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不早了,找個地方歇一歇!
說是趕路,但不到十天的路程,走了十五天還沒到,佟若善一行人一路上看看山、看看水,哪里風景不錯就停下來逛一逛,好似根本是出來游歷的。
距離首都天業城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若是趕一趕,明天落日前趕到侯府不成問題,腳程快點不怕顛,也許晌午就到了。
趙嬤嬤提議趕路,她巴不得背后生了一對翅膀,羽翼一拍飛回京城,她再也受不了佟若善主仆的牛步。
可是天難從人愿,不想太勞累的佟若善還是照自己的步調行進,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睡的睡,她還沿路買了一些小玩意兒,打算回府送她那些素未謀面的弟弟妹妹們。
瞧她多有愛,異母手足也照顧到了,一個不落的準備了禮物,縱使收買不了人心,也能暫時堵住他們的嘴。
“小姐,再趕趕吧,很快就到了。”揉著后腰的趙嬤嬤說得有氣無力,努力要說服益發難纏的大小姐。
“不了,我累了,想休息,找間酒樓投宿吧!
氣勢很重要,不能回府的第一天便落了下風,佟若善要光鮮亮麗的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不是灰頭土臉地像只小灰鴨,讓人以為她是山坳里來的小村姑。
還沒交手不知深淺,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是風光入府,以侯府千金的氣度鎮壓全場,而不是以無人憐愛的小可憐姿態進去,否則日后誰還看得起她。
“小姐,那一家最大,而且也最宏偉氣派,你看他們的招牌還漆金字!弊R字不多的青桐指著金碧輝煌的大酒樓,橫掛的匾額有兩個成年男子的長度,字體厚重而宏遠。
“嗯,就去那家。”佟若善馬上應道,而且她也餓了。
“小姐……”趙嬤嬤一邊揉著不中用的老腿骨,一邊加快腳步,她原本是想阻止她們入內,可是花骨兒似的小姑娘像兔子一樣會蹦,三、兩下就離她越來越遠,她氣惱的用力一跺腳,隨即轉念一想,既然不能獨善其身,那就同流合污,沒道理她們幾個小丫頭吃得,她老婆子吃不得,有美食佳肴怎能落于人后。
老炭頭跟車夫們在外頭守著馬車,佟若善和四個青字丫頭坐一桌,周嬤嬤一招手,便和趙嬤嬤和兩個丫鬟湊一桌,一行人分三撥,熱騰騰的菜肴也一道道送上來,香氣四溢的美食令人食指大動。
“小姐,我給老炭頭大叔和車夫們送些大餅和鹵牛肉,他們應該也餓了!鄙平馊艘獾那嘟z不忘照顧身邊的人。
“好,快去快去,再給老炭頭切一盤雞、半斤的白干,炒兩個菜。”自己人不能冷落。
“是的,小姐!币徽f完青絲便起身離座,很快就又回來了。
其實她并未親自去送飯菜,而是囑咐店里的伙計跑腿,給了一兩銀子慰勞辛苦,她重新入座時,桌上的菜肴還沒動過幾筷,她笑笑的夾了芙蓉雞片往嘴里放,慢條斯理的嚼著。
不只她慢,她們這一桌的主子、丫鬟都細嚼慢咽的品嘗食物的美味,趙嬤嬤那桌早已吃飽收盤子了,她們桌上的菜還剩下一大半。
見狀,趙嬤嬤又想吐出一口老血,老牙咬得快崩了,她兩手握緊,告訴自己不要動怒,等回到府里,自有夫人會收拾這幾個囂張跋扈的小蹄子,犯不著她氣出病來。
可是她還是氣憤難平,口中有股腥味要沖喉而出,若是和這位大小姐再多相處幾日,她肯定會少活好幾年。
“小姐,那位大人說,回京后你能不能再給他兩百瓶云南白藥,他在城外有座莊子,離山泉寺不遠,山泉寺里的明空大師是云空大師的師弟。”氣息沉穩的青芽狀若不經意的道。
佟若善一聽,水眸瞬間睜得又大又圓!坝型隂]完呀!他當我是制藥師嗎?專門給他搗鼓這些有的沒的,我上回泡了三天香浴澡才弄去一身藥味,他又來找我麻煩!
