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中漸漸射出一線光絲,這線光絲漸漸由織細轉成渾園,亮度也愈見增強;當光束愈來愈明亮,侵吞的空間就愈形廣闊,終至占滿一片暗天,驅趕所有的黑暗。
這黎明與黑夜的交接典禮,在孟寒雨的注視下結束了。
孟寒雨歪斜地靠在床上,捻熄了手上的薄荷煙,跳下床,一把拉開窗簾,遮住那稍嫌明亮的光線。
梳洗過后,她一本一本地收拾今天上課的課本。
自從杜圣中對她提出交往的請求后,她已經有好幾天沒去上課了。反正請假的借口多得是,隨便編一編,老師也都信。況且,有些時候,她實在分不清真話與謊言之間的分野。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是靠著謊言在過日子的,他們不但騙別人,而且還騙自己,只要不道破,大家還是寧可相信那騙人的把戲。
這就是虛偽的人生,好聽一點的說法是叫做"現實"。
孟寒雨從鼻子哼出一聲,緩緩停住收拾的手……
或許今天再扯個謊--就說病情更加嚴重好了;如此,她便可以再逃避一天。
這么想著,她將書包一推,撈起鑰匙,走向門外。時候尚早,路上人跡稀疏,有的只是晨起運動的老人們;孟寒雨雙手在背后交握著,沿著學校籬墻一直走進公園中。
公園里的亭閣水榭,早因疏于整理而破敗班駁,不過因為人們都已習慣到此閑嗑牙、做運動,所以這個公園人氣還是頂旺盛的。
孟寒雨繞了一圈,就出了公園。
此刻,一夜未眠的酸澀堆壓在她的眉間,跟她腦中的煩亂思緒一樣逼迫著她。
她微感暈眩地經過一間早餐店,眼角余光敏感地攫住一雙身影。
她放慢腳步,仔細地瞧了一會……
那雙身影是杜圣中和王漪的!
孟寒雨突然聯想起他說的"思念",很顯然地,現在的他一定感覺無比幸福。
但是這分幸福感又能持續多久呢?
當童少陵結束比賽回來時,也就是杜圣中快樂時光的終結;那個時候,想必他的痛苦會千倍于此時的幸福吧?!
孟寒雨并不同情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在杜圣中來說,那是愛上好友鐘情之人所必須承受的痛苦。
而她呢?她背負的又是哪具十字架呢?
她甩甩頭,越過他們倆。杜圣中似乎有所感應,一側首,見著她,又是一臉燦笑。
孟寒雨見他已看到了她,索性停下腳步,看他七手八腳地付完帳,不顧身后的王漪,快步走近。
"寒雨,好久不見!"他開玩笑似的說。
孟寒雨拘謹地牽動嘴角,臉上毫無表情。
"你好!寒雨!"王漪跟在杜圣中身后,自動地,也學杜圣中親親熱熱地喚她的名字。
孟寒雨實在不知該用什么表情面對王漪?最后,她只是極為僵硬地朝她點點頭。
"漪,你先回去,我有話對寒雨說。"杜圣中不是很溫柔地對王漪說;王漪則毫無意見地對孟寒雨擺擺手,先行離開。
"你……"孟寒雨望著王漪遠去的背影,轉過臉看向杜圣中。"你不是--怎么……"
"你想說什么?"杜圣中笑意盈然的眼,仿佛全然不明白她的疑惑。
倒是孟寒雨真的迷惑了。他的神情怎么……"你考慮得如何?"不等她開口,杜圣中又問:"這幾天你都沒去學校,你在躲我嗎?"他的眼燃著對這涼風徐緩的早晨來說太過猛烈的火,凝望著她。
孟寒雨避開他火熱的目光,斜著臉說:
"你面子還沒那么大,值得我這么做;我只是不想上課罷了,與你無關!"
