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松來到大夫人的院落,出來應的人是茶兒。
“什么事?”她問。
“將軍請夫人去一趟書房,有事相商!
“夫人在洗浴!
“那我等著!
“會花一段時間,不如你先回去告訴將軍。”
“將軍交代,若夫人無法馬上去,讓我等!
“是嗎?那你等著吧!闭f完,她轉身就要回屋里。
“茶兒!
茶兒怔住,轉身看他,覺得有些怪,因為這是石松第一次喚她的名,她不太習慣,不過這感覺,也只是轉瞬即逝。
她望著他,等著下文。
“不請我到旁廳,喝杯茶或什么的?”
“你很渴?”
“不渴。”
“那就別喝吧,煮茶要花時間,我早點侍浴完,你也不會等太久!闭f完,她又轉身走人,沒有太多廢話。
石松目送她的背影,心想,果然她還是一如以往的平淡,她從不假辭色,沒有討好的笑容,客氣疏冷,只說該說的。
夫人不討好將軍,她也不討好我們這些人。
茶兒回到浴房,告訴了沐香凝將軍派人來請的事;沐香凝知道了,還是照自己的意思泡個舒服的澡;崔嬤嬤卻很高興,把將軍的召喚當成了大事,急忙催促著她快點。
沐香凝受不了崔嬤嬤的碎碎念,只好放棄泡澡,任她們伺候著洗浴,出了浴池,頭發被崔嬤嬤擦了六分干,就被匆匆梳了個發髻,崔嬤嬤一邊梳,還一邊叮嚀,說等一下見到將軍時,一定要溫柔以對,順從如羊。
“嬤嬤別高興得太早,石松說了,將軍請我去,有事相商,應該是要和我談和離的事!
崔嬤嬤聽了,那拿著梳子的手一僵,扯疼了她幾根發絲,讓她哀叫連連。
“嬤嬤,你輕一點呀!
“夫人,不是我說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將軍對你的態度變了?”
“我當然看不出來,失憶那段時間的記憶,我全忘了!彼诿崽没实卣f,根本沒當楚卿揚是自己丈夫。
“不論如何,你是他妻子,嫁了人就別多想,緣分這東西,有時是時候未到,一旦到了就要把握——”
沐香凝暗嘆,崔嬤嬤就是這么想不開,打從自己還未出閣時,本就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
她的大姨,是個女中豪杰,嫁的也是武人,當初娘把她送到大姨那里時,名義上是去學蘇繡,實際上卻被大姨偷偷送去師父那兒練武。
大姨說,女人要有自保之力,習武才有能力保護自己,就這么把她送走了,也虧得大姨有先見之明,有一身武功的確方便許多,天下之大,她哪兒都可以去,她打從心里感謝大姨當年的決定。
崔嬤嬤在旁不停叨念著,她不禁翻了下白眼,偷偷和茶兒兩人交換個俏皮的眼神,茶兒知她心意,也支持她。
沐香凝早和茶兒商量好,和離之后,便把崔嬤嬤送回娘家,她帶著茶兒下江南找大姨。
既然要離開出遠門,她當然要做一些準備了。
這計劃完全瞞著崔嬤嬤暗中進行,她前陣子和茶兒兩人,就是在忙這件事。
每次出府,她都偷偷帶著一些嫁妝拿去變賣,今日還和茶兒去馬市買馬、挑選馬車,才會遇上瘋馬事件。
穿好妥當后,她隨石松往楚卿揚的書房走去,她到的時候,楚卿揚正坐在書案前,拿著一本卷軸在看。
“將軍,大夫人來了!
楚卿揚嗯了一聲,臉并未抬起,而是命令!白!
沐香凝看了看屋內四周,便挑了靠左邊書柜的地方坐下,待她坐好后,他又命令。
“其他人下去吧,我要和夫人談事情!
茶兒看了沐香凝一眼,見小姐點頭,她只好和石松一塊退出門外,并把門帶上。
遣退仆人,便是要談正事了吧,沐香凝等著楚卿揚開口。
楚卿揚放下卷軸,站起身,來到窗前,側面對著她,臉看向窗外,開口問道:“你是怎么看出那馬兒的毛病出在肚子里的?”
