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里,張紫晗換了干凈衣衫,鏡子中的自己仍然在笑。
對,她的確多管閑事,活該挨了這頓教訓(xùn)?墒,她并不后悔,因?yàn)樗菰锏娜松校y得有這番樂趣。
“還在笑啊?”斯寰平步入房,對著她一陣端詳,“分明吃了虧,還這么高興!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張紫晗道,“那老板跟他老婆也算是般配了!
“早叫你不要管他們,”斯寰平道,“現(xiàn)在倒好,反讓自己吃了虧!
“雖然沒聽殿下的提點(diǎn),但若再給臣妾一次機(jī)會,臣妾還是會去的!睆堊详蠀s道。
“哦?”斯寰平道,“為何?”
“去不去是臣妾的良心所在。領(lǐng)不領(lǐng)這個情,卻是他人的自由!睆堊详系。“這其實(shí)沒有關(guān)系。”
“這想法倒也新鮮,”斯寰平依舊打量著她,“倒是想起你說的那個吃魚頭的故事,天下的夫妻大概沒幾對能那般恩愛,果然傳說只是傳說!
“那老板夫妻倆雖然不如故事中的恩愛,但也足以讓人羨慕了。”張紫晗卻不贊同。
“什么?”斯寰平大為不解,“天天毒打也羨慕?”
“至少,妻子還記得維護(hù)丈夫,”她笑著說,“丈夫雖然脾氣暴躁,但聽侍衛(wèi)們講,后來在衙門里也是痛哭流涕,悔不當(dāng)初。若他真能改過,從此夫妻同心度過難關(guān),也算不錯了!
至少比她這樣在東宮當(dāng)個有名無實(shí)的太子妃好。別人夫妻打架,至少情真意切,但她的丈夫呢?看似溫和的外表之下,她又哪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這樣疏遠(yuǎn)的距離,名義上的恩愛,才是真正的可笑。
鏡子微微反光,映著斯寰平的身影。對她而言,他就像生活在鏡中的世間一般,其實(shí)與她并無關(guān)系。
她所得到的一切,不過是幻象而已。
“馬上就要到容州省會了,”斯寰平忽然道,“妹妹的弟弟出任容州知府,此次姊弟相見,甚是歡喜吧?”
看看,果然除了正經(jīng)事,他也沒什么話可對她講,哪怕是像普通夫妻那般吵架,對她來說也是奢侈的想象。
“容州遭此天災(zāi),臣妾哪里歡喜得起來呢!毕氲饺葜菰庥龅奶鞛(zāi),她方才好不容易稍微好一點(diǎn)的心情,又馬上變得沉重。
“說來我的小舅子也算少年英才,十六歲便得中狀元,十八歲成為歷年來最年輕的知府,也是你張家之光!彼瑰酒降。
“他年紀(jì)輕輕便得圣上垂青,委以重任,說真的,我倒是日夜替他擔(dān)心呢!睆堊详狭驾p皺,“生怕他哪里出錯,辜負(fù)了圣上,敗壞了門楣。”
“此次父皇撥了二十萬兩白銀給容州,做賑災(zāi)之用,本來也不必我親自跑這一趟,可是日前卻出了一樁事故。”
“發(fā)生什么事了?”張紫晗心下一緊,有些焦急的問。
“二十萬兩白銀在押送途中,被匪徒劫去,下落不明。”斯寰平眸中閃過一道凌厲的光。
“什么”她驚得手中的筷子險些滑落。
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故?弟弟身為容州知府,想必這次的麻煩可大了,這該如何是好?
“說來此事也甚為蹊蹺,”他表情冷凝的道:“押送賑災(zāi)白銀乃是絕密之事,所經(jīng)道路除了朝廷要員,只有知府知曉,卻在半路被劫走,而且父皇派人追查,竟查不出盜賊是何人,也不知曉白銀究竟被劫去了哪兒,彷佛憑空消失一般,著實(shí)令人費(fèi)解。”
“殿下這話……是什么意思?”張紫晗凝眉,總算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底打了好幾個哆嗦,“難道殿下認(rèn)為我弟弟與賊人里應(yīng)外合,將二十萬兩白銀劫了去?”
他從不與她談?wù)摮弥,嬪妃也不得干政,她剛才還覺得奇怪,他為何將如此機(jī)密要事透露與她知曉,原來是在試探她。
“妹妹別急,我可沒這么說,”斯寰平又恢復(fù)了笑容,“本案尚無線索,亦無證據(jù),哪里就定了小舅子的罪了?”