杜圣中扳正她的肩,大而清亮的眼逼進她的黑眸里。
"你說謊!你的確是在躲避我!難道你已有意中人?告訴我,他是誰?為了得到你,我愿意和他一較高下……"
"你放開我!"孟寒雨瞪著他。"我沒什么意中人,可我也沒有興趣和你交往,我不想踏進你們那復雜、糾結不清的三角習題里。我……"
杜圣中忽然露出笑意,輕輕地撫觸她的臉頰,而后放開她。
"你雖然十分不坦率,但是我卻真的為你著迷!你是第一個……"他搖搖頭,接下來想說的話語飄散在唇齒間。
孟寒雨一步一步往后退,一字一句地說:
"我看你和那個童少陵,你們兩個一定都不正常。一個是自以為是,老愛說教的家伙;一個則是亂對女孩子表白,還全都將一切認為是理所當然!你們--你們,誰要是和你們扯上關系,也一定會變成不正常的倒楣鬼……"
"為什么提到少陵?現在我是在談我和你之間的事,為什么你會想到少陵?你是不是……"
"不是!"孟寒雨不等他說完,激動地截話,眼中布滿欲蓋彌彰的慌錯。
杜圣中清亮的眼,炯然地看透她的慌錯,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你在否認什么?你已經明白我想說什么了嗎?"
"我不知道!"孟寒雨定下心神,又是那副倔強模樣。
"好,不談這些!你認為不能和我們有任何接觸,但實際上,你已經和我們扯上關系了。"
"沒有!"
"有!"杜圣中聲調鏗鏘有力。
孟寒雨只要多想一想,就會承認我說的才是事實。"杜圣中柔和地說。
街道上的人車逐漸增多,整個空氣也忙碌起來了;早餐店中,許多年輕媽媽正為著家中的小毛頭張羅早點,時時有人與他們倆擦肩而過。
"寒雨,請你再考慮一下我的請求,不要倉卒否決好嗎?"杜圣中十溫柔地說。
孟寒雨還是不說話,但是臉上卻漸漸出現紅暈。
"不論你說你沒有意中人是真還是假,我一定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
孟寒雨不安的眼睛向四處游移著,平素的冷默在此完全消失殆盡。
"你這樣子要是被他看到了……"杜圣中喃喃自語,孟寒雨卻不明白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但她沒有勇氣去證實。
"我--走了。"孟寒雨囁嚅地說,一轉身便離去。
杜圣中沒有挽留,只站在原處目送她,眼光漸漸變得深沉。
這天,孟寒雨還是把課蹺掉了。接著下來是周末與假日,她也都渾噩地度過,腦中充塞的凈是杜圣中要求交往的請求聲。
她不明白杜圣中,他既然能為一個他僅認識幾個星期的女生奮斗,那么他為何不將這力量化為爭取真正心愛的人力量呢?
是顧慮到那分得來不易的友誼嗎?
他們三人的關系,撕下青梅竹馬的外衣,其實是復雜難纏的,她可不想踏進那渾水中,無辜成為受害者。
你已經和我們扯上關系了……杜圣中的話再次浮現她的腦海。
"我不要!"她翻個身,將枕頭蒙在頭上,想借此隔絕掉杜圣中的聲音,也隔開那個占滿她心田的影子。
???
星期一,孟寒雨到學校。校園內什么都沒變,還是充滿著虛幻的和平感;而青春在這個空間里,依然能得到最放肆的發泄及詮釋。
"孟寒雨!"
孟寒雨收回凝望校園的眼光,看著叫她的人。
"你好幾天沒來上課了,進度一定落后了吧!這些筆記借你抄。"顧成美靠著她的桌緣,微笑說。
孟寒雨瞅她一眼,又望向窗外,淡漠地說:"謝謝!我不需要。"
顧成美手足無措地站著,愣了一會兒,她決定再接再厲。"你還是拿去吧!老師說要平時考呢!"
"無所謂。"
"孟……"顧成美還想再說什么,門口卻傳來叫喊聲。"孟寒雨外找!"
孟寒雨站起身,冷冷地說:"抱歉,借過!"
顧成美讓過身子,情急地說:"孟寒雨,那天我真的不是想試探你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做個朋友,所以……"
"別說了。"孟寒雨毫無表情,走向后門。
走出教室,她一眼就看到杜圣中倚靠在樓梯邊的墻上,并熱情地朝她揮手;她停了一下,又慢慢走過去,停在他身前。
"有事?"她冷冷地問。
杜圣中直起身子,微笑的臉變得嚴肅起來。"你考慮好了嗎?"
孟寒雨那始終沒有表情的臉,終于出現一痕驚奇的顏色;她沒想到杜圣中是個意念如此頑強的人,居然對她如此窮追不舍。
但話說回來,不管他如何執著,一開始,她就很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不會有什么。
"你的回答是什么?"杜圣中見她不語,又再次問道。
"對不起!"
