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臉色驀然一肅,打斷了那男子的話,“你果然知道我的父母是誰,如果是那樣,那就敬謝不敏了,我無父無母的過了十八年,中間他們也不曾過來找我,我已經死心了,天上不會掉餡餅,天上更不會掉父母,所以您請吧!
她話說得冷硬,心里卻禁不住微微一顫,畢竟對于一個孤兒而言,“父母”兩個字就是最大的誘惑,盡管現在的無瑕始終非常的冷靜。
中年男子聞言大急,焦急的說道:“姑娘,請看一下這個圖案。”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張白紙,在無瑕面前一抖。
無瑕定睛看去,卻見那紙上繪著一朵孤零零的白云,她略怔了怔,冷冷說道:“這是啥玩意?棉花團子?!”
但她的一顆心卻瞬間跳得劇烈非常,幾乎要撞破胸腔,只是無瑕的神態上卻依然保持著云淡風輕,似乎根本不認識那個圖案。
那中年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姑娘身上有這個胎記!
無瑕臉色有些蒼白,卻強撐著說:“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腦袋卻忍不住有些眩暈,似乎有一千輛馬車轟隆隆地橫沖直撞。她被師父秋海棠撫養長大,十多年來也見過無數次別人在父母膝下撒嬌的情景,每次見到,心中總是無限的羨慕和嫉妒。
自己沒有父母,師父雖然對自己很好,師姐們也對自己很好,但是她們還是取代不了父親和母親。她也曾經試圖去尋找父母,師父對這件事也頗為支持,但是人海茫茫,她連父母的姓名長相都不知道,又該到哪里去尋找?
現在面前這個人突然出現,又拿出一張畫著云朵的紙,說自己身上有這個胎記……自己身上的確有這個胎記,也的確是一朵云的形狀,那張紙連云朵最細小的皺褶都沒有畫錯。
或者是牙行的小姐妹們暴露了自己身上的胎記,這個人可能是根據小姐妹們的描述畫出這個胎記,然后反過來欺騙自己?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無瑕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她生怕這是一個大陰謀,先前在青山上發生的事才過不久,就有個云湘國的人跑出來跟她說這些,于是無瑕選擇質疑,選擇否認。
那中年男子又沉聲說道:“這是我們云湘國皇家子弟特有的胎記。在下叫金道吉,十八年前曾經擔任云湘國皇家宗正職務。您身上有這個胎記,我已經確定了!
“云湘國?皇家子弟?”無瑕失聲叫道:“不可能!”
云湘國皇家、皇家宗正、胎記……似乎過去記憶中的畫面在瞬間被撕碎了,許多碎片在腦袋中鋪天蓋地地向無瑕砸過來,胸口又似乎像有一座大山壓過來般,讓無瑕不能喘息。
這是不可能的!
無瑕無力地想,她只是一個平凡的老百姓而已,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個囂張的第一侍女,給自己攢一筆嫁妝,等到了年紀,找個好人家將自己嫁出去……自己絕對不可能是云湘
國皇家這種怪物組織的一員,何況云湘國都是峻崎國的敵人。
過去很多個傍晚,一群小姐妹們聚在一起講故事的時候,總有人講起關于云湘國的故事。那些故事里,云湘國的女王被說成一個有四只眼睛和六條腿的怪物,云湘國的士兵們作惡多端不說,云湘國的臣子們個個更是能口噴三昧真火或者能變成超大型水龍的妖魔。
如果她身上真的流有云湘國皇室血統,那現在……她就是這個怪物國家的一員?她就是小姐妹們和峻崎國人痛恨害怕的恐怖生物?
她的頭腦已經混沌了,像有一個大滾輪將頭腦中的一切都碾壓成了碎片,又有一個大石磨,將這些碎片全都磨成了細粉,加了水,于是無瑕的腦中就只剩下一片糊糊的。
不過有一個東西是滾輪碾不碎、石磨磨不碎的,那就是她心中的一個信念——她不承認,她堅決不承認,她絕對不能承認。她若承認了眼前人說的一切,那她就成了敵國的人,她與江天舒就成了仇人……
無瑕已經混亂了,她無所適從的站在那里,逼自己挺直背脊,但門中只能虛弱地發出反對的聲音,她堅決反對這一切,至于之后……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金道吉再度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霸谙碌玫搅税沧谇鄠鱽淼南,就是被你們救下的男子,他說,他在你身上看到類似的胎記,于是我潛入承天府向他確認,又去了瑯琊女子牙行找了你的幾個姐妹旁敲側擊,她們都說看過你身上有類似的胎記。你的年紀又正好是十八歲,與我們找尋的皇室子弟的年紀完全符合。而且我還打聽到,你師父撿到你的地方在龍泉郡,那兒正是我們云湘國女王殉國之處!
