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年
元宵前八達嶺長城左近高巖平臺邑塵望著前方逶迤在莽莽云嶺之中,猶 如一尾暫且蟄優,一待春雷震動,便要再飛躍上天的蛟龍的長城,頓覺整個心胸卻跟著 開淌起來。
雖然氣溫因寒流再加上不斷吹襲的西北風而急遽下降,但眼前瑞雪紛飛,大地一片 鑲銀妝玉、層次分明的冬景,依然讓邑塵覺得不虛此行。
更何況在過來這里之前,她才跟學堂里的幾位朋友上地安門外的度和堂去痛痛快快 吃了頓大餐,古人說:“饑寒交迫!爆F在她既然不饑,當然也就無所謂寒了,而且她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共穿了七層衣褲,外頭又圍著件大皮裘,再戴上一頂兜耳貂絨 帽,就算想叫叫冷嘛,似乎也有點不知該從何叫起的味道。
想到臨山城前的那頓盛筵,邑塵的層逆便不禁浮現一抹愉悅欣慰的笑容,那士、八 個一年多來晨昏共處的同窗好友,委實為她這段北上求學的日子,言上一個最鮮活熱鬧 的句點。
是的,句點;她已決定等立春冰融之時,便要提早赴壇島與家人團聚,說來這在年 前方做下的決定,表面上著來雖有點倉卒,其實已是她考慮了一個多月后,才終于確認 的結果。
京城一年,于求取知識上雖不能說毫無收獲,但所得與她當初預期的,畢竟有段差 距,更何況身處這國內最高政權的所在地,日日所聞、天天得見的,全是些令人憂心焦 灼,乃至氣憤慨嘆的消息,所以邑塵才會動了輟學的念頭,心想不如提早些時過去跟家 人會合,屆時若檀島日子單調沉悶,那就再按原定計畫停留一年之后,自己先行返國, 回杭州老家去。
她和順心在去年暑假他回來時,已悄悄約訂百年之盟,順心十分高興,雖然知道這 件事的人,除了他們兩個當事者之外,就只有權充見證的如意,但他們慎重其事的為邑 塵戴上一只玉環,臉上的笑意久久不去,仿佛未來的幸福已完全掌握在他手里,成了具 化成形的實體一樣。
相較于他的篤定,邑塵的反應與感受便顯得有些輕忽飄緲了,好像只是做了件“誤 ”做的事,而非“想”達到的心愿一樣。
甚至連順心幫她戴上玉環時,她的表現都不若稍后他遞給她一本書時來得興奮。
“革命軍,”看清楚書名之后,邑塵的雙眸也跟著亮起來!班u容真的完成它了, 聽說佳評如潮;”
“是啊,五月間才由上海租界內的大同書局秘密印好發行,不過短短幾個月,已再 版二十次,銷行百萬多冊了!
“那為什么我在學堂內,從未見任何人捧讀呢?”
“傻瓜,”順心笑道:“你念的這所學堂是朝廷開辦的,怎么會讓你們公然閱讀這 本書呢?”
“說的也是,既然如此暢銷,一定造成搶購風潮吧,你才剛回來不久,怎么有辦法 幫我帶上來?”
順心指指如意道:“那就要問信祥的未婚妻啰!
邑塵失笑著說:“哎呀,你們瞧我胡涂的,信祥是鄒容的好友,別人買不到送有得 說,他怎么會拿不到呢,是不是?”
“一想到里頭也有信祥的付出與心血,我就覺得好驕傲!比缫夂敛谎陲椝捌迲{ 大貴”式的甜蜜笑容。
邑塵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的翻將起來,并默念道:“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 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生救亡過度時代之要義也;革命者,由野妥而進文明者 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著到這里,她隨即抬頭跟如意說:“如意,你的 確可以覺得驕傲,曾為這么一本精采的書盡力,曾為像鄒容那樣一位朋友效勞,信祥實 在是個幸運的人!
“對啊,這本書啊,他幾乎已經可以倒背如流了,”如意正色道:“尤其是那最激 昂慷慨的一段:“革命,革命;得之則生,不得則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 時也,此其時也;]說得真好,其對,是不是?”
“我認為書里最中肯、最深入的比方,是他提出了革命與教育必須并行的理念,不 但革命之前須有教育,革命之后,一樣且甚至更須有教育,真乃獨到之見。”順心亦由 衷的誼嘆。
“可是……”邑塵憤起了書問道:“聽說鄒容已被收監入獄了,是不是?”