咦?怎么問起馬兒了?
也罷,她不介意老實告訴他。
“我猜到的!
“怎么猜的?”
“不知道,就是直覺——”說到這里,她頓了下,腦海里浮現一個聲音。
若要摧毀兵力,先摧毀戰馬,沒了戰馬,等于殲滅敵人一半的兵力。
她有一時的楞怔,不明白腦子里怎會浮起這句話,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個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可是她想不起來。
發現她突然沒了聲音,楚卿揚微微皺眉!霸趺戳耍俊
“沒什么!彼龘u頭,回過神來,好奇地問他!皩④娍蓮耐雕R人身上問出線索了?”
“那是官馬!
“官馬?”她立刻察覺不對!肮亳R出了問題?”
他點頭!斑@件事我已交代下去,必須盡快查出馬兒飼料是不是出了問題,亦或感染病癥,若是如此,恐怕要趕緊上報朝廷,撲殺馬兒!
“沒了戰馬,等于打仗少了一半的兵力,將軍,慎防有人要摧毀戰馬!
楚卿揚驚訝地回頭看她,料不到她說出的,正是他心中所想之事。
想不到沐香凝竟有這番見地,別人或許會以為是馬兒生病或吃壞肚子,她卻想到這一步了。
這一回頭,不小心露出另一半的臉,讓她看傻了眼。
“咦?你的眼睛?”
楚卿揚一僵!皼]事!壁s忙又把臉轉回去,不讓她瞧見。
雖只是一晃眼,但她看得很清楚,楚卿揚一只眼都瘀青了,似被人打了。
“怎么沒事?你的眼睛都腫了,很痛吧?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她走上前,直接繞到他面前看個仔細。
楚卿揚被她這么一看,整個人更是不自在了,想躲也沒地方躲,他不能說,若是說了,豈不等于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偷窺的人?
他死都不會說!
“男子漢大丈夫,身上有些小傷是很正常的!彼ζ鹦靥诺。
她見鬼地瞪著他,眼睛被打成這樣,有什么好驕傲的?
“給大夫看過了?”畢竟她現在住在將軍府,自然要關心他。
“這種小傷不必大驚小怪!
她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直接喊人。
“來人!
她這一喊,外頭的茶兒、石松同時走進來。
“去拿跌打損傷藥來,給將軍搽眼傷!
石松一怔,心想剛才將軍不是搽過了?還是青柳拿來的傷藥,他看了將軍一眼,卻見將軍對他使個眼色,這是同意了?
“是!
石松領命而去,不一會兒,把藥箱拿來,遞給夫人。
沐香凝奇怪地看著他!斑f給我做啥?給你們將軍上藥呀!
石松拿著藥箱,又看向將軍,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快點呀!币娝t疑,沐香凝又催促。
石松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卻被楚卿揚一眼瞪回去,讓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還是茶兒心靈手巧地上前,把藥箱拿過來。“小姐,將軍不肯抹藥呢,還是您來吧。”
石松看向茶兒,一雙眸子閃著晶亮,茶兒卻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這人這樣看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幫他,只是覺得就算小姐和離了,也不要鬧得太難看,希望將軍可以記得小姐的好,自己是在幫小姐做人。
沐香凝聽到楚卿揚不肯搽藥,眉頭一皺,接過藥箱。
“逞什么強,知道你厲害,行了吧,還是乖乖搽藥,不然藥放著也是壞掉,那多不值啊!
