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修羅進去就看到和姜氏相對而坐的一個女子,保養得當、衣著華貴,同來的還有當初來說親的媒人。
「這就是侯爺吧?」那女子站了起來,努力控制臉部的表情不要太過不屑,只要維持恰好的弧度就好了。
以前,曉修羅頭上還掛著侯爺的頭銜,但再過幾天就和平頭百姓沒兩樣,敬畏什么的就省省吧,只不過她來是要將婆母交代的事情辦妥,關系著她兒子的幸福,千萬不能露出任何惹惱對方的姿態。
這位爺,只要任何事情一扯上閨女就是個瘋子!
就算莫氏百般的心理建設,嘴角的嘲諷還是怎么也掩飾不住,宦海浮沉多年的曉修羅又怎么看不出來。
姜氏也沒敢繼續坐著!负顮,這位是今國公世子夫人,今日是來……退親的。」
曉修羅看了莫氏一眼,冷冷吐出兩字!竿擞H?」
莫氏正要開口,曉星星進來了,她沒想到曉修羅會在這里,屈膝向他見了禮,接著也向今國公世子夫人見了禮。
自己的女兒是個什么德性,曉修羅就算萬般不想承認,好吧,那些個壞脾氣都是他慣出來的,他更心知肚明這女兒主意大得很,向來也隨意,這一進門就向他請安,莫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你來啦,到耳房去吃個小點,爹和今國公世子夫人說幾句話。」對這從小嬌寵大的女兒不管做什么,就是多了幾分商量的口氣。
曉星星一雙清泉的眼眸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爹,口氣溫柔乖順,像只朝著曉修羅喵喵撒嬌的小貓咪!傅褪雷臃蛉苏f的是女兒的事,女兒既然是當事者,我也想聽聽啊!
曉修羅萬般慈愛,指著莫氏道:「這樣啊,要不你到一旁坐著,不許鬧,來者是客。」
曉星星溫柔得體的在下首落了坐。
莫氏這是第一次見到曉星星,雪膚花貌,美得是驚心動魄,氣質出塵,可是這樣一個女子卻鬧得國公府沒一日好過。
死皮賴臉用下作的方法想嫁給自己的寶貝兒子,還敢當街搶男子回家當男寵的姑娘,莫氏心里都是翻江倒海的厭惡,她活了一把歲數,還真沒見過這樣無恥厚臉皮的女孩子!
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這侯府的人不該惶惶如喪家之犬嗎?怎么會是這等氣定神閑的模樣?最奇怪的是這位侯府千金明知道她要來退親,居然還有心來旁聽?
長平侯府遭遇的可是傾家的危難,可打她一進門,除了在那位五太太的臉上看到不安和怯弱,侯爺和這位差點成為她兒媳的姑娘身上沒看到一星半點的倉皇與恐懼,這不該啊……
掩下心中的種種猜測,莫氏淡淡說道:「實不相瞞,都說強扭的瓜不甜,結親是結兩家之好,侯爺也知道你我兩家這親結得頗為耐人尋味,這種使下三濫手段搶來的親事,真的成了親,也很難舉案齊眉,倒不如退了算,就當給兩家人留點最后的顏面!