杜圣中臉上的表情在她有了回音后,霎時凍結,就像被人陡地攔腰撞擊般的愕然。
"你--是為了誰拒絕我?"沉默許久,他才低聲問。
原本籠罩在孟寒雨身上的冷淡氣焰忽然熄盡,一反常態,誠摯地說:
"沒有-我沒有因為誰而拒絕你的要求,只是我覺得--我想--我們之間是行不通的。"
"可以的!"杜圣中堅定地說:"既然你心中沒有喜歡的人,你如何斷定我們兩個不可能會在一起?我說過,初次見到你,我就為你著了迷,只要你心中真的沒有人,我相信我會努力讓你接受我的,我們一定行的……"
孟寒雨一直搖頭,想將杜圣中的話語全都搖碎。
"你既然可以對我如此有耐心,為什么不將這力量化為爭取你心愛的人的力量呢?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能對她說出你的心意,也許她會接受你,畢竟你們認識如此久了,什么事都可能會改變的。"
"你不懂!"這次換杜圣中猛搖頭,而且笑得蒼涼又悲哀。"事情不會這么簡單,而且……"
他有點哀傷地看著她,上課的鐘響卻如喪鐘般的揚起。
"我去上課了。"孟寒雨無法忍受那種憂傷的氣氛,又不知如何解脫它,只好選擇離開。杜圣中看著她疾步走進教學,沉思了一會,眼光卻意外接收到側倚在樓梯扶手,怔怔看著他的童少陵的目光。
"我告訴過你了,我喜歡她。"他聳聳肩,適才的憂傷不復存在,呈現的是一副充滿了戲謔的神態。
童少陵目光深沉,低緩地問:
"她剛剛說的那個你心愛的人是誰?"
杜圣中還是一臉嘻笑,故作輕松地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頭。
"走吧!回教室上課去了。我這堂可是那個有點歇斯底里的老小姐的物理課。太晚進去,可是會被她處以極刑的。"才說著,他人已走到樓梯轉角處了;他看童少陵沒有跟上來,又揚聲說:"我記得你這節上的是微積分,而且不是要考試嗎?快走吧!"
童少陵望了望一年孝班,而后走下樓梯,追上杜圣中。
"圣中--"童少陵考慮著要怎么措辭,于是慢吞吞地說:"你--是不是喜歡漪?"最后,他還是直接問出他心中的疑惑。
杜圣中乍聞此語,步伐確實因此顛躓了一下,臉部肌肉也扭成一團,整個人怪誕極了。
他沒想到童少陵會對他作如此的猜想。
童少陵,他幾乎把他當成親兄弟的人,究竟是懂得他不?
"你別胡亂曲解別人的話。"末了,他只好以哭笑不得的表情將此難題輕松帶過。
童少陵張口還想說什么,杜圣中倏地跳起來,用右臂勾住童少陵的頸項,惡狠狠地說:"我當然喜歡漪,但我更喜歡你!所以,請你不要胡亂猜測,更不要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念頭,否則……"
童少陵抓住他的右腕,一使勁扯開,便又重得自由,雙眼也閃著輕松的笑意,不懷善意地說:
"否則你想怎樣啊?拳腳功夫,你比得過我嗎?"
"當然比不過你,所以,我要說的是;否則--我就閃!"說完,杜圣中立刻拔腿往前跑,好像被惡鬼追著跑一樣。
童少陵開懷大笑,杜圣中跑了一半,回過頭叫他:"傻瓜!快回教室上課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哀嚎一聲,跑得更快。"我完了,鐵被老小姐宰的!"一轉眼,他就竄上灰色樓層的樓梯,不見人影了。
童少陵邊笑、邊搖頭地走向自己的教室;杜圣中說他會被處以極刑,而他呢?可能會抱回他漫長考試生涯中的第一顆鴨蛋吧!
一顆鴨蛋?!
他再笑笑,心情卻是無比的輕松;登上樓梯前,他又回頭望向遙遠的對邊教室,眉頭又攏聚了起來。
剛剛,當他聽見孟寒雨拒絕了杜圣中的要求時,他心中卻很奇妙浮現出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難道他很高興聽到她拒絕杜圣中?!
哦!不,不是孟寒雨……"
他搖頭如波浪鼓,愈想甩掉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卻愈清晰地浮躍心頭。
???
