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紫陽瞧著紅撲著臉朝他小跑過來的陶步荷,面色不禁柔軟。
“急什么?午膳又不會跑。”
她帶著微喘,亮亮的眼珠像流動的寶石,雙手顯然清洗過,可瞧見布紫陽盯著她看又飛快藏到身后去了。
“我怕讓島主等不好意思。”
“走吧。”他沒說什么,往前大步走。
她跟在后面,一開始距離還不大,不一會兒就掉了一大截。
布紫陽像是后面長眼睛,腳步竟是緩了下來直到她追上。
陶步荷還沒能松口氣,發(fā)現(xiàn)走在她前頭的人又快追不上,索性拉住他的衣角,卻又覺得不妥,放掉,距離又再度拉遠。
第二次布紫陽再停下來等她時,她就很干脆的小跑步跟上,這回拉住他的衣角不放了。
布紫陽覺得有趣,也就隨她去了。
他們可不知道這里是人來人往的大碼頭,多少眼睛瞪著他們看,這母雞……公雞帶小雞一搖一晃的進了吃飯的大膳堂去了……有人開始交頭接耳。
這女娃兒是誰家的姑娘?
。
還不到用膳時間,食堂里沒有什么人。
忙得汗流浹背的廚房大娘們看見進來的人居然是島主,什么聲音都有的廚房突然被消了音似的。
有幾個年紀小的丫頭開始拉整衣服或是摸頭上的珠花掉了沒,每個人的臉蛋突然都紅了一圈。
他們挑了張小圓桌坐下。
一位拿著杓子的婆子趕緊出來招呼堆笑,“島主大人,還不到用膳時間不是……”
“有什么現(xiàn)成的小點心先拿幾樣上來!
“是是……”順便瞄了跟布紫陽面對面坐在一起的女人。為什么島主跟這丫頭還還還……還坐在一塊?這……會遭天譴的!
婆子走后,陶步荷自己摸來摸去,一下是臉,一下是衣服。
“你做什么?像蟲子似!
“剛剛那位婆婆一直拿眼看我,我想是不是我哪里臟了?”
“你很好。”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夸獎別人吧,也就三個字,卻是難能可貴了。
“你也不……錯!
“哦。”又勾起他的好奇心。
“雖然一開始印象不是很好,很爺們,而且脾氣很差的那種……欸,說好不生氣的,你這樣我不說了!彼涯樎裨谧雷酉,她很怕布紫陽又翻臉。
這位大爺翻臉如翻書,她不只見識過還差點丟了小命。
布紫陽掀掀眉毛,居然又把表情放軟。
“快吃,剛剛不是喊餓?”婆子很快送來幾碟小點心,布紫陽鼓吹她。
“你也吃!弊チ艘话邀}炒蓮子往他手上放,他接了。
十歲后就沒有過家庭的生活記憶,跟誰這樣共同吃著一把東西的記憶更是沒有,有的,是無止境的惡夢……
他面色忽要變僵,可是揚眼看到陶步荷那一臉滿足,好像鹽炒蓮子是什么好吃的山珍海味,一顆顆的放進小嘴里,瞇起眼兒幾乎是幸福的咀嚼著。
“那么好吃嗎?”
說也奇異,他心間盤桓不去的黑暗居然一點一點的褪去。
“好吃!”他們家雖然談不上貧困,可是向來勤儉持家,像蓮子這樣珍貴的東西做成零嘴來吃絕對是沒有的事!拔覀兗倚『]什么吃零嘴的機會,就算有……也是要留給大哥跟小雒,我是女子,娘說男人是天,要撐起一片天自然吃穿用度都該比我好。”女子是無用的。
“歪理!在我家,我爹可偏心得緊,從來都覺得我姊姊比我優(yōu)秀……”
脫口了,把自己家中微不足道卻甚少向誰說過的瑣事拿出來聊天。
是啊,聊天,誰想得到他竟然坐在悶熱的食堂里跟一個丫頭聊天。
“早知道我就住到你家去!闭f完她忽然皺皺鼻子,笑得有點勉強!拔掖蟾缫牢液f,肯白又吹胡子瞪眼睛罵我沒教養(yǎng)了。”
“你很怕你大哥?”他不喜歡那種感覺。
“不是怕,”她搖搖頭!澳镎f女子在家要從父,夫死從子,我阿爹去世了,家里由大哥作主,我……聽他話是應(yīng)該的。”
還在說著,婆子不敢怠慢,二度送上顯然是從大鍋菜里分裝過來的幾樣菜色,樣式簡單口味卻重得很。
這也難怪,來食堂吃飯的都是碼頭還有礦場的工人,需要用體力的活兒,都是男人,這菜自然清淡不起來。
這些食物顯然沒一樣合陶步荷的胃口,她還是很勉強的吃了一碗白飯當(dāng)作捧場。
布紫陽眼中生起了深深的困惑。
這丫頭凡事都這么勉強嗎?
