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取出一個匣子,交到梓燁手上。
“祖父……”
“先聽我說!
“是!
“當今皇帝的性子沒有幾個人能夠窺探分明,我不知道這場賭局到最后你會輸或者會贏,但你必須清楚,閻家能在朝堂盤蹈多年,絕對沒有你想象的這么簡單,你年紀太小,勢力太微弱,我甚至無法看好你,但楊家必須留下一脈生息,萬一到最后皇帝勝出,我不要求你保全梓軒,但我要你傾全力保全你父親!
這件事太困難,就楊梓燁所知,閻氏在好幾年前就開始攏絡楊氏族人,那些人沾著閻氏的好處,隱氏死心塌地,前世的父親不也因為人心無法逆轉,才會孤注一擲,以致讓族滅。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搶在楊梓軒進朝堂之前,搶在閻氏尚未控制楊氏一族之前……好吧,如果所有的事都能提早幾年發生,那么他有機會保下父親。
這是身為兒子的責任,也是因為前世父親死前,眼里的那一抹淚光。
“我會的!
“里面有三萬兩銀票,是你祖母和我累積多年的家當,那時她經常對我說,‘梓燁這孩子眉眼長得真好,將來定會是號人物,可惜是庶不是嫡,族里肯定不會為他做更多的事!阕婺高說,族里不為你做的,我們為你做。
“她賣掉嫁妝、田宅,賣掉可以動用的骨董物項,湊足這三萬兩,將來不管你從商或從仕,不管你有沒有成就,這筆錢都是要給你的。既然你打算在京城布局,那么早比晚好,快比慢好,這些錢你帶走吧!
梓燁喜出望外,這是場及時雨啊,沒有它,自己也可以成事,只不過需要花更久時間、更多功夫。
“多謝祖父!彼刂匾豢念^,磕完頭后并未立即起身。
楊世看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問道:“你還想要什么?”
梓燁回道:“劉管事和汪管事極有本事,可惜在府里英雄無用武之地,祖父可否發話,讓他們助孫兒一臂之力?”
楊世苦笑,這孩子確實心思縝密。
一方面,他需要人手相助,要走劉定國、汪安邦是個聰明舉動,另一方面,他何嘗沒有要自己放心的意思?
往后自己可以透過兩人摸清楚梓燁在做什么,這樣謹慎多慮的性子,是遭受多少苦難練就出來的?
“你有需要,就讓他們跟著你,誠如你所言,留在府里,再有長才也無施展機會,放心,我會讓他們明白,跟了你,就是你的人!睏钍肋@也是在表明態度,絕不會插手他的事。
“多謝祖父,請問祖父何時要云游四方?”
這話大不敬,哪個做孫兒的可以趕長輩離家?但擺明立場后,楊世再明白不過,離家的目的,除了防范閻氏動手相害之外,更重要的是,只要自己不在府里,即便楊梓軒行事不慎,楊家就不算站到閻氏那邊。
“把你的人叫過來,先讓祖父看看!彼芟胫缹O子懂不懂得用人。
“是!辫鳠顟,嘴角微微勾起。
這是大勝利,梓燁的心情歡暢無比,他沒想過會談出這種結果,更沒想到祖父會同意他的決定。
祖父是再低調平和不過的人,寒窗十載的辛苦,并非人人可以忍受,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當上三品官,他都能為著避禍選擇致仕,這樣小心謹慎的性格,怎么會支持他想做的事?
所以多年來,他不聽祖父規勸,硬是讓自己出頭,這種做法很危險,一不小心可能危及性命,但他做了,與嫡母長兄鑼對鑼、鼓對鼓,半點不相讓。
他在等待契機出現,為了徹底擺脫閻家,他必須伸展手腳,及早布局。
他真的沒想到祖父會全力支持自己,太開心了,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可以痛快呼吸。
梓燁把錢收妥,換上夜行衣。
前世的他,直到“死后”才正式練武,今生的他,不允許自己犯下相同的錯,所以他習武、練武,目的卻不是當大俠。
師父說他根骨奇佳,若棄文從武,定能有一番前途。
他相信師父的話,卻不愿意這樣做,因為他要的不只是前途,而是斗垮閻家,為祖母報仇,拯救楊家上下。
梓燁一推開窗,陳昭立即從屋頂上跳下,梓燁揮揮手道:“今夜不需要你!
