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CD早已放完,桌上的濃茶也早已冷卻,時間無聲無息地在彼此的靜默之中流逝。
回想往事,歷歷如昨,他仿佛還記得兩人溫存相依的旖旎滋味,將她擁在懷中,他比得到了全世界更滿足,怎料想得到——
一轉眼,早已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今天的他,坐擁財富與聲望,卻失去了她,心靈的空虛,誰來填補?
他只覺得好累、好累,七年的分離,七年的相思,七年的滄桑,七年的煎熬,他的身心早已磨得憔悴不堪。
可她呢?還會憐他、為他心疼嗎?
不了,她早已將這一切給了另一個人,她的溫柔,她的心疼,都不再屬于他。
他靠在窗邊,席地而坐,倦累地閉上了眼。
“沛陽——”童采寧憂心地靠近他,微涼的指尖輕撫他臉龐!澳銢]事吧?”
紀沛陽輕震,反手扣住她,沖動地拉她入懷,緊緊摟著。
“沛——”她驚呼失聲。
“別說話!一下就好,求你!”這一刻,他不愿思考,只想抱著她,感受她柔軟的身軀與體溫,等了七年,漫漫無涯的苦候,幾乎讓他以為,窮盡一生的等待,也不會有休止的一天。
他好想她,想得好苦、好累——
那口氣,聽得她好心酸,不爭氣的淚霧直住眼眶沖。
她掙不開,軟弱的情感教她使不上力來,她也好想象以前那樣,全無顧忌地依偎著他,什么都不想,讓他全心全意地珍寵——
他將她摟得好緊,臉龐埋入她柔密的長發,多希望時間永遠靜止在這一刻,他可以不用松手,不用面對靈魂的空虛與凄涼。
但是,不可能的,對不對?失去的,是怎么也挽不回了。
深深吸了口氣,他松開她,不敢多看她一眼,起身越過她走了兩步,沉沉地說道:“走吧,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采寧盯著他直挺的背影,吶吶地張口,卻不曉得該說什么,只好靜默地跟在他身后。
一路上,他沒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采寧也無法由他沉晦平靜的面容瞧出什么,就這樣沉默地回到她家門前。
“沛陽——”解下安全帶,她有些遲疑地看向他。
“上去吧!”
“可是你——”他這個樣子,她怎么放心得下啊?
“我沒事,你快上去,別讓他擔心了!毙囊怀椋辉试S自己疼,硬是壓下傷楚。
她還是猶豫著,怎么也走不開。
“還是你在擔心他誤會?我要幫你解釋嗎?”
“?不用、不用!”根本沒什么好解釋的,要真讓他見到小旭,要解釋的人恐怕是她了。
見她這驚急的模樣,紀沛陽的唇角泛起苦澀!罢f得也是!
他們之間算“誤會”嗎?要真解釋得清,也不會任這段情傷煎熬他七年了。
“那——我上去嘍,你自己開車小心點!
“嗯,晚安。”
三步一回頭,采寧欲走還留地躊躇了下,才開門上樓。
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的眼界,紀沛陽仰首望向七樓灑著暈黃光亮的那一處,過了一會兒,明亮的燈光開啟,他這才無力地靠向椅背,任滿懷的凄傷流露——
這個時候,她是否正偎在另一個男人懷中,尋求堅定的臂彎,收容她的脆弱與迷惘呢?
