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點點頭,回答她們的疑慮,兩人暫且安下心來。
“那就好,等中饋大權回到娘手里,娘就不必像現在這般,日子過得苦哈哈的,到時若娘能夠說動爹爹,說不定我就不必嫁入楊家。”
楊秀萱聞言嘆氣,這事,怕是連丈夫也不敢作主,老太爺的命令……
見母親不發話,黎育鳳以為娘在擔心爹的外室,便笑著安慰,“娘,你又不是沒收拾過爹爹外頭的女人,黎育岷的娘不也是什么青樓名妓,什么琴棋書畫樣樣通,爹還把她給寵進骨子里?可娘一盞毒藥灌下去,爹能說你什么,還不是轉個頭又尋新人去。”
“黎育莘和那下賤丫頭的娘,風流寡婦又如何、書香門地又怎樣?到頭來,娘給了七尺白綾,還不是得乖乖的往梁上一吊。爹爹多風流有情,也不過就背著人悄悄哭上一場,還能拿娘撒氣?”
“情況不一樣了,當初娘可以狐假虎威,說是老太爺的意思,如今老太爺不在府里,就怕你爹怪罪起來,娘……”
“怕什么,事情不會往挽月樓推嗎?那里還有個正牌夫人呢,事情當然要讓她給頂上,難不成正頭妻子還修理不了一個外室嗎?所以娘呀,您別生氣,還是先想想怎么把中饋權拿在手里才是!
這是第一次,黎育清從楊秀萱嘴里聽到她親口證實,娘的死,是她做的。
母親,死得好冤……許許多多的畫面一下子從腦海間跳出來,一幕接過一幕,娘的淚、娘的哭、娘的叮嚀囑咐,娘笑著在床邊為她和哥哥唱安眠曲,眼淚卻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頰邊,她不懂娘的哀傷,還問:“娘的眼睛怎么在流汗?”
娘抱著她說:“真想看到清兒長大的模樣。”
她后悔了,當時不應該勸奶奶別動楊秀萱,如今她憋著一口氣,恨得咬牙,卻還得拉起笑容,忍了又忍。
為了黎家的名聲,她得忍,為了讓黎育鳳順利嫁進楊家,她得忍,終有一天,她忍的每件事都會收到合理的代價,她強迫自己相信!
管氏、周氏見她激動,連忙上前輕拍她的背,她們明白,任何人聽見這種事都會激動不己,何況是一個小小姑娘?疼惜、憐愛,心里有著濃濃的不舍,她們一人一手,握起黎育清小小的冰冷掌心,試圖安慰。
黎育清深吸氣,強抑下心中激動,說道:“嫂嫂別擔心,育清明白,現在不是整頓門風的時候!
“是,待過完年、育鳳出嫁,咱們合力,總有辦法對付她的!惫苁险f道。
“育清明白。”她朝木槿身后的小丫頭點點頭。
小丫頭會意,上前幾步,揚起嗓子高聲喊道:“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八姑娘,你們怎么來了?”
聽見屋外動靜,母女倆立刻安靜下來,不多久,楊秀萱親自迎出來,熱熱絡絡地將三人請進星里。
三人坐定,周氏看管氏一眼。
管氏會意,黎育清現在心情激動,不是讓她開口的好時機,便對楊秀萱說道:“萱姨娘,你也知道今兒個是大年夜,若是傳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對黎府名聲可不好。”
“如果是通房丫頭鬧事,申斥個幾句也就罷,可千萬別把人給罰出毛病,大過年的,死一個下人事小,壞了喜氣事大,何況五妹妹馬上要出嫁,不添喜就算了還添喪,你這不是活活在詛咒五妹妹嗎?”
這話夾槍帶棒的,楊秀萱怎會聽不出來,她斂起笑意,淡淡說:“大少奶奶,不過是罰幾個不長臉的,哪有你說的這么嚴重!
“嚴不嚴重,嘴巴長在人家臉上,全隨人說去,可知道內情的自然說是下人不懂事,不知內情的定要說萱姨娘心存妒意、借題發揮,這事若是讓四叔知道,就不知道四叔心里會怎么想?”
管氏對楊秀萱口氣不善,想起她對自己下藥,心中那把火難熄,若不是想到老夫人明知楊秀萱的行徑卻也咬牙忍下,定是有別的考慮,她哪會在這里同楊秀萱裝模作樣。
周氏故作天真,說道:“不如咱們派人去將四叔請回來,免得四叔說咱們逾越,手竟伸到四房來了。”
“好好一個過年,若讓四房鬧出人命,奶奶才會罵咱們不負責任,把一個家管成什么樣!惫苁峡跉饫浔,一雙妙目盯得黎育風心慌慌。
楊秀萱心情不好,不想同她們周旋,只想早早將人給打發,于是退讓一步,說:“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就是要我放人嗎?放了也就是,何必把話說成這樣,還相偕跑到梅院來看熱鬧,愛熱鬧,開春后請個戲班子來府里唱出戲不就得了。”
“這外頭漫天風雪的,誰吃飽了想到梅院來添事,若不是萱姨娘鬧得太過,我們何苦冒著寒風過來。你也不必放人了,我們己經讓下人把人給送回星里,萱姨娘最好關起門來念念經、拜拜佛,求她們身子無恙,否則……”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弟妹、八妹妹每隔三天就會派人往京里送信,奶奶對這府里的情況關心著呢!
