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忽然傳出淡如水的聲音,“他說的不錯,我這一生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就是讓一個弱女子擋在我身前!
掀開車簾,司空政緩步走出,立在車上,雖然他早已是平民裝束,那份奪人的清華貴氣及皇家威儀卻是難以掩蓋,讓那些劫匪不由得都看愣了。
“這位……公子,”嘍啰頭兒的口氣不由自主地好轉了許多,“我們也沒想真的殺人劫色,不過如今世道艱難,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若是您賞臉留下點財物呢,我和兄弟們也好交代,一家大小都好生活。”
司空政本來一腔憤怒,聽他說得這么可憐,便問:“你原來沒有地嗎?怎么會混到沒飯吃,要出來劫道的地步了?”
嫣無色怕他好心聽軟話,連忙阻攔,“主子別聽他們胡說,劫匪就是劫匪,都是想不勞而獲,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講?”
“原來這并不是你男人,而是你主子啊?”嘍啰頭兒耳朵尖,笑道:“既然這樣,我就直接和你主子說話好了。這位公子,我們幾個人家中本來都是有地的,后來本地富紳張大戶占了我們的地,趕得我們幾家無處安身,這才迫不得已落草為寇……”
“豈有此理!”司空政赫然一聲痛斥,倒把那嘍啰頭兒嚇了一跳。
嫣無色低聲說:“主子,這種事情不可單憑一面之詞,現在我們無暇管這些閑事,還是趕快想辦法抽身離開為妙!
他看了她一眼,“這話不對,這種事情不是閑事,若天下百姓都是這樣過日子的,朝廷還能安穩立足嗎?這件事我會查的,而且一定會查到底,當然不是眼前,但是眼下我們能怎樣幫他們?”
嫣無色不禁嘆口氣。主子雖然在宮中處理各種人事游刃有余,但是到了民間,面對這些人三言兩語可能是胡編亂造的故事居然就心軟了,該說是他太仁慈,還是太單純?
從懷中掏出一些銀子,足有二十兩,丟到那嘍啰頭兒的懷里,“我家主子脾氣好,賞你們了!若是識趣就拿著銀子走,否則就問問我的這把刀肯不肯饒人吧。”
她沉著臉將主子硬拉回馬車中,對已經嚇愣的車夫說:“走!”
車夫急于逃命,急忙重新套好馬車,揮起鞭子大聲吆喝著一路狂奔。
車內,司空政靜默了許久后低聲問:“無色,外面的百姓真的都是過這樣的日子嗎?”
“每個地方都會有富有窮,更何況,他們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誰能知道?主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再沉默了一陣之后,他又輕聲問:“剛才我是不是對你說話重了點?傷到你了吧?”
嫣無色一笑!拔夷挠心敲创嗳?主子也沒說什么!
“今日才知道什么是嫣然一笑!彼究照钌钅曋,好像以前從不認識她似的。
她倏然怔住,沒明白他是在說自己。
“嫣,這么好的姓氏,為什么要配無色這個名字?”他微笑問,“是誰給你取的名字?”
“我師父!彼l現自己以前從沒和他說過關于自己的身世!拔液苄「改妇碗p亡了,是師父撫養我長大。”
“你師父大概是個無趣的老頭子吧?怎么能給你這么美的女孩子取無色這樣的名字?”
她答,“我師父是個女的,她是我母親生前的摯友,她說女人如果想一輩子平平安安度過,一要無色,二要無情!
司空政又怔住,“為什么這么說?”
她咬了咬唇,“也許因為師父一生都沒有嫁人吧。”
“你也這樣認為?”
“我……或許吧!彼^看窗外的風景,想躲開他的眼神,但是一眼看到窗外的某處“景象”之后,呆了一下,隨后說:“主子,你給自己惹麻煩了!
“以后不要再叫我主子了,今天那些劫匪一下子就認出我們的關系!彼麥惖杰嚧斑呉蚕蛲饪,不知道她所說的麻煩是什么,可這一看,讓他也不由得呆住──
只見剛才劫道的那幾個劫匪,正低語著悄悄跟在他們的馬車后面。
“一定是主子剛才非要贈給他們救濟銀兩,反而勾起他們的貪欲。”她恨聲咒罵,“我去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不要貿然妄動!彼醋∷氖郑拔蚁嘈湃诵谋旧,他們若是想害我們,就不會這么明目張膽地跟在馬車后面了!
“那他們要干什么?難道還要以身相許不成?”冷笑一聲,她撩開車簾喊道:“停車!”接著返身竄向車后,大聲怒問:“你們幾個難道一定要嘗嘗我的圓月彎刀嗎?”
