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臣,你醒醒,雋臣……”
在他深沉的睡夢中,有個悲泣的女聲一直叫著他的名字,他想回應她,要她別哭了,可是他發不出聲音。
“雋臣……”季可云淚流滿面地坐在杜雋臣的床邊,抽泣地喊著他的名字。
車禍發生已經五天了,但一想起當時的情況,她仍心驚不已。由于肇事的卡車開得過快,轉彎時又沒減速,以致等到卡車司機發現他們時,已來不及閃避而撞到他們的座車,所幸車子并沒有翻覆造成更大的傷害。
當時杜雋臣為了保護她,整個人撲到她身上,代她承受了大部分的沖擊,讓她只受點擦撞,除了小腿有輕微骨折外,其他并無大礙。
可他自己就沒那么幸運了,全身多處骨折,還有腦震蕩的現象,但最糟的是他的脊椎受到嚴重的撞擊,可能會造成下半身癱瘓。
自從送醫急救至今,已經五天了,他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昨天他的情況比較穩定可以轉住普通病房時,她就要求跟他住同一間病房,這樣她才能夠隨時看到他。
前幾天,她只要醒著就會拄著拐杖到加護病房看他,可是每次一見到他全身大大小小的傷,她的心就好痛。
“雋臣……”為什么在她以為已得到今生最大的幸福時,會發生這種事?為什么!?
杜雋臣想要安慰這個痛哭的人,可是他覺得全身好沉重,連手也舉不起來。
季可云發現他的手指好像動了,她驚喜地注意著,害怕是空歡喜一場。
杜雋臣的手又動了一下,全身上下不時傳采的疼痛,讓他蹙緊了眉頭,發出細微的呻吟。“嗯……”
季可云深怕驚擾了即將蘇醒的他,于是刻意壓低聲量,輕喚道:“雋臣……”
杜雋臣的眼皮動了動,略微睜開又畏光地立即閉上,他掙扎地再度睜開眼,就看到蒼白瘦削、眼眶泛紅的季可云。
“你……”他想問她怎么了,但才發出一個音,就覺得喉嚨干啞難受。
季可云驚喜地望著他憔悴的臉。“雋臣,你真的醒了!?”
她高興地按鈴叫來醫生和護士,原本站在病房外商談的眾人,也跟著進病房,聆聽醫生的檢查結果。
外科主任兼主治醫生小心翼翼地查看,畢竟患者可是季家的女婿,半點都馬虎不得,他的壓力自然不小。
楊醫師輕刮杜雋臣未上石膏的右腳腳底板!坝袥]有感覺?”
杜雋臣微皺眉!皼]有!
“那這樣呢?”楊醫師加重力道。
杜雋臣疑惑地輕輕搖頭,他只覺得下半身非常沉重。
只見醫生臉色凝重地跟其他醫生低聲交談,交代一些注意事項,并看著護土幫他打針和換藥后,才跟杜雋臣說明情況。
“杜先生,經過初步檢查,你大致上已沒有問題,我們稍晚會再為你做更進一步的檢查,你先休息一下!
“醫生,他的腳……”劉寶珠開口問出眾人最關切的問題,但隨即被季可云打斷,并以眼神暗示她不要在他面前問這個問題。
“對不起,雋臣剛醒來需要多休息,我也覺得有些疲倦,能否請你們明天再來?”見醫生語帶保留,她擔心雋臣脊椎所受的傷恐怕比想像中嚴重,她不愿他好不容易醒來又承受打擊。
可惜劉寶珠不懂她的用心,還想再問!翱墒恰
“可云說的對,讓他們休息吧!”還是母女連心,這次換羅玲蘭制止她。
“那我們先回去?稍疲愕膫沒有好,要多休息,不要雋臣醒來后,你艾病倒了!奔灸咸炜粗萘艘蝗Φ呐畠,她那虛弱的模樣,仿佛隨時會倒下去,真是讓他心疼。
車禍發生后,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杜雋臣的情形,當她得知他手術后還昏迷不醒時,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非要過去看他不可,他們只得讓她坐上輪椅到加護病房探望他。她一看到杜雋臣全身又是管子又是繃帶時,傷心得又昏厥了過去。
“我知道!奔究稍戚p應了聲,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敷衍。
“你……”季南天還想說什么,卻被羅玲蘭給阻止。
“算了,由她去吧!”