"末世紀"門上的銅鈴一陣亂響后,又自動恢復靜寂,空氣中流瀉的仍是憂憂傷傷的悲曲,一成不變地訴說情衷。
童少陵婉謝了服務小姐的帶位,直線地走到窗旁的座位。
孟寒雨并不知道他來了,怔怔地望著窗外,望得失神了,連手上的香煙拖著長長的灰色屁股,快燒盡了都還不知曉。
童少陵看著她那失落的神情,一顆心像被揪住似的痛了起來。
她這么任意糟蹋生命、踐踏青春是為了什么?
他并不真的認定她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嬌女;過去那些刺傷她的話,全緣于他的怯懦,全是為了掩藏受她吸引的心。
他是童少陵,對自己的將來早有一套計劃的童少陵,更是全家族投以深重期望的嫡長子,他怎能為一個小女生而改變那遠大的人生計劃?
但是,他的思念卻贏過對自己的譴責;無論他的理智如何清楚地告誡他,他的情感總能回以辯駁。
他的腦子里就這么被理智與情感霸占住了,而且還日夜打斗、爭吵不休,弄得他幾乎快發瘋了。
有誰會相信,那個一向自信滿滿、自視甚高的童少陵,會被一種莫名突生的感覺整得快瘋了?
若真說出來,鐵定沒有人會相信的!
他有些惱怒地瞪向孟寒雨,眼角余光卻瞥見她手上的煙快燒到她的手指了,急忙搶下只剩一小段的煙屁股,在煙灰缸中捻熄。孟寒雨被他的敏捷動作嚇了一跳,轉頭張嘴正想罵這多管閑事、又冒失的人時,一見到是他,張著的嘴只發出一聲:"你……"
童少陵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微微氣怒地說:
"你不想活了嗎?年紀輕輕就學抽煙,況且,難道你不知道學校嚴禁學生抽煙嗎?你居然還明目張膽地在這公共場合吞云吐霧!你想被記大過是是。"
孟寒雨原是滿臉的驚愕與羞赧,在她聽了他的責備后,神情又充滿了叛逆與挑釁。
"健康和操行都是我自己的,我愛怎樣就怎樣,不必你來管!如果你看不慣我的行為,大可以去告密,反正你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你所說的話一定會受到重視。去說啊!既然你那么討厭我,又何必為我的死活操心?"
"你……"童少陵氣急敗壞地瞪看她,眸中涌現不可知的風暴。"硬要曲解別人的好意,這樣做你很高興是嗎?"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孟寒雨說話的語氣酸酸的,像是巴不得拿一塊磚砸向他一般。
"你--真是不可理喻!"童少陵吹胡子瞪眼,忿忿不平地說。
"我既然不可理喻,你還杵在這兒做什么?"孟寒雨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你--"童少陵閃著忿怒的眸光,鎖定孟寒雨那毫不妥協的臉龐好一會兒,低下頭,無奈地用手去按他自己的額頭。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和她相處!
她不是那些已習慣于他的威權的社員或同學,更不是熟悉他脾氣的密友;除了這兩種人外,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與他人相處。
而她,卻是那個該死的--他想接觸的人。
"我們好像沒有一次見面是不吵架的!"他放下手,對她苦笑著說。
孟寒雨別開臉;窗外的陌生行人,在夜色中都還像是戴副面具,笑得虛情假意,更何況眼前這個對她來說是個半生不熟的人呢?!他的笑,到底有幾分真?
"反正你做的,永遠都在表示你對我的厭惡--唉!算了……"好半晌,她才低低地說,聲音中滿是看破的荒涼。
"我討厭你?我說過我討厭你嗎?"童少陵語音低沉,像在問她,又像在反問自己。
孟寒雨轉過臉,第一次看清他那神傷的表情,心中不禁微微顫抖,卻仍不敢有任何期待。
潛藏在心底的那分狂亂又癡傻的情意,在多少個午夜夢回之際,不斷撞擊她的心坎;這分無法言喻的情意,逼得她好苦。
她從未嘗過愛情的滋味,也不了解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難道目前她嘗得的這分苦澀感覺,就是愛情?
