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何太傅一家人急著進京找太醫,沒來得及同佟若善再次道謝便先行離開了,不過他們倒是留下了謝禮,托掌柜的轉交。
佟若善睡了一場美容覺,巳時二刻才起床,她優雅的梳洗更衣,用過早膳才慢緩緩的準備出發,當她經過柜臺時,掌柜的馬上把東西交給她。
她接過后并未立即打開,等上了馬車才解開包得密實的云青綢布,露出一只方形匣子,她打開匣子一看,一套金光燦燦的頭面,從寶鈿花釵翠冠到成套的鐲子、耳墜、頸煉,還有紅得如血滴的寶石額墜,匣子最下層還壓了三張一百兩的銀票做為酬謝,照她估算,銀票加首飾的總值超過一千兩。
“小姐,會不會太貴重了?”想得多的青蟬怕受之有愧。
“你覺得一條命值多少?”佟若善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這……”沒法兒算吧。
“能用錢買到的都不貴!辟∪羯浦肋@說法聽起來是有錢人的口氣,可是倒也有幾分道理,有些東西就算有再多銀子也買不到,譬如感情、生命、永恒、逝去的青春。
“可是你給刑公子治傷,只要了他兩百兩!鼻嘞s不解的問道,她從青桐那兒聽說了她們在道觀發生的事,怎么小姐對不同人,收的診金也不同?雖然兩百兩已經很多了,聽青桐形容,當時刑公子的臉都歪了,但比起何太傅給的,算是小數目了。
“后來我不是坑了他很多嗎?”欠了是要還的。
青蟬一聽,回想一下百斤藥材的盛況,不由得捂嘴悶笑。
“小姐,你不厚道!蹦且晃皇菫閲鵀槊瘢侵\私利,賺這種錢太缺德,沒有前方將士的保家衛國,哪有百姓的安樂。
“青芽,你是誰的丫鬟?”要認清主子是誰。
“……你的。”青芽說得不情不愿。
“嗯,跟著我吃喝,胳臂肘就不要往外彎,腳踏兩條船,是很容易翻船的。”若是青芽背主不要背得太厲害的話,她會勉強考慮一下要不要出手相救。
“小姐,進城了!笨吹骄┏菬狒[的街景,青桐不禁喊道。
“讓趙嬤嬤帶路,先回武寧侯府!辟∪羯频孟劝岩卉嚨膶氊愋断拢茡p或折毀她可要心疼個老半天了。
她的話才剛說完,車門簾子無風掀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一輛灰撲撲的馬車越過她們的馬車在前頭領路,門簾子又是一掀,鉆進青芽的身影。
有個會武功的丫鬟真好,佟若善暗忖。
四輛馬車排成一列,約行了兩刻鐘左右,街道變寬敞了,地面也鋪上平坦的青石板,但路上的行人卻變少了。
放眼望去,盡是青檐紅瓦的大戶人家,一戶比一戶顯貴,一戶比一戶尊榮,住的幾乎都是勛貴和朝中大臣,屋子也蓋得比旁人富麗堂皇,沒有一處不顯得精致和貴氣。
下了馬車,就見朱門緊閉,佟若善不禁笑了,一副“果然有暗招”的表情。
“趙嬤嬤,你不是說知會過府里,怎么沒半個人來迎接?是你報錯了時辰,還是府里的夫人猝死,來不及掛上白燈籠。”沒意思,這個下馬威了無新意,教人頗感遺憾。
太惡毒了,居然詛咒夫人早死!“呃!應該是老奴的信還未送到,所以、所以……”趙嬤嬤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去叫門。”佟若善冷冷的道。她真不明白,這種小獸級的宅門,她的生母怎會一敗涂地?
“是!鼻嗤┳钕矚g叫門了,她搶先一步跳上臺階。
可是她舉起來的手還沒敲下,旁邊的小門便探出一顆發量稀少的頭顱,粗聲粗氣的叫她們走側門。
“小姐,他叫我們從小門進去,說是夫人吩咐的!鼻嗤┎粣偟牡。太欺負人了,小門是給下人走的,哪能委屈了小姐。
佟若善素腕一抬,輕拍了下她的腦袋瓜子。“夫人是明理的人,怎么會下這般可笑的命令,一定是他自作主張,奴大欺主!鞭D過身,她抬頭看著門坎上方褚紅色的雋刻字體,武寧侯府!扒嘌,你的武功好不好?”
