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去醫館取了藥丸,又付了一百兩銀子,接著哪里都沒去,就直奔姜氏和曉修齊住的房間,半道遇上丁氏。
丁氏本來也只是去給老爺送茶湯,順便在曉修羅面前刷個存在感。
說起來她是幾個姨娘里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她性子不如墨氏穩重,年紀又比端氏大,也不如端氏嬌俏,她唯一的王牌就是生了個兒子,只是這兒子見到老爺就像鶴鶉見了老虎,連討好的話都不會說,父子倆根本說不上話,她再不溫柔小意些,恐怕這個家早晚會沒了她的位置。
沒錯,姨娘也是有位置的,在府里沒個正經主母的情況下,她們性可以平起平坐,以前剛進門的時候還有些許爭強好勝的心,不過老爺一碗水端平,從沒偏袒過誰,就算她生了庶子,地位也沒提高多少,更何況被大姑娘強力鎮壓的記憶實在太過丟人,誰還敢不知死活的亂掀風浪,日子一久,也就歇了那些多余的心思了。
她見曉星星風風火火的往曉修齊的房間闖,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就擺著張自認完美的笑臉把人攔下來,好聲好氣的問道:「大姑娘這是要上哪去?」
「我們家姑娘要去哪,用得著向你一個姨娘交代嗎?」美貌最看不過去這些成天作妖作死的姨娘,好手好腳的不會去找個活兒來干,非得作踐自己給人當姨娘,因此說起話來自然沒什么好口氣。
美貌是曉星星跟前得用的大丫鬟,丁氏沒那膽子惹曉星星不快,對她身邊侍候的人自然也多了兩分吞忍!肝疫@不是關心了一句!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存什么好心眼?我們姑娘這是去醫館抓藥,要回來給五爺吃呢!姑烂驳美聿火埲。
「這不好吧,五爺還病著,藥可不能亂吃啊!」這道理三歲的孩童都懂。
美貌本還要和丁氏理論個是非公斷,見曉星星已經拐過長廊的彎,不見人影了,嘖了聲,匆匆追了上去。
丁氏心想這不對啊,回頭又去敲曉修羅的房門。
「老爺不好了!」
曉修羅惱怒的看著去又折返的丁氏,嘴里問著何事?心里卻嘀咕你才不好了。
「大姑娘抓了藥說是要給五爺吃,您可不能讓她胡來,五爺身體本來就弱,禁不起她瞎折騰,要是折騰出個好壞來可怎么辦?」
「你親眼所見?」就算知道女兒有時候會干一些出格的事,曉修羅還是嚇了一跳的起身。
她最近乖巧許多,怎么又生事了?
「錯不了,妾身親眼看到大姑娘往五爺的房間去了,親耳聽到她身邊丫鬟親口證實買藥的!
曉修羅心想事情嚴重,領著丁氏就往曉修齊的房間去了。
這時的曉星星已經進了屋。
曉修齊看著是醒了的,只是微微闔著眼讓姜氏給他擦臉、擦手腳,姜氏見到曉星星在幾天內又來了一趟,有些微怔,素來這位大姑娘是不來五房這邊的。
雖然不明白曉星星又來做什么,但是她最近表現的善意已經讓人夠驚訝,姜氏放下棉巾便要迎上去。
曉星星和姜氏點了點頭,逕自到曉修齊床前,掏出一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綠豆大、渾身烏黑的藥丸。
那藥丸看著不起眼,倒出瓶子后卻散發出一股奇異撲鼻的味道,在曉星星白皙的手掌心滾動。
姜氏趕緊過去替曉修齊在身后墊了蕎麥枕,讓他好與曉星星說話。
一頭黑發散在肩上,襯得一張儒雅又不失英挺的臉格外蒼白,曉修齊看著是瘦弱憔悴,模樣卻是幾個庶弟中眉眼與曉修羅最為相似的一個。
「五叔,這藥你吃了吧。」曉星星也很直白,完全不拐彎抹角。
「星兒!」剛踏進門的曉修羅情急下喊了聲,要沖過去阻攔!改阍趺纯梢噪S便抓藥給你五叔吃呢?」
曉星星看著面不改色的曉修齊,波瀾不驚的說道:「已經吃下去了!
