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鳥叫,為全新的一天揭序幕。
依鳳眨動眼睛,意識緩慢的回到腦海中。
在夢中,她被溫暖水澤所包圍,舒服得不想醒來;而現實中,她是枕在一方寬闊的胸膛之中。
她挪動身軀,對上了一雙深邃的黑眸。
"公子,早。"他眼神清亮,應是早已醒來,要不就是一夜未眠。
也沒問自己為何會在此,與他共眠一夜,她撐起身子,然后感覺像是抽動了某根神經,尖銳的痛楚如細針般直穿腦際,她似有若無地低吟了聲。
身后,一雙臂彎將她往回摟,指尖按上她腦穴,靈巧地揉壓。她閉上眼,背靠著他,舒服得想嘆息。
"往后,別喝過量。"他兩手來回在她幾個穴位來回按摩。嘗了宿醉苦,看她下回還敢不敢這么膛認分。
"嗯。"她溫馴應道。
接著,他又補上一句:"想,可以,得我陪著。"
"好。"反正沒他喂的酒,她也不想喝。
沉默了一陣,他幽沉地開口。"還記得昨夜說過什么嗎?"
"不記得了。"
他雙手一頓。"你做了什么,不記得?我說了什么,也不記得?"她是酒后吐真言,還是醉后昏亂?
"不記得。依鳳失態了嗎?"
失態?不,失態的人是他,他不該當了真。
"忘了也好......"他幽瞳半斂,復去那抹寂寥。
他的神情,似在沉思什么,下了床,無意識的倒了杯水,她知道他有話要說,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等他開口。
斟好茶,卻不是送入自己口中,而是遞至她唇邊,她本能地啜了口,才發現又啞又澀的喉嚨像是干渴了千萬年,連連的啜飲起來。
他又斟了第二杯,依鳳只喝了一半。
"公子有話便直說。"
鳳千襲飲盡剩余的茶水,思量地開了口。"我有事出門一趟。"
"我馬上去準備--"
"不,依依,你不去。"
她疑惑地仰首。"我必須跟隨公子身邊,保護公子是我的職責。"
鳳千襲搖頭。"你忘了娃娃嗎?隨我去,娃娃誰來照顧?你又舍得和娃娃分離嗎?"
可--她也不想和他分離呀!
這句話,終究沒出口。
"我可以--"
"你當然不可以帶娃娃去。"沒等她說出口,他便立刻否決。"娃娃還小,禁不住奔波之累,再說,帶個孩子,什么事都不方便,要真遇上危險,如何顧全得了?"
他分析得有條不紊,但--她就是千般不愿。
就在她幾乎要開口說--娃娃讓人照顧,她隨公子走--之際,他不疾不徐地道:"別和我爭辯了,你不是說,什么都依我嗎?"
是啊!她什么都依他,這是她親口承諾過的......
她失落的垂下螓首,再無話可駁。
"公子自己當心。"
"會的,你在家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沒我盯著,可別再像昨兒個那樣狂飲狂醉了,傷身,知道嗎?"
她點頭。"公子不允,我滴酒不沾。"
"那就好。"他放下心來,傾身吻住她,輾轉吮出了離別愁緒--
鳳千襲離開,已半月有余了。
仰望一輪明月,不需刻意思索,腦子便輕易的勾勒出一張俊美絕低倫的容顏......
不知,公子現今可好?
依鳳低低一嘆,憑遙思那不知身在何方的人兒。
牽掛呵牽掛,原來心頭惦念著一個人,是這般滋味。
用餐時,想的是他,食不知味;入寢時,想的是他,難以安枕;日日夜夜,想的全是有他在的日子......
夜風吹起陣陣寒意,她環抱自己,又想起那些個夜里,于冷時總有他綿密護憐的懷抱,她從不需擔心受寒。
"咳、咳咳--"她重咳出聲,身體泛著極難受的熱度。
她已病了數天了,看大夫,也喝了藥。大夫說,這病勢太猛,容易染給別人,所以她這幾天也不在敢接近娃娃,將孩子交給奶媽去帶。
這病,來的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她總是不做添衣的事,冷了也不自覺,過去有他擔待著,可他一走,她才慢慢看清他做了多少。
如今才領悟,他那一道又一道的命令背后,蘊涵著多深的關懷。
他--到底還要多久才會回來呢?
