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會因為人的抗拒而暫停流動,也不會因為人的加倍珍惜而延長時數。因此,即便龍騰與藍天天不放棄一秒鐘的相愛著,“Dragon”新秀比賽揭曉那一日,終于還是到來了。
這天一早,藍天天到“Dragon”總部送上作品。
經過評審六個小時馬拉松似地評選、開會及投票之后,就等著總裁龍騰到現場揭曉大獎落在誰家。
藍天天坐在會議室里,等待著最后的揭曉。
她因應“永生”主題而做的瓷杯正擺在她的前方,她將它取名為“鏡花水月”。
白底圓杯與冰裂紋的方盤,代表了中國人天圓地方的宇宙觀念。白瓷的三分之一上部,是純然的凈白,只有杯緣金色的涂漆代表生命的珍貴。杯面則是以中國剪紙的概念,繪出女子春夏秋冬時的對鏡自攬,色彩卻是由繽紛至慘白,終至消融于杯底的一汪清泉,表示了一切都不可能永遠存在。
這些設計的用意,她方才在評審問答那一關時,已經詳細解釋過。
幸好,龍騰沒來,否則她會哭出來的。
“你的作品很精采,切入點也很好―永生真的就是一場鏡花水月。我拿到杯子時很激動,你用的顏色也很驚人。那個女子唇上的胭脂,真的是經典紅。”一名女評審拍拍藍天天的肩膀,對她說道。
“謝謝!彼龜D出笑容,內心卻沒有一絲喜悅。
“請各位坐回位子,總裁即將進來頒發獎項!惫P經理拿起麥克風整肅現場。
藍天天看向門口,龍騰戴著墨鏡走了進來。
想起兩人在這里初見的那一天,她心頭一酸,只好將指尖用力刺向掌心,不許自己掉下淚水來。
她昂起下巴,逼迫自己嘴角上揚。龍騰看著藍天天比哭還丑的笑容,他只希望這一切快快結束、這些人全都消失,不要再來干擾他們相處的時間。龍騰坐進座位里,讓主持人盡快地進行頒獎程序。
主持人又說了什么,她完全不知情,她只是望著龍騰,渾然不覺已有兩組人員陸續被喚上臺,接受獎金及獎杯。
“第一屆‘Dragon’設計大賽,首獎得主是!”主持人故弄玄虛地停頓了聲音!啊R花水月’―藍天天!
龍騰起身走向藍天天,她隱忍多時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
“恭喜你!饼堯v朝她張開雙臂。
小心!公關經理原本以為總裁手一張是要推人,嚇得就要上前攔阻。
藍天天躍入他的懷里,讓龍騰緊緊地摟著她。
公關經理尷尬地站在原地,故作鎮定地微笑著后退。
“Dragon”員工們則是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這個視人若蛇蝎、完全不愛與人有肢體接觸的總裁,今天怎么轉性了?
藍天天臉頰貼在他胸前,所有眼淚都被他的雙臂給擠了出來。
“恭喜藍小姐獲得一百萬獎金,并得到‘Dragon’設計師聘書,而且還將帶著‘鏡花水月’這件作品,和我們一起參加巴黎家飾展……”主持人說得口沫橫飛,藍天天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她只是趴在龍騰胸前,哭得慘兮兮,哭到連話都說不出口。
幾名參賽者不以為然地一抿唇角,連評審都因為她哭得太夸張而覺得好笑。
龍騰接收到這些人的情緒,利眼一掃,墨鏡雖然沒拔,但是俊容臉上的冷戾之氣也足夠讓人膽寒到噤若寒蟬了。
“你們在不屑個什么勁,該哭的人是你們!”龍騰對著參賽者冷冷刺去幾刀。
“一個年紀這么輕的小女孩,做出了你們再花十年功夫也做不到的事情。有時間笑,不如回去檢討自己有沒有這種本事!”
“總裁的意思是希望大家精益求精!惫P主任努力打著圓場,抓了一把面紙遞到藍天天手里!八{小姐,有沒有什么話要說?”
“謝謝評審給了我機會,我會再繼續努力的。”藍天天對著臺下評審就是一個九十度大鞠躬。
然后,她看向龍騰,又是一個大鞠躬。龍騰握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對他行此大禮。
“最后,我要謝謝給了我靈感制造這組杯子的男人。我想告訴他,‘永生’或者只是一場鏡花水月,但是只要換個角度想,只要珍惜當下的這個念頭,那便是‘永生’了!彼{天天努力不哭,盡可能大聲而清楚地說道。
龍騰勾唇,撫摸了下她的頭,他回頭對員工們一喝。
“該鼓掌的時候不給予鼓勵,你們是這么對待公司未來的設計師嗎?”
