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的午后,調皮的風兒溜進屋內玩弄門上的風鈴,清脆悅耳的聲音引起被籠子掩去身形的白色人影的回響。
“歡迎光臨,”籠后探出個以筆桿隨意扎個髻的女子,黑框俗又老氣的眼鏡遮去她大半的臉。鼻翕兩側還有些許雀斑點綴,整體看來是乏善可陳,對現代人而言,她算是邋遢的懶女人。
當她看見門口進來的小人兒時,唇角彎了彎,但觸及小人兒手里毛茸茸的物體,嘴立刻抿成一直線。
“霍念婷,不是警告過你別亂撿路邊的小狗嗎?”
綁著兩條大麻花辮的念婷臉一垂,小嘴一癟,“可是……可是它好可憐!
“我的小小姐,我是獸醫,不是開動物收容中心!彼p手又回走到念婷面前。
“媽咪,難道我們不能帶它回家嗎?”
“我們已經養了三只狗、兩只貓!比际沁@小鬼撿回來的,還不包括送人的魚和鳥等各形各色的小動物,現代人隨喜好任性而為,想養就養,不想養就隨處一扔,真是太不應該了。
“李醫師,我家小花死掉了,”伴隨推門聲響起的是痛哭失聲的中年婦人。
“吳太太,節哀順變,狗死不能復生!崩罟谘喟参繀翘。
“冠燕,你的便當……”再度響起的是醫院的助理黃曉波的聲音,“!有客人,吳太太,你的小花情況怎樣?”她話剛落下,“哇!”的哭聲幾乎掀翻屋頂。
這粗線條的白癡!李冠燕送她一個大白眼,手忙腳亂的遞上紙巾,安撫淚如泄洪的吳太太。
“黃姊姊,你真不會察言觀色!比诵」泶蟮哪铈美^黃曉筱到角落交頭接耳。
黃曉筱也壓低嗓門,“我本想問小花還活著嗎?”
“你們兩個在講什么悄悄話、還不過來送吳太太!焙貌蝗菀鬃寘翘榫w穩定下來,為了她及動物們的聽力著想,李冠燕有先見之明的送客。
“李醫師,小花在世時真謝謝你的照顧!眳翘话蜒蹨I一把鼻涕的道。
“哪里,這是我們做醫生應盡的職責!崩罟谘嗯阈χ,手已握在門把上。“以后還要請你多多照顧!背ㄩ_大門,她打算只要吳太太一踏出去便馬上關上門,豈知吳太太的情緒突然一盯八十度轉彎。
“好可愛的小狗。”吳太太發現念婷抱著一只搖尾乞憐的小狗,不怕生的正對每個人示好,連她也不禁伸手去摸小狗的頭,“小妹妹,這狗狗是你的嗎?”
“是!”
“不是!”
在念婷大聲回答的同時起了反對聲浪,不容她違抗的李冠燕正板起娘面孔。
“這……”吳太太困惑的看著李冠燕和念婷。
“抱歉,忘了介紹,這位是小女霍念婷!崩罟谘嘟榻B著。
“李醫師,你結婚啦?”
“我……這……”李冠燕正不知道怎么解釋時,門上的風鈴再度叮當響起。
“我下課了!笨⌒愕纳倌斜持鴷M門,在李冠燕額邊一啄,換來一聲猛烈的抽氣聲。
“念恩!有外人在!崩罟谘嗝Σ坏耐崎_他,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這位是小犬唐念恩!
吳太太頭昏腦脹的看著跟她兒子差不多大的唐念恩,心想看不出外表年紀的李醫師居然有一對子女,一個姓唐
一個姓霍。
“念恩哥哥,你看!”念婷計好的將狗舉到他面前。
“又亂檢東西!蹦疃鞑灰詾槿坏钠㈨侵幌蛩麚u頭尾的小狗,真是人狗同種笑。
“李醫師,他們都是你的小孩?”
