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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不放浪 第2章(1)
作者:朱映徽
  隔日上午,日陽暖暖,云淡風輕。

  京城近郊,一條潺潺的溪水沿著山勢蜿蜒而下,由于水流充沛而清澈,每日都會有數名婦人前來洗衣,今日也不例外。

  在和煦的日光下,五、六個身影正在溪邊認真地洗滌衣物,而一抹年輕纖細的身影夾雜在其他身形微胖的中年婦人之中,瞧起來格外顯眼。

  她穿著一身樸素簡單的灰衣,全身上下除了發上那支沒有半點雕飾的簡單木簪之外,沒有任何的珠花首飾。

  盡管衣著打扮如此樸素,但是只要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必定會在心中贊嘆她天生麗質的美,而在驚嘆的同時更不禁細細欣賞她完美的容顏。

  她有著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白皙的肌膚宛如凝脂,吹彈可破,五官細致絕倫,即便以刻意挑剔的眼光來看,也很難找出半點不完美。

  此刻她的臉上沒有涂抹半點胭脂,但那素凈的容顏卻比城里那些精心妝扮過的千金小姐更加美麗迷人,而且更襯出她清靈脫俗的氣質。

  她就是云初雪,轉眼已在“慈云庵”度過了十七個年頭。

  在漫長的日子里,她跟著庵里的師父過著規律而簡單的生活,而原本就有著善良天性的她,在師父們的教導下更懂得知足、惜福與感恩。

  每日,她除了跟著師父一同誦經之外,還會主動幫忙打掃、洗衣,做這些事情她一點也不以為苦,反而能從中獲到許多美好的喜悅。

  像此刻,潺潺的溪水自她的指掌間流過,讓她感受到了源源不絕的自然生命力量,而看著手中的衣物由臟污逐漸被洗滌干凈,也讓她的內心有種清凈澄明的愉悅感,周遭的點點滴滴,總能讓她發自內心地受到感動。

  噙著一抹愉悅的微笑,云初雪認真地洗滌手中衣物。

  由于這些婦人三天兩頭就會在這兒洗衣,彼此之間早已十分熟稔,大伙兒一邊洗衣,一邊閑話家常地聊著。

  在熱絡的氣氛中,婦人們先后完成了工作,陸續離去。

  “咱倆也洗好了,先回去了!庇钟袃擅麐D人開口道別。

  云初雪微笑地答:“兩位大娘慢走!

  在她們離開之后,溪邊就只剩下云初雪和另一位李大娘。

  云初雪看了看李大娘身邊待洗的衣物,說道:“李大娘今日的衣物好像比較多一些?等會兒我也來幫忙吧!”

  這位李大娘獨自一個人住在山腳的村落里,據說夫婿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身邊又沒有半個孩子,平日都靠幫人洗衣來掙錢謀生。

  這樣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辛苦而孤單,為此她的心底對李大娘總是多了幾分關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圍內很愿意提供任何的幫忙。

  聽她這么說,李大娘連忙搖頭婉拒。

  “不用了,大娘自個兒來就行了,倒是你,這么纖細瘦弱,洗這么多衣裳真是難為你了,來,把剩下的都拿過來,大娘幫你吧!”

  “多謝李大娘的好意,但這已經是最后一件了呢!”云初雪很快地洗完之后,說道:“瞧,我已經洗完了呢!還是讓我來幫李大娘的忙吧!”

  “不用、不用,不過剩幾件而已,一會兒就好了!崩畲竽镆贿吋涌焓诌叺膭幼,一邊笑道:“初雪真是個貼心的孩子!

  “多謝大娘夸獎!

  既然李大娘執意不要她幫忙,云初雪也不堅持下去,不過眼看溪邊已沒有其他的婦人,她也不急著離開,貼心地在溪邊多陪李大娘一會兒,直到李大娘也洗完了所有的衣物,才開口道別。

  “李大娘慢走,我也要回庵里去了。”

  “嗯,自個兒路上小心!”李大娘開口叮囑。

  “我會的。”

  云初雪笑著點頭,感受到那份來自李大娘的關心,讓她覺得胸口暖暖的。

  盡管自己從小就沒有親生爹娘在身邊,但是不僅“慈云庵”里的師父們都待她極好,洗衣時會遇到的這幾位大娘待她也都極為親切,因此她的心里從來就不曾感覺到孤單寂寞過。

  住持師父曾經說過,等她滿十八歲那年,再由她自己決定是否要剃度出家,繼續留在“慈云庵”里修行。

  盡管她上個月初才剛滿十七歲,但是其實早在幾年前,她的心里就已經作出了決定。

  現在的日子既平靜又安定,她不僅過得很習慣,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當然沒有任何改變的理由。

  因此,等她滿十八歲的那一天,她就會請住持師父為她剃度出家,而她相信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像現在這樣,每一日都在平靜與喜悅中度過。

  云初雪揚起一抹恬淡的微笑,拎著洗好的那籃衣物,走在返回“慈云庵”的路上,途中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咦?奇怪?”