經她這么一問,順心兄妹的臉色都立刻黯淡下來。“是的,他是在接到章炳憐入獄 的一封信后,慨然勇赴巡捕房自首的!
“光緒本來就如章炳麟在蘇報上所說的是“載湉小丑,不辨菽麥”,朝廷命令江蘇 巡撫恩壽去聘請英籍律師,向上海租界的會審公廨提出控訴,指稱章炳磅、鄒容等人侮 屏元首,根本是老羞成怒的行為嘛,”如意忿忿不平的說:“想不到上海租界工部局還 真的在六月三十日拘捕了章炳麟入獄,他既是上海言論界的權威,也是革命陣營中重要 的國學大師,信祥跟我說過,自鄒容今年回到上海,與章炳螃一見之下,即成莫逆,大 師賞賜鄒容的少年英發,生氣虎虎,鄒容則毅佩章炳麟的學識淵博,意志剛毅。”
順心頻頻頷首,接下妹妹的話尾跟邑塵解釋道:“我想最重要的是大家志同道合, 熱心革命,所以明明當時沒有同時被捕,鄒容仍在接到信后,毅然決然的前去陪伴章炳 憐。”
“那樣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卻硬被抑郁在黑暗無光的苦牢里,”邑塵滿心掛傻的說 :“順心,我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因為那樣實在太殘忍了!
“是很殘忍沒錯,但他們兩人現在畢竟是被收押在租界內,只要租界當局不接受朝 廷的引渡要求,我相信章、鄒兩人也就不會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若不是這樣啊,我看信祥早拋下他即將完成的學業,回國來探視好友了!比缫 應是最了解未婚夫想法的人了,當然也推測得到他可能采行的做法。
“好了,別再為鄒容操心了,我想他跟我們每一位同志一樣,都是志在流血,才會 自愿入獄,他這本著作啊,已然震醒了民族的靈魂,革命之業仍須他特績投入;吉人天 相,我相信他們兩人一定很快的就能恢復自由,再繼續與廣大的“革命軍”并肩奮斗。 ”
順心這么一說,邑塵也覺得自己方才的顧慮似嫌杞人憂天了些,于是便轉問如意道 :“你三哥說你也想進學堂來讀一陣子書,但信祥不是就快回來了?你不在家多學學怎 么做一位未來的賢妻良母嗎?還有韋伯父那一站,你過得了嗎?”
“三哥跟你都才剛訂婚,而且我聽說令尊行前曾經交代,一定要等到他回來之后, 你們才能成親,換句話說,那至少也得再等上兩年多;他做哥哥的人都不急著娶了,我 又何必要急著嫁?”
“誰說我不急的?”邑塵還來不及說什么,順心已搶在她前頭道:“我才急呢,佷 不得明天能把邑塵給娶進門,但她不肯嫁,光我一個人急,又有什么用?”
“順心;”邑塵想不到兩人才做下約定,順心馬上就會利用他的新身分,在言語上 展現他的渴望。
如意拍掌笑道:“怎么樣?我未來的三嫂,恐怕對于怎么首個賢妻良母的事,你 要比找吏早操心了!
為了避免他們兄妹倆一搭一唱,說得自己更窘,邑塵便趕快將話題導回到原先所講 的事情上!拔沂窃诟阏f真的嘛,如意,你真的想上京城里來讀書嗎?”
“我是想啊,在這半年來你給我寫的信中,我已不知神游過北京城多少回了,可是 這回若不是三哥要來,恐怕不論我再怎么央求爹,他還是不會答應讓我到京城來玩玩。 ”
“瞧,你自己也說了,他連讓你來玩一趟,都不肯松口答應,你又哪里還能奢想到 學堂這類的事上去?”
如意笑出她一雙向來便為最大特征的梨渦來。“只要使出我最擅長的“磨功”,日 日夜夜的跟我爹磨,我才不相信到頭來他不會軟化!
