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誤會可大了。
“首先,我并非神仙。”他并沒有欺騙小妹妹的嗜好!霸賮,那日把你從池子里拖出來不過是舉手之勞,隨便哪個經過的阿貓阿狗都會這么做,你也不用太感激我!
“大哥哥是神仙,還是婉婉的救命恩人!彼勰蹐A潤的小臉現出執拗之色。“不是阿貓阿狗!
他愣了下,這看起來鈍頭鈍腦的可愛小女娃原來還挺固執的。
“好吧,給你看一樣東西!彼麑λ戳斯词种割^,“來!
喬婉疑惑卻毫不猶豫地跟過去,見他警覺地左顧右盼之后,小心翼翼地撥開了隱藏在老樹后頭的干枯草叢,赫然現出了一個墻洞。
“我就是鉆過這個洞過來找好吃好喝的!彼杆侔迅刹輩矒芎谜谧《纯,對她攤手一笑,“懂了吧?”
喬婉小嘴大張,困惑又驚訝地低頭看墻洞,再抬頭看他。
“所以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你搞錯了!
其實,他本不該跟任何人透露這條“謀生之道”的,可見到這小女娃真誠的崇拜眼光,就覺得誤導這么天真無知的小丫頭,實在有失道德。
朱爾靜愉快的笑容微僵,隨后自言自語,“唉,沒想到我還記得世上是有這樣東西的。”
“哪樣東西呀?”她極感興趣地問。
“咦?”他這才注意到她,不無詫異!澳阍趺催在這兒?”
“不然要在哪兒?”她一臉不解的反問。
“我說過了,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來你家偷東西吃的!
“沒關系啦!眴掏駜龅眉t通通的小臉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依然滿眼都是對他濃厚的敬意!吧裣筛绺缡俏业亩鞴軌蚬┓钍澄锝o神仙哥哥,是我們府里的榮幸。謝謝神仙哥哥庇佑,讓婉婉能逢兇化吉,平平……”
他啼笑皆非,閃電般伸出兩指夾住她的鼻尖!拔,丫頭,注意聽我說!
她被迫憋住呼吸,目光直直望著他。
“我、不、是、神、仙!
她眨了眨大眼睛,可表情還是固執而堅定,張口欲言。
“大、哥、哥、不、是、神、仙!彼心托缘匾粋字一個字重復。“跟我念一遍!
不,才不要。喬婉再眨了眨眼睛,憋住的呼吸已經有點急促困難,小臉漸漸漲紅,卻還是拚命搖頭,就是倔強的不肯說。
“究竟要怎樣你才聽得進我說的話?”朱爾靜有些無力。
她頭搖得更急更猛烈,神情固執得要命。
他實在很擔心她會因此憋氣而死,只得松開了手指。
“神仙哥哥……”喬婉大口喘著氣,小手卻緊緊拉著他袖子不放!澳闶球_不倒我的!
那天她掉進池子里,是他神奇的出現救了她,后來她一個不注意,他又咻地不見了,不是神仙是什么?
“好,就不信你不死心!敝鞝栰o跟她耗上了,再去撥開那因寒冬而干枯的草叢,眼帶挑戰地看著她,“那要不要跟我去看一下‘神仙哥哥’都住在什么鬼地方?”
她臉上閃過一絲遲疑,可望著嘴角微微上揚的他,霎時不再猶豫,一低頭就沖動地往洞口鉆進去。
“喂!你這小丫頭──”他頓時傻眼,只得急急跟在她后頭。
誰知僅僅一墻之隔,卻是如此天差地別?
放眼望去,喬婉從來沒有見過比這屋子還空曠荒涼的地方。
“那個……”她環顧四周,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問:“大哥哥家……的桌椅好像……還沒買齊是吧?”
“怎么沒有?”朱爾靜指了指粗陋墻下擺著的幾張破爛物事,“有桌有椅,剛剛好。”這下她不會再堅持他是什么神仙下凡了吧?
可他萬萬沒想到她看了看那破桌爛椅,再看了看他,粉嫩的臉蛋上涌起一抹真切的憐惜之色。
“大哥哥,”喬婉一雙澄澈純凈的大眼睛深深地望入他眼底,“你過得真辛苦!
