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沒完全明亮,三個人卻都因為一夜未眠,而早早起身趕路。
這次他們排列的順序跟以往不同,以往是福雨兒走中間,現在換成劉大姐。
歐陽楚瑾知道她有意躲他,他板著臉前進,即使進到成都城,見到鄉親父老向他打招呼,他也一概不理。
他的心情實在糟透了,一想到自己快要永遠失去心愛的女人,他真想拉著她向后跑,但他不能;他已經背叛大哥一次,他不能永遠地背叛大哥和他的良遠遠地看見歐陽府的門口掛著兩盞白色燈籠,歐陽楚瑾飛快地拔腿奔跑,在門口時差點撞倒老管家,老管家悲喜交集的嘆道:“二公子,你總算回來了!”
“家里發生什么事了?”歐陽楚瑾不安的問,但他內心有數。
老管家哽咽地說:“大公子在一個多月前去世了!
“完了!”劉大姊臉色慘白地喃喃,擔憂老夫人早已經發現了真相。
“我去見娘,你帶我大嫂和劉大姊先去客房休息!睔W陽楚瑾頭也不回地沖進門內。
歐陽老夫人坐在大兒子房里的床上,手中拿著棉被,眼淚一滴滴地滲進被子里。她一直是愛大兒子比愛二兒子多,大兒子原本不是這副病焉焉的身子,全因她一時的疏忽,害得大兒子由小傷寒變成肺炎,從此就過著跟藥罐子形影不離的生活。
至于外面的揣測也是真的,的確是她派人去殺了那個吃軟飯,又愛玩女人的混蛋。若說那個混蛋丈夫對歐陽家有什么貢獻,她想了想,唯一的貢獻就是讓她生了兩個兒子。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她溺愛大兒子,對小兒子卻無比嚴厲。她和楚瑾經常起爭執,他們母子倆總是意見不合,所以楚瑾很少睡在府邸,他幾乎天天待在雕龍堡。雕龍堡坐落在成都郊外,是全國數一數二的大型賽馬牧場。
這次派他去代兄迎親,她原以為他會比預定的日子早回來,她一向很信任他的辦事能力,但他卻出人意外地遲遲未歸,她很擔心。不過她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也沒派人去路上等他們。
傭人們都很熟悉老夫人對二公子冷漠的態度,但他們實在不了解,老夫人只剩這個兒子,唯一的親人,為何不能多愛二公子一點呢?
門輕輕地被推開,歐陽楚瑾走進來,低聲呼喚!澳,孩兒回來了!
“先別說話,去拿香祭拜你大哥!崩戏蛉藳]有回頭看他一眼。
歐陽楚瑾拿著香說:“大哥,愿你在天之靈,保佑這個家平安!
“你大哥走得很突然,連娘都沒見到他最后一面!崩戏蛉烁锌f千。
歐陽楚瑾直率地說:“娘,請你節哀,大哥擺脫病魔,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高興!
“你說什么蠢話!”老夫人狠瞪他一眼,眼睛迸射出火紅的怒光。
“娘,你別生氣,我說的是實話!睔W陽楚瑾對母親的態度習以為常。
“夠了,你節制點,我不想在你大哥牌位前跟你吵架!崩戏蛉似鹕碜叱。
“大哥一直都有求死的希望,他活得太痛苦了。”歐陽楚瑾跟在后面。
老夫人旋腳轉身,皺著灰白的眉毛。“你再說,我就跟你翻臉!
“不說就不說!睔W陽楚瑾悶悶不樂地抿緊唇線。
老夫人住大廳走進。邊走邊問:“楚瑾,你怎么這么慢才回來?”
“途中遇到一些麻煩!睔W陽楚瑾不愿多作說明,免得被娘聽出端倪。
“新娘子呢?”來到大廳,老夫人坐在她慣坐的大位上。
“我讓張伯帶她去客房休息!睔W陽楚瑾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盛開的菊花。
一個丫鬟走了進來,老夫人交代丫鬟去湖兩杯熱茶來。
一般的母親見到外出的兒子回來,都免不了噓寒問暖,或是問兒子肚子餓不餓。但歐陽楚瑾對母親的冷漠態度并不意外,也不覺得特別難過,反正他已經過了需要母愛的年齡,即使他真的需要,他也不會說出口。
他已經不再怨恨母親偏心,更何況大哥比他更需要母親。只不過他本來以為母親見了他,會因為大哥的死而淚眼相對,母子倆抱頭痛哭,他沒想到母親竟是如此堅強,堅強得令人覺得可怕。
老夫人是個厲害的角色,她有很多疑問想問,不過她看得出楚瑾有所戒備,她打算慢慢松懈他的戒心,便迂回地問:“你的衣服真臟,帶去的銀兩不夠花嗎?”
