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孟寒雨和童少陵來說,"末世紀"那夜,顯然是他們之間的轉折點。
孟寒雨只要來到"末世紀",當她坐下點完飲品時,"末世紀"大門的銅鈴就會立即響起,而進來的總是筆直一線走到她桌前的童少陵。
他們兩人很少對談,店里播放的情歌,成了他們之間千轉百折的心情代言……縱然衷情依依,情絲牽懷,他們倆任誰也沒勇氣先表白,只能借著眼波流轉交纏綿綿的情意,而暗暗猜測彼此的心意。
她并不想介入他、杜圣中、王漪的三角戀里。但是……
"唉……"孟寒雨倚著窗欞,嘆了一聲。
懶懶地站起身,正打算換了衣服出去遛達時,屋外的騷動阻斷她穿衣的動作。
她停了一會,凝神細聽,屋外陪著黑暗的還是一片靜默。
她繼續扣著上衣的鈕子,心想約莫是路上的野貓、野狗嬉戲的聲音。
又扣了一顆,那聲音又再次揚起;這次,孟寒雨確定聲響來自她的窗外。
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子,她探頭尋看出那個虛幻的身影正是童少陵,整個人又詫異、又驚喜,千萬只小鹿立即"碰、碰、碰"地在胸腔內沖撞起來。她轉身拿了鑰匙,疾走到樓下。
童少陵含著笑,迎視她向他走來。
"今天怎么……"
"走,帶你去逛市集!"童少陵笑著拉住她,大步地往前走。
"去哪呀?"孟寒雨踩著碎步,緊跟在他身后,低聲問。
童少陵轉頭,神秘地對她笑笑,沒有回答她的疑問。
走了一段路后,童少陵和孟寒雨來到學校對面的那座沒落的公園里;平時這兒一入夜就顯得鬼魅幢幢,現在卻被明亮的燈泡映照得仿如白晝,不但光亮而且刺眼。
原來童少陵所說的"市集",正是小鎮一年一度的盛大活動;每年一到這個時候,這個公園就成了臨時商場,各類的小販都來趕集,儼然成了百貨商圈,好不熱鬧。除了三節外,小鎮的居民也因此比別人多了一個吃喝玩樂的日子。
孟寒雨站在入口,笑望著這一切,仰頭問童少陵。
"這就是你說的市集?"
童少陵點點頭,盈滿笑意的瞳眸盯視著她說:"
對!這個活動在我們鎮上已經歷史悠久了,除了一年三節外,我們最企盼的就是這個日子的來臨。你既然來到這里,就一定要來看看!"
"那我們還等什么?"
他們立刻走進公園中,在各種各式的攤位前流連觀看,原已匿藏在心中許久的童真又全躍上心頭;兩人時時開懷暢笑,調皮地作弄彼此,甚至旁若無人的恣意歡言。
"喂!"孟寒雨喊住童少陵,從一個攤位上拿起一個木頭扯鈴。"你看,這玩意兒除了用來作消遣外,還能做什么?"
童少陵搖搖頭,好奇地等她解釋。
"你不知道啊?這個除了能玩,還能拿來對付討厭的人喔!"
"什么?"童少陵覺得又驚奇、又好笑。
"對啊!"你可以假借玩的名義,將扯鈴扔到他頭上,然后再無辜地說是不小心的,或技術不好啊!誰會責怪你?"
"你很壞喔!"童少陵假裝非常害怕地說:"誰要得罪你,真是會倒大楣!"
孟寒雨得意地笑了笑,欲往前,童少陵的聲音又拉回了她。
"其實啊--"他的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光芒。"我覺得用這種鋁制的扯鈴K人,效果會更好!"
"你比我還壞!"孟寒雨俏皮地指著他,笑著說。
"那全因為啟發者太優秀的關系!"
"你……"
"少陵……"嘈雜聲中,忽地有人喊童少陵。
童少陵和孟寒雨不約而同回頭看,杜圣中正逐漸走近他們。
"咦,寒雨?你也在這兒?"
孟寒雨笑意盡褪,局促不安地望著腳下的影子正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躲到童少陵背后。
"是我約她出來的。"童少陵像在宣告什么似的說。
杜圣中點點頭,目光閃爍不定。"難怪!我本想找你和漪一起來的,結果伯母說你早就出門了;去找漪,她也正好有事進城了。落得我孤家寡人一個,可憐得很。本來不想來逛了,不過,幸好我來了!"