那幾名劫匪見到她,突然齊刷刷跪倒,嘍啰頭兒也大聲回道:“我們幾個想過了,與其落草為寇,做那見不得人的勾當,還不如找個好主子從良。車內的公子大仁大義,跟著他必然錯不了,請公子大發慈悲,收下我們幾個,不論公子去哪里,我們一定拚了命保護公子的安全!”
嫣無色登時呆住。怎么?他們還真的要以身相許?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幾個劫匪居然要做太子的隨身扈從,而主子竟然在聽到他們荒唐的想法之后,沒有猶豫太久就答應了?!
“主子!這種事情是隨口答應鬧著玩的嗎?在宮……在家里的時候,就是給您端茶遞水的人,都要經過嚴格挑選才可以靠近您身邊的!
“眼下畢竟不是在家里啊!彼究照⑿χ矒,“我們兩個人一起走,其實也有很大的危險,看似目標不大,其實最容易被野戰找到。如果現在扮作一家人出游,前呼后擁,反而不會讓他們將線索拼湊起來!
她立時爭辯,“這些人到底是什么來歷我們現在根本不清楚,您輕易就讓他們成為身邊人,很可能將災禍帶到身邊,到時候若是──”
“我身邊不是有你嗎?”他溫柔地打斷她的話,“無色,因為我身邊有你,所以才敢留下他們。你看看他們的眼睛,若是惡人不會有這樣熱情真摯的眼神,我相信相人相面,看人看眼,我從來沒有看走眼過。無論是你還是獵影、野戰,我都不曾看走眼,這一次也不會判斷錯的,若是我錯了,只要你在我鑄成大錯之前提醒我就好了!
嫣無色頓時語塞。她最無法承受的就是他溫柔的口氣,而她之所以會這么憤怒焦慮,是因為她本以為這是只屬于她與他兩個人的孤獨旅程,如今平白無故多了一大堆跟班,說話走路、行住坐臥都會特別不方便。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歡與別人一起分享他,不論分享他的人是男是女,不論她其實并沒有擁有他的這個事實,她都只想獨自霸占住他的心和他的眼,哪怕只有這幾日、幾時、幾刻。
但是……天不從人意啊。
剛才那個還一臉色迷迷的嘍啰頭靠過來,嘻皮笑臉地說:“姑娘,我們真的不是壞人,難道人做了一次壞事,這輩子就注定要當一輩子壞人嗎?您看您雖然手里有刀,但一看就是個慈眉善目,寬宏大量的好人,請您千萬別把我們當壞人、當外人。這一路上有我們伺候您兩位,照顧您兩位,保證讓您舒舒服服的!
“不敢,我可不是被伺候的命。”她怒而轉身。
嘍啰頭兒還不識相地繞到她前面,“姑娘貴姓?該怎么稱呼?”
“姓無!彼龥]好氣地胡亂回答。
“小的姓劉,劉放。我爹這個名字給我取得實在不好,聽來就是要倒楣的!眲⒎藕呛切χ肿穯柫艘痪,“姑娘姓吳?不是嫣無色的無吧?”
她瞪他一眼,“是又怎樣?若我是官,你還能這樣安安穩穩地站在這里嗎?”
“當然不敢!彼是笑,“還要借問一下,咱們主子貴姓?姑娘您和咱們這位主子是什么關系?您不要瞪我,要是您不愿意說,我當然不能勉強,只是出門在外,難免會有個外人問起,到時候小的也好有個答覆!
“做人不要太得寸進尺!”她簡直煩到家了。
司空政在馬車中開口解了圍,“你就叫她少夫人吧,她以前是我身邊的使喚丫頭,近日剛被我娶過門,所以還沒有習慣改口!
此話一出,嫣無色和劉放同時都用吃驚的眼神看向車子。
嫣無色是吃驚于他居然能將謊言說得如此流利自然,而劉放卻是驚嘆于她的好命。
“少夫人真的是好運氣,能嫁給主子這么好的人。主子貴姓尊名?”
“就叫我主子吧,外人若問起,只說我姓鄭就好了。”他在車內對嫣無色遙遙招手,“還不上車嗎?天黑前要找不到落腳住宿的地方了!
她幾步登上車廂后,壓低聲音,半是埋怨地說:“主子,您現在是越來越大膽了,撒謊都可以這樣隨便,當真是一出門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其實早就變了,只是你沒有發現而已!彼驳吐暤溃骸坝浀靡目诹,就叫我相公吧,我也不能叫你無色了,容易被人認出來。還記得有句古詩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句詩里暗含了你的名字,那就叫你‘黛顏’吧。”
“這名字好怪。”她習慣性地皺眉,只覺得他像是在叫別人。
“你師父要你無色,我偏要你黛顏!彼麅炑诺乜恐噹,“她雖然給了你十幾年的撫育,我所要給與你的卻是一生。無色,記住我為你取的這個名字吧,黛顏,它一定會給你一個全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