就不能當這世上沒有她這個人嗎?沒這樣壓榨人的吧。
“上次那一批一到手就被搶空了,那一位身上也只留下一瓶,根本不夠用。”
“我看起來一副欠虐待的模樣嗎?”佟若善可不是傻子,累死自己沒藥醫,傻事做一回就夠了,誰教她太缺錢。
“小姐,邊關有五十萬大軍!鼻嘌坑值。他們吃不飽、穿不暖,拚死守護百姓,沒叫過一聲苦。
“五十萬……”佟若善不免咋舌,心口軟了一下,一百瓶對五十萬將士的確是杯水車薪,可是……“告訴他,我最多一個月給他兩百瓶,拿一萬兩就好,藥材由他準備!
“照之前的單子?”青芽又問。
“不,前五行,后五行,中間兩行刪掉,我不坑他,叫他也比照辦理。”佟若善的言下之意就是,以后有事沒事都別再找她,她很忙。
青芽訝然,“小姐,你坑那位大人很多!逼鸫a刪掉兩百種藥材,而且都是最昂貴的。
“我不是制藥的!辟∪羯撇畔肟弈,她本是手術房里堂堂的主刀醫師,如今卻淪為配藥的小藥師,她多跌價呀!
“大人說你是高明的大夫!边@句話是青芽自己添上的,她看過將軍的傷,不可能好得這么快。
她是刑劍天麾下訓練多年的死士,在刀山火海拚過來的,她熟知各種傷勢,就連她身上也有不少新傷舊疤。
“我不是大夫!闭媾鲁雒馁∪羯坡晕P高聲音。她不會診脈,沒有輔助儀器,她不算完整的醫生。
簡單的小手術,像是清創、割除、縫合,她能做得完美,可是要開胸、開腦,或是大規模的截肢手術,沒有血液篩檢和輸液是辦不到的。
像上次她拔除刑劍天腿上的殘矢時,是用鹽水替他消毒,她可以做出生理食鹽水和葡萄糖液,但是要送進人的體內很困難,她還沒找到代替軟管的輸液管,針頭也是難事。
此時正好一名神色慌張的老管家從二樓跑下來,“大夫”兩字一入耳,便不管不顧的拉著人就跑!按蠓?快跟我來,我家老太爺快不行了,快跟我來,快!”他根本沒心思多看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腳步匆忙的將人拉上二樓。
“我不是,你搞錯了……”佟若善有些受不了,這老人家未免太心急了,好歹讓她吃飽飯嘛,怎么急匆匆地拉了人就走。
“老夫人、少爺,大夫來了,我把大夫帶來了……”老管家喘著大氣,臉色跟豬肝一樣發紅。
“大夫在哪里?老盧,你想急死我們是不是,你說的大夫呢?”這老家伙越來越糊涂了。
“不就在這兒嘛,我拉得很緊……”倏地,他一愣。“咦!怎么是個雪娃似的小姑娘?”
都快急死了的老夫人氣得猛打他的背。“你是怎么辦事的,要你找大夫,你拎了個丫頭來,想把人家嚇死呀!小姑娘,別怕,他不是有心的,我們只是急了,老頭子他……”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她急忙用手絹捂住嘴,低聲啜泣。
“我說過我不是大夫,可他沒聽見……”佟若善的目光往躺在床上的老人一看,頓時眉頭一顰,脫口喊道:“氣胸。”
一旁暗自著急的清逸男子一聽,不自覺的跟著復誦,騫地兩眼一亮,這個小姑娘能說出病狀,還不能救人嗎?“請你救救我爺爺!
“這……”對她來說并不難。
“小姑娘,老身也拜托你,如果你能救就救,若是真不行了我也不會怨你,人到了這歲數還看不開嗎?”富貴由人,生死由天,大不了她跟老頭子一起走,全了夫妻情分。
“好吧,我試試!笨此麄円辉賾┣,佟若善無法狠下心拒絕,學醫的宗旨就是為了救人,刻不容緩。
“真的?”祖孫倆喜出望外。
佟若善看了看屋內有無救急的事物,霍地瞧見角落一株生長盎然的綠竹,她馬上吩咐道:“快,把竹子砍了,只取中空的那一截,一頭削尖,另一頭的竹囊取出,讓竹心通暢!
年輕男子二話不說的砍竹、削竹、挖出竹內的竹囊,小指大小的竹管能由這頭看到那頭。
“好,再用烈酒里外淋一遍……”做消毒動作!翱梢粤耍F在給我,待會不管我做了什么,你們都不要大驚小怪,我是在救人,不是要傷害你們家老太爺,你們能接受嗎?”