「太亂來了,要是你五叔吃出個好歹來,看你拿什么來賠?」
姜氏拿著帕子輕輕替曉修齊擦拭嘴角,然后把水杯放到小幾上,這才望向曉修羅道:「星星說這是養元丸,吃了能把爺的身體鞏固起來,恢復他的精氣神!
曉星星把手上的玉瓶交給姜氏,「兩日一顆,配溫水吞下,多吃無益,只是浪費了這藥丸!
「也是,一千一百兩才得這么一小瓶,要省著點吃。」美貌實在忍不住,那么多的銀子就這樣打了水漂兒。
曉星星睨了美貌一眼!妇湍愣嘣挘
美貌平日可以和大姑娘沒大沒小,但是她也很知道什么叫適可而止,尤其是大姑娘讓她閉嘴的時候,她閉得比誰都快,立刻當了鶴鶉。
一千一百兩,要是在以前的侯府這真的只是九牛一毛,但府里現在是什么情況大家心里都有譜,她居然大手大腳的花了那么多的銀子,就為了給曉修齊調制一瓶看起來裝不了幾顆的藥丸子。
屋子里的人除了吃驚,已經想不到要說什么了。
倒是曉星星仍舊一派平常!肝宓眨瑑扇找活w,不要落下,吃完了再派人來與我說一聲!
姜氏點了點頭,但畢竟攸關夫君的身體,她心底還有些忐忑!感切嵌t術?」
「不懂!箷孕切翘寡。
瞬間萬馬從姜氏心里奔騰而過,差點把手上的玉瓶摔了。
曉修羅也冷汗直流。
曉星星仍是氣定神閑!高@藥丸乃是回春堂的老大夫親手所制,藥方出自奇醫晏平生的手劄,這味養元丸,體虛之人吃了能助養元氣,把五臟六腑調養好,恢復正常人的體質,五嬸放心的讓五叔服用!
姜氏還在信與不信中掙扎的時候,曉星星已經攥著她爹的胳膊離開了。
隱隱的,曉修羅聽見房里姜氏急不可耐提高了不少的聲音,「真有晏平生這個大夫嗎?」
不怪她對這些事情不了解,她就是個深宅婦人,專心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哪里知道這種傳說云云的奇人異事?
曉修齊不同,他身子骨不好,不能到處往外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書,看多了還不行,怕費神,所以他只能挑著自己有興趣的稗官野史,雜記游記,甚至因為自己的病還看了不少醫書,不拘題材解悶之余,還真知道了不少真真假假、無法考據的奇人奇事。
曉修齊沒什么元氣卻清楚的聲音透過隔音不好的門透了出來。
「晏平生是前朝出了名的奇醫,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只要他愿意,就能從閻王爺手下搶人,只是他的行蹤一向成謎,先帝與陛下都有意招攬他進宮,還派人出海尋覓,可惜都沒有結果,又有人傳說他被神仙請去了仙境治病,一去不回,諸多傳言,莫衷一是。
「就算真有這樣一個人,國朝已經歷經兩代,他老人家恐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竟能有手劄流傳下來,要說星星就是個福澤深厚的,要不然怎么可能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找破頭都不見蹤影的神醫手劄卻落到了她手上?」
所以,到底曉星星是怎么拿到那份神醫手劄的,曉修齊也不敢隨便臆測。
書冊和人之間是一樣的,都需要緣分吧。
一口氣說了那么多的話,曉修齊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又咳了起來。
聽得見姜氏細細為他拍背順氣的聲響。「所以,星星送來的這個藥丸子你還吃嗎?」
「為什么不,她花了大把銀子害我,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父女倆下了樓梯,再也聽不見夫妻倆的談話,到了大堂,尋了清靜的角落坐下,跑堂小二殷勤的過來,問要用點什么?