“那我們先走了!绷_玲蘭硬拉著劉寶珠先行走出病房。
“別太累了!奔灸咸焯巯У乜此谎酆,跟著杜明昆身后離開。
季可云等所有人都離開,并掩藏住自己的擔憂后,才笑著轉過身面對他。
“雋臣,太好了,你的傷勢并無大礙!
“你……也回床上……休息……”杜雋臣以粗嘎的嗓音慢慢地說。
“可是人家想在這里陪你嘛。”季可云撒嬌地看著他。
“回去……躺著。”為了她的身體著想,杜雋臣強迫自己絕不可以心軟,他干脆閉上眼不看她。
“好嘛!奔究稍莆刈呋刈约旱牟〈。但想到剛才醫生檢查他下半身時的神情,不禁又擔憂地看向他的腿。
情況真的那么糟嗎?
***
正在午睡的杜雋臣,被門外激動的交談聲給吵醒,他惱怒地正想罵人,卻聽到自己的名字,外面的人似乎正和醫生在談論他的腿。
“你是說他沒辦法走路了!?”劉寶珠的聲音拔高了八度。
“伯母,您小聲一點,不要吵醒雋臣了!奔究稍戚p聲地提醒她。她上個星期就已經出院了,但仍每天來醫院看顧杜雋臣。
“對不起、我忘了!眲氈閷擂蔚剌p扯了下嘴角。
楊醫師頓了一會兒才回答!班,照目前的情況看來,的確有困難。這次的撞擊剛好傷到他下半身的神經,他要想站立行走,可能……”
不是他夸口,他可以算得上是臺灣神經科的第一把交椅,而且這間醫院的設備也是國內頂級的,如果連他都束手無策,他懷疑還有誰有辦法。
“如果送到國外治療呢?”季可云想起某些國家的醫療技術比較先進,也許還有辦法。
楊醫師努力想了下后,還是搖頭!拔彝镀谙笥邢嚓P類似的成功案例!
聽到他的回答后,眾人都失望地嘆氣。
突然,楊醫師興奮地大叫!鞍!有了!我三年前看過一篇報導,有一個德國醫生曾經治愈過類似的病患。”
“他是誰?現在在哪?”眾人異口同聲地追問,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們都不會放棄。
“這份報導還在我辦公室,我去找出來給你們?墒俏矣浀眠@個醫生沒有固定的服務單位,他經常到世界各地的偏遠地區參與義診,很難掌握他的行蹤!
“謝謝你!奔究稍萍拥氐乐x,只要有機會,就表示還有希望。
“先別謝我,能不能找到人還不知道呢!
“我一定會找到他!彼龍孕盘煜聼o難事,只怕有心人。
“謝謝你,我先進去了!彼龘亩烹h臣隨時會醒來,再次道謝后即開門輕巧地走進病房,她盡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他。
自從她出院后,他的脾氣就變得很糟,尤其是察覺他的下半身麻痹后,更是耐性全失。
“我下半身癱瘓,終身沒辦法走路!倍烹h臣的聲音冷冷地響起,驚得她差點跳起來。
“雋臣!?”季可云有些驚惶,他都聽到了!
“為什么不告訴我?”若不是剛才聽到他們與醫生的談話,他還要被瞞騙多久?
她快步走到他床邊,握住他的手。“雋臣,你不要激動,剛才楊醫師也說了,有個德國醫生能醫好你,我們正在找他,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彼囍暂p快的語氣安慰他,其實她自己也沒把握何時可以找到這名醫生。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譏諷地說:“世界這么大,你們要怎么找他?”
她垂下手,默默承受他傾瀉的怒氣。“集合我們兩家的力量,我相信要找一個人絕不是問題!
“天真!”這簡直就像是大海撈針。
無法動彈地躺在床上幾個星期后,幾乎磨光他的耐性,得知自己極可能終身離不開輪椅后,他直想將所有的不滿和怨恨發泄出來,而她就是那個倒霉鬼。
季可云紅著眼輕撫他憔悴蒼白的臉,心疼他所受的苦,她坐到床沿再次握緊他的手。
“雋臣,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站起來,而且楊醫師說你這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這次沒再甩脫她的手,反倒緊緊地抓著。
“可云,我好怕我再也站不起來!边@是車禍發生后,他首次顯露出自己的惶恐。如果他真的再也無法行走,他該如何自處?又該拿可云怎么辦?難道要絆住她一生?
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傾身向前摟住他!安粫模乙欢〞业侥莻醫生來醫好你的!