他是沒這么說,可她知道他確實(shí)是這樣想的,而且不只他,皇上指不定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她父親位高權(quán)重,早已是皇上的心頭大患,只派給她弟弟一個文職,不許其為武將,本就是怕他們篡去了兵權(quán),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兒,就算此事與弟弟沒有關(guān)系,說不定皇上也會趁機(jī)治張家的罪,削去張家在朝廷的權(quán)勢。
難怪她這一路上坐立不安,總有不祥的預(yù)感?磥,上天的確給了她一點(diǎn)啟示。
“明日到了容州省會,你們姊弟倆先見個面,”他語氣輕緩的道:“你先替我問個清楚,我也不想壞了你們姊弟的情分。”
呵,這就是他帶她同行的目的,表面上看來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寵幸,原來,是要拿她當(dāng)槍使。
不論此事與弟弟有沒有關(guān)系,這樁棘手的無頭案,擺明是扔給她了,可她一個女子,如何查得清?如何說得明?但若是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正好給了皇上一個為難張家的好理由?這樣的困境她該如何化解?又真能化解得了嗎?
“妹妹不是立志要當(dāng)一個鳳儀天下的賢妃嗎?”斯寰平淡笑道:“此次便是能替妹妹樹立威信的好時機(jī)!
呵,不錯,她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進(jìn)退維谷。
要當(dāng)賢妃,就得傷及家人,他給她扣了一頂好大的帽子,他可真忍心。
張紫晗心中涌起一陣冰涼,要怪就怪她自己,為何要嫁給這樣的丈夫,本來只為博一個美名,現(xiàn)在看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本就不愛她,當(dāng)然也不會在危機(jī)時刻保護(hù)她。
能怪誰呢?她活該罷了。
張紫晗不相信弟弟會做出貪贓枉法的事,弟弟從小就很乖,記得她常給他銀子叫他去幫忙買糖人,就算只找回來一文錢,他也從不據(jù)為己有,總是很老實(shí)地還給她。
他從小愛習(xí)武,可是皇上忌憚張家的權(quán)勢,不讓他考武舉,他也是個爭氣的,轉(zhuǎn)頭就得中文科狀元,皇上又不想把他留在京中重用,便派了個容州知府的差事打發(fā)了他。
張紫晗覺得弟弟很委屈,但縱使他都這般藏?cái)匡L(fēng)頭,朝廷那兒還是懷疑他劫了賑災(zāi)的白銀,這讓她怎能不氣憤?
然而,外戚之事,彷佛是歷朝歷代的嬪妃們都要面對的問題。賢妃不干政,也不會讓自己的外戚在朝中得勢,雖博得千古美名,但若宮中真有變故,恐怕全家的性命也難保。
但自古外戚專權(quán)的,也未必有好下場。男人最見不得女人得勢,何況是女人的一家子,若張家在朝中太過風(fēng)光,也令她難掩擔(dān)憂。
張紫晗只希望能找到一個進(jìn)退有度的法子,既能成就她做一個賢妃,亦能保全張家在沛國的地位。
“姊姊,你怎么到容州來了?”張明宣聽了下人傳通,連忙出門迎接,滿臉的不可思議,“怎么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隨太子殿下一塊兒來的。”張紫晗微笑道:“就是怕你鋪張,所以并沒有聲張!
“殿下現(xiàn)在在何處?”他四下看了看,卻只見姊姊一個人。
“在城外的驛館歇息,殿下讓我先來探望你,方便我們姊弟多聊聊。”說完,她不禁在心里自嘲,她這話可真給足了太子面子,好似他有多重視他們張家人。
“姊姊,快請進(jìn)!”張明宣又喜又驚,“自姊姊大婚后,咱們就沒見過面了,姊姊近來可好?
在宮里過得可習(xí)慣?”
“還不錯!睆堊详宵c(diǎn)了點(diǎn)頭,“你也知道,我自幼出入宮闈,倒也不怕生!
“我聽說……”他猶豫了片刻,方道:“太子殿下納了兩個良娣?”
“皇后娘娘作主的,”她淡淡的道:“我也從中幫了些忙!
“姊姊你……”張明宣嘆了口氣,“弟弟就怕姊姊在宮中會被欺負(fù),無奈姊姊竟如此賢德!
“瞧你說的,賢德的人又不一定會受欺負(fù)。”張紫晗笑道:“相反,多多籠絡(luò)人心,日子才能過得舒坦。”
他本還想再勸,最后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轉(zhuǎn)而道:“后妃之事是女子之長,我們這些男人到底是少了見識,弟弟相信憑姊姊的聰慧,在宮中一定能過得如魚得水!