“算是啦!”李冠燕含笑的按下念恩的頭,一手牽起念婷,“還不向吳太太打聲招呼!
“吳阿姨好!蹦铈锰鹛鹨恍,甜入吳太太的心坎,縱使念恩的態度不善也不以為忤。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念婷和可愛的小狗身上。
“呵呵!李醫師,你這對兒女出色極了!眳翘嗳嗄铈玫念^。
不喜歡陌生人亂摸她頭的念婷眼中閃過一抹不悅,不著痕跡的避開吳太太的大掌,偏過頭楚楚可憐的望著李冠
燕。
“媽咪,這只小狗……”話未完便被截斷。
“不可以,我們家已經養太多狗了。”
“黃姊姊!
正樂得清閑悠哉吃著便當的黃曉筱聽到有人叫她,趕緊端起便當閃開,裝作沒聽見、沒看見。
“小妹妹,你的小狗可不可以借阿姨抱抱!眳翘斐鍪郑』ǖ挠白訚u漸被這討喜的小狗取代。
“媽咪!蹦铈秘M不知大人的心眼,好幾次她撿回來的小動物就這樣帶走。
李冠燕刻意不去理會她乞憐的目光,與抱著小狗把玩的吳太太寒暄,并成功的讓吳太太從小花死去的陰霾中走
出來。
李冠燕轉身看著因委屈沖上二樓的念婷,重重嘆了口氣,心想又要想辦法安慰這早熟的小孩了。
***
夜幕低垂霪雨霏霏。
念婷站在麥當勞側門人少的角兒,免得被人推擠,她一手拿著冰淇淋舔著。一手提著兒童餐。
幾個大人經過看她孤零零的好心慰問。她都只是笑咪咪的搖頭反應。
“原來是啞巴,真是太可惜了!
“長得那么可愛,唉!”
打擾了清靜的念婷決定閃人,趁大人圍在一起討論她原來是個啞巴真是可憐時,不徐不疾的繞到麥當勞旁的暗
巷,打算繞一圈回到原點。
長長暗巷,細雨飄呀飄使空氣像蒙卜一層白色輕紗。
在暈黃的路燈下,垃圾堆邊有個龐大的黑影引起她的注意。
她心生快意,又忍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佯裝若無其事的經過,在經過時不禁多看那龐大的黑影兩眼。
一襲黑風衣更突顯他輪廓分明的臉白得近乎像張白紙,像極了電影中的吸血鬼;而他的嘴唇泛緊,黑又濃密的
長睫毛下是對漂亮的黑瞳,它正瞬也不瞬的與她對視。
她戒慎的問:“大哥哥,這地板很臟,你為什么要坐在地上?”
望入一雙純真的靈活大眼睛,他卸下防備;“小女孩,難道你媽媽沒告訴你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
“有啊!但我決定和大哥哥說話!蹦铈脤λ暮闷嬗侄嗔艘环郑统恋纳ひ艉芎寐。她蹲下身、看到一地殷紅的血泊,“大哥哥,你流血了耶,會不會痛?”
他搖了搖頭,痛早已麻痹了。
“怎么不會痛?你騙人!每次我生病的時候,我媽咪就替我打針,打針就好痛,況且大哥哥你流那么多血!边@么多血看來有點怵目驚心,她覺得他像電視上快死掉的人。
“你媽咪是醫生?”
