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稟,好半天沒個下落。
待在水苑里的陶步荷百般無聊,三個小姑娘也不知哪去了,這水苑又大又冷,重重的紗幕擋不住由外頭穿透進來的水氣跟寒意,真不曉得住這兒的人在想什么?
拖著曳地的長裙,她逛出了寢室,走過橫跨水渠的走道,這才發(fā)現(xiàn)水渠種滿了搖曳生姿的荷花。
這逍遙島的荷、蓮花遠近馳名,而水苑又在島中島的中央,水渠像是自然天成環(huán)繞著整座島嶼,對外形成天然屏障,又湖中的銀杏樹常年盛開,遮住了里頭的人事物,讓這地處逍遙島最中間的水苑充滿神秘。
她走來走去竟沒碰上任何人。
可四處整潔可喜,花木自然茂盛的生長著,遠眺飛檐處處,這樣的環(huán)境絲毫不輸任何一個分封城池。
因為都沒看到人煙,走得實在有點意興闌珊,說時遲那時快,小拱門轉(zhuǎn)彎處差點跟一個懷抱木制臉盆的大嬸撞個滿懷。
“丫頭,你走路不帶眼睛啊!”
中氣十足,很先聲奪人的那種。
“大嬸,真是對不住,我一時沒看清楚!鼻扑碇澒,窄袖也擄至膀子上,那盆上滿滿沾了泥的湘蓮。
“我說你這臉面生得很,又穿這不三不四的樣子,你不會是從外頭跑進來想勾引島主的妖精吧?”
“嗄?”
“怎不說話?”
“也不是我自愿想穿成這樣!彼埠軣o奈好嗎?
“去去去,我不管你哪兒來的,這眼皮子上正缺人缺得緊,快去把這套衣服換下,來幫個人手。”大嬸正愁抓不到公差,一眼認定陶步荷是外頭那些一心想混進島中島好讓主子看上眼,進而收房過好日子的年輕女孩們。
這也難怪,雖說同在一座島嶼上,島外的居民是最原始的人們,他們的生活雖說在布紫陽住進來之后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人心都是貪婪的,能過更好的生活誰不想盡辦法。
“我是很想幫忙啦,可是,我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彼翘讖募依锎┏鰜淼拿抟卵澮膊恢滥膬喝チ,這會兒叫她去哪里把身上這貴重的衣裙換下來?
“你真會找麻煩,”白了陶步荷一眼,大嬸看似施恩的說道:“這樣吧,我家里有的是衣服,不過先說好,你這一身衣服可要歸我才成!
原來打的是這主意。
得了便宜又賣乖。
她也不在意,反正這身衣服也不是她的,借花獻佛,大嬸喜歡就換吧!
片刻后,陶步荷換了身寒磣的粗布衣,衣料不只差還舊。
聳聳肩,無所謂嘍,她還滿喜歡自己這原來的模樣。
原來,七、八月是蓮子盛產(chǎn)季節(jié),這里產(chǎn)的湘蓮顆粒飽滿,肉質(zhì)鮮嫩,被視為蓮中珍品,商人爭相搜購,送往各地。
島上大半的人手除了各司其職,在崗位上跑不開的之外,家家戶戶的婦人小孩,具有勞動能力的人手都要來幫忙采蓮貼補家用,無一例外。
迎面撲鼻的香氣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任誰都想不到這逍遙島上一分為島中島,外圍是咸滋滋的海水,繞上一圈竟變成湖泊淡水。
只見各色荷葉青碧,花骨朵兒黃的嬌柔,粉的艷麗,紫的淡雅,白的純潔,一下了水,以前遠遠瞧過那些采蓮的女子,劃著小船看似優(yōu)雅輕松,哪知道實際上……上了船才曉得辛苦,陶步荷沒做過這樣的活,兩三下就被一個小姑娘趕下船,說她添亂來的。
天地良心,她可認真了好不好,只是馬有失蹄,人有錯手,坐不慣船的她又不是故意把整船采好的蓮子弄翻還讓小姑娘也成了下水湯……
被一個小她好幾歲的丫頭片子嫌棄,自尊心還真受傷。
管事的婆子看她不濟事,干脆把她當驢子用,指著小板車上的木臉盆,“你跟著張家丫頭走,看她怎么做你也學著就是了!