「來壺鐵觀音,再來一碟醬肉和脆皮肥腸!箷孕切浅雎。她爹愛喝醮灘的鐵觀音佐油膩的小菜。
鐵觀音刮胃,所以得配些油膩的點心,最是對味。
小二俐落的應是,張羅去了。
曉修羅狐疑的盯著曉星星看了好半晌,也沒在她臉上看出與心虛有關的表情,又見她貼心的替自己點了喜歡的茶水小菜,一時心情十分復雜。
小二很快上了茶水和小菜。
「這小城小鎮的能有什么好茶,倒不如把我們家自己的茶拿出來泡!闺m然落魄了,這樣的粗茶曉修羅還真有些看不上。
曉星星替曉修羅斟了茶,「小地方的茶水也許沒有咱們家喝慣了的茶好,但女兒以為粗茶有粗茶的滋味,好茶有好茶的香,如果能隨遇而安,也別有樂趣,爹以為呢?」
十六歲的少女正是明艷活潑的時候,只說了這么幾句話就給人眉目生輝之感,但是看著女兒鎮定的眉眼,侃侃而談的嫣紅小嘴,曉修羅這一刻忽然覺得這女兒有些陌生,這些話哪里是一個小姑娘家家能有的想法?
這般的成熟,那都是歷經了風霜,長了年紀、嘗過滄桑的人才會有的體會。
隨遇而安,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像他不就是。
都狼狽的帶著一家子要回祖宅了,還惦記著茶水甘醇與否,這口腹之欲……唉,他莫非以為自己還是那個錦衣玉食、仆傭成群的侯爺?
看起來,他還不如自己的乖女兒。
自己的女兒嘛,有什么不能問的?
他飲了口女兒給倒的茶,好像也沒他想像中的那么難以入口,于是把心底那點疑惑說了出來,「你怎么會想到給你五叔送藥?」
「爹不信我?」
「爹不是不信你,只是有些想不通!顾檬持负痛竽粗笁涸谝粔K,留出小小的縫隙。
「爹是指大房甚少和五房打交道,為何我卻在這節骨眼花了大錢替五叔抓藥嗎?」她的聲音雖輕,卻奇異的讓人聽了感覺其中自有一股力量。
「也算是!
「我希望五叔的身體能好起來,其實是因為我的私心!
她語出驚人,讓旁人忍不住想繼續聽下去。
「咱們家說穿了就剩下兩房人,庶弟還小,我又是女子,姨娘們……都是后院婦人,家里就爹和五叔兩個男子,五叔的身體要是能更健康些,就算什么都不做,照看著家里,也不會拖了爹的后腿!
曉修羅震驚得無與倫比,還有難以言喻的感動。女兒這是已經在為將來打算了?以前那個只會替他招事惹事、任性又妄為的小姑娘好像一夜間就長大了。
他多希望她一直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勇往直前,可惜,當爹的他罩不住,迫使一個嬌嫩嫩的小姑娘得成長擔起這些。
曉修羅還是摸了摸曉星星的頭,聲音里再沒有任何疑問!改巧襻t晏平生的手劄,真有?」
「爹要看嗎?」
「不必了,爹又不懂醫……不過,能見識一番總是好的!
「那我讓白露去箱子里找找,找到就給爹送去!
看起來,今兒個夜里是不用睡了,得熬夜把那本手劄生出來。
她記得晏神醫為了母親的病情,曾在她家住了好一段時間,每回他寫藥方她都在身邊,對他的字跡有一定的熟悉度,只是事隔那么久,她連對方的臉都記不起來了,要模仿出一模一樣的字來,恐怕得多想想了。
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