***
“再怎么按摩也沒有用,不要白費力氣了。”杜雋臣扯開季可云的手,暴躁地嚷著。
他出院回家都快三個月了,左腳的石膏也已拿掉,但雙腿還是沒有任何感覺,怎不教他心灰意冷?
“雋臣……”季可云無奈地瞅著他,對他的不合作感到莫可奈何。
在換了第八個看護后,她決定自己接手照顧他,還好在醫院時她已經學習了一些基本的技巧。而為了避免他得褥瘡和肌肉萎縮,她每天至少要幫他按摩兩個小時,剛開始時,她每天回家后手臂酸得都舉不起來,還得用熱敷,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
“動都動不了,簡直就跟活死人一樣!彼昧﹂炒驔]有反應的腿,惱恨地拿它們出氣。
她連忙抓住他自虐的手。“雋臣別這樣……”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沒信心,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躲得遠遠的,沒有人受得了他的壞脾氣。
“我就像個廢人,起臥坐行都要靠別人幫忙,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他自暴自棄地說著。
發生意外以后,公司的事全部轉由杜雋臨負責,他終于得到渴望已久的清閑,但這種混吃等死、每天無所事事的日子過久了,還真會磨損一個人的斗志。
“雋臣,我不準你再說這種話,只要你活著,就還有希望。而且只要找到那個醫生,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樣行走了!币馔獍l生至今,她一直默默承受他的壞脾氣,鮮少動怒,但聽到他有厭世的念頭,讓她心慌意亂,語氣也重了些。
“有什么希望?那個醫生搞不好已經死了,否則為什么投入了這么多的人力和時間,還是找不到人?”他已從原先的期待變成放棄,而且也不敢再抱任何希望,就怕期望越高,失望也越深。
他擔心害怕從此以后真要與輪椅為伍,可是又無能為力,他這輩子還不曾這么無力過。
他的沮喪和彷徨,她全都看在眼里。她非常難過自責,恨不得今天躺在床上的人換成她。
“對不起,都是我害你的。”她難過地怪罪自己。
她還記得很清楚,意外發生時,他撲在她身上護住她,代她承受所有的撞擊力,他的脊椎才會傷得這么嚴重。這陣子看到他因行動不便而意志消沉,她的心里比誰都難過,這原本是她該受的苦,結果竟由他來替她受!除非他能完全復原,并且像以前一樣意氣風發,否則教她如何能心安?
“早就跟你說過這件事與你無關,你還說這些做什么?”他不耐煩地回道。
“當時若不是你全力護著我,你也不會傷得這么重!我寧愿……”
“別再說了!”杜雋臣大聲喝止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縱使不甘心遭此遽變,但他從沒后悔這么做,他寧犧牲自己,也不愿她受到任何損傷。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咆哮,她難免有些錯愕,可她還是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驚惶,她讀出隱藏在粗暴下的溫柔,他寧可自己受傷也會保護她……
她眼睛一熱,鼻頭也跟著泛酸!安还芑ǘ嗌傩牧,我們都要找到那個醫生。在這之前,讓你的身體保持在最佳狀態就是我的責任!
“你這又是何苦呢?”他心疼地看著她瘦削的臉,都是他拖累她變得這么憔悴。
“如果意外發生在我身上,我相信你也會這么做的。反正不管結果如何,我是賴定你了!彼v的臉上有著不悔的笑容。
“你好傻!倍烹h臣感動地將她摟進懷中,擁有她是他最大的幸福。
季可云緊緊地回擁他,輕輕地說:“我愛你。”
他的身體立刻僵住,敏感地猜測她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表白?
她不解地抬頭,發現他的神情有些僵硬和疏離。
“你怎么啦?”難不成“我愛你”這三個字是個咒語,會讓人變成石像?
他推開仍然靠在他身上的季可云!拔也恍枰愕耐。”
這是他所能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否則她為什么會在這敏感的時刻告白?不就是為了感激他代她受罪。
見他如此看輕她的愛,她忍不住生氣了!巴!?你怎么可以把我的感情說得這么隨便,你以為只要有恩于我的人,我都會以愛回報!!如果我是那樣的女人,還值得你舍身相救嗎?”
“我……”他才開口想說話卻挽她的手給捂住。
“等等,先讓我說完。如果我不是真心愛你,我犯不著在這里忍受你的脾氣,也不必因擔心你會得褥瘡或是肌肉萎縮,而天天為你按摩,累得自己腰酸背痛,我只要多請幾個看護來就好了,何必凡事親力親為?你不該把我們之間的感情看得如此廉價!”