十八歲、龍泉郡、云朵胎記,他說得一切都很符合自己的狀況……不,肯定是什么地方弄錯了,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子,哪里會是什么云湘國的皇室子弟!不能認,她不會認,她堅決不認!
雖然對于自己的親生父母,無瑕一直非?释姷剿麄,這是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渴望,這種渴望足以將無瑕整個人都湮沒,讓無瑕整個人窒息,她幾乎要開口承認了……
不!這不對!混沌的腦子中突然閃過一線清明。她的身分現在突然變得很特殊,江天舒又遭遇了一堆事,看來有人想要借她身上的胎記做文章……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以后可以慢慢的調查,但是自己現在不能稀里糊涂的跟著別人走!
似乎找到足夠的理由,無瑕的心登時鎮定了,她不再慌亂,甚至輕輕的笑了起來,“我看你們肯定錯了,我身上哪里有什么胎記,雖然說弄個云湘國公主的身分倒是挺威風的,但是我對這個不感興趣,所以您請吧,慢走不送。”
金道吉站著不動,疑惑的道:“公主,我想問一句,您是不感興趣,還是身上沒有這個胎記?”
無瑕翻翻眼睛!安桓信d趣也好,我沒有這個胎記也好,反正我就是一個小老百姓,麻雀不想變鳳凰,鯉魚不想變青龍,你還要怎么著?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請你們哪里來就哪里去吧,你家皇子說不定在別處等著你們解救呢!
“公主!”金道吉單膝跪下,難受的說:“您是我們云湘國的公主,您有天底下最尊貴的身分,怎么可以做人家的侍女?只要您回到云湘國振臂一呼,我們云湘國最勇猛的將士就會齊聚在您的麾下,可是您卻堅持在這里做人家的奴婢!”
“得得得,我說你的膝蓋痛不痛啊,別給我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我只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十八歲的小姑娘,被您這么胡子一大截、都可以做我父親的人跪了我承擔不起。你跪在面前會折我的壽知道不知道?”無瑕無奈地嘆氣,“你如果不走,我就高呼一聲云湘國刺客在此,你信不信?”
金道吉看著無瑕堅定的神色,緩緩站起來道:“公主,不管您承認不承認,您身上的胎記是不會騙人的,您身上流著的血也不會騙人。您有著最尊貴的血脈,不管您怎么想,我們都不會眼睜睜看著您當旁人的仆從。”
無瑕的眼睛瞇起來,“你們想怎么做?”
金道吉淡淡的說:“很簡單,只要殺了江天舒,您就做不成他的仆從了!
無瑕失聲叫道:“你敢!”
金道吉道:“有什么敢不敢?云湘國的公主在峻崎國當侍女,而且還是當了江玨兒子的侍女,傳揚出去那是整個云湘國的恥辱,不論如何,我們都必須殺了江天舒!當然,如果您愿意承認您的公主身分,您以云湘國公主的身分命令我們不得向江天舒下手,那又另當別論。”
無瑕看著金道吉,無奈的說:“大人啊,您年紀比我大,我就叫您一聲大人吧。您動不動拿別人的性命來威脅我,這樣累不累。科鋵嵞,我也知道你們私下搞這個事兒一定很累,而且組織還少了一個有才能的領袖對不對?您看,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要我去做你們的領袖我是絕對做不來的,到時候說不定反而誤了你們的大事,您說是不是?要么這樣吧,您去選一個看起來聰明能干的,年紀又差不多的人,在他身上畫朵云,讓他做你們的領袖成不成?我知道有一個法子,在身上畫出來的記號看起來與天生的胎記差不多,而且一年半載都不權色……”
金道吉氣到胡子都在發抖,迅速打斷無瑕的話,“胡鬧!天家血脈怎能如此混淆,何況這關系云湘國的正統傳承,豈能這般胡鬧!您將我們看成怎樣的人?”