孟寒雨在聽到王漪的名字時,一顆心竟莫名地抽摔起來,一直到杜圣中末尾的那句別有含意的"幸好",她那顆抽摔的心更是倏地收攏,只余微弱的喘息。
"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樂趣,你快去玩吧!別讓我們打擾了你!"童少陵不客氣地趕他。
"說得也是!兩人世界雖然甜蜜,但是風暴也多,可比不得一個人自由自在!那我就不當電燈泡了,反正這里已經夠亮了。我走啦!"杜圣中打趣地說。
孟寒雨仍低著頭,杜圣中所說的每個字都讓她覺得刺耳。
"快走吧!"童少陵還是趕他。
"好,我走!"杜圣中轉身正要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來看著孟寒雨。
"寒雨!"
孟寒雨緩緩地抬起頭,看見杜圣中臉上浮著真誠的笑,眼中依然跳動著閃爍不定的光芒。
"你不要怕!起碼你肯面對自己的真情感了。剩下的,你就不要在意,不要自陷在無端煩擾的心緒中。"
"我……"
"好好玩!"杜圣中拍拍童少陵,又對孟寒雨頷首示意,逕自走向另一邊的攤子。
"圣中在說什么鬼話?"童少陵瞪著他的背影,喃喃地說。
孟寒雨又低下頭,兀自理著自己的思緒--杜圣中他究竟看出了多少?
她對童少陵所有的心意,除了她自己,她以為沒有人看得出。但是杜圣中,他看穿了多少?
"走吧!不理他,我們繼續玩。"童少陵傷神片刻,重又拉起孟寒雨的手,走向其它攤位。
孟寒雨愉快的情緒已不復見,卻仍勉強掛著笑臉,純粹是為了不想壞了童少陵的玩興。
童少陵感覺出身旁孟寒雨的不對勁,于是停了腳步,就著攤子上的通明燈光看著她。
"別被他影響了。"
孟寒雨黛蛾輕蹙地搖頭;又是那抹他初遇她時的憂愁落寞,教他看了不忍。
"否則--我們回去?!"
她點點頭,輕輕地說:"對不起……"
童少陵忘形地輕觸她的臉,喃喃道:"這沒什么,只要你……"他猛地住口,沒有說出那句心底想說的話。
牽起她的手,走到出口時,迎面來了四個女孩,陣容龐大得令他們兩人相依偎得更緊。
那四個女孩起先還有說有笑,直到其中一個與童少陵擦身而過時,嬉鬧聲才停了下來。
"童少陵?"
童少陵貫注全神于孟寒雨身上的眼轉了過來,看見一個他并不認識的女孩正皺著眉望著他。
"你是童少陵吧?!"那個女孩上前一步,其他三個女孩也都停了話,目光灼灼地盯看他們兩人。
"有事嗎?我并不認識你。"童少陵冷淡地說。
"我們是王漪的朋友。"那女孩說,眼光掃了孟寒雨一下,像寒風,會刺骨的。"而且還是她的好朋友!"
"你們好!"丟下這句問候,童少陵牽著孟寒雨繼續往前走,不打算理睬她們。
"她是誰?"那女孩寒風似的口氣,繼續追問孟寒雨的身份。
"你管不著!"童少陵一向厭憎刺探的語氣。
"你知道王漪今天去哪里嗎?她去幫你買生日禮物耶!虧她這樣對你,你居然和別的女人出來玩?!這樣對得起她嗎?"女孩的姿態仿若維護正義的女神。
"你是誰?憑什么自以為是地在我面前大放厥詞?"童少陵停下腳步,冷厲地對她說。
"憑我是王漪的好朋友……"
"原來王漪就是結交了你們這些不懂禮貌的朋友,最近才會愈變愈糟!"
"你……"那個女孩變了臉色,目光狠狠射向孟寒雨;她奈何不了童少陵,只好向她開火。"你好不要臉!別人的男朋友你也要搶!還這么正大光明地跟人家勾肩搭背,真不要臉!"
"閉嘴!"童少陵憤怒地暴喝一聲,又陰又冷地說:"你要再敢說一個字,我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那女孩和她的同伴聽了他威脅的話,再打量他兇惡的面色都噤若寒蟬;過雙眼仍燃著不平的熊熊怒火,瞪著孟寒雨。
他拉著孟寒雨筆直地走出了公園;孟寒雨一進沒有說話,雙手冷得嚇人。
童少陵低頭審視孟寒雨,極盡溫柔地對她笑笑;而她只微微牽動嘴角,試圖逼出一個笑。身后,卻遠遠傳來那個女生的聲音……
"你居然辜負王漪……"
孟寒雨更偎近他,渾身在涼風中打顫。
???