或許,他從來就不該出現在她眼前,如果未曾重逢,現在的她,早就已經拋開過往情傷,重新擁抱幸福了。
那么,他又何苦再去打擾她的平靜?明知他帶給她的,只是悲傷與淚水——
他幽然長嘆,揉揉眉心化不去的凄楚。
隱隱約約,音響又傳來熟悉的旋律,一聲聲深情憂傷的吟唱流瀉開來,飄入他心扉,揪緊了他泛疼的心臆——
看歲月如夢聽誓言如風回首往事已朦朧
為你喝的酒為你忍的痛誰記得誰愿帶走
用一生傷口換一夜寂寞不該為愛再停留
放開你的手面對我的愁無力分辨是對是錯
站在飄著細雨的街口讓這往事歷歷上心頭
曾是我期待已久的溫柔為何又從我手中灑落
誰知道我一生癡心一場夢你又忍心讓我夢醒成空
我甘心付出所有情愿承受折磨留不下你為我守候
一生癡心一場夢終究還是難脫命運捉弄
當春雨秋風走過當你驀然回首是否你會告訴自己深愛過我……
一遍又一遍,恍惚的記憶,閃過太多前塵往事。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是在她家,聽著電臺的點播歌曲,記得那時,她聽得如癡如醉,被那個男歌手的深情歌喉迷得不能自已。
“哇,好好聽、好動人的一首歌哦——”枕在他肩上,她如懷春少女似的沉醉其中。
“你在我面前為別的男人神魂顛倒?童采寧,你很不給面子哦!”
“人家的確唱得好聽嘛,說實話也不行?”
“當然不行,聽我的聲音就夠了,不準你為別的男人陶醉。”說完,他作勢要關掉音響。
“不要啦,你醋勁很大耶!”采寧趕緊拍掉他的手。
“我醋勁大?我看是你討打!”一拉一扯中,兩人又笑鬧成一團。
“不跟你鬧了啦!”推開壓在她身上動手動腳的紀沛陽,她撒嬌地要求。“明天陪我去買這張CD。”
“誰理你呀!”他哼了聲,別開頭。
“好啦、好啦,求求你嘛!”扯著他的衣服,纏膩著非要他答應不可。
“CD放我這里,想聽時來找我,不然免談!彼挪灰呐笥驯持麨閯e的男人流口水,就算只是為了聲音也不行。
不過——當著他的面就有差別了嗎?唉呀,算了,起碼“教訓”得到她,免得她陶醉得太不像話,三魂七魄都給勾了去。
“好嘛,好嘛!边_成共識,又親親熱熱地窩回男友懷中!罢f實話啦,沛陽,這首歌的意境很感人對不對?”
他皺皺眉。“太感傷了!
“可是卻唱出了一個男人心中最深沉的悲涼,那種——為一個女人蹉跎情感,苦了一生也無怨無悔的感覺。沛陽,以后我們聽到這首歌,就要想起對方哦!”
“我們好好的,干么去學人家傷春悲秋的?”弓起的食指,不茍同地敲了她一記。
“唔!辈蓪幦嗳囝~頭。“那就拿它當對比嘛!這樣就會更覺得自己很幸運,老天爺很善待我們。”
“滿腦子怪異思想,說不過你!”就這樣,他妥協地答應了她。
卻沒想到,七年后的現在,這首歌,竟會成了他們的寫照,一句又一句,聽得他好心痛,淌血的胸口,苦不堪言。
這么久以前的歌了,難得電臺還會播放。
采寧哪采寧,我在想著你,可是你呢?是否記得我們的約定,可還會念著我?
凄冷的夜風,是對他唯一的回答。
???
而另一頭,采寧推開陽臺的落地窗,望著停在巷日的車,亦是滿懷落寞。
她懂他的悲、他的愁,卻什么也不能做,對他,她真的有好多難以訴之的抱歉,他今天的不快樂,全都是因為她。
忍下想奔回他懷抱的沖動,她回到客廳,蜷坐在沙發內,聽著收音機內繞腸椎心的纏綿音律,任過往回憶一幕幕飛掠腦海——
十八歲,本該是青春明媚、純真無邪的,然而,妹妹采馨卻過于叛逆不群,抽煙、飆車,和男孩子鬼混,讓采寧擔足了心。
她很清楚,并非采馨本性如此,所有乖張行止,是刻意做給她看的,她就是存心要她難過!
對這妹妹,她有太多說不出來的抱歉與心疼,所有的悲劇,全起源于她十七歲那天,那場不堪回首的夢魘
父母相繼亡故,留下一筆龐大的保險金,并將無親無依的姐妹倆,交托給父親的多年摯友。
沒想到,那個她們口口聲聲喊著叔叔、以為慈祥可親的長輩,卻是個禽獸不如的家伙,竟然企圖強暴她!