無瑕很無辜的一灘手,“我覺得,你們找我要我來做這個首領才是真正的胡鬧呢,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收拾整理家務還在行,培訓公子哥兒也算是有經驗,但你們要我管理一個國家,而且你們現在應該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地下組織,你不怕我將你們的人都敗光了?”
金道吉看著無瑕,深深嘆口氣,繼續勸說道:“公主,在下知道您現在心中斟酌不定,我既然來找您,又將事情攤開來說,對您的情況豈會一點都不了解?是的,您只是一個姑娘,但是我知道,您一點也不遜于男子,巾幗不讓須眉!五年前您幫著您的師父管理牙行,做事有條不紊;四年前,您接手訓練牙行里的小姑娘,用三、四個月的時間就能將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訓練成一流的侍女。
“在下知道,您只要稍加學習,憑您這些手段,如果用在練兵和治國上,說不定也能見到奇效!我相信,只要您愿意跟著我走,好好學習,我們云湘國就能迎來一個真正的明君,為云湘國的未來帶來無比輝煌!”
無瑕深深嘆氣道:“我有這么多優點我怎么不知道?實話說了吧,我能短時間內培訓好侍女,能將江天舒這個紈绔教出一個樣子來,靠的就是打!你看江天舒見了我就像是兔子見了老鷹似的,那全都是打出來的效果。我若真的成為了你們的公主啥的,你們迎來的也肯定不是明君,而是暴君!”
金道吉卻很認真的說:“但是您的本性是很善良的,您雖然對侍女們嚴厲了一點,但是從來沒有讓人受重傷或落下殘疾或者鬧出人命!
看著金道吉那嚴肅認真的態度,無瑕只能端正自己的態度,認真回道:“可是,我不大相信!
金道吉嚴肅的說:“您放心,不單單您需要確認,我們也是如此。在下雖然基本上已經確定了您的身分,但是我們也需要進一步驗證,以避免出差錯!
無瑕攤手道:“不如這樣吧,你們先找出更多的證據,我如果看了這些證據開始半信半疑了,到時候我再配合你們驗證一下,好不好?”
金道吉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在下現在只拿出一幅畫就想要讓您相信自己的身分,的確也太為難您一些,所以您還是與在下走一趟吧?”
無瑕搖搖頭,“等我有空再說吧,我今天的中飯還沒有做呢,現在挺急的……”
金道吉聞言又生氣了,怒道:“您是云湘國的公主,怎么還想著要給江天舒做飯?他是您的殺母仇人!”
無瑕退后了一步,“這不是還沒有確定我的身分嗎?還有,即便身分確認了,他也只是仇人之子,仇人已經死了,那仇人之子就不能算是仇人!彼穆曇魠s沒來由的有些虛弱。
金道吉看著無瑕,沉聲說道:“照理說這些話在下不應該說,但從這大半個月我們收集到的資料來看,江天舒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我想,這大半年來,您是被他利用了!睙o瑕冷笑了一聲,“大人,您還沒有確認我的身分,就先忙著挑撥離間了嗎?”
金道吉卻誠懇的說:“公主,這不是挑撥離間。您先跟在下走,讓我們的巫師確認您的身分,到時候我們再與您細細說明!
無瑕堅決搖頭,“我不走!
金道吉板起臉,“公主,在下之所以與您說這么多話,是因為尊重您云湘國的公主身分,既然您不愿意主動跟我走,那么在下也只能強行要求您跟臣走了!