“銀子被土匪搶走了!睔W陽楚瑾感到頸毛不寒而栗地豎起來。
老夫人好奇地追問:“那你們是怎么回來的?”
“走回來的!睔W陽楚瑾轉過身,眼睛微瞇地研究母親的臉部表情。
“走的?“銀箭”呢?”老夫人的五官恍如木頭刻的,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
歐陽楚瑾毫不考慮就說:“被土匪殺了!敝v被雷劈死不吉利,會引起母親不悅。
“辛苦你了,難怪你這么晚才回到家。”老夫人聲音哽咽,眼眶熏紅,歐陽楚瑾還以為母親體會到這次旅程的艱鉅,沒想到老夫人卻是為大兒子的死不勝欷歔。“你大哥真是沒福氣,連新娘的面都沒見到就走了。”
歐陽楚瑾感到身心俱疲,雙腿失去力量般發軟,他吃力地走向椅子坐下,若不是有話要說,他根本不想看到母親冷漠的臉!澳,是不是要把新娘送回福家?”
“你好不容易才把福星帶來,我怎么可能讓她走!”
“娘,大哥已往生,你留她做什么?”
老夫人冷血地說:“我打算讓她和你大哥完婚。”
“你要她嫁大哥牌位!”歐陽楚瑾雙手緊抓著椅把,撐起身體站起來。
“沒錯,你干么那么激動?冥婚有何不對?”老夫人不以為然道。
歐陽楚瑾口不擇言地指責!澳,你這么做太殘忍了!”
“住口!”老夫人拍著椅邊的茶幾,大發雷霆。
歐陽楚瑾氣得肺快爆炸了,他無法忍受母親自私的心態,他大吼一聲,想要與母親繼續爭論;這時丫鬟正好端著茶盤站在門邊,聽到激烈的爭吵聲,她想退出去已經來不及,只能顫著唇說:“夫人、二公子,茶來了!
老夫人亂開炮地大罵!澳闳ツ睦锲悴韬@么久?是不是找時間去偷懶?”
“廚娘知道二公子回來,捉了一只雞要宰,結果那只雞在廚房亂跑,廚娘和我為了捉雞,不小心卻把爐子給弄翻了,只得重新生火燒水,所以耽擱了時間!毖诀咴敿毜慕忉。
“你說這么多話,不覺得口渴嗎?還站在那兒干么,還不快過來奉茶!”
“夫人,請用茶……”丫鬟走上前,一個不小心茶盤翻倒在地。
老夫人氣得臉色發紅!澳愕降子袥]有長眼睛!”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毖诀邍樀脺I流滿面。
老夫人充滿怒氣的命令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把地弄干凈。”
“是!毖诀叨紫律,用手揀拾散落一地的碎片,背部突地撞倒了青瓷花瓶。
“我的天啊!你今天是吃錯藥了,是不是?”老夫人氣到已經不能再氣。
“我……”丫鬟全身發抖,跪在地上,眼淚在她面前形成小湖。
“你出去。叫別的丫鬟來收拾!崩戏蛉藫]了揮手,丫鬟低頭趕緊退出去。
歐陽楚瑾打抱不平地說:“娘,你干么發那么大的脾氣!”
“我也不曉得,打從看到你之后就心情煩躁!崩戏蛉擞性捴闭f。
其實,整個歐陽府正處在一股強烈的亂流之中,這都要歸功于張伯多事。
二公子明明交代他帶福雨兒去休息,他卻偏偏帶她在府里四處參觀,導致府里現在亂成一團。當然最慘的人就是張伯,送福雨兒回房后,他也回到自己房里,馬上莫名其妙地臥病在床。
老夫人說的是實話,但歐陽楚瑾感到刺耳,他的心跌入谷底!凹热荒氵@么討厭看到我,我今晚就回雕龍堡,不惹你心煩!
“再過三天就是你大哥的四十九天忌,你還是留下來住吧!”
