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高速公路一如其他時間,依舊是車流如織;高速公路早已不像公路,而像一個大型的停車場,在這個走走停停的停車場里,有些人是在往飛機場的路上趕著,萬一碰上了大塞車,心急、心焦便不在話下了——就像此刻的周琳。
尤其是今天的高速公路上又發生了一件可怕的車禍,當周琳坐在計程車里經過車禍現場時,她看到了路邊有焚燒過的車子、碎成一地的車體,還有身上蓋著白布的死者。
周琳覺得一陣惡心,但是她忍了下來。
計程車總算遠離了車禍現場,朝飛機場趕去。
這一天,正是周琳答應了馮天放的安排,在三天后搭機由香港轉往北京去的日子。
同一天、同一個時候,另一個地方也發生了一件車禍,而這個車禍和周琳有著奇妙的關系,但她本人卻正經過另一個毫不相干的高速公路車禍現場,這真是奇妙的人生啊。
這件車禍的發生,得從前一天晚上說起。
前一天晚上的臺北林森北路,一個靠近六條通的地下室酒廊里,麥可劉放肆地喝著他最喜歡的“酒”。
這一場花酒是馮天放答應請他的,因為,就在馮天放決定要向金城集團設下天羅地網,討回一個公道之后,他突然碰上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這個機會,是麥可劉搞他的外匯炒作時所碰上的。
麥可劉向馮天放通風報信:
“老哥!要對付金城集團,是不是得動用到一大筆資金?”麥可劉在電話里興奮地對馮天放說。
“資金我并不缺呀!”馮天放當時并不認為是什么大不了的數字。
“老哥,你這回可是料錯了,你還不知道我要說的是多少吧?”
“多少?”
“你說過的,你在武漢被坑了多少?這筆資金就是武漢的三倍!
“三倍?你怎么會碰上這么一大筆交易的?”
“天上掉下來的,你會相信嗎?我告訴你,這是用外匯做五鬼搬運的老把戲。我啊!正好碰上歐洲來的兩個老外,他們搞德國馬克很有經驗,要我參一家;我呢,已經看準了絕對沒有風險,但是得先加一點‘數字’上去,所以我找上了你。”
“麥可,這事穩當嗎?”
“你自己來和這兩個老外見一見就知道了!
馮天放正在為頭寸的事煩心,如今麥可劉抱著好消息來找他,他當然沒有拒絕就到希爾頓飯店去見這兩個歐洲銀行的代表。
才半天的時間,也就是拜過十八王公之后的十二小時里,馮天放和麥可劉碰上了一個可以在轉手之間就有大筆資金進帳的好機會。
這筆交易雖然好,可是得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湊一筆款子去跟。
馮天放的賭性是別人所難以想象的,他看準了這會是一個好機會,便不再多猶豫,立刻決定“搶”一下。
整個交易沒有任何不法的結并,唯一需要冒險的是,自己的資金也得“泡”上去,等三天之后,一切手續辦妥,就可以抽出自己的資金;同時,也為馮天放的公司爭取到一筆外匯差額的收入。
這筆收入,可能一時之間不能馬上動用,但是,它是一種可以“移轉”的“信用”,這筆錢只要經過香港,便能進入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當然,大陸地區也可以自由進出。
一旦這筆錢進入大陸的外資銀行,對于馮天放即將要和金城集團交鋒的對陣,便有了如虎添翼的功用。
馮天放和麥可劉在前后四十八小時里把一切手續都完成了,馮天放這才松了一口氣,對麥可劉說:
“好了!你立了一個大功,該你的,我一定不會少你的!除了這個之外,你還想要什么?”
“都老兄弟了!你將來修理金城集團時,不要少了我那一份也就夠了!
“那是帳面上的事,也是我們親兄弟明算帳,應該要做的,我問的是,你還想要什么東西?”
“嘻!這個嘛,我麥可劉,一生只為財、色二字;財有了,當然就得來點‘色’嘍!
“這種事,我的格調和你不大一樣;但是,我愿意奉陪一次。你說吧!要怎么玩?”
“我找個地方‘當皇帝’,一切開銷由你付;老哥,怎么樣?”
“當皇帝?”馮天放放聲大笑:“當太上皇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條件是,這一次你得全程參與,不準尿遁、不準開溜!”