無瑕正要說話,鼻尖猛然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眼前頓時模糊了起來,心神一凝,忙屏住呼吸,卻已經遲了。
當江天舒捂著咕咕叫的肚子回到房間的時候,看見的卻是空蕩蕩的屋子,掃把被砍成兩截,掛在墻上的寶劍落在地上,窗戶洞開,窗臺上還有兩個大腳印。
江天舒暗叫一聲糟,沖到窗戶旁往下看去,哪里還有人影?幸好他還記得無瑕養的土狗旺財,他飛速跑去鋪子將旺財牽出來,拿了無瑕的帕子給旺財聞,旺財在一陣狂吠之后就帶著江天舒開始狂奔,但是旺財帶著江天舒來到一條河邊的時候,它就停住了腳步,迷惘的走來走去。
這條河是峻崎國重要的交通管道,無論白天黑夜,河面上的船只都絡繹不絕,順流而下就是京師,逆流而上則是山陽郡。
發現憑藉著個人的力量再也尋不到無瑕的蹤跡,再不遲疑,江天舒打了一聲呼哨。
這段時間承天府眾人猛然又緊張起來了,這種緊張的日子一個多月前曾經有過一次,那時他們設下陷阱抓住了幾個云湘國來的奸細,但是奸細有同黨在外面,實在無法將他們全部逮住,唐棣無奈之下只得求助御林軍。
御林軍出手,京師之中自然雞飛狗跳。但是即便是像篦子一般密密的將整個京師梳理過一遍,也僅僅只找到那些奸細留下來的一些痕跡,至于漏網的那幾個奸細郤逃之夭夭了。
好在一番審問之后,唐棣判斷他們抓到的奸細其實不算是云湘國朝廷的人,反而是反抗云湘國朝廷的地下勢力,雖然不曾招供他們所為何來,但是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唐棣也不曾過分為難他們,又因為朝廷官員們似乎想要利用這幾個奸細做一番大事,唐棣就將這案子轉交給刑部,讓刑部忙去了,而承天府的衙役們這才終于從緊繃的氣氛中松懈下來。
只是好日子不長久,現在換成青鯉幫不安分了。
人人都知道京師的地下勢力中有一個青鯉幫,然而青鯉幫的人全都隱匿在暗處,就算見面也不會知道眼前人就是青鯉幫的一員,何況青鯉幫一向不為難百姓,專門黑吃黑,但是唐棣作為承天府府尹,他如果不將這么大的一個幫派情況了解透徹,晚上又怎么睡得著?
所以青鯉幫的小兵小卒唐棣不認得,但是青鯉幫幫主手下的幾個大當家唐棣卻全都認得,并且還有過幾次親切友好的會談,甚至連青鯉幫的幫主沈青鯉唐棣都見過一次,只不過那位幫主當時將自己的面容遮蓋在一條青巾下面。
這幾年下來,承天府與青鯉幫形成了非常密切的合作關系,青鯉幫也幫承天府破獲了幾個大案,上次定下計謀引云湘國奸細入彀也少不得青鯉幫推波助瀾之功。
但是在今天,唐棣在京師之中的眼線能觀察到的青鯉幫勢力全都動起來了!
雖然說他那些眼線根本無法判斷青鯉幫這番動靜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青鯉幫的幾個大當家都出了門!
萬一這一伙人想要在各處放火?萬一這一伙人想要在某地斗毆?
于是承天府如臨大敵,已經上床睡覺的唐棣接獲消息也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坐鎮公堂,等候著各處眼線回報。
幸運的是,等到四更時分也不曾等到某處失火或某處發生命案的消息。但是也不算沒有收獲,唐棣最后等來了一個拿著一張鐵胎弓的青衣蒙面人。
他從承天府衙的圍墻上跳下來,大大方方的走進公堂。
唐棣一個箭步上前,喝道:“沈青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青鯉的眼神似乎有些疲憊,他淡淡說道:“借你的公章用一下,封鎖京畿之地通往周邊的四條干道,成不成?”
唐棣怒道:“你以為這個京師是你家的不成?封鎖道路是何等大事,容你要開就開,要關就關?至少我承天府府尹沒這個本事,你有本事就去說服政事堂,說服皇上,給你沈青鯉行一個方便!”
沈青鯉冷笑了一聲,說:“肯不肯就一句話,你這么羅嗦做什么?我只能告訴你,我要找的人與承天府前一陣搜查的人有關。這個忙,你幫還是不幫?”
唐棣眼睛一亮,松口道:“好,我立刻行文給京師守備,請他幫忙!”
沈青鯉的眼睛跟著亮了一下,“那好,算我欠你一個人情。”轉身就要離開。
唐棣急忙問道:“你要我們幫忙找人,你也得告訴我要找的人是誰吧?難道你老婆與人私奔了?”后面那句話卻是明顯的戲謔。
沈青鯉的腳步頓了一下,回過頭來對唐棣道:“你說對了,不過也許不是私奔,而是被人擄走了。對方用的香料是云湘國所產,這個我已經確定了。等下我就將我女人的圖畫送來,請衙役們費點心思多關注一下!
沒想到自己順口一句玩笑話卻不幸中的,唐棣瞬間怔在那兒,等想起來要道歉的時候,沈青鯉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