是采馨的突然出現,挽救了她的清白,卻代她承受了本該是她的災劫!
當她由昏迷中醒來,看到的,便是衣衫殘破、縮在墻角神情空茫的妹妹。
見著采馨傷痕累累、血漬斑斑的模樣,她好心痛,抱著她哭得聲嘶力竭,任她摟著的采馨,卻像失了魂般,沒再流下一滴淚。
就在那一天,她匆匆的收拾衣物,帶著妹妹連夜逃離了那個可怕的地方。
在那之后,有好一陣子,采馨總是沉默寡言,整天不說一句話,之后——
原本甜美可人的妹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待她疏冷得像個陌生人,思想日益偏激,只要能讓她傷心難過的事,就不遺余力地去做。
明明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一夕之間卻成了學校的問題人物,成績一落千丈,逃學、蹺課、打架,甚至和一群問題少年廝混,看得采寧好心痛!
她在報復,也在發泄內心的悲恨,這些采寧都知道!她本是那么潔身自愛的女孩,如今卻落得必須以墮落來取得心理的平衡,教身為姐姐的采寧,怎能不心疼?
屢屢的規勸,卻總是換來心被傷透的結果。
之后沒多久,她們就隱約得知那個凌辱采馨的敗類意外暴斃,這也算是天理昭彰吧!遺憾的是,不論如何,卻再也換不回她那清甜無瑕的妹妹了
“采馨!這么晚了,你還要去哪里?”
“去沒有你的地方。”她的完美,太礙童采馨的眼,她沒忘記,這樣的完美,是她以什么樣的代價換來的!
“采馨!”采寧及時扯住她的手腕,婉聲央求!皠e這樣好不好?我是擔心你的安危!
“用不著!”當她聲聲泣喊,求著姐姐救她卻得不到回應的時候,她的心就死了,死在她被撕碎凌虐的貞操中。
童采寧感傷地垂下眼!拔抑滥阍刮遥遣绍,你想怎么樣都行,就是別做傷害自己的事,別糟蹋自己!
“糟蹋?”童采馨諷刺地哼笑!澳闶侵福湍猩洗?呵,我現在——還有差別嗎?”
“采馨!”她心驚地喊出聲!澳銊e——”
欣賞夠了她的焦慮和痛苦,童采馨這才緩慢地道:“你可以放下你那虛偽的關懷與內疚了,我沒你想得那么下賤,就算是殘花敗柳,也還容許保有少許的尊嚴吧?”
說完,她掙脫采寧走出玄關,開了門后,又回身看向跌坐在沙發上、神色疲憊而虛弱的姐姐!澳恪軔奂o沛陽吧?”
這陣子紀沛陽經常留宿在她房中,光看兩人眼神交會時,那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蜜愛,瞎子也猜得出他們已經進展到什么地步。
“你問這做什么?”采馨從來不會關心她的事,怎會突然問起她的感情問題?
童采馨撇撇唇,帶著些許難以察覺的惡意。
“你以為,他一定會是你的嗎?當心。∫鞘ニ,你的下場與我也沒什么差別,不再純潔無瑕,還能期待幸福嗎?”
這話是什么意思?!
錯愕地仰首,童采馨卻不再理會她,徑自出門去了。
早在那個時候,她就該察覺出不對勁的,可她卻沒有深想,也萬萬料不到,她最疼愛的妹妹,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如果那時,她早做處理,也許今天她和沛陽就不會被迫硬生生的斬斷情緣——
童采寧痛苦地閉上眼,止住不堪回首的思潮。
夜色好深、好沉了,她移動酸麻的腿走向陽臺,微弱街燈下,門口那道孤寂的身影,依然靜靜佇立風中。
???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不想走進這個“家”!