禮堂后的那片荒地,本是人蹤罕見的一塊小草地;平時,除了來這兒用午餐的孟寒雨外,再也不會有人入侵這個地方;此刻此地,卻站了好幾個人,團團圍住了她。
圓圈中心除了她以外,還有一個悲傷的女主角。而圍在四周的全都是自比為正義使者--王漪的好朋友,其中有幾個還是孟寒雨曾見過的。
現在,曾指著孟寒雨的鼻子、唾罵她不要臉的女孩,仍是一臉不平憤怒看著她。
"你說,你打算怎么辦?"
孟寒雨不動聲色,平板說道: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事到如今,你還裝蒜!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要你立刻放棄童少陵,把他還給王漪!"
孟寒雨揚起臉,口吻極是冷淡。
"你們這群人真是奇怪,和這件事真正相關的人一句話也沒說,反倒是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在那里喳呼、窮緊張,我看你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再不然就是居心叵測!"
"什么?!"那個女孩跳了起來,原本就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仿佛就要沖出眼眶。"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們居心叵測?明明自己是狐貍精,居然還敢胡亂指責我們,你--真是不要臉到了家!"
孟寒雨瞟了王漪一眼,她還是那副懇求、哀戚的模樣,想必她采的是哀兵姿態吧!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孟寒雨憂傷地想;童少陵對她從未許下任何誓約,態度也總是若即若離。趕集之夜,她遭到委屈,他也未曾對她表示過丁點憐惜,還是如往常般,默默送她回家,更遑論有任何親密的舉動。就算有過溫柔那也只是同情吧!所以王漪根本不須擔半點心,童少陵舊是屬于她的。
杜圣中料錯了,當她肯面對自己的感情,并不意味著她的愛情從此就走向坦途,反而是逼使自己愈快墮入痛苦的修羅場,承受更烈的煎熬。
她和杜圣中,注定這一生就只能懷擁相思度日,忍受那分真愛在心口攪動,卻怎么也握不住的無奈。
有什么辦法呢?王漪比她早認識他,她早就喪失擁有他的權利了。
"我告訴你--"那女生惡狠狠的聲音又響起。"你最好不要太囂張,否則有你好看的!"
"你們能對我怎樣?"孟寒雨壓下那蝕心鉆骨的痛,用著瞧不起眾人的神色說:"像你們這些人,就是標準的三姑六婆,巴不得天下大亂似的!你們除了耍耍嘴皮子,還能做什么?"
"你--"那個女孩舉起手臂,一巴掌就要落在孟寒雨的臉上;王漪見狀,快速上前抓住那女孩的手,也阻止了其他人的蠢蠢欲動。
"淑佩,謝謝你。讓我獨自和寒雨談談好嗎?"
那個叫淑佩的女孩,十分忿恨地又瞪了孟寒雨好幾眼,才吆喝那一伙人離開,不過她的目光仍像毒蛇吐信似的直逼著孟寒雨。
"我還能叫你寒雨嗎?"王漪輕柔的語音,帶著為情所苦的意味。
"隨你!"在孟寒雨假裝平靜的面具下,她的一顆心早就不堪負荷。
"那天,在校外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在想,你的氣質真好,如果我們是朋友,那該有多好!但是我的心靈深處卻又泛起深深的不安,因為少陵一看到你,行止就和原來的他大不相同。他從不曾那么專注地看過一個女孩,更沒有那么無禮地出口傷人過。這一切,都引起我莫名的恐慌;因為他那樣做,若非他極端地厭惡你,就是極端地在意你,而我害怕的正是后者……"她微抖的聲音雖輕輕柔柔的,卻像韌性十足的蛛絲,絲絲均緊捆著孟寒雨。"從小到大,我的心目中就只有少陵,沒有他,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寒雨,求求你,求你把他還給我!"
"你白擔心了!"孟寒雨提了提肩膀,苦著聲音說:"童少陵一點也不在意我。其實他討厭我討厭得很,你實在不必擔這個心。"
王漪搖搖頭,臉上的哀戚顯得更濃了。"我并沒有料錯。我的直覺告訴我少陵他在意你,而且,他邀請你出去,這是事實!"