“是,主子!
“讓武辛、武惕明天過來一趟!彼蛩阕屗麄儽Wo祖父云游四海。
“是,主子!
“沒事了,好好休息吧!
“是!睉暝,倏地一聲,陳昭消失無蹤。
梓燁跳出窗外,雙足一蹬竄上屋檐,他奔到嫡母房間的屋頂上,屏神細聽。
一陣細瓷碎裂聲響,梓燁失笑,父親尚未回府吧,閻氏才敢明目張膽發脾氣。
“是哪個賤婢敢壞我大事?!”閻氏怒道。
她已經等了整整一天,等著齊軒堂召喚大夫,可是沒有等來預期中的結局,卻等到行事失敗的消息。
“稟夫人,是老太爺屋里的小雙,那丫頭本來就笨手笨腳,什么事都做不好,我不明白吳嫂子怎么會把這么重要的事交給她?”
說話的是巧玲,也是梓燁安排在暗氏身邊的棋子。這次的事是她透出風聲,讓梓燁提早做的安排。
巧玲心大,對老爺有心思,只是閻氏在秋荷一事過后,把身邊的丫鬟當成賊來防,以致于巧玲無法得償所愿,加上閻氏是個刻薄人,就算親信,一旦利用完畢,也棄之如敝屣,因此閻氏身邊的丫鬟下場一個比一個慘,死于她疑心病的多如過江之鯽。
梓燁答應巧玲,只要她幫助自己,定會給她一個好結局。
越是殘暴的主子,策反她身邊的人越容易。
“你在幫小雙說話?―閻氏轉身,眼也不眨的緊盯著她。
巧玲倒抽氣,嚇出一身冷汗,她急忙跪地,一面提醒自己夫人只是疑心,尚未抓到任何證據,一面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她有二少爺可以依靠,再舉目時,她的心神已定!芭惧e了,不該為私心,幫小雙說話!
閻氏冷笑,果然沒有猜錯,那點兒小心思,想在自己跟前耍?還早得很!“說吧,什么私心?”
“奴婢對吳嫂子不滿,她竟想替兒子向夫人求娶巧玲,想她一個低三下四的廚娘竟敢妄想夫人身邊的人?就算巧玲再愚笨,再不受主子待見,終歸是主子用慣的奴才,她憑什么奢望!”巧玲忿忿不平的道。
閻氏滿意點頭,階級、身分是她一輩子最重視也最強調的,就算是奴才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吳嫂子確實是心太大。
閻氏表情緩和下來,說道:“此事,吳嫂子確實有不對之處,小雙本來就是個粗手粗腳的,腦袋又不太靈光,若非老太爺寬厚,她哪能進得了內屋,想來是吳嫂子看中她嘴笨,事發后隨口把事情往小雙身上一推,小雙也不會抵賴!
巧玲連忙巴結道:“還是夫人想得深,奴婢只想著替自己出氣,倒沒想過吳嫂子存了什么心思,若不是夫人敲打,我大概還在這里埋怨吳嫂子做事粗糙呢!
“把吳嫂子處理了吧,事情已經過了一整天,老太爺到現在還沒有追究,我心里悶得慌,總覺得不踏實,不曉得老太爺心里在琢磨什么!
“夫人打算怎么處理?”
“把她的嗓子給弄啞了再發賣出去!
這么狠?巧玲心頭一陣驚惶,就算吳嫂子存了心思,也不至于……但巧玲哪敢說意見,萬一禍水東引,有得自己哭,她只得乖順回話,“是,夫人,那小雙呢?要不要也處理掉?”