“她是獸醫,雖然她只幫動物治病,但她的醫術真的很好,看你那么痛苦,我去叫媽咪替你看看!蹦铈孟氲骄妥。
“不……”他沒來得及說完,念婷已漸漸遠去,心想不能讓她帶人來,他不能讓人發現,他必須離開這,因為他是鬼夜,是暗之殺手。
在昏厥前一刻他緊牙關欲站起,身子卻一晃,頭撞到墻,登時失去意識。
。
念婷小跑步的回到麥當勞,冷不防地被帶進一個溫暖的臂彎。
“你讓媽咪擔心死了。”李冠燕急喘的摟住念婷,心頭懸吊的大石頭這才落下!皨屵淙ネ\噲鲩_車過來,你不是答應媽咪要在原地等嗎?”她的擔憂轉為不悅。
“對不起啦!媽咪,人好多,我被擠到旁邊了!蹦铈贸吨≈e,雖這也是事實。
“這次就算了,我們回去吧!”早知道就不該為了補償孩子而隨便答應她買垃圾食物,差點因此失去她。
“媽咪,先別走,我帶你去看樣東西!蹦铈貌挥煞终f的拉著李冠燕往暗巷走去。
“你該不會又看到什么小狗、小貓吧?”她任念婷拖著走,但跟前倒在地上的巨大物體讓她嚇了一跳。
“媽咪,這大哥哥受好重的傷!蹦铈枚椎焦硪股磉,手拍了拍他,“大哥哥,你醒一醒,我帶我媽咪來看你了!
李冠燕瞇起眼,直覺他受的傷不是普通的傷,“念婷快過來,這種事交給警察伯伯處理,我們快離開這!彼J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媽咪,你不是教我們助人為快樂之本?大哥哥好可憐,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我是獸醫,不是醫生。”在臺灣這實施槍管制的蕞爾小島,會被子彈殺傷的人不多,除了警方,就是黑社會。
“媽咪!”念婷睜著晶瑩的水眸,可憐兮兮的懇求,“大哥哥不是壞人,你救救他啦!”
“壞人不會在臉上寫著壞人。”李冠燕咕噥的低咒,蹲下身檢視鬼夜身上的傷,發現有七處槍傷,其中一處深達肺腑,血已經凝結與黑色衣服黏在一起。
她將食指貼在他的鼻翕下,發現還有些許微弱的氣息,再將手搭在他粗如碗口的手腕脈搏上時,毫無預警的他反掌一抓,冷酷的黑眸圓睜的注視著她。
她駭然變色的跌坐在地,偏偏他的手像鐵箝一樣怎么也掙不開,“快放手。”
“大哥哥,她是我媽咪,她是來幫你的,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念婷忙不迭的安撫他。
他死了嗎?為什么他看到了天使?忽然他雙目一黑,天使不見了。
李冠燕魂甫定的拍了拍胸口,心跳如雷。
“媽咪,大哥哥死了嗎?他怎么不動了?”
“放心,他死不了!闭l叫她倒楣的碰上他!“念婷你在這看好他,媽咪去把車開過來!
“媽咪,你會救他嗎?”念婷的小臉仍存著一絲絲不確定。
李冠燕深呼吸,綻開笑容,“你相信媽咪嗎?”
念婷毫不猶豫的點頭如搗蒜。
彎下腰輕輕啄了下她的額,李冠燕柔語輕聲道:“媽咪去開車,馬上就來!
。
返回林口獨棟透天別墅,這里位處偏僻的寧靜市郊,只有十余戶的住戶,平日鮮少有人,只有假日才稍有人煙。
“怎么那么晚?”念恩環臂倚著門,不茍言笑的稚臉看起來有些老成。
“我們去麥當勞!崩罟谘嗤:密嚕瑢⒛铈帽萝。
“念恩哥哥,你快來看,我們帶了個好東西回來!蹦铈靡槐囊惶淖ブ疃鞯氖肿叩杰嚭笞,渾然無視李冠燕打的暗號。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你們居然撿個男人回來。”最后一句話的分貝突然拔高。他真搞不懂這一大一小腦袋里裝什么爛泥,隨地亂撿狗就罷了,這回居然連人都撿回家?