一個破敗侯府,莫氏也不打算客氣,她原來就瞧不上長平侯府,如今能趁勢退親,落個清靜是最好。
「夫人的意思是,就因為侯府被奪爵,即將被趕出京城,我的女兒就當不起你洛府的媳婦了?」曉修羅臉色鐵青,十分不善。
長平侯府曉氏一族,在燕蕩朝雖然稱不上圣眷隆寵,風光無限,可皇朝當年立國,曉氏先祖鞍前馬后也是先高祖榮登大寶的功臣,雖然三代以后都沒什么功業,族中也沒有稱得上出類拔萃的人才,但并沒犯過什么了不得的錯。
可這樣的人家說沒落就沒落了,就因為皇帝一句話,這種事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若是要曉星星來說,這天下猶如一盤棋局,長平侯府不過是棋盤中的一個棋子,要怎么走,要往哪里去,都由下棋的人決定。
即便尊貴如親王皇族,也多的是頃刻之間翻覆,家破人亡的先例,至于長平侯府如今的一切,歸根究底是因去年冬天陳王的叛變。
陳王兵變和長平侯壓根扯不上一毛錢的關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偏偏就被拖下水了。
只不過任何事情都沒有無緣無故,這就要往遠了的說。
說起來,燕蕩朝的爵位并不值錢,除了爵位和食祿,什么都沒有,偏偏先高祖立國初始大封功臣,爵位不要錢似的送出去了,可皇位更迭,勛貴之家每年的開支用度竟然占了國庫收益的十二,這還僅僅只是侯府、伯府而已,三公還沒算上。
勛貴子弟大多數任蔭官閑職,也就是說每年國庫超過百分之十二的收益,竟然要去養這些人家驕奢無用的閑人廢物。
于國無益,是為閑,于政有損,是為廢。
你也別說國朝對你不仁不義,將近四代的富貴你也享受過了,當這些花費與國庫收益相比的時候,這些曾經追隨太祖打天下的功臣便成了永安帝除之為快的肉中刺。
永安帝早就不耐煩再去養這么多王爵,這次,借著發作陳王,也算清洗像長平侯這些對朝廷再無建樹的勛貴。
這一波大清洗中,被抄家削爵的不只有他們家,江恩伯府、安榮伯府、清郡侯府被抓到的把柄和辮子都不少,重則貶為庶人,男丁收入囚牢,不日流放千里,女眷沒入教坊司,下場凄慘,一夕家破人亡。
輕輕放下的就像長平侯府,長平侯府不是權臣,不是外戚,又和陳王實在攀扯不上,唯一的錯就是礙著了皇帝老爺的眼,除了被削去爵位,京城產業充公,連這幢百年前御賜的宅子也要收回去。
今國公府本來就對這門親事諸多不滿,加上洛大公子被滿街的人撞見在外頭養了小倌,對捅破這層窗紙的曉星星更加不滿了。
國公夫人尤其震怒,正愁找不到方法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曉星星,皇帝的削爵令下來了,這無異幫了她一個大忙。
被大大削了臉面的國公夫人決定要好好的打一打長平侯府這只落水狗,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所以才有今日莫氏的上門。
面合心不合的婆媳難得同一個鼻孔出氣,莫氏冷笑道:「今日我上門來,也不怕人家詬病我國公府落井下石,做人不厚道,我也不是那等棒打鴛鴦的人,明白大姑娘對我兒用情至深,倘若大姑娘非我家邑兒不可,不愿退親,那就讓我家邑兒納她當良妾吧!
只要曉星星敢進門,到時候,身為婆母的她想怎么拿捏又有誰敢說話?她有的是法子讓她求生無門!
曉修羅霍然起立,兩撇小胡子氣到飛了起來,「放屁!讓我的星兒給你兒子當妾?真是天大的笑話!」
莫氏雖然被曉修羅的氣勢給駭了一大跳,但強自按捺下來,嘴上半點也不認輸。「侯爺,說白了,侯府的爵位沒了,眼看和平頭百姓沒兩樣,你家大姑娘自幼喪母,讓她進我國公府當妾可是抬舉她了,難道你們還想拿喬不成?」
「退親就退,不必羅唆!」曉修羅二話不說,只差沒把莫氏趕出去。嫌棄他那么好的女兒,這些有眼不識金鑲玉的凡夫俗子!
莫氏可是完全沒把曉修羅放在眼里,她得寸進尺,得意洋洋。「侯爺要不問一問令嬡的意思?」
她有把握這位大姑娘一心要巴上自己兒子,進國公府的門,就算不給宗婦正妻位,她還是會死皮賴臉貼上來的。
無視廳堂里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曉星星喝了茶,吃了一塊色澤紅潤的山楂糕,也不回應莫氏的問話,倒是面無波瀾的反問她爹,「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您怎么看?」
「退親、退親,這樣的親事不要也罷!」曉修羅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曉星星點頭稱是,「爹既然以為不可,那女兒就聽爹爹的!