死里逃生從水里被撈了起來,又從死牢那地獄里爬回來,連歇息都不肯,又忙呼呼的跟著女人堆到蓮田去,這會兒,那東西難吃的表情再明顯不過了,卻還吞忍著,好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我說……”
“我叫陶步荷,島主喊我步荷就好!彪m說閨名是不能隨便給男人知道的,可是如今還謹守這些禮教看起來是一點用也沒有。
“我想問,不管你做什么都這么勉強自己嗎?”片刻閑不下來,又不是陀螺。
她先是一片茫然,下巴羞澀憂愁的往后縮。
“我總得找些事情來忘掉什么……”
語意含糊不清,可布紫陽居然聽懂了。
夜夜哭泣,于事無補何不如抬起頭來昂然往前走。
“你精廚藝嗎?”
“不會中饋的女子哪能嫁人?”她可愛的抬高下巴,像女皇。
哦哦,那表示她煮得一手好菜嘍。
“識字,會算術(shù)讀寫嗎?”
“我大哥不大問事,這些都交代給我的!彼鄣子斜”〉牧鞴馀腔玻蛣倓偟男邼蛔栽谕鹑缭颇。
“看起來你很能干……那到底,你一個單身女子跑到終南山上又是為了什么?”他是想起來了沒錯,當(dāng)然,這要歸功他那嘮叨起來也很嚇人的左護法。
幸好,他帶回來的并不是只米蟲。
“也沒什么,大哥說他再也不想繳交水稅,還說想鑿地引水需要水源,這才讓我去找……”咦?陶步荷掩嘴吞下驚呼!澳、你……”
“你大哥果然是個混蛋!”
“啊,嗄?就算是事實你也不要講那么大聲!彼行╇y堪,再怎樣沒出息或八股都是她大哥啊。
說完,她揉眼也揉臉,和布紫陽放聲笑了。
他們笑他們的一點都不打緊,可是廚房里鍋碗瓢盆頓時摔了一地,那些可憐的工人大哥們大概要延后好一會兒才有飯吃了。
布紫陽把不明所以的陶步荷往外帶。
“不用去幫婆婆她們收拾嗎?”他們笑錯了什么,還是說錯了什么?吃完東西拍拍屁股就跑好像太那個了。
……不過,他的手好大,雖然不是那種軟綿綿的手心卻堅實溫暖……
“別管她們,大驚小怪!”
“哦!彼龔膩硪膊皇悄欠N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
“我送你回水苑!彼那樘茫南颐土覔軇,第一次愛上一個女人。
“我想回小屋!背眠@機會講明白的好。
“為什么,那破屋子有什么好?”他沒有停下腳步,依舊握住她的小手,只是聲音有些障礙。
“那是您的住所,再來,男女授受不親,我住那會惹人非議的!庇诙Y不合。
“哪里不合了?我覺得合得很!”
她不小心居然把“于禮下合”四個字也說了出來。
這可惹毛大魔王了,他最痛恨的也就那吃人的禮教,布紫陽本就不是什么嚴守禮法的人,世俗禮制對他來說,一點鉗制的力量也不具有。
“等等……”她好像忘了什么?
布紫陽停了下來。
這丫頭毛病真多。
“你,”很疑問的蹙了動人的眉毛!笆窃趺粗牢疑线^終南山的?”
他盤著臂,沒有半點想回答問題的誠意。
“你猜?”
存心考她嗎?
就是一時想不起來才要問的……明明她在山上沒有遇見過半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