回想到如意那日的笑靨,即便事隔半年了邑塵仍然忍不住輕笑出聲來,若非親眼所 見,誰想得到平素那么嬌滴滴的如意,一旦與自己論劍搏刀,身手架勢,可是樣樣不輸 的。
其實她何嘗不希望如意能夠上來就學,如果她能趕在新學期開課前到北京城來,那 么自己就可以把租處轉讓給她,并帶她熟習環境,甚至多留些時候,與她為伴。
可是她遲遲得不到父親的應允,進學堂的期盼也只好一日拖過一日,并以愈發寫得 勤的信件,要邑塵描述她在學的生活,與平時的休閑娛樂,說是聊解饑渴。
想到這個,邑塵馬上就決定這兩日若得空,一定要優先把今日聚宴上的菜肴,一道 道詳細的描述給如意聽。
如桂花皮炸是慶和堂的招牌菜,根據里頭的伙計跟她們說,這道菜從選材開始,就 不得馬虎,首先是精選豬脊背上三寸寬的一條豬肉皮,將毛拔得干干凈凈的,接著用花 生油炸到起泡,撈出瀝干、曬透,然后放進磁壇里密封,一直要等到第二年方可啟用。
做的時候呢,還得先把皮炸用溫水洗凈,在高湯里泡軟,切成細絲下鍋,如佐料大 火一炒,放進雞蛋、火腿末,就是香不膩口的桂花皮炸了。
“賀邑塵,你頁舍得離開京城?”席間一位同學說:“若是我啊,光是有了這兒的 吃,恐怕我就一步也邁不開腳!
“這點還用你明說嗎?光看你一個人,大約有兩個咱們的學堂之花--賀邑塵大, 不就很明白了!
由于均是玩笑之語,所以此吉一出,只換來大家的哄笑,并沒有任何人因此而不悅 ,而或許她那樣說,原本也就是為了想沖淡些許離愁別緒。
“其實我最最舍不得的,是每日朝夕相處的你們啊,女子上學堂這種事,在實行新 政之前,是千百年來的中國婦女連作夢都不敢想的,不然又何至于有祝英臺女扮男裝的 求學傳說,所以我們可以在一起,宦在是十分難得的緣分;”邑塵誠摯的說出她這段時 日來的感想!坝绕涫俏覐哪戏絹恚瑒傞_始的那幾個月,實在有點吃不消這里的寒冷與 干燥,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忙照顧,我想我絕對熬不過來。”
剛剛全都還燦笑如花的女孩們,聽到邑塵出自內心的感謝語后,笑容馬上就隱退不 見,取而代之的是依依不舍的表情,甚至有幾位比較按捺不住的,眼看著便連淚水都快 要奪眶而出了。
于是先前那位說笑的同學,就再挑起轉變氣氛的責任說:“我們照顧你是應該的啊 ,不然上什么“美術課”時,教我們找誰幫忙去!
“對啊,對啊,邑塵,你這一不來,我們往后再碰上毒水墨書時就慘了啦,有誰可 以像你一口氣包辦十來個人的功課,而且還能張張風格各異,連老夫子都挑不出破綻來 的?”
這句話倒真是說進大伙兒心坎底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立刻紛紛表示贊同,同 時再度勸留起邑塵來,而邑塵也得以趁隙向最先發言扭轉氣氛的徐百香眨眨眼,表達了 心中的謝意。
“其實我暫時也還不會離開京城,所以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將來我還是很愿意幫 你們捉刀,怕只怕哪天被夫子看出個端倪來,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這些二十歲上下的女孩們,好像根本就沒聽到下半句的歡呼道:“真的嗎?邑塵 ,你還不會馬上回杭州去?”
除了最為投契的徐百香之外,邑塵并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父母家人目前全在外國 ,此刻也就只頷首道:“是啊,因為前年歲末我剛來時,天天都忙著適應酷寒的天氣, 也沒欣賞到什么雪景,所以在我回南方去之前,一定要把這兒的冬景盡情欣賞個夠,順 便也想多臨摹幾幅畫,否則豈不大虛此行?”
“邑塵真是天生的畫家,難怪老夫子對你的書作會那么喜愛,我想到了;”
她這垂為呼立刻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目!拔蚁氲竭@次邑塵離開學堂,誰會最舍不 得了。”
“誰?”
“不就是老夫子嗎?”