曉修羅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眨眨眼,見女兒的笑容不變,點頭稱是,他忽然就信心滿滿了!柑镏,去庫房把大姑娘的聘禮拉出來,我立刻上國公府去退親!」
身為曉修羅身邊最資深的老仆,包田仲是有一定地位的,他和曉修羅說是主仆,但從小侍候著曉修羅過來,兩人的感情更像兄弟。
一聽到曉修羅的命令,包田仲幾乎是毫不遲疑的就要下去拉聘禮。這樁親事,老實說整個侯府的下人沒一個看好,他雖然不敢拿出來嘴上說,但是私心以為要退親是普天同慶!
莫氏一臉不敢置信,茫然的看著侯府僅剩的幾個仆人要去庫房拉聘禮,更沒料到曉星星閑庭信步的走到她身邊。
「我記得今國公府也不是世襲罔替,國公爵位就到世子爺這一代吧?」她聲音淺淺,語調慢慢。
「這關你什么事?」莫氏下意識就問了回去。
「陛下看權貴勛爵不順眼早已多時,侯府伯府如今已去了大半,世子夫人與其擔心那么多,不如想想國公府的未來,自己和洛公子的以后吧!
處于高位的人,身分決定了他們的態度,自然而然流露的專制和霸氣是其他人難以抵抗的,曉星星這話說的有理有據,還霸氣誅心,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歷朝所有的帝王不會輕易削爵,除非涉及謀逆大罪,因為這很容易就動搖了王公臣子們的心。
但時移事改,天下沒有什么是不會變的,兔死狗烹是不變的鐵律,這位世子夫人要是沒有笨得太徹底,應該能明白她說的是什么,要是真的聽不懂,那她也沒辦法了。
曉星星沒興趣看莫氏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走開一步后又倒退回來,拍了下腦袋,然后嫣然一笑,笑如春花,「瞧我這記性,夫人要是得空,不如和世子爺到胭脂巷倒數第二家的小院去瞅瞅,那小倌長得可俊俏極了,丁點不輸青樓妓院的頭牌花魁。」
莫氏渾身發抖,她竟敢把洛邑中意的小倌拿來和青樓妓院的花魁比較……可她心里何嘗不明白那孌童的地位比妓女還要低賤百倍。
曉星星這是惡狠狠的下她臉面!
「你這賤人!」莫氏精致的面容扭曲,氣得連口水都噴出來了。
曉星星微微倒退了一步!阜蛉艘驗檫@點小事就動怒,那公主府的怒火要是燒到了國公府——嘖嘖,最好國公府和公主府的交情夠深,華胥公主可不像我侯府這般好說話。」
就算是姻親關系又怎樣?
華胥公主一向護短,她膝下就襄陽郡主一個寶貝女兒,更重要的是襄陽郡主下個月便要下嫁奚族饒勒都督那不延。
今國公府世子的寶貝兒子自己有斷袖癖也就算了,居然還替襄陽郡主遮掩,讓她一再溜出公主府與男人私會。
老實說這種事可大可小,公主府的難處在于永安帝膝下有十二個皇子、五個公主,可惜那不延來求娶的時候,公主年紀大的大,小的只有三歲,皇后便給他出主意,從宗室的郡主、縣主里挑人,要是確定名單,等要和親出嫁時再賜封公主的名號便可。
宗室女中算來算去只有襄陽郡主的年紀最是恰恰好,那不延也同意了,于是襄陽郡主的親事便是板上釘釘了。
據說她當時砸了一地的珍貴瓷器,只可惜帝心已決,就算華胥公主一狀告到太后那里,又是撒潑又是哭訴的都沒能改變皇帝的決定。
依照她這身軀的記憶,那華胥公主可是出了名的護短愛遷怒,她在皇帝那里討不了好,回家要是知道郡主的清白可能沒了,為了自家女兒的名節,又懼怕陛下的怒火——畢竟這還牽涉到國與國的臉面問題——怕是非要找個倒楣鬼來收拾爛攤子。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也就是說這黑鍋洛邑是背定了。
說完,曉星星也不管莫氏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施施然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