“可以,但是我‘志在參加,不在得標’,行不行?”
“行!”
馮天放所謂“志在參加,不在得標”,指的是可以“風流”,不可以“下流”;他對麥可劉這個老朋友很了解,深知這人玩起來什么花招都有,自己對這種事興趣缺缺,當然得事先說清楚了。
果然,麥可劉到了第一家酒廊,就使出了他會鬧會玩的公子哥兒本色;他酒量好、人風趣,出手又大方,酒廊里的副理、公主、少爺……每一個人都不時收到他的小費和調戲;在這個聲色征逐、紙醉金迷的夜生活里,只要有錢、有閑,男人享受左擁右抱的快樂絕對不是天方夜譚。馮天放看著麥可劉一連簽了三個出場,不禁承認麥可劉真不愧是天字第一號的“敗家子”。
敗家子是麥可劉給自己取的另一個綽號,他曾經一個晚上在酒廊簽下將近三十萬的酒帳,使得他的第一份外務工作被老板炒了魷魚,卻也使他決心從此以賺大錢、花大錢做為四十歲以前的唯一職志。
第一攤酒喝到十點,麥可劉就要求“續攤”,他帶著一個他已經看中意的羞怯新進場小姐,和馮天放又轉到了南京東路另一家著名的酒廊,而原先作陪的兩個酒友也被麥可劉給甩了,因為促成這次交易的另一個外國佬即將參加他們的第二攤酒局。
也就是在這攤酒局當中,自稱下流無恥、有膽有色的麥可劉在包廂的化妝間里,他和馮天放使了一個詭譎的眼色之后,便藉口要洗把臉,叫那個羞怯的出場小姐幫他抓抓頸子,兩個人便進了裝璜精美的小化妝間;馮天放心里有數,麥可劉即將在這里先把他所獵到的第一個獵物“解決”。
這就是麥可劉“色不可支”的另一面,他可以在任何時候都及時行樂,完全不理會別人怎么想,甚至其他人的面子他都可以不顧;色欲來了,他就說:
“我可以在你們酒廊的沙發后面辦事而依然‘性’趣十足!
麥可劉在第一攤酒收局之前,指著一桌子的酒食說:
“小姐,可以打包嗎?”
他不是真的要把桌上的酒菜“打包”帶走,而是一語雙關的說出他心里想做的事;結果,一桌子的人大笑。在這里,黃色笑話是沒有禁忌的,你敢說,別人就敢聽;你敢作,也沒有人不敢看。
而麥可劉,現在做的正是他要做的——“小姐,可不可以打包?”馮天放對他可真是只有在一旁搖頭嘆息的份。
化妝間又開了,麥可劉紅光滿面的出來,直說:
“洗一下真好,這下又可以再喝了!”
可是,馮天放卻真的有點皺眉了,他不知道麥可劉還要玩什么花樣。他原本就酒量不大,現在又碰上一個新加入的外國佬,他擔心麥可劉會喝到掛在這里。
還好,麥可劉并沒有出糗,他真的是酒入大海毫不變色,他笑嘻嘻地繼續喝著,一直等到剛剛那個被他蹭蹋的小姐拖了老半天才從化妝間走了出來,他才示意讓她先回去。
這小姐當然是得到了相當的好處,而且也真是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里;她有自尊,但是在鈔票的誘惑下,她還是答應了和麥可劉在一個化妝間里,幾乎是當著眾人的面做了一次活色生香的妖精打架。
這位小姐離去之后,麥可劉又看上了這里的另一個小姐,他頻頻叫她陪酒,也頻頻展示他的揮霍本性。
馮天放心里惦記著明天一早周琳就要出國,他想回去好好陪陪周琳,但是又不能食言,只能愈來愈痛苦地捱著,希望麥可劉早點喝醉回家。
終于,這一刻來臨了,促成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麥可劉看上的小姐提議早點出場“吃宵夜”去;另一個則是因為那個老外在這里被小姐們一陣“修理”之后,竟然不勝酒力而投降了。老外一醉,加上麥可劉也有意思找個溫柔窩過完這下半夜,于是這第二攤酒就在馮天放簽字之后結束了。