“念恩哥哥,你生氣啦?”念婷小心翼翼的覷了覷面孔繃緊的念恩。
“現在說這有什么用,最要緊的是先醫治他,他傷得不輕!崩罟谘喑粤Φ耐现硪瓜萝!澳疃鳎爝^來幫忙扶他一下。”
“我不要!你自己撿回來的東西自己負責!彼D身“砰“的一聲甩上門。
李冠燕見狀,低咒一聲,感嘆著現在的小孩愈來愈難使喚。
“媽咪,我來幫你!蹦铈米愿鎶^勇。
“不用了,你幫媽咪開門就好了。”還好當獸醫練就一身好體力,否則怎么制伏那些獸類。李冠燕使勁扛起昏迷的鬼夜,一步一腳的爬上門前階梯,但,才踏出一步,門又“砰”的一聲打開。
“給我!”臉色不悅的念恩直接扶過鬼夜,“別忘了欠我一次!绷滔略,他大跨步的進屋。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李冠燕好笑又好氣,捶了捶禁不住重負的腰。唉!年紀大了,體力也退化了。
“媽咪,快一點。”沒得喘息的機會,李冠燕又被念婷拖進屋。
屋內,只見念恩動作粗魯的將鬼夜扔進沙發,一聲不吭的走到餐廳吃飯。
桌上的菜肴已冷,李冠燕看出念恩是在等她們回來一起用餐,不由得內疚感油然而生。
“念恩!崩罟谘嘈奶摰淖叩剿磉叀
“還有什么事?”
“呃……可不可以幫忙將他抬進客房!彼阶爝叺牡狼敢蛩幊恋淖⒁曈滞袒囟抢。
念恩重重放下碗箸,沒多說什么的聽令行事。只是在經過她身邊時,遞給她一個深奧難測的眼神,害她的心漏跳一拍。
直不知道現在青少年究竟在想什么?李冠燕搖搖頭苦笑不已的跟上念恩,而念恩一丟下人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救人如救火,李冠燕換上醫師袍準備施救。
雖然在醫學院見多了尸體,但如今面對有如死者的他,她的心頭仍忍不住驚愕不已。
她憑著替動物醫治的經驗,首先避開被子彈射傷的部分,剪開他的衣服,看到衣服和血肉黏糊在一起,叫人怵目驚心。
為預防動手術時他痛醒,她先替他施打適量的麻醉劑。
脫下他全身的衣服,僅留條內褲,他昂藏挺拔的身軀讓人為之一,陽剛的線條明顯可見,看著、看著,她不禁吞了吞口水。
“媽咪,我把水煮開了,毛巾也消過毒了!蹦铈门踔樑桕J入,“還有你的工具我也替你準備好了!
李冠燕慌忙的收回色迷迷的視線,平靜的指示,“先擱在桌上,你去門外等著!睂⒛铈脫踉陂T外,她刻不容緩的著手醫治他。
李冠燕替鬼夜急救后,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還發了高燒,累得她日夜不休的替他擦拭汗濕的身子。
鬼夜醒過來時,他張著警戒的雙眼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伏在床頭柜熟睡的女子身上,她白皙的肌膚不沾胭脂,純凈宛若白蓮,如羽扇似的長睫毛下有明顯的黑眼眶,是她救了他嗎?
“媽咪,我們回來了。”念婷悅耳的稚音乍響,驚醒了李冠燕。
鬼夜連忙合上眼,在不確定對方是敵是友,他打算佯裝仍在昏迷中。
“媽咪,他醒了嗎?”念婷細碎的步伐直奔至客房。
被吵醒的李冠燕打了個呵欠,“沒那么快啦!念恩下課啦?”她的目光移向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念恩身上,“糟糕!我還沒煮飯!
“媽咪,你不必忙了,有念恩哥哥在!蹦铈醚銎鹦∧樀埃瑩е碛舶畎钷D身離去的念恩,對他的推拒不以為意,“念恩哥哥別走那么快!
真是人小鬼大。李冠燕輕合上門,倦意再度席卷她,她又打了幾個呵欠,走到桌邊趴著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