“十步殺一人。”無聲無息。
“那一根門栓呢?”這天氣真好,適合放紙鳶。
“易如反掌!笔材芤徽茡魯。
“撞門吧,最好留下兩個洞穿的腳印。”總要告知所有人,她佟若善回來了。
“洞穿?”青芽的兩眼忽地一亮。
“嗯,門板不倒,就留兩個腳印,咱們從正門進!鄙頌楹罡臻L女就要有一身貴女的驕傲。
“是。”這是這些天來青芽第一次露出興奮的表情。
砰!
卡!
一道水青色身影忽閃,前后只傳出兩道悶響,兩人高的實心門板如篩子一般,抖顫的往兩旁移開。
“走,咱們進去。”瞧,這不是打開了,也沒多難……咦!這個頭上沒三根毛的老鼠眼怎么跌坐在地,整個人驚恐不已的直打顫,眼球還翻白,他是大白天見鬼了嗎?
“是。”四個丫鬟精神抖擻的齊喊。
走在最后頭的趙嬤嬤全身抖個不停,還一度腿軟,是眼尖的周嬤嬤拉了她一把,她才免于摔倒在地的狼狽。
何必呢,不過是有個丫鬟稍稍厲害了些,學幾下笑死人的拳腳功夫,擁有一身扛木頭的蠻力,真的沒什么。
這一行人擺顯著,也沒先拜會梅氏,隨手捉了個像管家的男人,問明了梅氏為大小姐安排的居處,她們又如入無人之境的殺向府中最荒涼的院落,雜草都長過膝了,只有一、兩間屋子能住人。
她們不吵不鬧的自行打理,期間青芽又飛出去好幾次,每次都會帶回來兩個發抖的下人,不一會兒,整座院落里有幾十個丫鬟、小廝在除草、修枝、打掃、清洗。
當佟若善睡了個飽覺起來,院子已經煥然一新,干干凈凈的看不見一根草,青蟬、青絲也已經把她帶來的東西全部歸置好,多了一股清新生氣。
她滿意的看了看周遭,很好,以后這里就是她的家了。
混著桂花香的新茶散發著清雅香氣,不喝只聞香的佟若善陶醉在茶香中,微閉的眸子透出一股怡然閑情,驀地,一道沉厚的低嗓破壞了這份安然寧靜——
“她這么對你,要不要我替你滅了她?”
她微惱的顰起柳眉,不太樂意的杏眸微睜,看向那個把她的地方當自家的男人,他太自在、太放肆、太不尊重主人的意愿。
“你為什么還沒回邊關?”游魂似的晃來晃去,讓人看了心煩,很想朝那張俊臉劃上一刀。
“皇上不準!币谎砸员沃。
“我不是答應供應一個月兩百瓶的藥,你還來干什么?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大男人在女子的閨房來去自如,對我的閨譽有多損傷!”佟若善是不在乎,畢竟這在現代也沒什么,但如今她身在古代,可耐不住眾口鑠金,流言能殺人。
刑劍天拿起桌上的茶盞,一口飲盡!拔襾砬魄颇阌袥]有被人欺負!
看著見底的茶杯,她無奈的一瞪眼!案兄x呀,我吃得好、睡得好,沒掉一塊肉,你可以走了。”
“因為那扇門?”他嘴角微勾。
“是呀,因為那扇門。”她多有先知灼見。
兩人像是打著啞謎,旁人無從得知,實則簡單明了,因為那扇被洞穿兩個腳印的大門,原想給她難看的梅氏氣極了,叫人把那扇門拆了,當柴火燒,一整日不見繼女,刻意冷落她。
說實在的,梅氏也有點嚇到了,驚愕繼女身邊怎會有那么厲害的丫鬟,她心慌了一下,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她本把佟若善想成對她誠惶誠恐的怯弱小白兔,怎么來了一頭狼?