他心疼地抹去她滾落的淚珠,拉下她還蓋在他唇上的手,溫柔地親吻她原本細嫩現在卻變得紅腫的雙手!皩Σ黄稹!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跟我說愛我。別想否認,我相信你也是愛我的,否則你不會為我受這些苦,對不對?”雖然他從不說情道愛,可是她已從他的行為感受到滿滿的愛意。
“哪有這樣逼人的?(杜雋臣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嬌俏容顏,心里頭的不安正一點一滴消散。
“我不管,我就是要聽你說。”她嘟著嘴耍賴。
“你知道就好了,還要我說什么?”他的感情一向內斂,不喜歡將情啊愛的掛在嘴邊,他認為實際行動比口頭說說還重要。
“我不管嘛!”她不依地靠著他磨蹭。
他出聲警告!澳憧刹灰腔鹕仙磬!別忘了我雖然雙腳不能行走,可是‘那里’還是會有反應的!
“你好壞!”季可云立刻跳離他床邊一大步,臉頰也染上久違的紅暈。她還記得剛開始幫他按摩時,不懂得避開某些敏感部位,結果是他受不了,強制拉開她的手,那時她才發現他已被她搞得欲火高張。羞得她后來按摩時,都會對“它”盡量敬而遠之。
“我哪有?是你自己磨來磨去的耶!”他還故意糗她,只因貪看她羞紅臉的俏模樣。
“你……我去幫你拿點喝的!彼S便找個理由,旋身快步逃離他房間,而他的笑聲還緊緊尾隨著。他真是越來越惡劣了!
她才走出杜雋臣的房門,就聽見劉寶珠扯開大嗓門迎面而來,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驚喜!翱稍疲銇淼恼,我們正要上去找你呢!”
“有什么事嗎?”季可云早已對她的大嗓門見怪不怪。
“找到人了!”雖然離季可云只有不到五步的距離,但劉寶珠還是用喊的。
她提著心問,害怕又是空歡喜一場!澳钦f……”
“對啦,已經找到那個德國醫生了!”劉寶珠笑得嘴都快裂開了。
季可云高興地紅了眼眶,她忘形地向前抓住劉寶珠的手追問:“真的!?他在哪里?什么時候會來?”
劉寶珠邊揉著被她抓疼的肥手邊答道:“別急,你哥哥已經跟他聯絡上并派人去接他,明天就會到臺灣了。”沒想到她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手勁還這么大!
“太好了!我要趕快去告訴雋臣這個好消息!”她轉身跑進杜雋臣的房間。劉寶珠欣慰地看著季可云的背影,本以為討到這樣的媳婦,必須將她當成菩薩般供著,沒想到她的性情這么好,不但沒有絲毫驕氣,而且還把雋臣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她這個當媽的還盡心盡力。這次若不是靠季家的人力,哪有可能找到醫生。
能夠結下這門親事,還真是上輩子燒好香哪!
“雋臣、雋臣——”季可云用力地拉開他的房門,迫不及待要告訴他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怎么你也被我媽傳染啦?”杜雋臣好整以暇地調侃她。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話,搞得莫名其妙!皞魅臼裁?”
“大嗓門和粗暴的舉止啊廠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算了,我現在心情很好,不跟你計較!彼凰艿媚樢魂嚽嘁魂嚰t,才要頂回去,但隨即又想到已經找到醫生這個大好消息,其他的帳以后再算。
“我跟你說喔,我們已經……”她一臉興奮,雙眼閃著晶亮的光芒。
他替她接下未完的話。“找到那個醫生了!
“你怎么知道?”她瞪大眼睛,難道他會讀心術?
“我不是說過你是大嗓門了嗎?”剛才她和媽媽在外面的談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以她們的高分貝,要想不聽見還真難!
“別再糗我了啦!”她會興奮得失態,還不都是因為他,他還壞心地嘲笑她。
他收起玩笑的表情,朝她伸出手!翱稍,來!
季可云快步地投進他展開的懷抱。
杜雋臣溫柔地擁著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謝謝你!边@段日子若沒有她的陪伴,他真不知道能否熬得過?
“謝什么,這是我自己愿意的。”她在他懷中找了一個最舒服酌位置。
兩人靜靜地閉上眼,享受這份難得的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