“Dragon”的員工馬上瘋狂地鼓起掌來。
在藍天天的淚眼婆娑中,龍騰把獎金、獎杯全放到她的手里。
“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吧?”龍騰轉頭問著公關經理。
“沒事了。謝謝總裁,請您慢走。”公關經理松了口氣,慶幸總裁已經要退場,一切又將回到她的掌控之下。
“不用送了。”龍騰握住藍天天的手,兩人一起退場。
現場頓時爆出一陣喧嘩和耳語。
公關經理臉色一白,不得不扶住墻壁,好讓她的三寸高跟鞋有著力點。
完了,完了……臺下一堆媒體,要她如何編出一套比賽公正的說詞!
公關經理瞪著那一對相依相偎的人影消失在前方,心里忍不住大聲哀鳴著―總裁待人接物的手法真的太殘忍,他―不是人!
離別前一晚,龍騰和藍天天只想守著彼此。于是,他們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鬼屋。走在森林間,龍騰告訴她這個地方設了結界,只有心無恐懼的人才能平安走進這楝屋子里。
藍天天則因為想起繼母及李先生設計下藥的往事,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他緊擁著她,說不出“好好保重”的話,因為鴕鳥地覺得他若是不開口,離別便不會到來。
兩人走進屋子,大型家具仍然覆蓋著白布。
藍天天拉下櫥柜上的白布,把她得獎的獎杯放到爸爸的作品旁邊,并跟爸爸報告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情,并向爸爸介紹了龍騰。龍騰說道,緊握住她的手!澳阌袀好女兒。”龍騰說道。藍天天掉下眼淚來,又很快地抹去―流淚會讓她看不清楚他。
“走吧!我想要到閣樓看看仙女住的地方!彼氖肿呦驑翘。
登上樓梯,走過同樣陰暗的二樓,經過龍騰口中那道用炸彈才炸得開的高科技鐵門并開啟一道隱藏式的電子鎖之后,他們抵達閣樓。
閣樓有兩個房間,龍騰住的那處空間極寬闊,除了整排書柜之外,還有一整面收集著各式各樣足以編入博物館收藏的瓷杯。
藍天天打開除濕櫥柜,望著那些一看即知有著兩、三百年歷史的瓷杯,對著上頭鮮燦的色彩,嘖嘖稱奇著。
“你花了多少時間搜集這些東西?你這里真的是天堂。”她把眼睛貼近瓷杯猛瞧,卻還是找不出瑕疵。
“我現在才覺得這里是天堂!彼曋瑩崦念^發。
她對他一笑,突然望見柜子里右方那個已經拼黏起一小部分的瓷杯,不哭的堅持,在此時崩潰了。那是她為他所做的瓷杯!碎成那么百來片了,他怎么還硬要拼湊呢?藍天天蒙住臉龐,徹底地痛哭一場。龍騰知道安慰無濟于事,于是緊緊地擁著她,放任她哭著他流不出的眼淚。
等到再也掉不出眼淚時,她拚命地深呼吸整理情緒,再抬頭時,又是一張笑嘻嘻的臉龐。
“這里好干凈,誰來幫你打掃?”她睜大紅腫雙眼問道。
“拜高科技之賜,現在有一種會自動掃地、拖地的機器,省了我不少功夫。”
“原來吸血鬼也會掃地、買家電,電影應該多演演你們生活化的一面。”她故作輕松地一笑,搖著他的手臂說道!皫胰タ茨愕拇!
龍騰拉開一道窗簾,窗簾后方有一處正好容納棺木的空間,里頭有一具和他現在家里一模一樣的棺木。
“你會認床,對不對?”她用手肘撞了下他,對著他眨眼一笑。
龍騰不自在地變換了下姿勢,覺得一個大男人會認床這事實在挺尷尬。
“這款型號是手工打造的,我已經睡一百年了。幸好當初訂了五個,否則現在根本沒法子找到這么仔細的手工。我還是人的時候,四處征戰,交床一擺,倒下便睡。也許是物極必反吧,我日后便養成了回家就特別講究床的毛病,要是讓屬下知道,堂堂龍將軍居然……”他輕咳兩聲,很快看了她一眼。
“快點繼續說。∥液芟肼牎彼诘匕迳献,很自動自發地坐進他的懷里。
他看著她從背包里拿出“蠻牛”一飲而盡,顯示要跟他一起熬夜到天亮的決心,忍不住笑出聲來。
“真奇怪,我們明明說了那么多話,怎么會一點都沒提到我以前的事?”