一口又熱又酸的濁氣瞬間梗在喉間,他努力想眨去眼眶里突然出現的灼熱感,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嗯,坐上椅子的時候是得小心些!彼首鬏p松地走向那歪歪斜斜的桌子,斟了杯冰冷的茶水,遞給她!皠e說我不懂待客之道,這是我搜集外頭那株梅樹上的雪煮出來的,雖說比不上你們將軍府里的好茶,但仔細喝就能品出一丁點梅花的香氣來,你試試!
喬婉小心地接過那只破了一角的干凈杯子,猶豫著喝了一小口。
“如何?”他微笑的問。
“沒味道!彼蠈嵒氐。
“沒味道?!怎么會沒味道?”朱爾靜搶回來喝了一大口,不禁為之氣結。“明明就有!給你喝真是烏龜吃大麥,糟蹋了!”
她突然咯咯笑了起來,稚嫩甜脆的笑聲令人滿心憤慨剎那間煙消云散。
他愣愣地看著她。
“大哥哥真可愛!彼滩蛔□谄鹉_尖,伸出雙手捏了捏他蒼白的臉頰!拔!”
他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不過有種慘遭八歲小娃娃吃豆腐的離譜感……他下意識摸摸被她偷捏、還順手揩了一把的頰。
“對了,大哥哥,我叫喬婉,我爹娘都叫我婉婉,”她笑咪咪的自我介紹,不忘鄭重叮嚀,“你一定要記得哦!”
朱爾靜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反應突然變得有點遲鈍!班,好呀!
所以,剛剛他是被個小娃娃蒙了嗎?
今年已然十四,自認身長玉立、俊美瀟灑、精明過人、天縱英才的他?
“那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朱爾靜!彼在顧著思索上一個問題。
“豬耳朵哥哥……”她小小聲喚著,“嘻嘻!”
“我聽見了!
自那日起,喬婉開始偷藏食物,并且時不時就往隔壁鉆──還真是用鉆的。
“豬耳朵哥哥,我來了!”
朱爾靜回頭看著那再度不請自來的小丫頭,實在不知該笑還是嘆氣好。
往好處想,起碼他最近很飽。
“這是今天早上奶娘揉的花饃饃,可好吃了!眴掏耖_心地掏出揣在懷里,被體溫煨得暖暖的桃花饃饃!澳愠猿钥!
他眼睛一亮。
一遇到食物,他還真是沒骨氣到了極點。
但不曾真正餓過肚子的人,是無從體會為了能吃飽,可以如何不擇手段的絕望感。
朱爾靜用力咬著那面香滿溢的食物,感覺到冬日帶來的饑寒交迫感一寸寸自體內撤退。
喬婉開心地看著大口大口吃起花饃饃的他。
就算吃得很快,可爾靜哥哥吃東西的動作還是很斯文很好看,半點也沒有狼吞虎咽的糟亂感,反而帶著一種……嗯,她沒法形容的氣質。
她好喜歡看著爾靜哥哥吃飯,看他滿足地撫摸著肚皮,對她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你再這樣盯著我看,我會不好意思的。”那個宣稱會不好意思的家伙卻是三兩下就吃光了手上的花饃饃,還臉不紅氣不喘。
“好吃嗎?”她臉上滿是期待被贊美之色!昂芎贸詫Σ粚Γ俊
“好吃到我的舌頭都差點融化了。”他笑咪咪看著她,“好妹子,謝了!
她那張小臉快樂地紅了起來。
“好,吃飽喝足,又到了咱們練辭習語的時間了!敝鞝栰o拍拍手,“來。”
“不──要──啦!”喬婉臉上的快樂瞬間轉為懊惱。
“不行!彼熘篙p敲了下她的腦袋,板起臉道:“文房四寶伺候,快!
見逃不掉,喬婉只好拖著遲緩的腳步,從窄小簡陋廳堂的東邊走到西邊……
“喂,丫頭,再拖下去我都老了!彼_尖不耐的輕點地面。
“來了來了!彼晣@氣地抱來那組簡單的文房四寶。
原本她見朱爾靜居然是用一支半禿了的筆,沾著缸里的水在桌上練字,心里好是舍不得,便回家跟奶娘要了一組文房四寶來給他。
喬婉永遠記得當他收到筆硯的那一剎那,那激動歡喜、愛不釋手的神情,讓她也忍不住替他好生開心。
可現在,她已不只第一百零一次后悔,為何自從上次見到爾靜哥哥寫在紙上,那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后,她為什么要多事地纏著他教寫字?
