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落水失蹤久尋未果,這件事立刻成為一則天大的消息從太曳湖四周傳開,不到一天就傳遍了京城各個角落,并且蔓延到周邊,以無法阻擋的速度傳至全國。
令人奇怪的是,雖然皇上派遣了無數的打撈好手下水尋找,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于是坊間有傳聞猜測,因為太曳湖與潞水河相通,而那天的風勢正好吹向潞水,只怕太子的尸體已經……
無論別人怎樣傳言,卻有一個人抱定絕不放棄的信念,在太曳湖附近苦苦尋找了三天三夜,這個人就是嫣無色。
三天三夜沒有闔眼的她看來極為疲倦,連眼圈都是青色的,但她不想停下來,仿佛有個人在她的耳畔對她說:“再堅持一下,會有結果的,一定會的!”
“嫣捕頭,先回去吧。”神捕營的兵士跟在她后面,不時小聲勸慰,“會找到太子的,御林軍都出動了,總好過您一個人找啊。”
“你們不用跟著我了!彼龘]揮手,“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她筆直地走向岸邊的幾艘漁船,大聲問:“漁家,方便問個話嗎?”
幾個漁夫正在船頭抽旱煙,有人抬眼看到她,懶洋洋地說:“有什么要問的就趕快問,一會兒我們要入河了!
一個捕快氣勢洶洶地一喝,“你把眼睛睜大點!這是我們的嫣捕頭!”
“嫣捕頭?”京城的漁民對嫣無色并不熟悉,但是這名字總是如雷貫耳的,幾個人急忙起身作揖。“嫣捕頭,小的說話無禮冒犯您了。最近官家老來問話,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想問太子失蹤的事情?我們能說的早就說過了,沒有看到太子的尸體……”
“誰說他死了?”嫣無色秀眉倒豎,雙目幾乎噴出火來。
漁夫嚇得旱煙袋都掉在地上,慌得跪下來叩頭!版滩额^別生氣,小的是信口胡說,太子吉人天相,金枝玉葉,一定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一肚子的問題都氣得問不出來了,嫣無色頓足返身回走,這時旁邊忽然有人叫她。
“無色!無色!”
她站住,冷冷地看著那個走近的人,“干什么?”
來的人是獵影,他同樣滿面疲憊,一臉倦容!靶菹⑿菹,聽說你都三天三夜沒吃沒睡了,這樣下去就是找到太子你也累垮了。”
“若不是當日你點了我的穴道,何至于有今日?當日我本來可以找到他的!”她忽然勃然大怒,幾天來積蓄在胸中的憂慮和恐懼、憤怒和惶惑,都在一瞬間對著他爆發出來。
獵影垂下頭,“我也是為你好,你那時候已經凍得四肢冰涼了,若是再讓你下水,只怕性命不保。何況當時已經有那么多人在河中找太子,若能找到,也不在乎多你一人還是少你一人……”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嫣無色厲聲質問,“你以為我找不到太子嗎?你們都以為他一定死了嗎?”
獵影再嘆,“無色,你要冷靜些,從當日出事到現在你就不肯用腦子想事情,人人都知道他失蹤這么久,如果他平安無事,為什么不回宮?”
“也許他入水時撞暈了頭,不記得以前的事,在什么好心的漁家那里養傷。”她自顧自地想。
“無色,這不是傳奇小說,你明知道這不可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在太曳湖落水失蹤了,如果有人找到了他,趕緊送到宮里領賞才是最重要的,怎么會留下他?”
“也許、也許是太子的什么仇人故意扣住了他,藉以威脅!”
“當時出事突然,太子的仇人怎么可能趁機把他帶走?如果真是要挾,怎么到現在也不見對方派人來開條件?”
獵影一點一點地耐心駁回,讓嫣無色幾乎啞口無言。
最終她只是恨恨地說:“等我找到太子,再讓你知道我們到底誰是對的!”
她頓足而去,連那些追逐她的屬下都不要了。
“你們不必跟了,嫣捕頭向來是單人查案,你們跟著她會更煩!
吩咐完,獵影抬頭看了眼身邊的街道,一排的飯館,只有街巷盡頭的地方掛著一個大紅的招牌很是醒目──紅袖招。
一騎飛馬從遠而近,有個捕快身手俐落地從馬上跳下,對他行禮后急急道:“頭兒,野戰捕頭說有了些新線索,可能和太子有關,要您馬上回神捕營去呢!”