于是在一片嘩啦啦的笑圭中,這群年輕女孩終于又暫時忘了別離的傷感,再度吱吱 喳喳的品嘗佳肴,天南地北的暢聊起來。
如今邑塵一人站在平臺上,恣意欣賞蒼茫的雪景,并吞吐那清冽的寒風,赫然發現 涌蕩于胸懷的,竟是一種欲淚的悲涼。
這么美麗的國土,這么善良的人民,偏偏有著這么悲慘的命運;
邑塵搓一搓其實戴著手套,根本一點兒也不冷的雙掌,心下決定在去國之前,一定 要把大好河山給留在書紙上。
輟學的事,她尚未曾跟任何學堂外的人提起,或許是在潛意識中,她一直渴盼能有 一段完全屬于自己,毋需跟任何人聯絡,亦毋需讓任何人掛記著她的時光吧。
所幸父母與順心向來也都習慣她獨立自主的個性,邑塵突然有種自己真是普天之下 ,難得的幸運之人的感覺。就像……對了,就像在天上翱翔的鷹,那么的自由自在,無 牽無掛。
于是她閉上雙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后在心底跟自己說:“好了,開始畫畫吧 ;”
拿出打草稿的紙本后,邑塵便開始專心的描摹起眼前的蒼松與孤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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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師兄,你確定那個二毛子回程會經過這里?”
暮色杳茫之間,正進將近頹傾的草篷內去收臺畫具、水壺等什物的邑廑,突然聽到 外面傳來一個高大尖銳的聲音,立刻反射性的蹲下身去,并盡量縮貼在篷角襄。
“錯不了的,他不是才剛出胡去查探大毛子的事務嗎?哼;這種狗官,我絕饒不了 他;”
他們在說誰。恳貕m屏息靜氣的揣思:大毛子是外國人,信奉耶穌教及從事洋務者 為二毛子,這分明是義和團內拳民所用的術語,但是……庚子之吼已過四年,京畿四處 對于查禁拳民死灰復燃尤其嚴峻,怎么自己還會在這里聽見這樣的對談?不會是她在風 中整整佇立了一個下午,因而產生幻覺吧?
就在邑塵內心激烈交戰著,不曉得該不該悄悄起身著個分明時,外頭已經又傳來了 另一個暴烈的聲音。
“好啦,廢話少說,我已請示過西楚霸王,今日之事必成,你們兩個過來;”
“是;”方才對話的兩人應道。
接下來的一陣窸窣之聲,據邑塵推測,可能是在綁束頭巾、腰帶和足脛布。
“好了,我已在你們的心腹間寫上“云涼佛前心,玄火種后心”十個字,再佩上符 紙,可保刀槍不入,待會兒你們分藏干、坎二門,我居中,被他個措手不及!
“大師兄,殺了這狗官,真的對朝廷有益嗎?”
“那當然,你們沒聽董爺說嗎?這狗官在當年咱們義軍燒洋樓、殺洋人,正干得巧 打烈烈時,堅持剿我,后來大毛子軍隊開進城里,他所統率的精兵又名為抗外,實則處 處對我橫加阻撓,像這種陽奉陰違之徒,多留一刻均是禍害,如之現在他日益位高權重 ,我們苦不替天行道,豈不由得他剝蝕朝政,則我大清帝國危矣!
董爺?是在拳匪勢力最猖獗時,受召于慈禧,因對日:“臣無他能,唯能殺洋人耳 ;”而令慈禧大喜,賞獎有如,庚子亂后則被革職的甘肅提督董福祥?
當日他未在被正法之列,想不到余孽猶肆,不但仍暗中煽惑愚民,甚至還想狙殺朝 中命官?
本來邑塵封在朝中為臣者向無好感,總覺得他們十之八九,都是助慈禧為虐的人, 但剛剛他們所說的一段話,卻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對于他們將要狙殺的對象,竟也產生 了一份異樣的開懷。
奇怪,怎么會這樣呢?是因為他們說那“狗官”曾明辨是非利害的方制拳民嗎?或 是說若留得他在,可以剝蝕朝政呢?
革命既為推翻清廷,那么任何一種有害于朝政的破壞,便都是有助于革命的力量, 自己應該插手此事嗎?
“大師兄,我們只有三個人,對方可是位……”由于一陣狂風吹來,讓邑塵漏聽了 一小段話,同時也失去了進一步揣測那位“狗官”身分的機會!啊蓡?”