“小雙是老太爺身邊的人,動靜太大反而會引起老太爺注意,先放過她吧,我就不信她每次都會打翻老太爺的藥碗。”
“明白了,奴婢馬上親手熬藥,親手送給老太爺,定要替夫人把事情給辦得圓滿!
她忠心耿耿的模樣惹笑了閻氏,要是身邊人一個個都像她這樣單純,自己也省得疑神疑鬼,只不過要是都像她,使起來也不稱手。
閻氏沒好氣的戳了戳她的額頭!澳氵@個缺心眼的,讓你去熬藥送藥,不是擺明那件破事兒是你家夫人做的?何況今天早上才發生的事兒,老太爺能不防備?你這時候送去,恰恰給逮個正著!
“奴婢笨、奴婢知錯了,還望夫人多教導,才不會老給夫人添亂!
閻氏不耐煩的揮揮手!靶辛,下去、下去,下回再沒把差事辦好,你就等著嫁給吳嫂子那個傻兒子,兩個渾人恰好一對。”
巧玲又行了一禮,這才鼓著腮幫子下去了。
門關上,閻氏輕喊一聲,“虞嬤嬤。”
“是,夫人!庇輯邒呱锨皯。
她是閻氏的乳母,一手將閻氏給奶大,兩人情同母女,但她從未逾越本分。
夫人是個美人胚子,從小就被府里嬌養長大的,性子有點橫,說一不二,大伙兒全得照著她的意思行事,但在她眼里,夫人就算給皇上當妃子都綽綽有余,真不明白老爺當初是怎么想的,竟把夫人嫁給姑爺,想當年姑爺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探花郎,就算真有本事也還看不出來呢。
幸好公婆好對付,姑爺也還算聽話,這些年來沒給夫人添堵,就算有,也只有秋荷那個賤婢的事兒了,還生了個聰明如斯的楊梓燁。
她不想承認卻無法不承認,比起大少爺,那個賤種確實處處都好幾分。
嫡弱庶強,可怨不得夫人心狠。
不過,沒事兒,他家老爺誰?是堂堂的宰相呢,輕輕動根手指,就可以把大少爺弄進朝堂里。
夫人給大少爺買了生員資格,明年秋天就可以參加鄉試,若能再接再厲參加后年的會試,再參加殿試,有了進士官身,比那個賤種更快踏入仕途,就能贏得族人的向心力,往后楊氏就是閻府的嘍啰,閻府要楊家做什么,族里還能說個不字?
“虞嬤嬤,我心里不踏實,你說,這件事背后會不會有楊梓燁的手筆?”
“夫人多慮了,夫人身邊的全是咱們閻府送過來的人,差事做得好不好先不論,但那顆心肯定不會偏向外人!
“我本是這么想,可那賤種才讓梓軒吃了悶虧,我不得不擔心!
就那么點兒小傷,怎么會發燒說囈語?怎么就透漏口風,說梓軒買兇害他?
雖然事后找不到證據,老爺只好草草了事,但她就是疑心從頭到尾都是楊梓燁一手策劃的。
“老奴認為不至于,夫人行事周到,對待庶子沒有口實可以讓人論說,若非如此,就憑他和大少爺鬧過這么多次,他怎么不去跟老爺、老太爺告狀?他心里定也明白,告這種狀,老爺、老太爺根本不會相信。至于夫人說的那樁,就算是他謀計的,到最后還不是不了了之?能損了夫人和大少爺一分半厘嗎?倘若他的本事就這樣,夫人真的可以不把他擺在眼里!
“我是不想把楊梓燁擺在眼里,但每次看見他,我就會想起秋荷那個背主的賤婢,就算他只是個渣子兒,我也容不下!
“夫人打算……”
聽了半晌的壁角,梓燁嘴角上揚,他等著吶。
剛學輕功那年,上屋檐、偷窺隱私,只是為著讓自己相信那對母子沒有想象中那么能耐,只是前輩子的自己太無用才會失敗,沒想到幾次下來倒聽到不少隱私事兒。
離開屋頂,他施展輕功,掠身出府。
去哪兒呢?去看看童小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