“好,我這就回去!苯舆^那人遞過來的韁繩,獵影跳上馬背。
“頭兒,要去告訴嫣捕頭一聲嗎?”另一個捕快問。
看了一眼那抹已經漸行漸遠的背影,他聲音一沉,“不必,就讓她自己慢慢找吧!
***
燈火闌珊,月明星稀,不知不覺已經是這個時候了。
嫣無色靠著旁邊的一堵墻,慢慢滑下,此生從未像現在這一刻讓她如此疲憊,疲憊到很想失聲痛哭一場。
無論是被數十名河盜圍困在孤舟之上,還是被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采花賊用薰香迷暈,她都不曾有現在這樣的恐懼感。
太子,主子,那個總是對所有人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人,那個一手將她帶入宮門,一手將她變成現在的神捕嫣無色的人……不在這個世上了嗎?
怎么會?怎么能?
“姑娘,是不是走累了?喝碗暖肚湯吧!迸赃呉晃徽窋偟馁u餛飩老大爺看出她臉色不對,好心地遞過來最后一碗熱湯。
她似乎急需一種溫暖的力量來支持自己不要再倒下去,于是草草地接過那碗湯喝下,伸手遞上幾個銅板,卻聽老人笑呵呵地說:“不必給錢了,姑娘,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這地方可不是你們好女孩兒該來的!
“這是哪里?”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只見斜對面是兩扇烏木紅漆雕花大門,門上碩大的招牌紅艷刺目地寫著紅袖招。
她當然明白這是哪里,這兒是男人的銷金窟,女人的墳墓,女人用青春換取財寶,男人用財寶換取美貌。
這世上無論發生多大的事情,“食色性也”這四個字,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丟掉的。
這一刻,她特別痛恨到這里來的人。
“臭男人!”她咬著牙詛咒似的唾罵了一句,扶著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想離開,忽然又站住,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剛剛走進那兩扇門的一個人。
是因為太疲倦而出現了幻覺,看錯了人嗎?為什么她覺得進去的那個人好像獵影?可是此時獵影應該在神捕營忙于太子的事情,哪有閑情逸致到這里來?
還在怔忡,就聽到門里有甜膩膩的聲音在叫,“獵影大人,您可終于來了,叫奴家想死了!”
聞言,嫣無色連手指都在發顫。真的是獵影!他居然不顧太子的生死未卜,也跑到這銷金窟來尋歡作樂!以前不管他如何引逗她出刀,她都不曾拔過一下刀柄,但是此時此刻,她恨不得立刻一刀捅進他的心窩!
抬腿邁步就要進去,一瞬間又清醒過來。這里不是她輕易可以進去的地方,如果亮出官差身份強行進入,明日成了別人口中閑談的笑柄不說,萬一獵影逃脫,她也無法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狀。
于是她將目光調向那高高的墻頭──
***
獵影和幾個女子調笑著走進去,大聲問道:“你們慧娘呢?”
“慧娘在忙著招呼客人,一會兒就過來!
說曹操,曹操到;勰镎徊饺龘u地跑過來,“獵捕頭,今天晚上到我們這里不是來抓人的吧?我們可都是良民啊!
“少和我打哈哈!鲍C影很沒規矩地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聽說你們昨天新到了個姑娘,我來瞧瞧!
“您的耳朵可真是長,昨天的事情今天就傳到您耳朵里了?是哪個嘴巴大的傳的話?”慧娘一邊說,一邊嘆,“我可是要留著她當搖錢樹的,您看看可以,可別給我碰壞了!
“怎么?怕我給不起錢?我偏要見見!”他大笑著催促著慧娘,將他帶到那名新人兒的房門口。
房門一開,屋內有道清瘦的身影站在窗前,對他微微一笑,“好大的膽子,就這么吵鬧著進來強行見人,不怕驚動了別人?”
“就算驚動了又怎樣?哪個客人有膽子敢和我爭女人?”獵影嘻皮笑臉之后,忽然伏倒在地,“主子,迫不得已讓您棲身在這里,您受委屈了!