“圣母女徒兩名已先過去“關照”了,你還拍心什么?況且他只帶三名隨從,圣母 的靈藥威力你們也是親自領教過的,等藥力發揮之后,我看他們還能威風到哪里去;”
“是啊,”那個最早被稱為二師兄的人立即附議道:“屆時一刀一個,還不就跟砍 殺西瓜一樣的俐落;大師兄,我著最大的那顆腦袋,就由你來操刀吧!
“那還用說嗎?難道你們還想跟我搶功不成?”
“咱們兄弟哪敢啊。”
“知道就好,”那位一直居領導地位的“大師兄”下令道:“好了,我們就再往前 推半里,守株待兔,讓他在這里血濺五步。”
等確定他們已經走遠之后,邑塵才敢溜出草篷,看清他們逸去的方向。
這些義和團余虐想要狙殺的人到底是誰?她望著漸吹漸疾的夜風,和愈下愈密的雪 花,第一次體會到了何謂心亂如麻,現在到底該怎么辦呢?
轉身下山,回到她暫住的那間旅店去,忘掉剛才所聽到的一切,等明早起來,不論 他們有沒有成功,這事自然會沸沸騰騰的傳開,到時就可以知道“狗官”是誰了。
或者她也可以……※Angelibrary.com※※
“小三子,鴻良和鴻善兄弟倆是怎么了?”載皓關切的問。
“也不曉得是怎么搞的,中午上路時,明明還壯得像頭牛似的,日頭偏西之后,可 就愈來愈不像話了,先是坐不穩馬,這會兒竟然連神智都不再清楚,直嚷著要飛上天去 !鄙疾赔髳兰鏆鈶嵉恼f道。
載皓望著迅速暗下去的天色,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做出決定來,不然漫天大雪一下, 別說是突然出現異狀的鴻良兄弟會受不了,恐怕連他和杉木都有得苦頭好吃。
這次他受慶親王之托,走了趟東三省,最主要是想了解日俄雙方目前的意圖,結果 果如他原先所料的教人心情更加沉重。
東北乃他們滿族的老家,土地之肥沃豐碩,他們還會比外人更不了解嗎?但也就因 為如此,這些年來眼見俄軍進駐、日人垂涎,才更讓忝為大清子弟一員的他憂心如焚、 怒火中燒。
去年底跟關浩所做的推測恐將成為事實,尤其是日本明治天皇已召開御前會議,據 聞是在討論何時將宣布斷絕俄國邦交,兩國關系一旦決裂,則戰事必起,這個消息不能 不盡快送回朝廷,也好早做因應。
然而途中突生變故,本來他還想漏夜趕回京城里去的,但現在拖著兩個連意識都不 甚清醒的人,別說是要按照原定計畫回去了,恐怕連勉強挺進至最近的客棧都不可能辦 得到。
“小三子,”他把所有的情境都在心底迅速盤算過一遍后,便毅然決然的做下決定 !暗角懊婺菈K避風處扎營,有巨巖擋著,應該無畏風雪!
“貝勒爺,但您本來不是急著想要趕--”
“路明日再趕無妨,橫豎我們今夜回去,依舊無法立刻面見慶親王,不如就先在野 地里暫歇一宿,明天再趕個大早上路,結果也是一樣的!
杉木知道做這決定,對載皓而言是頗經過一番心理掙扎的,不禁更痛恨起鴻良兄弟 的“病不逢時”起來,如果他們沒挑在這個節骨眼兒發癲,又或者只有一人不適,那么 兩人便可以互相照顧,自己也就能護衛著主子趕回京城。
但像現在這種情形,他們勢必全得在此暫停一夜,因為若要他留下來照顧鴻良兄弟 ,而讓載皓一人在夜里趕路,那他亦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在想什么啊,小三子?”載皓見他面色凝重,反倒了然于心的說:“你是在想該 如何才能做到分身有術,讓一個自己留下來照顧這兩個麻煩,另一個則按照原定行程, 伴著我繼續趕路,對不對?”
“對,”杉才既詫異又敬佩的說:“貝勒爺,您真是料事如神!
“成了,又不是義和團亂民,哪來什么神不神的?”在提到“義和團”三個字時, 載皓的心頭突然來那么一下輕震,記得傍晚前,他們一行四人曾在某條沒有完全為冰所 封的溪澗邊稍做停留,當時他便佗得在那兒洗衣的兩位姑娘透著奇怪,哪有人在天包將 暗時,才到冷颼颼的溪旁來洗衣的?”