“好!
“你放手做。”
得到家屬的應允,佟若善看向面色泛白、嘴唇發紫的老太爺,讓盧管家解開老太爺胸前的衣物,露出塌了一半的胸膛,她先聽聽老人家混濁的呼吸聲,確定是氣胸無誤,再伸出兩根指頭摸著皮下的肋骨,數著根數,隨即她將手中的竹管以尖頭那端快速插入兩根肋骨中間,按著竹管另一端的食指迅速放開,一高一低的胸忽地灌滿氣,脹得一般高低。
剛剛幾乎斷氣的老人家幽幽的睜開眼,不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還掙扎著要起身!澳銈冊趺戳,一個個的表情像家里掛白似的,真晦氣!
“你給我躺好了不許動,差一點就要為你備福棺了,還逞你老太爺的口氣,瞧瞧你胸口,還插了一根竹管呢!”真是神了,竹管一插人就喘氣了,老夫人又驚又奇的盯著隨胸口起伏而一上一下的綠竹。
“什么竹管……”老太爺往下一瞧,看見竹子插在身上,猛地嚇出一身冷汗!斑@是什么,誰干的,讓我不長命嗎?”
“老爺子,我們小姐是救你的命,她的醫術可好了,能把死得治成活的!鼻嗤┩约倚〗愕纳袂,就像看到活神仙一般崇拜。
方才她見自家小姐被人拉著跑,又聽老管家喊著找大夫,她馬上從馬車上拎下小姐的藥箱,跟著沖到二樓,剛好將小姐救人的神奇過程看了個全。
而青芽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佟若善,便也跟著來了,當她看到佟若善的手法,不禁大感佩服,難怪那一位不惜砸重金也要她制出來的藥,不過她依舊面無表情。
至于另外兩個青字丫鬟就守在房門外,以隨時應付自家小姐的吩咐。
你就吹吧,最好把我吹上天,你家小姐真的沒那么神,能把死人變活人。佟若善睨了青桐一眼后,從藥箱取出由竹節制成的聽診器,放在老爺子的胸前一聽,微弱的沙漏聲嘶嘶變小,漸無。
“就是呀,要不是有這小姑娘的妙手回春,你這條老命就沒了,我剛看你連氣都不喘了,死了一般沒動靜!崩戏蛉耸昧耸脺I,這次她流下的是歡喜的淚水,她太感謝憑空出世的小神醫,她一出手就把她家老頭子從鬼門關拉回來。
“就憑她?”老太爺一臉懷疑。
“竹管還在呢,由不得你不信!币皇怯H眼目睹,她也不敢相信一根竹子也能救命,真是太神奇了。
老太爺一直盯著胸口的竹管不放,心里萬分地不安,身上插著這玩意兒還能活嗎?
“這能拔掉嗎?”
“等一下,得先上點膏劑!辟∪羯普f道。
要開刀縫合漏氣處稍有難處,她沒有完整的開刀設備,不過她有種融合中西醫的凝膏,一向用于燒燙,在受傷的皮膚上薄薄抹上一層,它會呈現透明的膜質,避免傷處接觸到空氣而二度感染,而且這種膠膜是植物性的,人體會自行吸收。
上一世她曾經試過,可是那時候有一些稀有藥材已經絕種了,找不到相仿的替用品,所以一直在研發中,未有成功的產品上市,外公的一生最惦記的便是中藥西制。
這一世她終于找到機會了,拜刑劍天尋來的藥材所賜,她找到其中一味珍稀藥草,加以融脂調合,制了幾瓶當家常用藥,哪天不慎被油燙燒就能拿來使用,方便又實用。
不過說是珍稀,但是在這年代跟野草一樣便宜,根本不會有人會拿來用,因此她想做多少就有多少。
“現在你吸口氣,讓我看看肺臟大致的位置!辟∪羯票砬閲烂C的道。下錯藥徒勞無功,還得多折騰幾回。
老太爺深吸了口氣,胸口明顯有輪廓的凹陷。
“好,我要下藥了,把你破掉的洞堵住,它不能治好你的傷,但能讓里面的氣不外泄,身體有自愈能力,三、五天后就會長出新肉,小洞便會密合,像原來的一樣!闭f完,佟若善順著竹管往內滴膠,她再用聽診器聽著老人家的胸膛,直到再也聽不到漏氣的嘶嘶聲,她才慢慢拔出竹管,小指粗的傷口出血量并不多,表示她避開了主要血管,僅微血管破裂。
“這樣就好了?”老太爺有些驚奇的問道。真奇怪,他只感覺到一點兒疼,她這也算治病嗎?
