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京里情勢緊張,老太爺、老夫人和大房、二房、三房都沒回老家團聚,因此由黎品為主持祭祀事宜,這頓年夜飯吃得有些冷清。
大伙兒應個卯,用過飯后便各自回星里歇下。
今年黎育岷、黎育莘不在身邊,黎育清一個人待在錦園有些寂寥,本想再做點繡活,但是才剛穿好針線,木槿便走到她身邊稟報。
“姑娘,梅院又鬧起來了!
“鬧?又是萱姨娘?”今兒個可是除夕夜,她怎會這么沒有眼色,才安靜多久啊,真不曉得她在想什么。
“是,外頭下著大雪呢,萱姨娘竟然罰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院子外頭,這種夭候豈不是要把人給凍死?”
黎育清看一眼外頭,風雪一陣一陣的,她這是想在大年夜里鬧出人命?讓老夫人以為她和嫂嫂們年紀輕、主持不了大局?
“怎么回事?”
各房散了之后,萱姨娘為討好老爺,在屋里又置辦酒席,本想同老爺一起熱鬧熱鬧、過個好年,沒想到四老爺叫她們自己樂呵,卻讓小廝套了車就往外頭跑。
“萱姨娘好說歹說,卻還是留不住老爺,便發起火來,也不知道那兩個通房是說錯什么話,只曉得她們挨幾巴掌后又被罰黎育清百般無奈,看來阿壢帶回來的消息是正確的了。”
父親又在外頭養外室了,這不是第一次,只不過之前祖父和祖母在,父親不至于這般明目張膽,現在滿府里找不到比爹爹輩分更大的了,誰敢管他?
黎育清從不認為父親是壞人,他樣貌好、有幾分才學,性子平和,對誰都溫溫潤潤,就是對待子女也不曾有過半句重話,只不過他并非女子的良人,致芬沒與爹爹成為真夫妻……是喜不是禍。
她搖頭說:“走吧,咱們去看看。”
“姑娘,這事能管嗎?她們終究是老爺的枕邊人!蹦鹃忍嵝。
“我也不想管,可祖母把這個家托給我,若在大年夜鬧出人命,傳出去對黎家名聲有礙。你找個丫頭,去請大嫂、二嫂一起過去看看。”
“是,姑娘!
木槿下去傳話,黎育清自己尋一件披風穿上。
走出匿門,雪下得更大了,風夾著雪花打上她的臉,昏黃的燈火照著地上厚厚的雪,帶出一股沁心清冽,深吸一口氣,那股子冷,一路冷進胸肺里,這是在天氣宜人的樂梁城吶,那么在北方的雁蕩關呢,是不是更冷上數倍?
這時候……她想起齊靳,托人帶去的衣裳眵不夠保暖?他的大年夜,有沒有人為他暖上一盞水酒?有沒有人陪他度過漫漫長夜?失去嬌妻的他,心情有沒有好一點點?是不是一邊煩惱邊關敵情、一邊擔心京里形勢,恨不得把自己一分為二?
哥哥寫信回來,說三皇子現在情勢危險,最近京里盛傳三皇子開倉賑糧時中飽私囊,那分明是有心人陷害,卻尋不出證據,如今哥哥和四哥哥天天跟在祖父身邊,為此事謀劃。
能找出構陷三皇子的兇手嗎?
不知道,她能做的有限,唯能祈求上蒼庇佑,庇佑鏞哥哥平安,也庇佑戰場上的齊靳全勝而返。
想到這里,黎育清忍不住發出一聲苦笑,直到今日,她才真心真意地把鏞哥哥當成親人一樣開心。
“姑娘,琴兒己經過去請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了!蹦鹃茸叩嚼认拢l覺黎育清的臉被雪打濕,連忙撐起傘,替姑娘擋去。
“行了,我們先過去吧!
“是!蹦鹃茸咴谒磉叄羞^幾步后低聲提醒,“姑娘,萱姨娘現在正在氣頭上,如果可以的話,別同她針鋒相對了吧,上回那事……如今老夫人和鄭嬤嬤不在,咱們還是小心點的好。”
她拍拍木槿的手背,低聲道:“我知道,我會小心些。”
上次她為致芬強出頭,狠狠地訓了楊秀萱和黎育文一頓,回過頭卻讓奶奶叨念了一回,奶奶說她雖然占了理,手段卻太粗糙,惹得楊秀萱心存妒恨,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還不同意呢,在心底反駁,就算手段細致,難不成楊秀萱就不會記恨上自己?