她握住筆,對著空白的紙嘆氣。
“研好墨,咱們今天寫‘受人點滴,涌泉以報’!敝鞝栰o嘴角噙著一抹笑容,但眼神卻很嚴肅!白忠獙懙枚苏每,一筆一畫慢慢地來,若歪了──”
“就罰寫十次!彼龂@了一口氣,沒精打彩地道,“明白!
“乖。”
喬婉趴在桌子上,認真地一筆一畫寫著,一邊不忘偷偷看他專心讀書的背影。
嘖,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寧愿爾靜哥哥拿那些讀書的時間來陪自己玩。
可想歸想,她還是不敢大著膽子央求他。
她只敢拐彎抹腳、繞圈圈地問過爾靜哥哥,為什么他一天到晚老是抱著書不放呢?
“因為你爹的武器可以是刀是劍,而我的武器就只能是書!彼男θ莺軤N爛,卻令她心底莫名打了個突!拔淖郑浅錆M了力量的。”
她聽不太懂,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眼神里有個東西令她不敢繼續問下去。
“哎呀!”運筆最忌分心,喬婉手一抖,登時落了個好大的墨漬,迅速在紙上暈染了開來。
朱爾靜聞聲抬起頭,她趕緊用雙手擋護住。
“寫壞了?”
“沒有沒有!彼^搖得跟波浪鼓沒兩樣,臉上卻浮起了心虛的紅暈。
見他走過來,喬婉心一慌,索性整個人趴在紙上不給看。
“喂!”他又好氣又好笑,攤出大手討道:“快點!
“好啦,”她見拖延不成,只得嘟起小嘴,認分交卷!拔抑粔牧艘粋字,自動罰十個賠給你,成了吧?”
“錯,是八十個!彼戳丝此秊跄ǖ囊陆,再看了看黑漆漆的紙卷,強忍住笑。
“為什么?”她聞言急得小臉漲紅,“人家已經寫完‘報’了!”
“瞧!”他笑著出示字跡未干前就被她壓成了一幅潑墨的紙卷。
“受人點滴,涌泉以報”八個大字糊成了大片黑團,凄慘得一如她此刻的小臉。
喬婉小臉一陣紅一陣青,隨即哇地哭了起來。
“不管啦不管啦……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婉婉,我們說好的!彼麛科鹦θ荩庖婚W,“答應的規則就要遵守。沒有理由,沒有借口。”
她頓時嚇住,不敢再撒賴,亮晶晶的淚水猶在眼眶里打轉。
朱爾靜神情緩和了些許,目光直視著她,柔聲道:“婉婉,我不是成心要對你兇,只是你該知道,任何事一旦出了錯,不管選擇否認還是哭,都是沒有用的。只能盡力扭轉乾坤,不能被打敗,知道嗎?”
她嘴唇發抖,小聲囁嚅,“可是我才八歲!
“有些事越早懂,就越不容易受累。”他俊秀臉龐掠過一抹超脫年齡的滄桑。
“爾靜哥哥……我讓你失望了嗎?”她雖然害怕他的嚴厲,但更恐懼他從此再也撒手不理。
他凝視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了下來,摸摸她的頭!吧底。寫完那八十個字,我請你喝朱府獨門秘方梅花茶!
喬婉高高懸著的那顆心終于落回原位,隨即破涕為笑,不忘扮了個鬼臉。
“我知道我知道,雪花滾白水嘛!”
“什么滾白水?是梅花茶。”他不服氣糾正道。
“明明就沒味道……”她嘀咕。
“想不想再多寫二十字湊成一百?”他挑高一眉,“不如就從‘我以后再也不敢取笑爾靜哥哥家的茶是滾白水’開始吧?”
“不不不,八十個就好,梅花茶也很好,爾靜哥哥說什么都好……”喬婉嚇得趕緊猛賠笑臉。
朱爾靜滿意地看著她正襟危坐繼續練字,這才笑著重拾讀了一半的書卷。
……文字果然充滿了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