那個老外帶了一個會說洋文的小姐回他的高級觀光大飯店去了,麥可劉則把車子交給那個叫凱莉的副理開,兩個人往另一個方向離去,而馮天放則在司機的照顧下朝周琳住的地方開去。
馮天放并沒有真的到周琳那里去,他才上車沒多久,人就醉得不省人事,他的司機眼看叫不醒他,便只有把他又送回了他在公司里的私人套房去休息。
馮天放是被司機和警衛兩個人抬進大廈里去的,他真的是什么知覺也沒有。
馮天放醒來的時候,不但找不到司機,打電話去找周琳也沒人接了;這時候已經是清晨了,他忘了周琳是坐幾點的飛機,但是他決定就算帶著一頭的昏眩,也要去找周琳說個清楚。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馮天放一直在心里想著這句話,他幾乎是昏亂地摸到地下室車庫,然后自己把車子開出了停車場。
車子才一開上來,便一個向右快轉,他竟然沒有踩好煞車,反而沖向一輛快速往巷子里開來的小發財,這小發財車上裝載了豆腐,兩輛車子各自猛打方向盤,結果依然擦撞在一起。
小發財車上的豆腐打了一地,也摔得一條巷口都是豆腐,而馮天放的車子只是小傷而已,所以他便開了車門下來了解情況,這時候,兩輛年輕人所騎的摩托車也進了這條已是滿地豆腐渣的巷子。
前面的摩托車想剎車,但才一停下來,后面那一輛又撞了上來,結果兩輛車就順著一地的豆腐渣筆直地朝著馮天放沖過去。馮天放應該是可以機警的跳開的,但是宿醉加上心急,卻使他只是笨拙地站在那里,結果兩輛摩托車全都撞上了他,他倒了下來,就這么兩、三秒鐘之間,他失去了知覺。
他被送去醫院之后,竟然沒再清醒過來。
由于醫院里的外科醫生和各科主任在沒有了解馮天放的身分之前沒有人敢作進一步的救治,這也是造成馮天放繼續昏迷的另一個原因。
外科能做的急救相當有效,可是要動手術就不能不慎重了,加上馮天放的司機趕來醫院了解病情時指出馮天放在臺北并沒有親人,老婆孩子都在舊金山,長一輩的也全在國外,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聯絡,所以只能通知馮天放公司的副總經理出面打理一切。
原先司機想到可以聯絡昨夜和馮天放一起喝酒的好友麥可劉,不料麥可劉也出事了。
麥可劉在一夜風流之后,碰上了古書里所說的“馬上瘋”。
馬上瘋指的是男人在過度興奮的行房中忽然神經失去控制,全身僵硬或松軟地趴了下來,如果急救不當,可能就此一命嗚呼。
那個酒廊紅牌小姐凱莉原本還以為麥可劉是在床上故意耍寶,但是當她實在推不動他沉重而且毫無反應的身體時,這才了解到麥可劉可能出了意外。
這個凱莉小姐馬上打電話找她的上司,還好這位大姊也在這一行里打滾多年,知道一點這方面的常識,立刻叫凱莉稍安勿躁,她會隨后趕過來幫忙。
副理大姊一面趕路,一面叫了一個也是酒廊?偷尼t生朋友過來,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把麥可劉的小命給救了回來。
麥可劉的樣子十分狼狽,全身赤裸地送上救護車,而他遺留在擔架上的好些穢物也讓急救人員皺眉不已。
不過不管怎么樣,凱莉還是為麥可劉編了一套謊話搪塞醫院方面的查問,事后,副理大姊不由得責備凱莉幾句:
“你怎么這么過份?買賣嘛,玩得那么瘋干嘛?”
“是他啦!他不安份,花樣多,還弄好些……”
“情趣商品是不是?”大姊打斷凱莉的話:“唉呀!下次守著點,不要太玩命了,會玩出人命來的,十個胖子里有九個心臟都捱不了你的一番折騰!