泥臭得很,她沒得選擇,盆子看起來不怎樣,里頭又是水又是泥,還有要滿出來的蓮蓬。
幾分力氣她總是有的,抱起比她整個人還要大上一圈的盆子,跟著前面綁麻花辮子的小姑娘往前去。
至于瞧著她背影的婆子搔了搔老臉皮,喃喃自語:“這丫頭是哪村子的人,是我老了嗎,怎么看起來怎么眼生?”
既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也沒費神去想,一轉(zhuǎn)身彎腰繼續(xù)干活了。
。
“哇,是碼頭……好大……還有船耶。”
人家是土包子進城樣樣新鮮,陶步荷打出生就長在山城,有的人終其一生別說看海,就算是船的模樣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她對船沒什么好印象,第一次搭船,是給人當流犯關在暗無天日的船艙下面,吐暈得一場糊涂,什么海上風光壓根沒見過。
咸咸的海風是一種全然不同的氣味。
碼頭上人來人往,光著身子的漢子嘿呵嘿呵的扛著麻布袋,來往于船橋和貨倉之間。
大大小小的船只各式各樣,載運的貨物也不盡相同。
其中最顯眼的是艘戰(zhàn)船改良過的貨船,帆桅、巨大的風帆、瞭望臺、炮口一應俱全,一圈巨大的黑色麒麟威風凜凜盤據(jù)在船身上,是船家的標志。
然后她看到了布紫陽。
他就站在那兒,手里拿著絹紙跟旁邊的一個男子低聲在討論什么。
璀亮的纏臂金釧在他修長的膀子上閃爍,色彩鮮麗的腰帶被海風吹得颯颯作響,像要騰飛起來。
他一抬眼,也看到了陶步荷。
本來不見任何情緒的眼神先是掠過她,然后一怔,臉上有了表情。
他拋下那個男子直直的走過來。
有人拐了陶步荷一下,是本來走在她前頭的張姓姑娘。
“島主真俊對不對?”
她看了直往這邊過來的布紫陽又看看身旁的伴……咦,不會吧,她在流口水……對著已經(jīng)逼到眼前的……島主?
張家丫頭屏住了呼吸。他們島主在笑嗎?島主笑起來的樣子會會……會把人的魂勾跑啦!
“為什么我每次看見你,你都這么狼狽?”他的眼里只有陶步荷。“還有,沒有允許誰讓你出來的?”
她抱緊一直往下溜的大盆子。
“你又在忙什么?你一次那么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個?”
“算了。”有哪個女人像她這樣閑不住,身體稍微好了就出來亂亂跑!拔覇柲悖阌X得本大爺跟別人不同嗎?”
“咦,有嗎?很普通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丟下一批人就為了跑來跟她說這個?
“很普通?”他的眉頭詭異的挑動。
“難道你多了兩只手還是尾巴?”哪里不一樣?她看不出來,而且他問得沒頭沒腦的。
“我當然不可能有那些怪東西!”他惱。
顯然他們的對話都讓后面那男人聽了去,他很不識相的發(fā)出嗤笑。
布紫陽眼光如冰的砍過他。
很好,安靜了。
陶步荷看不懂他們干么要眉來眼去的,不過她這么直截了當會不會傷了他男人的自尊心?
那修補一下好了。
“不過,”她咽了下口水!皯{良心說,你的俊很難形容……”
這次布紫陽不只眼角抽筋,他慢慢瞠大漂亮的鳳眼。
“不是娘娘腔?”