管氏說完話,也不等楊秀萱反應過來,和周氏一人一手拉著黎育清離開,她們一心急著要回去好好想想,該怎么無礙于黎家名聲的對付這個惡毒婦人。
黎育清和嫂嫂們在院子外頭分手,不知不覺地,她踏上熟悉的路徑來到挽月樓,她走近,守園的小廝便到門口通報,未到門前,蘇致芬己經開了大門上前迎接。
“怎么了,小妹妹,哭喪著一張臉?是前頭的年夜飯太難吃嗎?早就說過,你來同我們一起過年,肯定比那邊的好玩得多!碧K致芬笑著捏捏她的臉頰。
黎育清看一眼滿屋子的人,蘇家下人全集合在這里,每個人都笑得闔不攏嘴。
蘇致芬在同他們發壓歲錢,可是挽月樓的壓歲錢沒那么好拿,不能只用幾句簡單的吉祥話就把銀子給領走,每個人得做個表演。
有人說笑話、有人編歪詩,歲歲最狠,她學黎育鳳走路的模樣,那樣子不像孔雀,比較像揪起屁股要找地方下蛋的母雞,而這會兒壓軸的阿壢正打算表演一套拳腳功夫。
這里的快樂讓黎育清想逃。
她過來,是想狠狠抱著蘇致芬痛哭一場,想告訴她楊秀萱親口承認害死她娘親,想說自己氣得肚子痛,不想再憋下去,她更想找個人靠著、抱著,把滿肚子委屈全數哭盡。
但是……屋里每個人都掛著笑臉,每個人都喜氣洋洋,好像整個黎府的快樂全到這里聚集。
她不想破壞氣氛,強壓下傷感,拉起笑顏,說:“爹爹吃過年夜飯就迫不及待套車往外跑,楊秀萱遷怒,罰幾個通房丫頭跪在雪地里,我方才去處理過了,覺得堵心!
“堵什么心,又不關你的事,她愛怎么鬧就怎么鬧去,真鬧大了,還有你爹呢,怕什么?”
“我真希望能像你說得這樣輕松,好歹我是黎府的姑娘,奶奶臨行前,可是把責任托付給我了!
“行行行,如果那邊真鬧得不象樣,我這個正頭夫人去處理還不行?現在,什么都別想,先看看阿壢的表演才是要緊事!
她拉了黎育清坐下,還來不及脫去披風呢,阿壢就行云流水地舞起拳腳,明明是再剛猛不過的武功,可從他手中演繹出來,就是帶著說不出口的美感,真好看……
黎育清不懂武,只能用這粗淺的三個字形容,真好看,真的很好看。
她眼睛看著阿壢、心里頭想著母親,那委屈像潺潺流水,一點一點匯聚,真想找個人哭一哭,好想好想……
阿壢表演結束,拿走一個大荷包,年夜飯到這里正式結束,眾人全散了下去。
蘇致芬見黎育清依然抑郁,刻意低聲在她耳邊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壢雖然不肯幫我雕木人,卻找到朋友幫我們燒瓷人,哈,瓷人比木人漂亮、比木人皮膚白皙,用來展示我們的衣服再合適不過!
“阿壢真行,交往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
“這才是真正的能人……”
黎育清敷衍地同蘇致芬說上幾句便起身告辭,離開挽月樓。
屋外白雪紛飛,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她知道自己踏錯了地界,悲傷的人不該闖進快樂圏圏。
下樓,滿園的梅花盛開,沁人鼻息的香氣鉆進她肺里,心更愁、更痛,她痛恨梅花、痛恨它沁人鼻息的香氣……地上的雪融進腳里,寒意從腳底心冒上來,她一腳深、一腳淺,慢慢往前行。
感覺多么熟悉呵,前世,她就是這樣子抱著女兒,拚了命往楊家公婆跟前求情,求他們救救自己的親孫女,求他們給自己一條活路……
心像被什么給扎了、綁了、捆了,痛得她想喊救命。
她倏地向前狂奔,從來沒有跑得這樣賣命過,心太痛了,逼著她跑快一點,再快、更快……
她腳步踉蹌,幾乎要摔倒落地,這時一個男子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他飛身掠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拉起。
黎育清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望著眼前的男人,他一身戎裝,外頭披著大氅,夜色掩沒了他的臉龐,但一眼,只有一眼,她便認出他齊靳。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樣思念他……
她不知道自己口口聲聲說“他沒有回音也沒關系,我做這些只是為了報恩”是天大地大的謊話……
她不知道再見面的此刻,自己會激動到想要昏倒,不知道為什么淚水會更加放肆的狂奔,不知道強行壓抑的委屈會大爆發,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她心中……好重要……
捧起她的臉,齊靳不知道她為什么哭,但知道她的淚水灼燙了他的胸口。
齊靳握緊她的雙臂,他想問清楚,誰給你委屈受?他想罵她,不是早早教過你,躲避不是最好的方法……
但是,他來不及問、來不及罵,下一瞬,一個軟軟的身子己投進他的懷抱。
在圈上他腰際那刻,黎育清滿足地嘆口氣,找到了……
她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恣意發泄委屈的胸口,終于找到一個可以收容淚水的安全港灣,她找到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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