是接收到了她那強烈的呼喚嗎?
就在隔日,日思夜想的依鳳,盼回心頭的牽掛。
"依依!"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尋她。
一聲熟悉的依戀呼喚,喚來她驚怯的回眸。
是他,真的是他回來了!
多想奔進那道思念已久的胸懷,感受久違的氣息,告訴他,她日日掛念著他......
但是這一刻,她卻只能癡愣地望著他,無法移動,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發什么愣,依依!"他急切地想摟抱住她,一償半個月以來的相思之情。
"你......回來了?"以為是夢,她用力地眨了幾下眼。
"是的,我回來了。"他迎向她,張手擁緊了她,熱切地掠奪紅唇--
然而,就在要碰著的同時,她驚急地撇開頭,連忙退開。
"依依?"他不解地蹙眉。
差點忘記,她病了,不能教他也染上。
他要她好好照顧自己,她沒辦到,不能讓他發現。
她心虛地不敢迎視他。"公子一路奔波也累了吧?要先用膳還是沐浴更衣?我去準備熱水。"
"依--"他伸手想抓她,慢了一步。
她跑這么快做什么?"
眼看她翩然遠去的纖盈身影,鳳千襲擰起眉。
她似乎--清瘦了此?!
奔波了多日,回到家中,本該倦極而眠才是。然而,入了夜,鳳千襲卻睡意全無。
推了窗,見今夜月華如練,星斗滿天,他索性披了衣,走出屋外,步行在清幽的院落之中。
依依究竟怎么了?這是困擾他無法入眠的原因。
他連日兼程的趕回,為的便是想早日將她擁入懷中,撫平滿腔的相思之情。見著她的那一刻,他幾乎已經感受到她的震動與欣喜,以為她也曾深深惦念著他......
可,為何才一轉眼,她又拒他于千里!避開他的碰觸,態度疏離,接下來更是有多遠閃多遠,一整日,幾乎見不到她的人。
他記得,分離之前,她不是這樣的,那個說什么都要跟著他的依依呢!他遣落下她,她的神情是那么的失落,不愿讓他拋舍,他還以為,她起碼已有一點點在意他了。
難道,分別不過才半個月,她便已遺忘了他嗎?是他在她心中的痕跡不夠深刻,以至于輕易便可抹去?
終究,還是聶子冥更勝于他,她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問過幾個下人,皆說她有好幾日不曾抱過娃娃了,這太不可思議了。她是那么的喜歡娃娃,不是嗎?怎舍得不理不睬?
她情愿再做回那個冷漠無心的女人,再一次將自己冰封嗎?
她想要聶子冥?
所以她不只舍去他,連娃娃也一并割舍了?
愈來愈我的揣測,逼得他心浮氣躁。
在為她付出了這么多之后,若最終心血仍是付緒東流......天!他要怎么承受?
嘆了口氣,他愁郁地仰望星空,無聲地問著:依依呀依依,你到底還要我怎么做?
同樣的星空之下--
"不知公子睡下了沒......"她喃喃自語,絞玩著蔥白的十指。
他想抱她,她卻一再逃開,不知他現在有沒有很惱她?
好想去看看他,可是她臉色有點蒼白,本能的,就是不想讓他見著這樣的她。還是再避個兩日吧,等病情好轉,氣色好些時再說了。
嘆了口氣,轉身想回房,眼角瞥見一抹暗影晃動,她機警地回身。"誰?"
"三年不見,翩翩,你不警覺性依然是那么的高。"一陣低沉縹緲得宛如空谷回音的笑聲傳來,一身黑衣的男子,由暗夜中撥霧而現。
依鳳渾身一顫,渾身血液在一瞬間凍結。這有如索命魔魅的喑啞音律,她一輩子都忘不掉!
"不回過頭來看看我嗎?你不想我,我可想了你三年呢!"
