宋爾雅來到起居室。夏以愿已然半醉,蜷曲著身體窩在沙發角落,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
他上前,盒開她掌心的酒杯。她仰眸,像是一瞬間認不出他了,費了好一番工夫瞧清來者的身分,才又垂下眼皮,安靜窩回沙發。
他輕巧地坐到她身邊,將她摟了過來!安皇钦f好到家給我電話嗎?我一直在等你,不敢睡!
“等我?”她喃喃重復!拔也皇墙心悴灰攘,你為什么都不聽……像我這種人,不值得!
“請解釋一下,什么叫‘你這種人’?”
“冷血、無情、惡毒、沒心少肺……”所有人不都是這樣說的?“第一次見面,我就害你從樹上摔下來,那么好看的一張臉都破相了!
“我是男人,沒那么愛漂亮!彼湃崃松ぃp撫她臉容。“我只記得,出院以后我常常懶得抹藥,你每晚爬窗過來,趁我睡著時半夜偷偷替我上藥!
她像是沒聽見,自顧自地說:“我見不得別人好,嫉妒寧馨,害她再也聽不見了……”
她明明知道的,當時寧馨向她求救,她們同睡在一張床上,離她那么近,扯著她的衣袖輕輕說:“姐姐,我不舒服……”
可是她沒有理會,她甩開寧馨的手,任由她發燒到天亮。
夠殘忍吧?那個小女孩從她來夏家的第一天,就用甜甜的笑容歡迎她,她不但推開小女孩伸出的友善之手,甚至覺得她好煩,不想理會小女孩的纏膩。
“你只是不習慣別人對你好,也不習慣付出。”
“都是我害的,如果我當時多注意一點,她也不會喪失聽力,可是我沒有當真,我以為她又在撒嬌鬧我……”
“對,你有責任,但不全是你的錯,全家上下那么多人在,寧馨沒再對外求援、其他人太過大貴意,這些都是造成遺憾發生的原因,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這幾年,她的手機二十四小時暢通,確保寧馨有任何事都能在第一時間立刻聯系到她,不讓妹妹想求助時,再度落入八歲那一夜無人理會的境地。
前幾年,小冬兒不慎摔斷腿,夜里發燒,她整個人都慌了,抱著女兒半夜要沖去掛急診,他一個大男人差點攔不住她。
“你冷靜一點,這不是什么大事……”
“你以為發燒是小事嗎?很多悲劇都是發燒被輕忽而造成的,你知不知道!”
后來還是他好說歹說,告訴她,醫生事前有握過,如果有發燒現象是正常的,讓她吃一包退燒藥就好,要是燒沒退再去醫院。
她反應會這么大,足見發燒這件事造成她心里多大的陰影。
這些,他和寧馨都看在眼里。她從來沒有真正原諒過自己,曾犯下的無心之過,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轍,他們又怎么會看不出她內心的疚悔有多重?
再加上寧馨舅舅的輕侮,從不讓她忘記自己有多不堪。
“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連我都不明白,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寧馨那么好……”要換作是她,也會選擇夏寧馨。
“寧馨很好,但我愛的是你!边@一點,從來就不曾模糊過,他如道,她也知道。
“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和寧馨扯在一起呢?我看起來像那種腳踏兩條船的混蛋嗎?還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讓你質疑?”
“我不如道……”他很好,糟糕的是她;蛟S該說,她質疑的其實是自己。
每一次,在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時,下一刻迎接她的總是殘忍的背棄,她的幸福從來都是短暫的,永遠是什么,她已經不敢想。
“以愿,我不是東西,無法讓你當成補償的工具送給寧馨,這點你知道吧?”她要是敢做這么混蛋的事,他絕不饒她!
“我知道。”她沒有那么無知。
“那又是為什么?”
“我沒有辦法……你是寧馨想要的……我就不能要……”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她是夏家的罪人,她不配得到幸福。
尤其是……因她而不幸的人仍在受苦時,她還殘忍地奪去那個人唯一僅有的夢想。
那對夏寧馨會是多殘忍的打擊?這樣的自己,連她都不能原諒。
他可以選擇不和寧馨在一起,也可以選擇和任何一個女人在一起,這是他的權利,但是,不管他身邊的那個人是誰,絕對不能是她。
他太倒楣,遇到她這種身上有太多包袱的人,否則,他應該會快樂些吧……
“你什么意思?”他蹙眉。
“我不能要你,爾雅。”
這是她第二次對他說同樣的話。
他閉上眼,從一數到十,讓心情維持平穩,再睜開時,口吻冷靜。“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唐休息。”然后一覺醒來,把這一切都忘光光。
夏以愿揮開他,跌跌撞撞地由他懷中退離,踉蹌步履還撞上茶幾,發出不小的聲響。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就算醉了……你沒聽說過酒后吐真言嗎?這就是我的真心話——我不要你,宋爾雅,你走開,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
“還說沒醉,連走路都不穩了……”
“你不是在等我的答案嗎?我現在回答你,我不會回頭,你等得再久都沒有用!七年了,你怎么會以為,一切都沒有變?我早就不愛你了!”
“現在你明白了嗎?沒有人會真的一輩子愛另一個人,‘永遠’——這是多么沉重的一個辭匯,所謂的快樂、幸福,都只是一時的假象,這世上不會有永遠的愛情,更沒有永遠的幸福,你懂不懂……”
宋爾雅沉默了。
沒再試著上前攙扶她,過于冷沉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再說一邊,夏以愿!
“我說,我不要你!你可以走開,我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好,她夠狠!
清晨,夏以愿頭疼欲裂地由自己床上醒來。
“知道難受了?活該!”很風涼的嘲弄。她自找的,怪誰?
往聲音來源望去,窗邊逆光而立的男人令她瞇起了眼,初醒的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直覺問:“你怎會在這里?”
怎么,搞失憶?
宋爾雅皮笑肉不笑!安挥浀梦覟槭裁磿谶@里?也不記得自己昨晚說過什么話了?”
幾乎是他一開口,她就想起來了。
他很故意地說:“需要我做個前情提要嗎?”
“我喝醉了,可能有點失態……”
“不是有人說酒后吐真言?”想賴給酒醉,想都別想!“大家都那么熟了,別跟我客氣,我相當樂意提醒你。昨晚,有人斬釘截鐵地說不需要我,叫我滾遠一點,別來礙她的眼……好了,趁現在清醒了,還有沒有什么遺言——喔,我是說,遺漏掉的語言需要補充的?”
她非常不習慣他用這種口氣說話,嘴角笑著,笑意卻沒有到達眼眸,吐出的話語句句冷銳如冰。
“我很抱歉……”
“就這樣?”不打算收回它?
宋爾雅盯著她,她不是不曉得他在等什么,可是……
她的沉默,一如以往。
而他的心,也在寂靜中,一點一滴地冷卻。
是啊,他還指望什么?等了這么多年,她什么時候給過他回應?
只有他自己,像個傻瓜一樣,還以為真能等到什么。
她從來沒有后悔過,也不會后悔,他宋爾雅在她心里的重量,敵不過她的罪惡感、敵不過她對人性的不信任,她寧可品嘗孤獨,也不愿意轉身走進他的懷抱。
七年來,他不是早就該看清這一點了嗎?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唇角扯開一抹笑,他極輕、極緩慢地接續:“我怎么好再強人聽難呢?你說是不是?夏、大、小、姐!”
一陣寒意襲來,她莫名地一陣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