兩個女人說著這種事,雖然語氣中帶有幾分警告的意味,可是卻也感到一絲過癮;好歹也讓這種花花公子吃點苦頭才行。
這話不假,麥可劉要是把個小姐帶回自己的別墅,總要廝殺個兩個鐘頭才罷休,他有些狐群狗黨還會為他弄些助興的奇怪的玩意來,而他也常常用這種東西折磨那些小姐,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個晚上玩了兩次,結果把自己給玩垮了。
麥可劉和馮天放這兩個人同時出事,真是巧得不能再巧,雖然兩個人都撿回了一條命,而且情況也不是太糟,但是他們所做的那個外匯買賣這下可受到了影響。
換句話說,這筆買賣眼看著是真的穩賠不賺了。
偷雞不著蝕把米,這種倒霉的事竟然又落到馮天放頭上。
而馮天放能不能清醒過來,更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馮天放公司的人雖然亂成一團,可是,他們總算想到了解決的方法,那就是先簽字救馮天放。
**************
馮天放動了手術出來,仍然在昏睡中;他這時候能夠睡,對他而言真是一大福氣,否則他就要痛苦萬分了,因為公司在投資上又一次大量賠累,造成周轉困難,如果再經營不善,他的公司離正式宣告倒閉也不遠了。
這都得看將來的變化了,眼前也沒有人能料得到未來的事。
另一方面,周琳生著一肚子悶氣飛到了香港,再由香港搭機到了北京。
在北京,她意外地遇見了茱莉口中的“大姊”,而且陰錯陽差地幾乎幫了馮天放一個倒忙;更可怕的是,她碰上了這一生中,第二個叫她無法自拔的戀人……
北京是個不再神秘的城市,這個古代叫做幽州的地方,后來因為多了一個燕京的地名,所以一變而充滿了文化氣息,然而在今天成為中共最高決策中心的所在地后,卻也成了一個比上海還要復雜的城市。
上海以商業掛帥,一切向錢看,上海人對鈔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周琳的確十分驚訝于北京在各方面都不如上海,由機場進入市中心的一路上,只見牛車、馬車、耕犁車、腳踏車、板車……等一些十分古老落后的交通工具統統都上了街,形成一個十分不協調的畫面,而它們帶給周琳的沖擊,使她才剛到北京,就有股沖動想搭下班飛機飛回臺北。
周琳的行程全是馮天放安排的,她在住進飯店之后,便立即用電話聯絡馮天放設在另一家國際級大飯店中的分公司。
分公司用的是“香港馮海公司北京辦事處”的名義,接電話的人講的是帶有廣東口音的國語,他很快地便趕來飯店把一大堆資料、影印的地圖等,全都清清楚楚的交接給周琳,而后便表示馮先生有指示,除非必要,他不會再來打攪,但是有事的話可以用“BB機”叫他。
這人顯然是個廣東人,而且還可能是香港人;不過,為了工作上的需要,被馮天放調到北京來作業務。他很老實可靠,話也不多,馮天放的確是用對人了;周琳對馮天放的判斷力又有了一分認識。
周琳心里很清楚,馮天放要她來這里是做“情報”工作的,周琳的身分是臺北卡尼佛飯店的業務員,跟馮天放的企業扯不上什么關系,所以可以對金城集團做面對面的接觸。
但是,為了這么一件可能根本不會馬上有收獲的工作而特地飛來北京一趟,而且還不能和任何人多接觸,周琳對馮天放的想法感到迷惑了。
金城集團在北京的據點也叫做“北京聯絡站”,而且也設在觀光飯店里,這倒是讓周琳十分意外的一個地方;不過,反正是觀光飯店,曬不到太陽、刮不到風,周琳也不再抱怨了。
依照馮天放的說法,周琳只要在北京的這幾天每天都去這個金城集團北京聯絡站的辦公室兩次;如果能多一、兩次更好,然后再把每次見到的人用照相機拍下來,或者是回去后用簡單的素描出一個輪廓,并且加注上一些特征的描述就可以了。
這樣一個工作到底對馮天放有什么用處?依照馮天放的說法是,如果掌握了每一個進出這個地方的人,就對他的判斷有很大的幫助。
當然,馮天放也有一些附帶的說明:
“同樣一個人,用不同的觀察方法就會產生不同的印象;我對我在北京的部屬當然十分信任,可是他們對于觀察這些進出金城集團辦公室的人之后所做出來報告總是讓我看不出所以然來,我自己又不方便去,而他們可能早已被對方盯上了,所以只有讓你幫我去一趟!
