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宣今日入宮,張紫晗以為,待早朝后,弟弟到御書房向沛皇述職,便可與她一同用午膳,怎料她等了又等,直至下午未時,才有太監來報,說張明宣正往東宮而來。
她站在東宮大門處引頸翹首,終于讓她給等到人了,然而與她的欣喜不同,他的神色鎮定從容,絲毫沒有親人久別重逢的激動。
她的笑意微微一斂,心想著該不會是出了什么事吧?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而且說好與張明宣同來的兩名良娣也沒個影。
待弟弟來到跟前,張紫晗還是忍不住心喜,步下臺階,微笑望著他。他似乎瘦了許多,官銀一案,大概是讓他憂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給太子妃請安!睆埫餍乐剖┒Y道。
“傻孩子,不必多禮,”張紫晗扶起弟弟,看了看他的身后,什么人都沒有,“太子殿下怎么沒同你在一起?”
“殿下說,我們姊弟久別,他就不打擾了,況且他還有正事要處理。”張明宣答道。
“那……從容州來的兩名良娣呢?”張紫晗又問,“是先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了嗎?”
“姊姊,我們進去再說吧!睆埫餍麉s道。
她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否則明宣不會欲言又止,表情也不會這么奇怪,當下立刻將明宣迎進偏廳,屏退了左右,等只剩他們姊弟兩人,她有些急迫的又問:“那兩名良娣呢?”
“從容州到京城的船上,兩名良娣投水身亡!睆埫餍従徎氐溃骸按蟾攀遣辉敢馊雽m,一時尋了短見!
那日斯寰平還跟她開過這樣的玩笑,想不到竟然成真了?總不至于是上蒼知道她心中不快,替她把人給打發了吧?好歹兩條人命,她再不情愿,也不想造這樣的孽啊。
“怎么會這樣……”張紫晗震驚的低喊,“當時你們沒有下水救人嗎?”
“事情發生得突然,又值黑夜,河中波濤洶涌,”張明宣道:“我派了幾個識水性的手下下了水,但始終沒把人撈上來!
她一邊搖頭一邊思索著,“一個人尋短見尚可理解,但兩人一同投江,實在太不尋常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總不至是弟弟我把她們倆給扔下江去吧!
張紫晗心弦一緊,猛地一抬頭,就見他的臉色多了一抹古怪,她的心弦頓時像繃斷了似的,當的一聲,不滿隨即蔓延全身。
不得不說,這是有可能的,明宣與她姊弟情深,再為了張家的利益,依他如今這陰鷙的性子,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姊姊被嚇著了?”張明宣忽然笑了,“我逗你的,還當真了?”
“別拿這樣的事打趣!睆堊详县煿值溃骸肮植坏媚阍谟鶗看诉@么久,皇上沒有責難你吧?”
“在御書房也不只向皇上稟報此事,還有官銀一案!
她不動聲色的問道:“那案子查得如何,聽說有結果了?”
“我派人查到那批劫匪的巢穴,本想一舉將他們殲滅,奈何走漏了風聲,劫匪僥幸逃脫,”
張明宣道:“好在官銀沉重,他們來不及全都搬走,尋回了十多萬兩!
“十多萬兩……”還好、還好,若是真尋得三十萬兩,她才得替他擔心了。
“此事我會繼續追查,既然已經有了眉目,總比之前束手無策好多了。”
“能夠追回十多萬兩已經不錯了,”張紫晗暗示道:“若想全數追回大概也很困難,皇上想必也不會計較的!
“姊姊這話,倒跟太子說的一樣。”張明宣笑道。
“什么?”她一怔。
“太子殿下也曾說,我只需追回十萬兩,充個數便好?磥淼钕率鞘痔蹛坻㈡,想必也替我在皇上面前說了許多好話。”
他……真的這樣說過嗎?
當初,她對明宣的懷疑,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卻能如此幫助明宣,只能說,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否則,不會為了她張家網開一面。
原來,他早就有一點點喜歡她了,或許,并不只一點點……想到這兒,張紫晗的雙頰不自覺漫上嫣紅,方才慌張的心情也漸漸篤定,一切,似乎不再繃得那么緊了,不過,她并沒有打消對張明宣的懷疑,她一直覺得,弟弟并沒有表面上這般安分。
于是她試探的又問:“弟弟這段日子在容州過得可好?身為知府,開銷也是挺大的吧?俸祿夠用嗎?可要姊姊給些體己錢?”
“姊姊怎么還當我是小孩子!睆埫餍粷M的道:“我如今又沒娶妻生子,哪里需要什么花銷?”
“地方官員若為了討好你,送一些貴重物品,你可得仔細了,什么該收、什么不該收,心里要有譜!睆堊详蠎浧鹕洗卧谒麜S里看到的那一筆硯,擔心的提醒道。
“姊姊就別操心了,”張明宣輕笑道:“官場交際,我自有分寸。別人送的東西,若全然不收,有些事倒不好辦了,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
好吧,她希望只是自己太多慮,上次那套筆硯,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交際禮物,明宣不會為它付出慘痛的代價。
“太子妃——”兩人正說話間,宮女忽然來報,“啟稟太子妃,皇后娘娘請太子妃去宮里一敘!
“現在?”張紫晗不免有些怔愣住。
“是。”宮婢肯定的回道。
皇后也真是奇怪,明知道她今天要宴會弟弟,怎么會突然邀她去說話?