“因為我們有那么多事好說,根本沒空提到那些啊,如果能再多一點時間的話……”她搖搖頭,抱歉地一笑!皠e理我的牢騷!
“要是能再多一天,為什么不能再多一年、多十年、二十年呢?走過了十年,我為什么不直接把你變為我的同類呢?不忍痛切割,就會發生這樣的狀況。到時候,你已經不再是狀況最好的時候,而我也已經無法放開你了……”
他俯低臉龐,在她唇間廝磨了一回。
“如果等到我五、六十歲時,你才決定把我變成吸血鬼,我真的會很想打你。那時候所有人都會以為我是你媽!”她撫著他的臉龐,故意裝出發抖的樣子。
“原諒我的嚴格。”他摟緊她,讓兩人每一寸皆緊密相偎著。
“你一定是個治軍甚嚴的將軍!彼f。
“我不會用我做不到的標準去要求別人……”
龍騰開始述說著以前的事,說著他的戰功彪炳、他所帶領的龍軍、說他與妻子之間的點滴、說他妻子的背叛、說他的軍隊部署圖如何被偷換、如何被全數殲滅、重傷的他是如何回到家里,卻又被妻子補上最致命的一刀。
她聽著他口中名副其實的歷史故事,只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他的故事就算搬到大銀幕演出,還是戲劇效果強烈得不像人生。
“這就是我的過去了。還有什么事想知道?”他用指尖觸著她合不攏的嘴。
“先讓我消化一下,真是讓人想哇哇大叫的故事啊!彼吭谒募绨,長長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時間太久了,說起來都像是別人的事了。”他的下顎貼在她的頭上,長發垂在她的兩側,包圍著彼此。
一種交心暖流在兩人之間流動著,只要不去深思未來,就有種可以相守到天荒地老的錯覺。
“我問你喔……以前我躲在樓下哭時,你都在閣樓里偷聽嗎?”她卷著他的長發,喜歡這種被他環抱的感覺。
“對啊,被你吵到什么事也做不了,只好坐在這里聽!笨粗亩辏斓孟袷亲蛉詹虐l生的事情。
“謝謝你幫我蓋了毯子,結下緣分。”
“你得先感謝你自己冷到牙齒打顫,吵到我……”
兩人說著說著說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了。
她不敢看時間,卻又忍不住要偷看,而每看一眼,心就要揪緊一點。
“我的項鏈……”她突然朝他伸出手掌。
“當成是你給我的紀念吧。”他不還她。
“我改變主意了,我也要你留一樣東西給我,我要永遠記得這些美好時光。給我一件你的袍子,好不好?”她揪著他的衣服,感覺淚水又在決堤邊緣。
“我留給你的東西,你過幾天就知道了!彼谒^上落下一吻,聲音沙啞地說道。
幾天后,他的律師會跟她聯絡。他將兩間屋子、所有的杯子收藏及“Dragon”一半股份全留給了她。他要她這輩子不再受苦,他要她可以自由地在她擅長的領域里翱翔。
“你明天就不在臺灣了?”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前,閉上眼不準眼淚掉出來。
“明晚的船票。”
“搭船?啊……對喔,你們白天搭飛機時會嚇到空姐。我原本以為你們只要咻地一聲,就可以移形換位!彼鹧b輕松地說道,只是臉龐仍然深陷在他的胸前,不愿移動。
“那樣的長途變形太耗費精力,我們既然要活好幾百年,總是要適應新時代的各項發明!
他感覺到她的淚水浸濕他的衣襟,燙得他身子一震,只好將她顫抖的肩擁得更緊。
“睡吧!彼麑⒛橆a貼在她的發絲間,誘哄地說道。
“我不要。”一覺醒來,就是沒有他的世界了。
“睡吧,這是最容易的分離方式。”他呼吸著她的味道,每一絲味道都深得烙入心坎里。
“你不在的時候,我可以再回來這里嗎?”她帶著哭音問道。
“這間房子是我的產業,大門密碼是……那是我的生日,你高興在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F在睡吧……”
藍天天一點都不想睡,但是她已經哭到筋疲力竭,再也無力反抗他的任何命令。于是,她不知不覺地聽令于他低沉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垂下眼皮。
龍騰擁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心里。但他是鬼不是神,無法改變彼此生存形態,只能拚了命地擁著擁著擁著,直至天亮的前一刻。
他用毯子裹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化成一道風遠離她,回到他們同居了一個多月的房子里。
太陽升起的那一瞬間,龍騰沉入棺木里,心痛到以為自己這一回閉上眼后,就真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