  她輕蹙起眉心,神色專注地聆聽。

  自幼在這片山林長大,對于林子里動物們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而此刻那隨著陣陣清風傳來的隱約聲響,聽起來像是……

  “是小鹿嗎?”

  她偏著頭,心里不是很確定,因為那聲音有些不尋常,聽起來像是急促中帶著一絲驚慌……仿佛在尋求幫助似的。

  莫非有迷途的小鹿受傷了?

  這么一想,善良的云初雪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她拎著手中的那籃衣物,趕緊循聲前去一看究竟。

  山風吹過,林子里的樹葉沙沙作響,那此起彼落的聲響,宛如在合奏一首曲子,令人身心放松。

  薩君飛頎長的身軀躺在一棵大樹上,屈起的手臂枕在腦袋下,閉著眼睛感受著風的吹拂與葉的聲響。

  比起房里的床榻,他更愛躺在這樣的地方,盡管身下的樹枝既不柔軟也稱不上舒適,但是每當清風吹來,那颯爽暢快的感覺,仿佛自己也幻化成風,在天地間無拘無束地飛翔,那感受說有多舒暢就有多舒暢。

  只不過,異于過去的逍遙自在,此刻他的心情卻是怎么也飛揚不起來。

  關于昨夜他獨自前往薩家所發生的事,他并沒有對師父隱瞞,在今日一早于客棧用早膳時說了出來。

  師父雖然沒有多說什么,但卻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像是他改變主意要接收薩家的家產,就等于承認“那個人”是他的親爹似的。

  “承認?哼,永遠沒那個可能!”他冷嗤了聲,一個狠心舍棄甫出世的嬰孩,并且二十多年不曾探望關心過的人,根本配不上“爹”這個稱謂。

  用完早膳之后,他與師父一同前往薩家,而回想起在薩家的情景,薩君飛的眉頭不禁一皺。

  一踏進薩家,呂麗萍自然沒給他們半點好臉色看,但他一點也不在意,讓他心里極不舒坦的,是他在師父的要求下,與師父一同在“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當時,看著眼前那壞黃土,他的胸口驀地有股古侄而強烈的感覺在翻涌,那讓他的心狠狠揪緊,煩躁極了。

  祭拜完之后,師父為了武館里的徒弟們,已獨自動身趕回蘇州,要他留下來好好接管薩家的一切,甚至還要他就此住下,往后不必回蘇州也無妨。

  就此住下?永遠留在薩家?那怎么可能?只要一想到那是“那個人”的府邸,他就有種難以忍受的感覺。

  剛才他已交代總管德叔和帳房,把薩家的家產算一算,屆時他會將部分用以遣散府里的下人們,其余的則全數捐出去。

  在吩咐完之后,他便立刻離開了薩家,到近郊的山林來晃晃。

  回想過去和師父四處云游的漫長日子里,他們師徒倆也曾不止一次地到過京城,只不過每回他都認為他們純粹只是短暫的過客,從沒有想過自己和京城會有什么淵源。

  還記得上一回到這里,約莫是三年前吧!

  那個時候,他和師父去過了哪些地方?“悅來客!?“祥記飯館”?好像還有幾間茶樓吧!

  當時,師父是否曾經暗中通知“那個人”他們的到來?而“那個人”是否曾經在某處暗中窺視他?

  又或者,他是否曾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與“那個人”擦肩而過?

  這些猜想,讓薩君飛的胸口被一股抑郁煩亂的情緒給漲滿,而一意識到自己的浮躁,他的眉頭不禁皺得更緊了。

  自從由師父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變得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一向灑脫不羈的心,突然間像是被看不見的絲線一層又一層地纏縛了起來,而這對不喜受拘束的他而言,簡直像是被囚困在牢籠之中。

  “真是夠了!”他咬牙低咒了聲。

  他才不會因為“那個人”而有任何的改變,絕對不會!

  等他把薩家的家產處理完畢之后,就會離開這里、返回蘇州,屆時不論是京城或是薩家的一切,再與他沒有半點干系!

  薩君飛硬生生地揮開腦中的思緒,不許自己再為了“那個人”而心浮氣躁,那個家伙根本就不值得!

  摒除了煩亂的雜念之后,他閉上眼,躺在樹上假寐。

  在暖暖的日陽下、徐徐的清風中,他幾乎真的快睡著了,直到耳邊隱約聽見了某種聲響。

  那是什么——聽起來像是某種動物在哀鳴?