她很自然地打開藥箱,上前抓過他來坐著,為他親自抹藥,這種事她做得多了,因為以前習武時,她的師兄弟也常受傷,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為他們上藥的,所以很習慣。
楚卿揚沒有反對,而是從善如流地任她拉著坐下,讓她親自為自己上藥。
曾經,他十分討厭這個女人,可是現在,他卻不討厭她了,甚至發現自己受她吸引,為此,他發覺不對勁,還跑去兆峰營,就是想讓頭腦清醒一點。
本以為這只是一時迷惑,誰知回來后,不但情況沒變,反而變本加厲,當發現那位試圖馴服瘋馬的女子是她時,他的心恍若被什么東西擊中,心跳得很快,有些難以呼吸。
從那時候開始,他便意識到一件事——他不想放手。
和離?不,他不想和離,或許一開始在她提出要求時,他的確松動過,但是現在他不想了。
兩人此刻離得這么近,他可以聞到她剛沐浴完的清香,沒有太多花香味,而是雨過天青的干爽味,他喜歡這味道,心頭不由得掀起一陣蕩漾。
他喜歡她這樣服侍自己,她的眼神很清澈,無畏無懼,仿佛一切是這么自然,讓他心情很好。
他閉著眼,感覺她的手,正輕柔搽抹著,同樣的藥上了兩次,卻覺得這一回甚是舒服。
其實這不過是心境上的變化罷了,當一個人看另一個人不順眼時,對方怎么做都不對;一旦入了眼、上了心,連她放的屁都是香的,人的感情還真是奇怪。
在分別了五個月后,在街上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湖不再平靜,反倒燃起了從未有過的熱度。
他在她身上嗔到草原的味道,曾經,他以為柔順如花香的閨閣女子,才是最適合他的,但是當發現有個女子和他一樣,能在馬上馳騁,也能夠無所畏懼地獨當一面時,他的心活絡了,那感覺就像在草原上孤獨闖蕩許久的狼,遇到了另一半。
皇上說不會虧待他,叫他別被蒙了心,是這個意思嗎?皇上早看出,她才是最適合他的女子。
沐香凝細細為他把藥膏抹勻后,放回藥箱里,拿出帕子擦著手。
“好了,記得要定時搽藥,這藥真不錯,連我的手都涼涼的很舒服呢,這藥哪兒買的?”
“這是南紹國進貢給朝廷的,和上回給你搽額頭的藥是同一批送過來的,不是一般的跌打藥,非常珍貴。”
她不禁羨慕道:“皇上對你可真好!
“嗯!北凰w慕地盯著,讓他有些得意。
石松在一旁,知趣地代答!皩④娛芑噬掀髦,皇上體恤將軍辛勞,除了布帛綢緞的賞賜,每有珍貴藥材,必派宮人送來,玉肌膏、天山雪蓮、百年人參、保心丸,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良藥!
沐香凝聽了咋舌,雙目放光,她這表情讓楚卿揚非常受用,不知不覺挺起了胸膛,心中有說不出的驕傲。
平常,他是不會去顯擺這些貢品的,但是在她面前,卻忍不住想讓她明白自己光榮的一面,讓她知道,她所嫁的男人是很厲害的。
沐香凝聽了嘖嘖稱奇,手撫著藥箱,心想這些藥這么厲害,若是能弄個幾瓶帶在身上,行走江湖時,也多了一層保障,可是這些藥彌足珍貴,千金難求,楚卿揚會舍得給人?
楚卿揚見她愛不釋手,唇角也不由得揚起,說道:“你若喜歡,拿幾瓶去!
沐香凝一聽,驚喜抬頭,一雙眼熠熠發亮地盯著他。
“真的?”
“當然,本將軍說話算話,等會兒我讓總管送去你那兒,你盡管挑,尤其是那玉肌膏,可以養肌,是美容圣品!彼穆曇舨蛔杂X地變得溫柔。
她忙點頭!昂冒『冒!”
管他養雞還是養鴨,只要是好藥就行了,突然覺得這男人順眼多了,其實他也挺好相處的嘛,至少挺大方的。
她這一笑,雙頰泛嬌,媚態生香,令他心口熱了些,呼吸也重了些,大掌悄悄伸向她的柔荑。
“喔,對了!便逑隳铧c忘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重要大事,剛想開口,卻突然想到石松還在,遂要求道:“將軍,可否私下一談?”
楚卿揚此時心情正好著,一聽到這話,警性立即升起。
“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來再談,我先進宮去!
說完,也不等她同意,徑自下了命令,他要更換袍服進宮去。
沐香凝只好暫時作罷,走時還嘀咕著。“該不會借故又躲開了……”
這話被楚卿揚聽進去了,在她跨出門檻時,回她一句。
“今晚,我會去你屋里!
她驚喜轉身!罢娴?”
“嗯。”
“那我今晚等將軍來!
她開心地離開書房,絲毫沒注意到楚卿揚說這話另有涵義,也沒見到那深邃如海的眸中所隱藏的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