祖母見她滿臉的不服,也不說她,只是讓鄭嬤嬤小心些。
果然,隔天她的小廚房,要用來熬八寶米粥的雜糧袋里,多了些不該存在的“小東西”,幸好木槿將鄭嬤嬤的吩咐聽進耳里,時刻仔細,才會發現。
之后她莫名其妙的摔倒,頭上的玉簪卻不翼而飛,若不是鄭嬤嬤把她的玉簪送回來,她還不曉得有這回事。
再來,院里一個三等丫頭偷進她匿里,悄悄拿走她的貼身衣物,不過這回丫頭的運氣太差,被黎育清當場逮著。
事情接二連三,老夫人本想藉此事給黎育清一個教訓,不打算太追究,只是悄悄地打發了幾個人,可是對方手段越來越狠良,連大夫開給黎育清的轉骨藥方也被下了涼藥。
老夫人震怒,借口搬遷京城,將錦園里里外外狠狠清理一遍,這些事情雖逮不到證據是楊秀萱下的手,卻還是可以摸出些許脈絡。
老夫人問:“清兒,你打算怎么做?”
她想半天后,回答,“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就這樣放過她?她若是變本加厲怎么辦?丫頭,心存善良是好事,但對某些人,是不可以過分良善的。”
“這與善良無關,清兒也會害怕,如果能一次把事情解決,肯定是最好的,但眼下真的不是好時機啊。”
“怎么說?”老夫人擰緊眉目,楊秀萱己然做得過火。
“奶奶,母親才剛嫁進門,黎府就休掉服侍爹爹十幾年、為爹爹生兒育女的姨娘,外頭會怎么傳?定會傳說母親不賢德、善妒。
“子不言父過,但清兒心知肚明,爹爹這般對待母親……是黎府對不起蘇家,若在此時,又讓母親背這個黑鍋,清兒心里難過。
她覷一眼祖母,見祖母不言,便繼續往下說:“何況,爺爺、奶奶即將起程進京,眼下爺爺哪有心思像教導四哥哥、五哥哥那般,好好教導七弟八弟?爹爹又是個不管事的,而眼下大哥、二哥也為著鄉試閉門讀書,期望來年能讓咱們黎家又多兩個舉子,在這種情況下,府里哪還有人可以管束七弟八弟?”
若在此時將萱姨娘休棄,兩個弟弟定會怨恨母親,上回不過是自己摔個跟頭,都能鬧出這樣的大動靜,若是無人教導,讓他們行止偏差了,怕是對弟弟們更糟!
萱姨娘千不好、萬不好,至少是個好勝的,為讓七弟、八弟的成就贏過四哥、五哥,她定會好好管束他們上學念書。再則五姊姊馬上要出嫁,總得有人置辦婚事,楊家又是萱姨娘的娘家,為顧慮五姊姊的面子,怎么也不能挑這個時候處置她。
“何況經過這次事件,母親己經表明她得不到父親歡喜,自愿偏安一隅,無心與萱姨娘相爭,這下子她總該放下心思、手段收盡,不再步步相逼了吧!
黎育清的話說動了老夫人,她眼底含笑,撫著她的頭輕聲道:“奶奶看事,竟沒你這個小丫頭明白。”
“奶奶哪是不明白,奶奶是心疼了,心疼清兒被人暗算,非要替清兒出氣不可。”
“這丫頭,壞話都能讓你說成好話,你這嘴巴是怎么長的?”她捏了捏黎育清的小險頰。
“不就是強在有幾成像奶奶嗎?”
“唉……五丫頭要是有你三分腦子,今天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黎育清笑著賴進老夫人懷里,輕聲道:“那是清兒的命好,能得奶奶和鄭嬤嬤親自教導,若是五姊姊也有清兒的幸運,定不會變成今天這模樣!
她沒居功,把功勞全記在老夫人身上,逗得老夫人樂呵呵,笑個不停。
人老了,見識雖明白,卻也喜歡聽窩心話,她摟摟黎育清,低聲道:“好丫頭,奶奶一走,你得好好扶持這個家,千萬別讓它亂了,到了必要的時候,記得,別心慈手軟!