"錯了,你錯了。"孟寒雨喃喃地說。
王漪忽然捉住她的手,修長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肌膚。
"我求求你,今生今世我只認定少陵。無論歡愁悲喜,我們都要在一起,請你不要搶走他好嗎?除了他,我什么都沒有啊!"孟寒雨忍著疼痛,說道:"你對我說這些根本沒有用。童少陵即使如你所說的,很在意我,也只是短暫的同情罷了。而我,卻為了擁有他這一點的同情而感動萬分,甚至欣喜若狂;我知道我這樣做會傷害到你,但是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否會延續下去,決定權不在我身上。我知道你比我早認識他,但你同我一樣,沒有權利決定少陵的感情依歸;所以,只要他還愿意來找我,只要他沒有開口要我走,我不會主動離開他。對不起!我和你一樣,我沒辦法……"
孟寒雨的這番話,除非真有奇跡出現,否則王漪注定得墮入修羅場,受烈火焚燒。
王漪的翦翦秋水泛出一片水光,神色更加楚楚可憐地說:"只要你愿意,一定辦得到的!我求你,離開他好嗎?我知道圣中也喜歡你,請你試著和圣中交往,把少陵還給我,求求你……"她握住孟寒雨的手忽然松開,整個人卻哭著跪倒在她面前。
"喂,你對王漪說了什么?"淑佩和其他的人一直在遠處密切地注意著她們,當她們看到王漪哭倒在地,全都沖過來,一邊扶起她,一邊責備孟寒雨。
孟寒雨一味地搖著頭,慢慢向后退。
"你不能對我提出這么不公平的要求!感情不是東西,它不能送人,更不能交換!而且我和你一樣,我也喜歡他--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說著,孟寒雨轉身沖破她們的圍繞,淚眼模糊地往集合場奔去。
卻適巧撞進走在集合場上吹著口哨的杜圣中的懷里。他本打算去找王漪,順便也來看看孟寒雨的,不意卻瞧見孟寒雨直往他的方向跑過來,而且還一頭撞進他的懷里;他摸不著頭緒,只好咧著嘴笑道:
"哇!好大的驚喜啊!寒雨,才……"
孟寒雨淚痕斑斑的臉孔讓他住了口,愣了幾秒,他才著急地問:
"發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會哭成這樣?誰欺負你了?我替你算帳去!"
他迭聲地問,孟寒雨卻只是搖頭以對。
就在他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時,猛一抬頭,遠遠地,他看見禮堂后走出一群人,她們清一色是女生,還攙著一個半低著頭的女孩。他再仔細地看--那個低頭的女孩,好生眼熟……
半晌,他移回視線,牽起孟寒雨的手,走向學校大門。他想,一次只處理一件事,成功的機率比較大。
"下午的課太無聊,不上也罷!"他喃喃自語。
穿著校服,他也不能帶她到處閑晃,更不能帶她回家;要是讓他老爸道他為了女孩子蹺課,不被剝層皮才怪!
他想了許久,最后決定帶著孟寒雨到"末世紀",反正那里總是昏昏暗暗,由外頭往里看,連個鬼影都看不到,就算教官要捉人,也捉不到這里來。
落座后,杜圣中自作主張地替孟寒雨點了飲料。而后,也不開口問個究竟,只是猛盯著孟寒雨瞧。
孟寒雨早已停止哭泣,只是垂著頭,不斷抽噎、呆瞪桌面。
侍者將飲料送來了,孟寒雨仍沒有抬頭,而杜圣中也沒有開口。
直到杯中的冰塊都融化了,孟寒雨才緩緩抬起臉。
杜圣中正了正身子,才正視她說:
"要告訴我是怎么回事了嗎?"
孟寒雨沒有說話,臉上的愁苦濃得化不了。
"唉!"杜圣中嘆了一聲,背靠向后,仍盯著她看。"什么事可以讓你哭成這樣?是不是王漪找上你了?"他猜測道,心里卻十分明白答案是八、九不離十。
孟寒雨雙眼像是失去焦距,茫然穿透他,臉上飄出一個虛虛緲緲的笑。
"我們同病相憐!"