她覺得自己就像迷失在茂密森林中的小孩,一心一意追尋著腳印,卻勞無功,仍尋不得出路。
"算了!"她對他說,語調很是消沉。"你反正是討厭我的……"
"我沒有!"童少陵激動地說,右手直接橫過桌面,忘形地握住她的手腕。"我并不討厭你--我只是……"
他的心不斷翻騰、吶喊著,想要表白他對她那股檸檬冷香的眷戀;濃厚的情梗塞在胸口,尖嚷著要解脫;血液中所有對她的思念也急速奔竄著,似乎都在爭著要跳出來告知她他愛她的實情;偏偏他的唇卻傻得不知該怎么將這一切訴說分明。
"你不需要解釋!"孟寒雨悲哀地朝他笑笑,并未拒絕他的碰觸。"我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自私,我嬌生慣養,無禮又驕傲,你眼中的我一無是處,是個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不可愛的女孩。這樣的女孩,任誰都討厭的!"
"我不是這樣想的!"童少陵急得幾乎要喊了起來。"為什么你要這么說自己、貶低自己?沒有人這么想你的……"
"誰說沒有?"孟寒雨失聲低嚷,眼中波光粼粼。"我本來就不好!我一點也不乖、不可愛,你不也說過,你早就看出我的本性,只有我自己還以為我有多好、多棒,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不要我……"說到此,孟寒雨猛地住口,用力地抽回手,轉開寫滿脆弱的眼。
是的,真正的答案就是這樣。以前她總將過錯怪罪到她父母身上;但是實際上,是因為她不好,所以他們才會離婚,他們才會狠心不要她。
都是她的錯!
她才是那個破壞了全家歡笑、毀了全家幸福的罪無可赦的劊子手!
全都是她的錯啊!
"寒雨!寒雨!你怎么了?"童少陵被她臉上那抹突生的灰敗神情嚇到,對于孟寒雨口中的那個"他們"根本沒在意,只是慌亂地喊她。"我并沒有討厭你,也沒有認為你不可愛,那些都是因為……因為……"他愈說,聲音愈低,終究,他還是無法說出他真正的情意。
孟寒雨的一顆心充滿了體悟到"事實"的絕望,對童少陵的話根本如秋風過耳,絲毫未進入她的腦海里。
孟寒雨的臉色在燈火逆射下愈見青蒼慘白,童少陵看了著實不忍;他迅速收整自己的情思,再次試著招回她飄散的魂。
"寒雨……"他輕柔地,像是在催眠似的,用著柔和、規律的嗓音喚她:"沒有人討厭你。你看,圣中喜歡你,漪也對你稱贊不已,還有我……我--你誤會我了……"孟寒雨因著他的一席話,漸漸清醒了意識,青慘的臉色也慢慢紅潤了些,只是眼瞳仍盛著不確定--對她所聽到的一切感到不確定。
"你能陪我回家嗎?"她幽幽地說。
即使她的心緒混亂,她還是私心渴盼他……
只要能看著他,有他陪在身邊,哪怕只有一秒鐘,也好!
什么時候,她對他的情思、癡想已植得如此深?
她知道,她對他,從相見的那一眼起,情苗就已在滋長了;而后每一次的聚首,也都慢慢、慢慢地,如永恒的水滴,穿過她的心防,澆灌那株植于她最柔弱的心田里的情苗……
可是他對她呢?
孟寒雨望住童少陵清亮的眼,心里觸到的卻是一股來自他心坎的情意。
有可能嗎?
童少陵一向冷漠看她的眼,曾幾何時也盛滿如夢幻般的溫柔神采,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來,竟還是深情。
"走吧!"他輕語。
走出"末世紀",幽黑的天幕,在每一家的燈火照明下,顯得異常溫暖;此刻,小鎮很安靜,靜得令人擔憂。
他們兩人并肩走過一條條小巷,最后轉入孟寒雨所住的巷道。規律的足音,就這么一輕一重地敲在柏油路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刻意地走得慢,聽那足聲輕輕地回響在寂靜的夜空中。
這樣子有他伴著走,已經是第二次了。細想這兩次的陪伴,不知是不是老天對她的賞賜?
停在大門前,孟寒雨掏出鑰匙,旋身看他。
"我--謝謝你陪我回來。"
童少陵搖搖頭,伸手按住她的肩;孟寒雨為他的舉動微微一愕。
"我以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話,只是……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話會從我的嘴里迸出來,希望你不要在意……"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孟寒雨揚起嘴角,輕聲說:"知道你沒有誤解我,真好!我上去了,再見!"
她開了門,移身進入屋內,很快地便關上那扇老舊的鐵門。
童少陵向外走到可以望見她房間的角落,但窗口一直暗著;凝望許久,他才緩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