“三天之后我再回來為大哥上香!睔W陽楚瑾起身作勢要走。
“家里已經很冷清了,你就不能留下來陪我嗎?”老夫人拿出母威。
“你剛才不是說……”歐陽楚瑾并沒馬上心軟,他要的是母親低頭認錯。
老夫人低聲下氣說道,“我收回,你大哥的死給我打擊太大。”
“好吧,不過我有一個要求!睔W陽楚瑾想到他不能說走就走的理由。
“如果是要我取消冥婚,我是絕不會答應!崩戏蛉讼认率譃閺。
歐陽楚瑾一聲冷哼,他不得不佩服母親,任何人在她面前想要說謊,絕對都不會成功,她比老狐貍還要精明百倍。
“我只是要求你別那么快舉行冥婚,大哥的死和這趟辛苦的旅途,對大嫂的打擊也很大,你就讓她喘口氣,至少休息個一、兩天,等大嫂做好心理準備再說!
***
月光從針狀松葉的間隙灑下來,四下寂靜無聲。
福雨兒坐在傘亭里,目光呆滯無神,正如她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傍徨無助。
大公子已往生,她還不知道老夫人要她與大公子的牌位冥婚,她以為她會被送回娘家;一想到她將再也看不見楚瑾,她每呼吸一口氣,胸口都會感到隱隱微疼。
她不想離開他,但她不知該用什么身分留在歐陽府。换蛘哒f,她不知有何面目留下來.她很難不相信大公子的死跟她無關……若是老夫人和楚瑾知道是她掃把星,害死了大公子,他們一定會恨死她了。
回家是她最好的未來,有晴兒保護她,可以讓很多人不會因她而噩運連連,她一直不停地這么告訴自己,可是她還是想留在歐陽府跟楚瑾朝夕相處……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往她走來,她突然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起來。
“你在這兒做什么?”歐陽楚瑾急切地走進傘亭,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
“看月亮!备S陜禾鹉槪睦锬蛟履锲砬蠼裢聿灰,留在天空久一點。
“晴兒……”歐陽楚瑾發出充滿感情的呼喚,聲音如草浪般沙啞。
“啊?你叫我什么?”福雨兒悵然若失,感覺他在叫別人。
歐陽楚瑾微笑地坐在她身旁。“叫你名字,有什么不對嗎?”
“你應該叫我大嫂才對。”福雨兒心臟顫了一下,他的挨近令她甜蜜的緊張。
“不對,大哥已往生,你又沒跟他拜天地!睔W陽楚瑾糾正道。
“你怎么還沒睡?”福雨兒覺得晚風突然不見了似的,空氣變得好熱。
歐陽楚瑾壓抑不住地說:“我睡不著,我想你想得睡不著。”
一股烈焰在福雨兒體內燃燒,這是她這一生中所聽過最甜美的一句話,她真想立刻投入他懷中,在他寬闊溫暖的胸膛里,對他說同樣的話。但她不敢,她今天才聽到大公子的死訊,她是未亡人,她不能在此悲傷的時刻,表現得太快樂,這可是會遭天譴的。
“我困了,容我告退,我要回房休息!
福雨兒垂低臉,還沒來得及站起身,歐陽楚瑾已拉著她的手乞求道:“別走,我還有話要對你說!
“你快放手,讓別人看到會說閑話的!备S陜簨缮。
“晴兒,嫁給我,好不好?”歐陽楚瑾柔聲地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來此之前,他躺在床上好一會兒,老夫人的話縈回在他耳畔。要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跟死人牌位拜堂,剝奪她一生的幸福,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更何況這個姑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她不是別人,是他心愛的福晴兒(其實是福雨兒才對)。
她是那種讓人想要保護、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傷害的女人,她的眼神總是飽
含楚楚可憐,仿佛她獨自生活一個時辰就會落淚。哦,老天,他怎么能讓娘作此殘忍的決定!
想了又想,他想到唯有與她成親,才是解救她脫離苦難最好的辦法。
他興奮得一刻也不想再待在床上,他想立刻告訴她這個喜訊,來到她的房門外,看到她的房門被風吹開,輕輕推開房門探頭進去,發現她不在床上,他緊張的四處尋找,在傘亭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心懺幾乎停止跳動。
他以為她聽到他的話,會毫不考慮地點頭,但她沒有。她咬著下唇,仿佛要把自己的聲音吞下去做的。他不懂她在猶豫什么?她愛他,這點他相當地有自信。
福雨兒很想答應他,但是太突然了,她沒想到她能得到幸福;何況她是掃把星,她沒自信能帶給他幸福,但她又不想拒絕他。她的心情好亂,她甚至以為是自己聽錯。
“你說什么?你是不是昏頭了?”
“我非常清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楚瑾,我不能嫁你!备S陜合胍榛厥郑珔s被他握得更緊。
“為什么不能?”歐陽楚瑾急聲問,他的表情像從云端摔落到谷底。
“我曾是你的大嫂。”福雨兒固執地說,她無法想像世人會用什么眼光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