  薩君飛疑惑地睜開眼,朝聲音的方向望了過去,就見在一段距離之外的樹叢間,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在動。

  仔細一瞧,原來那是一頭體形瘦弱的小鹿。

  它的腳步一拐一拐的,走了幾步就踉蹌地跌倒,盡管很快又站了起來,卻還是走得搖搖晃晃,口中還不時發出細細的低鳴聲。

  可憐的小家伙,怎么弄傷了?

  稍早他曾在附近的山林晃了大半圈,瞧起來并沒有什么兇禽猛獸,該是它自個兒不慎跌撞到了,又或者是不小心被獵戶設下的陷阱所傷吧?

  正當薩君飛打算前去看看那頭小鹿的傷勢時,敏銳地聽見一陣跫音靠近。

  他轉頭望去,就見是個體型纖細的姑娘,瞧起來約莫十七、八歲。

  許是她也聽見了小鹿的哀鳴,就見她一邊拎著一只竹籃,一邊快步朝著小鹿的方向走了過來。

  當她靠得夠近,近得足以讓樹上的他瞧清楚她的容貌時,他驀地有些失神,目光一落在她的身上,就無法移開了。

  過去這么多年來,他和師父走遍大江南北,再美、再艷的姑娘他也見過,然而眼前這個嬌美的姑娘,卻是那么的與眾不同。

  盡管穿著毫不起眼的樸素灰衣,全身上下沒有半點刻意的妝扮,卻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而最讓他無法移開目光的,是她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來的一種清靈脫俗、純真澄凈的氣息。

  此刻暖暖的日陽映在她的身上,讓她白皙的肌膚顯得更加晶瑩剔透,宛如寶玉般散發出光澤,美得令人屏息。

  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會獨自一個人出現在山林里?

  倘若不是壓根兒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說,說不定他會以為自己遇見了徜徉在林間的仙子。

  閃過腦中的這個念頭,讓薩君飛不禁暗自失笑。

  倘若她真是林間仙子,怎么會穿著一身凡人的粗布衣裳,而且手里還拎著……一籃衣物?

  看著那籃洗滌過的衣物,薩君飛立刻明白她是到山中那條潺潺的溪流來洗衣,既然如此,她該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吧!

  暗自猜測間,那名年輕嬌美的姑娘已快步走到小鹿的身邊。

  負傷的小鹿似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并沒有害怕地試圖逃跑,反而還求助似地發出細細的低鳴,而那姑娘立刻擱下手中的竹籃,蹲在小鹿的身邊。

  看著那畫面,薩君飛立刻打消了現身的念頭。

  這會兒那姑娘正在專心地察看小鹿的傷勢呢,倘若他突然“從天而降”,怕是會將她給嚇壞了,還是等會兒再說吧!

  薩君飛繼續待在樹上,就見她察看了一會兒后,先讓小鹿躺在柔軟的草地上,接著起身四處張望,似是在找什么。

  很快的,她發出一聲輕呼。

  “啊!有了,就在那兒呢!”

  云初雪快步走向一旁的矮樹叢,彎身采了一些鋸齒狀的淺褐色葉片。

  這是在京城近郊常見的一種藥草,雖然并不珍貴稀有,卻具有很好的止血消炎、舒緩疼痛的功效。

  還記得約莫兩年前,有一名香客在“慈云庵”的附近不慎跌傷,滿臉是血的模樣好不嚇人。

  幸好當時庵里正巧有名略懂醫術的女香客,要她趕緊幫忙到附近摘采這種藥草,從此她便認得了它。

  只要有了這種藥草,即使是不懂醫術的她,要為一些不太嚴重的傷口做簡單的處理,也是不成問題的。

  她很快地帶著采來的藥草回來,蹲在小鹿的身旁,一邊將藥草揉碎,一邊輕聲道:“幸好你的傷并不深,只要趕緊把血止住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好了。不過下次你可得小心一點,可別再弄傷自己了呀!”

  聽著她對小鹿的叮囑,薩君飛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呵,姑且不論那頭小鹿是否能聽懂人話,從她的舉動和話語,充分顯露出她不光有著絕美的容顏,更有著一顆溫柔而善良的心,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

  薩君飛噙著微笑,沒有出聲打擾,就這么繼續靜靜地望著眼前這一幕,目光被她那雙手吸引住。

  那纖長的手指,宛如白玉般美麗,而她那優雅輕柔的舉動仿佛帶有某種魔力,像是只要被那雙手輕輕地撫過,再怎么嚴重的傷也能很快地痊愈。

  就不知道,心底的浮躁是否也能夠被那雙溫柔的手撫平?胸口的抑郁,是否也能夠被驅散?

  當薩君飛一意識到閃過腦海的念頭,不禁暗暗失笑。

  他這是怎么了?當真將她當成有法力的仙子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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