她很聰慧嗎?或許表面看來是如此,可誰又知道她心底的忐忑與無奈,就像此刻這般。
“說這些煩心的事做什么?”張明宣道:“弟弟陪姊姊用膳吧,今日咱們姊弟倆好好聚一聚!
見她輕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他難掩興奮,立刻像小時候那般,拉著她在花園里東逛西逛,說說笑笑,讓她瞧瞧府中的擺設(shè),還吩咐廚房做了數(shù)道她愛吃的菜,與她在花廳小酌到日暮。
用完膳后,張明宣領(lǐng)著張紫晗來到書齋,送上一盞茶的同時,坦白道:“賑災(zāi)白銀被劫一事,姊姊想必也聽說了吧?太子殿下此次特意帶姊姊前來容州,想必另有盤算!
她本來打算拋卻煩惱,一心一意只與弟弟歡聚,可她畢竟是帶著預(yù)謀而來,有些事,終究無法逃避,未料她還未開口,弟弟反倒主動提起了,于是她正起臉色,順勢問道:“此事聽來頗為蹊蹺,聽說是途經(jīng)亂林崗時被劫的?”
“正是,亂林崗雖然偏僻,聽著名字也頗有寒意,但不過是座沒什么人煙的山崗罷了,附近也素?zé)o賊匪扎寨,從前南來北往的商賈、貢品也是頗多,從沒出過事,此次的確怪異!
“二十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shù)目,”張紫晗暗暗觀察弟弟的表情,“你說,咱們張家的家產(chǎn),總共加起來有沒有二十萬兩?”
“怎么,太子殿下是想叫我賠嗎?”張明宣苦笑道:“咱們張家的家產(chǎn)都在父親手中,我也不知底啊,想來幾十萬兩還是有的吧。姊姊,若朝廷真要治我的罪,你說父親會舍得拿銀子救我嗎?”
“說什么傻話!”她輕拍了拍他那張皓白俊朗的臉,就像小時候那樣,心中卻不由得微微發(fā)酸。
若真到了那一天,別說父親,就算是她,也會豁出所有來救他的,他可是張家唯一的兒子,是她唯一的弟弟……“圣上英明,不會胡亂治罪的。”張紫晗安慰道:“太子殿下也已經(jīng)跟皇上商議過了,官銀失蹤一案要查起來肯定費(fèi)時,但受災(zāi)的百姓卻等不了這么久,所以皇上又另外撥了十萬兩,給你應(yīng)急之用!
張明宣一怔,“另有十萬兩?”
“是啊,”她輕嘆一聲,“這次可不能再弄丟了。”
“看來姊姊在太子殿下心中很是重要,否則殿下也不會為我們張家求情,讓皇上另撥了這十萬兩。”
“重要?”張紫晗簡直要笑出聲來。
她重要嗎?太子殿下何曾為她做過什么特別的事?可惜弟弟不明就里,如此猜測,倒教她有些難堪了。
她還真是希望能遇到一個那樣的男子,不論遭遇了什么,事事都以她為先,為她和家人籌謀,可惜,太子并非真心愛她的人,哪里肯為她付出這么多?
“此次的賑災(zāi)之銀,經(jīng)華南道,由倉州入容州,”張紫晗斟酌著續(xù)道:“押送的路線只有護(hù)銀侍衛(wèi)、皇上和太子殿下知曉!
“你我不也知曉了嗎?”張明宣糾正道。
“你是容州知府,殿下特命我來告訴你,讓你有所準(zhǔn)備。”她表情嚴(yán)肅的再次強(qiáng)調(diào),“總之,這次絕對不能再發(fā)生什么意外了,要不然咱們張家上下的性命恐怕真不能保了。”
“路線如此隱密,想來賊人也不會收到風(fēng)聲。”他卻顯得十分鎮(zhèn)靜,“姊姊放心好了!
張紫晗不再言語,端起茶盞,淺淺啜飲。
“對了,姊姊還是請殿下搬到府里來吧,”張明宣道:“驛館簡陋,甚是不便,我也要保護(hù)好殿下的安全!
“那就過兩日再搬,也方便你收拾!彼c(diǎn)點(diǎn)頭道。
其實(shí)住在哪兒她真的無所謂,她的心只系掛著那十萬兩白銀,只盼上天保佑,這一次能夠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