"寒雨……"
孟寒雨還是笑,但那笑里的勉強與空虛,在在令杜圣中不忍卒睹。
"我從不曾喜歡過誰,結果第一次就……唉!多希望我能早點遇見他--比她還早--可是--不可能!不可能……"她笑著笑著,兩行淚又從眼角流了下來。
"寒雨!愛情是沒有先后的,端看彼此的真心罷了。王漪比你早遇到少陵,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少陵在意誰?而你是否也真在意少陵?懂嗎?既然王漪比你早認識少陵,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你又何苦為這無法扭轉的事實而痛苦?你要做的是把握住機會,讓少陵的心向著你啊!為什么要浪費時間去哭泣、抱怨?"杜圣中語重心長地說道。
孟寒雨拭去交橫在臉頰的淚,機械化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淡了味的果汁。
"有一陣子,我一直哭、一直哭,沒有人來安慰我,我能做的事就是哭;后來,我警覺自己會因此而渴死,于是我每天喝很多的水,然后又將它化成淚水,全部排到體外。最后我告訴自己,老這么哭不是辦法啊!但我仍無法忘記那分痛,所以我還是只能哭。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醒來時,卻意外發現我的枕上沒有淚痕。我真是高興啊!那時我才知道為什么我不再流淚原因;只要我保持忘情的狀態,我就不會再掉淚。這樣過了幾個月……沒想到,現在我又為了一段情哭泣,我……"她伸手掩住臉。
杜圣中看著悲傷不已的她,在心中嘆息著;他懂得那種為情苦、為情淚的滋味--很苦澀的!
"寒雨,萬物皆為有情性,既名為有情,自然就會受到情的折磨?撮_點,你會活得快樂些。"杜圣中安慰她。
"你知道嗎?"孟寒雨抬起頭,輕輕地說:"你比我勇敢。對于無法擁有的戀情,你能收藏所有的心思,默默地在一旁守護。而我呢?既沒有勇氣說出來,也做不到睜眼看著別人擁有,我甚至無法做到跟你一樣,只在一旁守望。我……我既卑鄙又懦弱……"
"不要這么說自己。"杜圣中心疼地說。
孟寒雨將空茫的目光調轉到窗外,低喃道:"這樣流淚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寒雨……"
她看著窗外,微微地搖頭,然后轉首望向杜圣中,說道:
"謝謝你陪我這么久--我要走了,再見!"說完后,她便起身離座。
"等等!"杜圣中站了起來,在桌上放了鈔票,跟在孟寒雨身后出去。"你不回學校?"
"不了,我只想回家。"孟寒雨一臉失落地望著遠方。
"那--"杜圣中沒有試圖說服。"你自己小心!"
"謝謝!"說完,她便走往車站的方向。
杜圣中皺著眉,望著她那落寞、沉黯的背影,深思著……
孟寒雨與童少陵之間并非完全不可能;只要他們能彼此坦誠面對自己的真心,那么就算有再大的阻力,也阻止不了他們。
反倒是自己,他悲哀地笑笑,這輩子他恐將相思無盡期……
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他不曉得孟寒雨趕上了沒?
他直立著,直到看見火車出了站,然后才慢慢踱回學校。
???
火車出了站后,速度逐漸加快;孟寒雨立在車門口,呼嘯而過的風,猛力地撲擊她的發,望著那迅速掠過眼前的景物,她覺得口又渴了。
或許她永遠都得活在這種口渴的狀態里,直到她死去。
只花了二十幾分鐘,火車就抵達她生長的城市。出了車站后,她又轉一班公車,才回到她以前的家。
下了公車,走進巷子,站在自家門前時,她才想起鑰匙放在書包里,而書包卻在學校里。
她索性坐了下來,靠在氣派的不銹鋼雕花大門前;她抬眼望向天際,細細巡視這片天空。
天空上有幾朵灰灰的云,壓得低低的,動也不動;或許晚上會有一場雨。
她抱著膝,將臉擱在膝蓋上,斜望著這條伴她長大的巷子。
巷子的兩頭都是馬路,也是以往他們一家人較常走的通路。
景象依舊,只是人事全非;不過,聽說再過不了多久,這邊的路就要封閉,因為將有更新的交通運輸要開工了。
孟寒雨又變換了一下姿勢,把下巴頂在膝蓋頭,呆呆地瞪著對面鄰居的家門。
瞪看了好一會兒,她頹嘆一聲,站起來拍拍屁股,又轉身面對自家門口片刻,舉起步伐正要往前走時,有個人喊住了她--
"小雨……"
孟寒雨停了下來,轉身看見喊她的那個人正快步地向這兒走來--
是她媽媽!