不,不要!她不要回頭,這不是真的,她在作夢,這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她不斷地在心中吶喊。
為什么?為什么都過了三年,她還是擺脫不了這聲噩夢?!
"翩翩--"
"不要喚我翩翩,我不是,我不是你的翩翩--"她顫抖地喊了出來,唯一的念頭,只是逃!
可,聶子冥并沒有給她那個機會,猶如鬼魅的身形一晃,下一刻,她已落入他的懷中。
"想逃?你以為我還會給你那個機會嗎?"發了狂的找了她三年,不信她已亡故,一次又一次的在人群中搜索,找尋相似的背影,也一次又一次的在希望與失望中飽受煎熬,痛恨的殺光一個又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卻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為何她們與她如此相像,卻不是她;更沒人能告訴他,她究竟身在何方?
而今,他好不容易再次尋回她,這回,休想他會再任她輕易逃開了。
"放手、放手!翩翩已經死了,早在一劍刺下去時,就已恩怨兩消,再也不欠你什么了,放過我--"
倏地,鷙猛的吻烙下來,封住她的吶喊,帶著震天撼地的狂霸,掠奪她的呼吸、她的意志、她的靈魂......
他的懷抱,是冰冷的,像一座牢籠,困鎖住她,而她掙不開,只覺快要窒息,好痛苦......
千襲--
這一刻,浮現腦中的,是這個名字。
她要鳳千襲!她只想留在他身邊--
當初,為了離開聶子冥,她可以死,而今,若要她離開鳳千襲,她也情愿死!
嘴里嘗到血腥味,她不知道是否狠狠咬破了他的唇,只知道,她必須用盡全力掙脫他。
而,他也確實放開她了。
輕輕舔去唇角那抹血,他臉上仍是掛著邪佞的笑。"我的翩翩啊,你的性子還是那么的烈,是了,這世上也只有這樣的你,才配得上我。"
"住口,我不是你的,再也不是了!"她激烈地反駁,顛躓地退開數步,環抱全顫抖不已的身軀。
"不是我的?那是誰的呢?"一抹陰晦冷光閃現眼底。"他嗎?鳳千襲?"
"我確實是他的。"深吸了口氣,她一字一字地說道。"我死過一回,欠你的一條命,我還了。如今重生的這條命,是他所救,就是他的了。你若真要相逼,我會不惜再死一次!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是的,他相信她做得到。
當初,她就曾那么毅然決然的當著他的面,一劍深深刺入心口,那是沒有挽回余地的自戕方式,連他都懷疑,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怎還能活過來?
她剛強、性烈,他并不懷疑,她是有可能再來一次的。
"為我而死,是想逃離;為他而死,卻是想停留,翩翩哪--"她夠絕!
他臉上帶著沒有溫度的笑。"這般誓死不離,莫非--你在乎他!你愛上他了?"當他笑意愈深時,代表殺意已現。
她打了個寒顫,驚悚懼意直竄上心頭,揪握住她難以呼吸的胸口。
過往一幕又一幕涌回腦海,那一道道飛濺的鮮血--
"不,我不愛他,我一點都不在乎他!"她答得飛快,連想都不敢。
"是嗎?可他愛你?"
"那是他自作多情!在你的'調教'之下,你以為我還會再對任何人、任何事動心嗎?"她必須這么說!也只有這么說,鳳千襲才不會有危險,她絕對不能讓他毀掉鳳千襲!
聶子冥瞇起眼,陰沉地盯視她。"那么,為何不隨我走?"
"一份承諾。我說過,我追隨他至死。"
"尋了你那么久,你想,我有可能輕易放手嗎?"
"那么,你會連我的尸體都得不到!"她會毀得一干二凈。
沒有她,鳳千襲就真的安全了,她不會再容許聶子冥任意傷害她在乎的一切,一絲一毫都不能!
"別太自信吶,翩翩。"他再度揚起那抹令人發寒心慌的冷笑。"我會讓我回頭來求我的,心甘情愿!"
依鳳一震,尚來不及回神追問,他已如來時般,不著痕跡地消失在深沉夜幕之中。誰都沒留意,樹影之下,亦有另一道怔忡失神的身影,默默佇立良久、良久--
我不愛他,我一點都不在乎他!