盯著手中的鑰匙,紀沛陽苦澀地輕扯唇角。有哪個人,會悲哀到連踏進自己家門,都要再三猶豫的呢?
開了門,暗暗的空間突如其來的大放光明,他微瞇起眼,適應了突來的亮度后,才看向環胸靠在電源開關旁,斜睨著他的童采馨。
“終于曉得要回來了嗎?我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
習慣了她種種惡毒的言詞,他沒什么表情地繞過她,到廚房倒了杯水。
“你什么意思?”童采馨惱怒地跟上前去。
他能有什么意思?從頭到尾都是她在挑釁。
不想理會她,倒了杯水正欲就口,童采馨被他視若無睹的態度惹惱,伸手揮去他手中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紀沛陽,你回答我!”
他終于抬眼正視她,用淡得近乎死寂的眼神!拔疫能說什么?若我真不幸死在外頭,請你看在我配偶欄填了你名字的分上,好心替我收尸嗎?”
童采馨冷冷一哼!澳銜:眴?我看也只有那個輕賤的女人,才是你所在乎的吧?”
他眸光遽然一冷!澳阏f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許誣蔑采寧!”
“說到你的痛處了?紀沛陽,你該不會還在癡心妄想什么吧?都這么多年了,她不知道早就不甘寂寞的勾搭過幾個野男人了,只有你才會蠢到對她念念不忘!
“童、采、馨!”忍無可忍,他咬牙低吼。“采寧為什么會離開,我為什么會失去她,你心里清楚得很!要比勾搭男人,誰比得過你!”
“說到重點了是嗎?”她輕狂地哼笑。“我就是不安于室,那又怎么樣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滿心惦著另一個女人,把我當什么了?你以心靈背叛婚姻,我以肉體背叛婚姻,呵,說穿了,我們是半斤八兩。”
“你居然還有臉說!”他為什么會有這么無恥的妻子?
“我為什么不敢說?反正你我早就心里有數,歡迎你大聲告訴所有的人,你從結婚到現在,從來都沒碰過我,恬恬只是外頭一個來路不明的雜——”
“好吵哦!”細細的嗓音響起,小小的身影出現在廚房門口,揉著惺忪睡眼。
“恬恬。”紀沛陽快步走了過去,蹲身摟了摟女兒。“抱歉,吵醒你了嗎?”
五歲的紀欣恬看了看兩名對峙的大人,小聲問:“爸爸,你又和媽媽吵架了嗎?”
“不必叫得那么親熱,他根本不是你的——”
“童采馨,你給我閉嘴!”紀沛陽惡狠狠地瞪了過去,無法理解怎會有這種母親,不惜連自己女兒幼小的心靈都要傷害。
“沒事的,恬恬,你快回去睡覺!迸呐呐畠悍勰鄣哪樀埃瑢⑺虬l回房后,他才轉身面對童采馨。
“你夠了吧?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這樣不遺余力地打擊我、折磨我?”七年來,他怎么也想不透……“要怪就去怪童采寧吧!誰教她太在乎你,你過得愈痛苦,她就會愈傷心、意難受,我絕不讓她好過!,”
“你——”紀沛陽既錯愕,又難以置信!澳愫喼笔亲儜B!”
他沒想到,她處心積慮拆散他們,由采寧手中奪走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婚姻,為的只是傷害采寧?!
采寧哪采寧,你錯得多離譜!
而他,又是何其無辜……
“彼此彼此!有個變態老婆,你這個當足烏龜三八的丈夫也沒多光榮!
“我是你丈夫嗎?”他扯出沒有笑意的冷笑!昂鼙,本人沒那個福氣!”
一轉身,不再理會那張扭曲了善良本性的偏激面容,靜靜地回到房中。
他累了,真的好累!
糾纏了好些年,他不明白是為了什么,這悲哀的人生,他實在不曉得該怎么去面對。
摟過床頭其中一只布偶,這送不出去的禮物,成了他最后的安慰,至少證明,他曾經擁有過。
滿心的悔恨,再度被忘不掉的記憶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