“這好像是在拍○○七情報員的電影嘛!你到底是在作生意,還是在搞情報工作?”周琳反問馮天放。
“我才不搞那些無聊的情報工作!我解釋給你聽吧,金城集團跟大陸的長城集團可以說是同一個財務系統;但是,金城在香港有直接的經濟活動,而長城卻只包大陸內陸的工程。我一直相信金城集團會在這幾天開始大肆活動,香港和臺灣去的商人都會被他們邀請到公司去看看,我需要了解有那些人和金城集團已經搭上了線;所以說,要你去認一下是哪些面孔在那里走動!
“可是我什么人也不認識呀!就算我看了也不會有什么印象!”
“小乖,你是做業務的,如果你在這幾天之內連續看到同一張面孔兩次,或老是辨認出某一個人是從臺北去的,那么記下來這些資料,就可以了!
“難道別人,或者是北京的朋友都做不來嗎?”
“大陸人,腦筋少了一根筋,我只相信我們臺北去的人;你又這么漂亮,別人不會疑心你的。你拍照,也不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煩,如果不能拍,只要記下特征也是可以的!
“你相信只要最近天天去看就會有用嗎?”
“一定會有用的;不去,不是更加什么都不知道嗎?”
周琳就是這樣被說服的。
如今,周琳依照那個人給的簡單地圖,找到了這家建國大飯店;飯店樓下是個人潮來來往往的咖啡廳,裝潢時髦又漂亮。
飯店的二樓是航空公司辦事處,三樓是一些外商的辦公室,再上去則是住房部了。
照馮天放的設計,周琳每天中午以前來咖啡廳坐一坐,下午或者晚上再來一趟;當然,在這段時間內她可以上航空公司去走走,好像去訂機票或者是等機票確認,然后再拐到三樓后面的金城集團辦事處,隨便溜達溜達,若無其事的看看。
周琳在第一天出發之前打了一個電話回臺北找馮天放,她打的是馮天放的大哥大,但是沒有接通,于是她放棄了,她從沒有過打到馮天放的公司的紀錄,所以她打算其他時候再試試。
她本來是想找馮天放發一頓脾氣的——
“為什么我來北京的前一天夜里沒來看我?為什么沒有給我一個驚喜,送我到機場?我為了你特地請了年假到北京幫你辦你的事,你卻連一通電話也沒打,你是什么意思?”
這些話,全都因為電話不通而始終沒機會說出口。
周琳并不知道,馮天放現在還躺在醫院里;她心想,反正是出來玩,何不暫時忘了這個老男人呢?
就是這么一個給自己的愛情放個小假的心情,使得她不設防的心里意外地闖進了龍保三這個陌生人。
原本,周琳是以一種休閑的心情來看待這么一個嚴肅、荒謬、刻板、古老的北京城的,所以她幾乎對北京城里的每個觀光重點都僅止于走馬看花而已。她在天府飯店里泡三溫暖、游泳、曬太陽,隔著冷氣房看外面灰沉沉的天空;看下面來來往往的路人,她對這個稱之為祖國的地方全無感覺。
茱莉說過:
“你真是一個天生的大飯店職員,你一進飯店就像回家一樣,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出去的欲望,真是搞不過你!”
茱莉這番話是她們曾經一道去法國參加一次歐洲旅游講習時說的,因為別人到了巴黎可能會迫不及待地去研究地鐵地圖,逛逛羅浮宮,看看凡爾賽宮或上去博物館一趟,甚至到香榭大道走走;可是,周琳除了坐在觀光巴士里四下打量之外,還是回到旅館里洗三溫暖、游泳、按摩,周琳的理由是:
“有些東西,在書本上已經可以看到了,又為什么一定要親自去破壞那些美好的印象呢?真實的接觸經常會打破你美麗的幻想!
或許,這也正是為什么周琳會和馮天放交往一樣;她對于和活蹦亂跳的年輕人談戀愛總有一絲不安全感,反倒是不能見光的偷情有著新鮮而又神秘的挑戰樂趣。
如今來到北京,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看過一本書,整個大陸上的每個城市里,都是一大堆人提著不同的包包,走來走去、趕來趕去,沒有人了解他們的人生方向是什么?