答得是這般果斷、這般堅定,連考慮都沒有,多么傷人。
那是他在自作多情!在你的'調教'之下,你以為我還會再對任何人、任何事動心嗎?
付出了這么多苦心,到頭來全是白費,她真那么麻木、冷感?
若真如此,那他鳳千襲也未免太可悲了。
如果,她的追隨,為在始終是一份承諾,那又要來何用?他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啊......
踩著恍惚的步伐,他魂不守舍地回到房中,依鳳之言不斷在腦海中盤旋,敢因為心緒過于紛亂,以致失了驚覺。當他留意到破窗而來的危機時,側身一避,卻為時已晚,凌厲的匕首狠狠劃過手臂,釘在身后的床柱上,帶出了條血痕飛騰。
"比我想像的還差勁。"冰冷嘲弄傳來,一道黑影由窗口竄入。
"聶子冥。"他看也不看手臂上的傷,回廖同樣的冷漠:"深夜來訪,有何指教?"
"不指教,只殺人。"
鳳千襲連眉都沒挑。"可以,我保證不反抗,閣下請自便。"說完,他當真撩開袍擺,恬表沉穩地落座。
"你以為我不敢?!"笑話!他聶子冥還不曾遇過不敢的事,更別提殺個二十來歲、不知死活的小子!
"你當然敢,但,只怕你心愛的女人會選擇陪我一起死,怎么說我都算贏家。"鳳千襲神色未變,悠閑地倒了茶淺嘗。
"你在拿翩翩威脅我?!"俊冷容顏起了一絲波動。他恨!只因他相當清楚,翩翩一心愛著的,是這小子!為了保護這小子,倔性如她,不惜扯謊。
"翩翩已死。她,不是翩翩。"
"她是。在我來說,她永遠都是我的翩翩。"
"還看不清事實嗎?她不再是你的了,只要我不放手,她永遠是我的。"要不了心,起碼,她的人還是他的,對吧?鳳千襲扯唇,勾出一縷難察的悲哀。
"你的?那么,你可曾如我一般,一次又一次心最狂炙的烈吻,燒融她的靈魂?"
鳳千襲渾身一僵。
她--任聶子冥這般放肆的掠奪、糾纏?不只一次?
怎會忘了,在他之前,她曾為聶子冥所擁有......
"你又曾與我一般,盡情地碰觸她,撫遍她每一寸雪嫩肌膚嗎?"聶子冥邪笑輕貪輕佻。"如果沒有,你又怎么能說她是你的?"
握住杯緣的手勁,不自覺地縮緊,鳳千襲暗暗咬牙。
沒有!他是不曾如聶子冥這般,激狂野性地對待她,只因為他要的,是全心全意的她,而不是徒具空殼、沒有靈魂的木偶娃娃。
要,她的靈魂又在哪里?遺落在聶子冥身上嗎?畢竟,她曾為這個男人,完完全全的奉獻過自己。
生受不住那極端而窒人的激狂烈愛,于是她也用著最極端的方式逃開。但,這并不能否決,她心底最深的依戀仍是那個最初的男人,是這樣嗎?
那么,他鳳千襲又算什么呢?一個以承諾留住她的卑劣男子嗎?
難怪她可以這么堅定的說著她不愛他。因為她很清楚,她心中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聶子冥,對嗎?
"不論如何,她如今想當的,是我的依依,而不是你的翩翩。她親口說,今生只依我,你就算殺了我或殺了她,都改變孫了。"因著咽不下的一口氣,他不甘示弱地反擊。
"是嗎?你等著吧!我會讓她回頭來求我的。"
"我寧死都不會讓她去求你!"
"那就走著瞧了。"披風一揚,聶子冥飛身竄出,一瞬間融入暗沉夜色中,不見蹤跡。
好嚇人的輕功!他終于知道,依依一身絕紗輕功是怎么來的了,聶子冥在她身上費了不少的心血,絕不會輕易罷手的。
他怔然凝思,心知若真交起手來,他恐怕沒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