其實剛回來的佟若善也不想應付有事沒事都找事的梅氏,梅氏的避不見面正合她意,她正好趁機搞清楚府里的關系圖,把重要、不重要的全記在腦里,日后必定用得上。
不過她玩了個小惡趣,梅氏要燒門板,她便讓青芽去“摸”回來,把新門拆掉換上舊門,兩枚小腳印依舊討喜,隔日一大早門一開,門外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指指點點的大官、小官、貴婦、娘子,一個個笑得直不起腰。
于是乎各種流言滿天飛,一致指向侯爺夫人不厚道,對元配夫人所生的一對子女未盡照顧之責,極盡惡毒手法凌弱欺幼,還把小姑娘擲向門板,才留下洞穿的印子。
總而言之,梅氏不是好繼母典范,盡管她在外的形象慈和親善,但隨著繼女歸來之后的種種,以及她多年來的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十余年所建立的形象毀于一旦。
好事無人知,壞事傳千里,當了近十年順心順水的侯爺夫人,旁人以為她就是元配,渾然忘卻她的出身,如今神似程素娘的女兒回來了,不少多事者開始翻起梅氏的底。
翰林院編修之女不打緊,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官,但她是庶女,聽說還是很不得寵的那一個,仗著討好老夫人才入的門,說是貴妾,說穿了不就只是個姨娘,姨娘扶正的正室哪上得了什么臺面。
各種流言蜚語紛飛而至,打得梅氏措手不及,臉面丟失殆盡,她又羞又惱,不敢再有任何對付繼女的動作,唯恐又有不利于她的流言傳出,讓她再也抬不起頭見人。
因此,她繼續冷落佟若善,避不見面,人都回來三天了,她還把架子端得高高的,等著元配之女自己去向她磕頭請安。
可是不用想也知道,佟若善怎會向人下跪,有現代靈魂的她不興那一套,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能去跪個外人,所以啦,你不退讓,我不妥協,形成目前的僵局。
“別忍她,她翻不出大浪!币粋小官的女兒,刑劍天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她,秋后的螞蚱了,蹦跶不了多久。
“我也沒忍她呀,你看我多愜意,自個兒樂著呢!她不來惹我,我也懶得理她,暫時井水不犯河水,我得先把武寧侯府摸個清楚再說!北瞬粍,她不動,若是彼一動,她才能立刻出招。
原本佟若善也想平平順順的回府,誰也不招惹地先看風向,蟄伏個三、五個月再小露獠牙,誰知心中有鬼的梅氏迫不及待地打壓她,以為能讓她沒臉,沒想到卻反打了自己一掌,讓不想大張旗鼓的一行人出了回鋒頭。
“需要我幫忙嗎?”他手底下的人善于打探。
佟若善把他喝過的茶盞移開,狀似嫌棄,拿了一只干凈的茶盞,重新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喜聞其香韻。“你少出現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幫助,你一來準沒好事!
“我給你送銀子來!毙虅μ烊〕鲆蝗f兩銀票,這是藥錢。
她看了一眼便收下!皶簳r供應不上,你也看到我院子里的情形,還有很多地方要整理,該修繕的我也不會客氣,總要住得舒坦,要過幾個月才能正常供貨。”
“你幾時及笄?”他忽然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讓心緒向來平靜的佟若善,眉頭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澳氵@話問得頗有深意。”
令人不安,好像有條吐著舌信的毒蛇在暗處窺伺,等著趁機咬上一口。
刑劍天故意吊她胃口。“你只管回答我。”
“再兩個月或三個月吧,我忘了!彼室庹f得含糊。
他低聲輕笑,化開的笑容讓他更添幾分風華!爸篮顮敺蛉藶槭裁赐蝗幻私幽慊馗畣幔俊
“果然有陰謀。”她沒猜錯。
“你不意外?”刑劍天很欣賞她泰山崩于前卻不改其色的沉著,彷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佟若善眉一揚,眸光水燦的朝他一瞥。“擺明挖好的洞,一目了然,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你看過哪家的繼母繼女一家親?”不捉對廝殺就不錯了。
“那你還往下跳?”太不聰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說完,她忍不住無比愉悅的笑了!拔冶緛砭驮摶貋砹耍扇藖斫邮莻契機,我不過是順著竿子往上爬,讓她稱心如意一回!
“她這幾日可不怎么稱心!毙虅μ煺{笑道,畢竟她一來,就攪混了侯府這潭水。
佟若善眼看著剛泡好的茶又被喝掉,心里那口氣都要堵到嗓子眼了!翱磥砟悴淮蛩愀嬖V我是什么事了。”
他搖搖頭,神情莫測難辨!斑^幾日你便曉得了,侯爺夫人愛女心切,凡事以她為重!
“愛女心切?”怎么聽起來很不妙?
自己的孩子是寶,別人的孩子是草,和女孩子有關的又最重要的,無疑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婚事?!
“哼!我本來決定把云南白藥的配方告訴你,我只做技術入股,每年抽兩成利就好,如今我看你不順眼,天大的好事不便宜你了,快滾!”他再裝神秘呀!
黑眸一深,刑劍天看她的眼神有如在看一個淘氣的孩子,微帶縱容。“梅氏不會讓你閑著!
意思是,她就算想制藥也抽不出空,一心要上位的梅氏容不下她,接下來會有應接不暇的麻煩找上她,她不找他合作都不行,他喝著涼茶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