她堅定搖頭。
“那我要是這樣?”笑。
孰不知他這一笑多少人捱不住腿軟了,就連湊在陶步荷身邊的張丫頭也被他風情畢露的笑把整盆蓮子給倒了而全無知覺。
陶步荷瞧瞧不大對勁的那些人。
的確,那樣的臉放在男人臉上是太過驚世駭俗了,可那又怎樣,他里里外外應該都是男人吧?真不知道他介意什么?
她摸摸突然響個不停的肚子,小臉有些害臊。
“真不好意思,一活動肚子餓得真快,敢問島主我要回哪里去才有午膳吃?”
她拒絕再討論那種皮相問題,人果然要流汗活動最好,既沒時間胡思亂想,肚子也餓了。
布紫陽斜斜往上挑的丹鳳眼好看極了,一點都不做作的無情跟毫不在乎,在很多姑娘眼中充滿魅力,尤其他強大捍衛(wèi)著島上所有生民的安全和生活無虞,可也像所有令姑娘們傾心的俊逸男人,讓人情不自禁又讓人恨。
他的相貌男女通吃,不知道有多少見過他的高官貴爵、江湖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想收藏他,不過,誰要敢露出那股淫意,他一定會讓對方死得很悲慘,恨不得這輩子沒出生投胎過。
“餓了?”看天色,還不到用膳時間。
“嗯。”她有些羞澀。
“早膳沒吃?”
“……吃了,一碗雜菜粥。”她在家的時候活動量大,通常要吃干飯或是兩粒大饅頭夾蛋才算飽。
她不曉得這邊的人是不是都這么胃口小,也不敢喊要續(xù)碗。
“跟我來。”
“謝謝。”
“不用謝,我也不知道自己這么好心……”有種嶄新,而不習慣的感情萌芽了。
“耶,你說什么?”沒聽清楚。
“沒什么,你把東西先交給別人。”看她還緊緊摟著那重得要命的蓮收,也不知道要放下。
“呃,好!彼巫惚既ィ肼匪坪跸氲铰湓谒砗蟮男堁绢^又跑回來拉了拉她,忙呼呼的不小心瞄到布紫陽的目光,本來因為工作泛紅的臉蛋更一路蔓延紅到頸子下面去了。
布紫陽沒見過這么單純的姑娘,有時候看她一派成熟懂事,堅持的時候又擰得像頭小牛,這會兒害臊的樣子又像個小姑娘了。
小張丫頭萬分舍不得的跟著她奔向不遠處的一小撮婆婆媽媽,瞧她比手畫腳的不知道跟人家說了什么。
“看得這么出神,很不尋常喔!狈讲疟徊甲详枓佅碌哪凶佑圃盏穆阶涌窟^來,氣宇雖然冷了些,卻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從事的是商業(yè)上的交易,他卻一身貴公子打扮,深色的錦袍繡鵲紋纏;ㄖ,外罩素面透明紗綢,狐裘坎肩,腰際荷包、火石香包一應俱全。
“關你啥事!辈甲详柪涿祭淠。“貨齊了就把船開了走!
“我一年難得上來一趟逍遙島,連杯茶水都要不到?”
“誰知道你這只狐貍安什么心眼?”
“欸,我們也算老交情了,別有了新人就忘舊人……”氣質(zhì)溫和清貴,可布紫陽只往他靠前一步,他立刻臉色青僵。“……我記性差,船只要是錯過漲潮時間就不妥了,我還是去盯著工人……”一整個的語無倫次了。
即便生意往來有所交集,可這位島主那骨子散發(fā)出來的陰艷邪麗讓他心口發(fā)涼,生意歸生意,至于人,遠遠的看著好了,比較安全。
至于怎么個不安全,說實在的,認識多年的朋友,布紫陽臉皮子上別說表情都懶得擺,更遑論笑,可他剛剛沖著他微微的笑了下。
哎唷喂呀我的娘,他要不是男人,還是那種非女人不要的男人,肯定餓虎撲羊的撲過去了……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他,他還是不要笑,保持沒表情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