“你最好臥床靜養五天,盡量別走動,咳嗽不要太用力,能忍就忍,一會兒你們再找個大夫開藥,加強固本!
佟若善最弱的是診脈,沒有儀器檢驗出來的數據報告她無法開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也就是這個意思,從外觀看來相同的病癥卻有不同的劑量,依體形、重量,甚至遺傳疾病而改變,所以她從不給人開藥方,那是一種對自己負責任的態度。
“你不就是大夫嗎?”老太爺一家幾口異聲同聲的問道。
很不想解釋的佟若善只好再一次強調,“我真的不是大夫,只是剛好會一些救急奇技,真要把身子養好,就要找真正的大夫,我只能救命,醫不了小病小癥!
她真的不會術后照顧,當她還是個外科醫生時,開完刀后就將病人交給護理人員照顧,除非有突發狀況,她兩、三天巡一次房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最后再簽個出院同意書便了事。
事實上也沒她什么事,按時投藥,病人有發燒現象就調整抗生素劑量,反之則減量,或是補充體液,反正最難的那一關都過了,還會敗在最基礎的調理下嗎?
“意思是我命大,正巧碰上你會治!崩咸珷敳恢@丫頭是謙虛還是老實,但看她年紀不大,也許真是學藝不精。
“你要這么說也挺貼切,要不是我有一群扯后腿的丫鬟,你也不會找上我。”佟若善看了看口無遮攔的青桐,再瞧瞧面無表情的青芽,前者憨憨的笑著,全然不曉得她說的就是她,而后者精明硬氣,不當一回事的繼續面癱,看著這兩個人,她忍不住暗嘆了口氣,有這樣的丫鬟,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丫頭,你是哪一戶人家的千金?”老太爺問道。要報恩也得找對門,他這條命結結實實是她撿回來的。
“武寧侯府!
“等等,武寧侯府哪有你這么大的小姐,我記得他們家有個適婚年紀的女兒,叫明什么來著……”老夫人一時想不起來,她接觸的花樣女子太多了,常常會搞混。
“明珠,她是繼母梅氏所出,我是原配程氏的女兒,住在建康的祖母家,替我娘盡盡孝道!辟∪羯埔谎渣c出高低,妾生子即使生母扶正,在元配子女面前仍矮上一截。
“!我想到了,你是素娘的女兒,我記得她是個溫婉愛笑的女子,笑起來像朵花似的。”老夫人說完,不免感到可惜,紅顏薄命啊。
“我不記得母親的模樣!蹦敲葱〉暮⒆幽挠浀米∩搁L什么樣子。
老夫人欷吁一嘆,“好人不長命,你也別難過了,我們姓何,我家老頭子是皇上的老師,人稱何太傅,目前賦閑在家,大兒子是禮部尚書,逸哥兒是老大家的長子……”
“老婆子,你說那么多干什么,要不要干脆把何家的家譜都背出來?沒瞧見小丫頭都尷尬了,不耐煩應付你這個老太婆!眿D道人家就是舌頭長,一見到投緣的便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沒完。
“老太爺別誤會,不是不耐煩,而是坐了一整天的馬車有點累了,這會兒困覺呢!”佟若善掩著口,故作哈欠狀。
“好好,你快去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何老夫人馬上道。小孩子要多睡才能長高。
“嗯,那我就先告退了!辟∪羯聘A藗身,便領著兩個丫鬟離開了。
一走出房門,急性子的青桐迫不及待的追問,“小姐……”他們給多少診金?
然而她的問題都還沒說出口,佟若善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扒嘞s,你去訂房,青絲,你去弄碗雞絲粥來,你家小姐還沒吃飽!
“是,小姐!
“是,小姐,我向店家借用廚房!
青蟬、青絲一左一右的走開。
而后佟若善看向青桐,低聲警告道:“你,給我安分點,不該說的!一句也別提!毖远啾厥А
“小姐……”青桐一臉委屈的低下頭。
不爭也是爭,誰說做好事沒有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