對面的人依舊含笑扶起他,“這里很好,我也沒有受什么委屈。難怪三弟偶爾回京會在這里流連忘返,樂不思蜀,看來我是該多出來走走看看,才能領會真正的京城繁華景象。”
這悠然的自嘲正是來自于這幾天讓全城上下都人仰馬翻的太子殿下,司空政。
站起身,獵影咧著嘴笑,“今天白天本來就要過來看主子的,但是野戰突然派人捎來話,說有關于您的消息,讓我必須趕回神捕營,屬下只好先走了!
“我在這里看到你了,還有……無色!泵嫦虼巴,從這里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街景,只是街上的人很少抬頭向樓上看。
“無色這些天忙著到處找主子,一直不眠不休,主子,真的不告訴她您在這里嗎?”一想起伙伴的樣子,他就實在于心不忍。
“不要說!彼究照谅暯淮拔也幌胱尭富蔬@么早就知道我的行蹤!
“主子認定她是皇上的密探了?可是我看無色對主子一片忠誠……”
“無色的忠誠我不會懷疑,但是父皇對無色卻一直有頗深的成見,否則也不會派野戰暗地里跟蹤她,并密報他本人。我對無色越好,其實越是害了她,所以當野戰非要問我為何那樣信任她時,我不得不編個謊言來騙他。”他的聲音中有一絲傷感。
“主子是說給無色下毒的謊言?可是萬一野戰假惺惺去找無色賣好,說出這個謊言來套取她的信任,離間你們的情誼……”
“無色不會相信他的話,以她的脾氣會先來質問我,而不會輕易地相信任何人的。更何況,野戰也不會傻到隨隨便便將這種秘密告訴當事人,必然是滿心歡喜地去向父皇稟報,那么父皇便會對他、無色,和我,都多一份放心了,他以為我們在相互制約,互相猜疑,我們對彼此越不信任,他就會越放心!
“皇上信不過主子,所以很多大事表面上說是交給主子去辦,其實都是皇上最后決斷,主子做了事,得罪了人,功勞最后也不是您的,若我有一個像您父皇這樣的爹,也要覺得冤死了!鲍C影說話向來膽大,口沒遮攔地說。
司空政苦笑一下,并不怪他胡言亂語,因為他說的都是實話。
“總之,那一天你幫我逃走的事情,除了你我之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如今我暫時住在這里,等風波平息一些我便離開京城!
“風波怎么可能平息得了?”獵影搖頭,“您落水失蹤可是天大的事情,京城全都驚動,全國只怕都知道了,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我看還是早點給主子換個地方吧!
“不,這里最安全,誰能想到向來恪守世俗道德之禮的太子,能藏在青樓之中呢?”他從墻上摘下一管洞簫,“你只要瞞住無色,便能瞞住天下人!倍春嵵诜旁诖竭,嗚咽一聲輕輕吹起。
此時,夜風突然猛地灌了進來,窗外響起了一道冰冷的聲音,“主子,無色求見!”
話音未落,窗戶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嫣無色裹挾著夜風如冰,從窗外一躍而入,圓月彎刀在夜空中爍爍放寒,筆直地砍向獵影的脖子。
“無色!”司空政失聲驚呼,她的刀就突然停滯在獵影脖子旁邊不過一毫厘的地方。
饒是獵影向來玩樂慣了,此時也變了臉色,“無色,你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該問問你干了什么!”她雙目如冰中火,火中冰,“難道你不明白嗎?”
“無色,放下刀,別誤會獵影!彼究照䦟⑹州p輕搭在她的肩膀上,“是我讓他這樣做的。”
“主子為什么要這樣做?”她沒有收回手,更沒有回頭,聲音平如秋水,“難道主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您牽掛操心嗎?難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您憂心如焚嗎?您就這么喜歡看著我們為您四處奔波,自己卻躲在這里暗中偷笑?您是在踐踏我們的尊嚴,您知道嗎?”
獵影吃驚地瞪著她,因為她從來不曾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更不曾在主子面前說過如此放肆大膽的話。
沉默許久,司空政緩聲開口,“我知道我對不起很多人,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主子的苦衷里有我們嗎?”她悵然地垂下眼。
“當然,有你!彼氖忠琅f停留在她的肩頭,溫暖而堅定的回答讓手掌下她的身軀輕輕一顫。
不知道是長嘆一口氣,還是因為找到了安然無恙的他而長出一口氣,嫣無色的彎刀慢慢垂落,但一滴晶瑩的水珠卻在獵影詫異的目光前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