這段描述一再影響著周琳對大陸城市的看法;她對臟亂落后有一種不能忍耐的厭惡。
就這么簡單,她又在北京城里把自己給隔絕了;她過的日子和在任何一個大都市里都沒有什么兩樣——早上,她或許下樓去吃早餐,或者干脆把早餐叫到房間里來享用;她帶了很多介紹歷史、地理方面的書,所以她通常都沉醉在這些書本里,臥游她的神州。
然而,即使這么單純的生活,有時候也會碰上一些意外的插曲。
這天,她又來到建國飯店,在咖啡座里點了一些飲料和點心,看著這里來來往往的中外游客;突然,她發現有兩個外國人對她指指點點。這兩個外國人都很年輕,長得很帥,其中一個還留了馬尾巴,挺時髦的樣子。
前一天周琳曾見過其中一個留短發的,如今又多了一個長頭發的。她不想理會他們,便把墨鏡戴上,而后又把眼光移向窗外,但是她感覺到其中一個已走到了她桌前;是那個留馬尾巴的,用北京腔的國語問她:
“小姐,我能坐下嗎?”
這人的中國話講得很奇怪,但是聽得出來曾在北京努力學過中國話。
周琳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搖搖頭,用英文回答:
“不行!我在等我的未婚夫!
這個老外愣住了,停了兩秒鐘,還想說些什么,但最后也只得用英文說:
“小姐,你的英文說得真好!”
周琳擺擺手,拿起帳單和自己的書便走向柜臺去結帳,然后走到樓梯口,準備往電梯間走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這兩個老外走到另一邊門口,對著一個錄影機說話;說的是英文:
“在北京,碰上漂亮的女孩,可能是你到北京游歷的另一個收獲;而了解中國人的習慣,會使你無往不利……”
周琳為這個結論有些生氣,她看看那個正在錄影的工作人員,發現那是一個中國人,于是便大步走過去,對那個人說:
“喂!你們要錄影前也不先征求別人的同意嗎?”
馬尾巴搶一步過來,說:
“小姐,你愿意合作嗎?”
“不愿意!請注意你的禮貌,我正在和這位先生說話,可以嗎?”
馬尾巴聳聳肩退了一步。
這時,扛著錄影機的這個中國人把臉轉過來,清清楚楚地對著周琳說:
“對不起!我以為他們已經獲得你的同意了,所以才錄下來的!
這人說得一口標準國語,而不是那種卷舌音很重的北京腔調國語;顯然,這人是從臺灣來的。
“你是臺灣來的?”周琳不禁好奇的問。
“你也是臺灣來的?臺北人?”
“是啊!都是臺灣來的,怎么連這點禮貌都不懂?”
周琳板起臉來責備他的同時,也打量了一下這個一身牛仔衣褲打扮的攝影師。這人長得黑黑的,方方的臉上有一種流浪的滄桑,雖然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但是卻有三十歲以上的成熟和閱歷。他并不難看,而且有一種忠厚老實的特質;一時之間,周琳有些迷惑了——這人好像一個人;像極了她那個學生時代的男朋友!那個畢業后立刻被車禍奪走生命的男朋友。
當然,眼前這個人要比那個死去的男朋友成熟穩健多了,但這份奇妙的聯想卻使得周琳突然間放柔了自己的聲調:
“你幫他們錄什么?”
“旅游介紹。他們是澳洲電視臺的新聞節目工作人員,我來打工!就這么簡單。我姓龍;叫龍保三,龍虎豹的龍,保護的保;一、二、三的三。”
在北京認識一個從臺北來的人并不是什么新鮮的事,周琳原本是不想多有牽扯,所以她在接過龍保三的名片之后便找個理由走開。
“對不起!敝芰照f:“我還急著等我的機票確認!
“抱歉,打擾你了!”龍保三讓出路來,又行了一個禮,然后小聲地說:“剛才錄到你的那一段,我會想辦法幫你弄掉的!
“最好是這樣,我并沒有同意,這是不合法的。”周琳淡淡的說完,便自顧自地走開了。
仍然留在原地的龍保三看著她漂亮的背景離去后,又回過頭來對著兩個澳洲佬攤開雙手,用英文說:
“臺北來的小姐不同意我們錄這一段!
“可是——”馬尾巴說:“她很有味道,少了她的畫面,實在可惜呀!”
“對啊!”短頭發說:“能不能再和她商量一下?你不也是臺北人嗎?”
“臺北人就是這個脾氣,說不通的啦!算了、算了!我們再找別的畫面來補吧!”龍保三不想再和這兩個人爭執,便開始把攝影機移到另一個角落去。
三個人只好開始尋找新的拍攝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