"你剛回來啊!"她母親因為疾走而顯得有些喘。
"忘了帶鑰匙,正要走。"
"這樣呀!咦?你今天怎么這么早下課?"她母親邊開門邊問。
"今天學校校慶,下午是園游會,可以不必參加,所以我回來看一下。"她撒謊的技術已是一流的。
"唔!"她母親推開門,待她進來后,關上了門。
她們經過院子,進了客廳,孟寒雨驚訝地發現,房子竟保持得很干凈。
她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回來過了,照理說,應該有些灰塵味或是空氣不流通所造成的沉滯氣味,但是,整間屋子除了暗了些,卻是非常地干凈。
"我一有空,就會回來打掃、打掃。"她母親一把拉開窗簾,霎時天光滿室,細細的塵料在偏斜的日光中旋舞。
"你有好幾個星期都沒回來了呢!"她母親將窗簾整好,轉過身,笑著對她說。
"因為最近考試。"
"喔!"她母親點點頭,走到她身前,端詳地一會兒,說道:"小雨,你變瘦了。"孟寒雨躲避似的,很快地轉身,走到沙發椅旁坐了下來。
"你有心事?"她母親坐到她身邊,關心地問。
孟寒雨咬著唇,望進她母親的眼里--
"你們會離婚,是不是我的錯?"她脫口而出。
"小雨!"她母親驚呼,沒想到她會有這種怪異的想法。
"是不是我做得不好,你們才要離婚?才會不要我?不要這個家?"孟寒雨的眼中逐漸蓄滿淚水,仍固執地詢問她媽媽--這一切是不是她的錯?
"小雨!"她母親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從那接觸中,孟寒雨首次感到她母親為此事而有的強烈反應。
"媽?"
"你怎么會有這種錯誤的想法呢?"她母親搖著頭,自責地說:"我們真是世界上最差勁的父母!小雨……"她母親更緊握她的手。"我和你爸爸會離婚不是你的錯,你絕不能再存有這種想法!"
"那你告訴我,你們到底為什么要離婚?"孟寒雨終于流下眼淚,心痛地質問著。
"是我們自己的問題。"她母親的聲音忽然低落、疲憊起來。"兩個原本不相愛的人,并不保證就能永遠在一起,或者是白頭到老,更何況是愛情已消失殆盡的夫妻?"
"我和你爸爸的確是因戀愛而結合的;但是不知從哪時候開始,我們對彼此的依戀感竟然不見了。你還小,不會了解那是一種多恐怖的感受,原本和你心靈相通的伴侶,一夕間卻變成無法溝通的陌生人;那種感覺,比被人捅了一刀還難受!"
"我們也曾努力地試著再尋回彼此的愛,這全是因為我們不想讓你和妹妹有個破碎的家庭;更重要的是,我和你爸爸還是相愛的!基于這些緣故,我們都下了苦心,結果仍是徒勞無功。告訴你我們的決定的前一晚,你爸爸抱著我哭了,他并不想放棄這個家的,但是我們倆真的好累,而且再勉強下去,你和妹妹以后都會恨我們的。"
"小雨,你懂媽媽說的嗎?我知道你對這件事情一直很傷心、很不諒解;可是,爸爸、媽媽真的無法在你們面前再偽裝下去,讓你原諒我們這對任性的父母!"她母親雙手覆著額,哀傷地抱歉著。
孟寒雨閉上眼,首次肯用心去體會她爸爸媽媽的悲哀與苦心。
除此之外,她正感覺這幾個月來一直盤占在她心中的那分被出賣、被遺棄的情緒漸漸消失;對于父母的離異,她已能慢慢釋懷。只是,原來就該屬于她的幸福,真的不能再被她擁有了嗎?
"你們會再找回對彼此的愛嗎?"孟寒雨睜開眼,淚霧迷蒙地問。
她的母親愕然片刻,才輕聲說:"我不知道!或許我和你爸爸現在對彼此的情感,就如同一條早已干涸了的小溪;有一天,如果下了一場大雨,雨水注入了溪河,一切景象就能恢復;但如果一直是晴天--媽媽不知道……"
孟寒雨點點頭;一場大雨能帶給萬物生機,也能賜予她父母的愛情新生命,她多盼望那場雨能快點出現……
"媽媽希望你從今天起,能打從心底真正快樂起來。"她母親輕輕撫順她的發絲,臉上散發無盡的慈藹。"媽媽還清清楚楚記得當年懷有你的那分喜悅心情!這分喜悅,多年來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但是最近,這喜悅因你的不快樂而黯淡了!所以為了媽媽,你一定要真正的快樂起來!"
孟寒雨含著眼淚笑了笑,靜靜地、乖順地靠在她母親懷里。
天色漸漸暗了,天上的烏云壓得更低,空氣中隱藏著豐沛的水氣。
而溫馨的時刻,卻是留不住。
"媽媽還有事,得走了,自己要小心。"
孟寒雨目送她母親走后,又在屋內轉了轉,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