“姊姊快去吧,我在這里等著便是,”張明宣故意打了一個呵欠,“反正說了這半天話,也是累得慌,正好喝茶養養神!
“那你休息片刻,讓宮女給你用熱毛巾擦擦臉。我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果子,都冰在水晶盤子里,想吃就隨手取,我去去就來!苯淮辏环判牡赜挚戳说艿軒籽,才往沛后宮中去。
今天真是個不安的日子,給她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忐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踏進皇后宮中,卻見這里出奇的安靜,沛后正在案前,拿著一幅畫卷獨自欣賞。
“給母后請安!睆堊详鲜┒Y道。
“太子妃來得正好,你來瞧瞧,這畫如何?”
張紫晗步上前,卻見畫中是一美人,畫工平平,那美人的釵飾與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亦無異,不過,卻好生面善。
“認得她吧?”沛后問道。
“這……”張紫晗恍然醒悟,“像是我的一位遠房堂妹!
“對,就是她!迸婧笮Φ溃骸澳銈儚埣乙蛔逭媸浅雒廊耍瓦B你弟弟也是個明皓如玉的少年。”
張紫晗心頭滿是疑問,為什么堂妹的畫像會在皇后手里?
“怎么,見過明宣了?”沛后容不得她多想,繼續又問。
“弟弟已經把容州那兩名良娣的事都給兒臣說了!睆堊详系溃骸皟撼贾鴮嶓@愕……”
“本宮也聽聞了,同太子妃一樣驚愕,若說一人喪命也就罷了,怎么兩人同時就沒了?”
張紫晗沉默不語,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么,都像是在替明宣開脫。
“無論如何,這次是你弟弟護送不利,”沛后表情一凜,“所以,你們張家該將功補過才好。”
“官銀一案,明宣會盡力追查!睆堊详厦Φ。
“本宮可不管什么官銀不官銀的,本宮只關心替太子納良娣的事。綿延皇族血脈,開枝散葉,是身為太子的本分,對他日后登基也有好處。要知道,皇上不只他一個兒子,最疼愛的也不是他,隨時可以改立太子的!
張紫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比誰都懂得其中的道理,可是,她卻總想逃避,但這一次,明宣牽扯在其中,她再也避不了了。
“寰平那孩子也不教本宮省心,表面上應承納良娣,卻不肯親近她們,”沛后暗示得非常明顯,“這一次,由你親自同他說說,要他好好對待新入宮的良娣!
“新入宮的良娣?”不是已經溺水身亡了嗎?
“本宮已經跟你父親說好了,過兩日,便將你這遠房堂妹接進宮來!迸婧笾钢嬒竦溃骸八彩悄銈儚埣业娜,所以,以后全由你照顧了!
新良娣居然是她的遠房堂妹?!張紫晗好半天回不了神,身子像灌了鐵一般僵硬。
“這畫像,你拿著吧!迸婧竺畹溃骸叭ソo寰平瞧瞧!
張紫晗覺得雙手好沉、好重,怎么也抬不起來,可是看著沛后那打定主意的模樣,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忍著苦楚,一切照辦。
張紫晗捧著畫卷,沿著湖畔獨自徐行。
此刻若返回東宮,明宣瞧見她臉上哀頹的神色,定知道她在沛后宮中受了什么委屈,依著他的性子,大概會替她強出頭,她實在不想讓他再惹上什么事端,可這會兒她又有哪里可以去?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桃林。
桃林竟一改平素的幽靜,變得十分喧囂,仔細一看,就見數十名小太監在擺弄著那些桃樹,也不知他們奉了什么命,打算做什么。
大概每隔一陣子就要給桃樹松土施肥吧,說來這些桃樹也奇怪,花開得十分繁茂,卻總不見結果子。
張紫晗忽然站定,心間一怔,她沒料到,斯寰平居然也在林中,似乎在親自指揮什么,小太監們一一照其吩咐哈腰頷首。
呵,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些桃樹,否則也不會親力親為在此監督……他果然還是在想著娉婷吧?
雖然他平素對她多有甜言蜜語,可男人在床榻間說的話怎能當真?聽一聽,聊以自慰,也就罷了。
張紫晗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可路就這么窄,她正感進退兩難之際,他無意中回頭,瞧見了她,表情顯得有些詫異,“紫晗?你怎么在這兒?”
一干小太監見太子妃來了,連忙施禮,“太子妃!
張紫晗只得上前,“免禮!
斯寰平擺了擺手,眾太監紛紛退到一旁,待兩人可以好好說話,他才又問:“怎么突然來這兒了?”
她老實回道:“方才母后有事交代,喚了我去,剛從母后的宮里出來!
他不禁蹙起眉頭,“明宣此刻不是該在東宮與你宴會,母后這是湊什么熱鬧?有什么事不能明兒再說?”
“明宣述職這半日,也是累了,我讓他在東宮歇著呢!睆堊详溪q豫了一會兒才道:“至于母后……她交給我這幅畫。”
“什么畫這般要緊?讓本太子也瞧瞧!
張紫晗緊握著畫卷,十指輕顫,不知該不該這么快就告訴他緣由。今天本是她與親人團聚的日子,總該高興一日,可為何上天總要捉弄她?
“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見她反應怪異,斯寰平的疑惑也忍不住加深,“怎么,連我都不讓瞧了?”
“不、不,”張紫晗輕聲道:“本就是為了讓你瞧的!闭f完,她解開縛著畫軸的絲帶,卷幅展開,上頭的美人畫像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