就是奶奶這幾句掏心挖肺的話,讓黎育清不得不出這個頭。
踩著厚厚的雪,她走往梅院,一路上,她思忖著要怎么做才能讓楊秀萱消停些。
未入梅院,遠遠就聽見楊秀萱在屋里罵罵咧咧的聲響,院子口,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風頭,身子被冰雪凍得動彈不得,臉色慘白,幾乎要支持不住,幾個嬤嬤拿著棍棒在旁伺候,她們也冷得頻頻縮手,猛對掌心呵氣。
黎育清走近,對嬤嬤們道:“去把她們給扶起來,送回房里,泡泡熱水,熬幾碗姜湯給灌下!
嬤嬤們恨不得應聲照做,她們也冷吶,誰樂意在這大寒的夜里吹風挨凍的。
但她們轉頭看一眼匿里,不敢吶……就怕下一刻,輪到自己跪在雪地里。
“無妨,你們照做,萱姨娘那里有我擔著!崩栌灏咽虑榻o攬下。
“是,八姑娘!甭牭么嗽,嬤嬤們樂得去扶人。
黎育清等到眾人都離開后,繼續往院子走去,方走近,守在廊下的丫頭見狀便要進屋稟報。
黎育清目光一凜,丫頭受驚,竟不敢繼續往星里去,木槿拉住那丫頭,偷偷塞了碎銀子,讓她跟在自己身后。
黎育清走到廊道上駐足等候,靜靜等待大嫂、二嫂一起過來。
屋里,楊秀萱還在罵人,一句比一句更惡毒,黎育清面無表情,安靜聽著。
“什么婊子養的臟女人都敢要,也不怕招了病,禍害匿里!”
“娘,你小聲點,要是傳到錦園去……那個賤丫頭如今是飛上枝頭了,若是打著主意要折騰咱們,這不是給足她借口?”
“哼,你爹這樣對我,我還怕給人借口,這日子是要過不要過啊,還讓不讓人活了呀!”
“這日子想過也得過、不想過也得過,如果不是那三個賤種陷害我,我哪需要嫁到楊家去,楊家表哥雖是一副好樣貌,可楊家窮吶,楊家主子吃的穿的,還不如咱們黎家丫鬟!
“誰讓你做事不同娘商量,你以為那三個是吃素的羊,錯了!他們是狼,是啃人骨頭、吃人肉的大惡狼!
直到現在,楊秀萱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使的暗招都沒成功,如果是因為被識破錦園才會換上一批新丫頭的話,那么早該鬧出軒然大波,他們沒理由放過自己。
可錦園安安靜靜的,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找人暗地里探問,只說是老夫人要入京,先將一些不省心的給賣出去,免得八姑娘鎮壓不住人。
所以是黎育清好運,幾次順利躲過災劫?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運,難不成黎育岷是文曲星下凡、黎育莘是武曲星降世,連那個死丫頭也和天上星宿有關?
楊秀萱疑心生暗鬼,越是心驚就越是痛恨黎育清,恨不得誰來將她給收了去。
這時大少奶奶管氏、二少奶奶周氏領著丫發走來,本想一起進匿的,卻不料黎育風的話讓她們的腳步都給止住了。“娘,你不是說嫂嫂們很快就會把中饋給交出來嗎?為什么遲遲到現在還沒有動靜?”
“你放心,待過完年,娘請的那個郎中就會進府,到時候給她們開點藥、再嚇唬個幾句,為了子嗣,不必娘開口,她們自然會乖乖將中饋給交出來!
—真的嗎?她們嫁進來,也不過就這一年多的工夫,怎么會心急成那樣?”
“那是你不知道,我讓你表哥慫恿育南,現在他大概己經在找借口想娶姨娘進門了,她們兩個妯娌能不心急?”
“娘,既然你給嫂嫂們下的藥有用,怎么不給黎育清那個賤丫頭也吃一些,若她也絕了子嗣,以后她嫁給誰,都有苦日子可過了!
“誰說沒有?可那賤丫頭運氣好,給躲掉了。不過能害上二房也不壞,莊氏對我下手可從來沒有客氣過,若是二房絕了嗣,呵呵……咱們啥事都不必做,等著他們亂起來,自有好戲可看。”
母女倆的對話落入黎育清和管氏、周氏耳中,三人瞬間變了臉色,黎育清輕輕握了握她們的手,在她們耳邊低聲道:“大嫂二嫂別擔心,那藥,鄭嬤嬤早己經換過!
那次的大清理雖沒動到二房的人,但府里主子吃的藥全清過了一遍,在兩個嫂嫂藥材里找到涼藥時,奶奶便決定楊秀萱不能再留,只是因她的話才暫時又放過楊秀萱。
所以老夫人是知道的?她們目露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