不過當時他一心只惦著趕路,而且見那兩位姑娘與鴻良他們調英時,一派自在大方 的模樣,心想必是天生膽子奇大,所以也就沒有進一步多想或多顧慮她們的安全了。
會不會……會不會那兩個女娃兒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而鴻良他們便是因著了她 們的道兒,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貝勒爺在我心目中,可一直都比神明還靈現!
載皓回過神來,為了不讓杉才也跟他一樣再多惦一份心事,便故做輕松的笑道:“ 瞧你愈說愈不像話,也不怕褻瀆了抻明;我之所以會猜中你的心事,只不過是因為長年 朝夕相處,所以格外了解你的思路而已;好了,動手搭帳幕吧!
“那他們兩個?”杉才的只眸其實已再度泄漏了他的想法。
于是載皓微笑贊同道:“交給你去辦,不過出手可別過重,要拿捏得宜,這樣明晨 才醒得轉,大家也好趕路,別再耽擱誤事了!
“我自有分寸,貝勒爺放心。”
“嗯,”載皓頷首。“那我們分工合作了!
“這怎么可以?貝勒爺您這些日子來既勞心又勞力,怎么好再幫我做這些粗活,我 看您還是先到一旁去休息,順便吃點干糧,等我料理完他們兩個之后,再來搭篷燒水煮 --”
載皓揮手打斷他滔滔不絕的話頭說:“小三子,你有完沒完啊,我看你自當上爹后 ,說話便比過去嘮叨許多,敢情是把我也當成了你那兩個正在牙牙學語的孿生兒子!
“貝勒爺;”杉才漲紅了臉意欲辯解。
“好了,”載皓往他肩上重重一拍道:“別再浪費時間,快動手吧,不然待會兒等 雪下得更大,扎起營來,可就會難上加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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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噓,你沒著里頭的油燈芯還亮著嗎?可見那狗官還沒睡,這會兒沖進去,你有幾 個腦袋可以讓他砍呵?真是豬腦袋。”
“怎么圣母女徒只“放倒”兩個人,大師兄,這樣……成嗎?”
“什么成不成的,當然成啰,不是告訴過你,西楚霸王會保佑咱們事成的嗎?現在 敵二我三,我們又有神功護體,等他睡熟之后,咱們就照原定計畫沖進去殺他個片甲不 留,不過你們倆也不必再分什么干、坎兩位,直接貼近帳邊,逢人便砍就是!
夜風愈緊,而騰騰的殺氣似乎也愈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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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捻暗燈心蕊大約半個時辰之后,載皓突佗外頭有一陣異動,什么聲音?是野地里 的小獸嗎?或是掠地飛過的夜鳥?
杉才守在帳門處,鴻善、鴻良早被他用毛毯里住,塞在隨身行李堆中昏睡不堪,載 皓則躺在溫暖的皮褥里,但因思緒翻騰,所以久久無法成眠。
現在他凝神傾聽,好像又什么都聽不到了,只有三名侍衛均勻的鼻鼾聲。
唉,或許是這陣子他的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中,所以才會如此疑神疑鬼,他甚 至已經不曉得上回睡一場安寧舒適的好覺,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坦白說,他何嘗不覺得疲累、困頓與空虛,何嘗不渴望松散、暢懷與溫存,但是- -等一下;那聲音,那異樣的感覺又來了,絕對不是他的揣測或幻想,而是確有其事, 真有其--刀;
有人正在無聲無息的割開貼于石巖那邊的帳面,若非他尚未入眠,恐怕連對方潛進 來的事,他都還會渾然不覺,好利的一把刀啊;割帳布居然只如劃過水面一樣的輕巧流 利。
載皓一面保持均勻的鼻息,一面凝眸注視那把刀的動靜,它停在大約一個七歲小兒 的高度,看來來人是有意跪爬進帳。
就在載皓準備起身之際,帳外已經又起了新的變故。
“霸王神佑,斬殺奸賊;”
“小三子;”
雖然已在同一個時間內出聲示警,但驀然驚醒過來的杉才,卻仍然只來得及保住腦 袋,側身換來衣衫立刻被劃破一條長口子的結果。
“小三子,快躲;”載皓乍逢眼前巨變,早就忘了篷布被割開的事,不,應該說他 已經搞懂了,這分明就是有計劃的暗殺行動。
“不,”杉才顧不得被劃破的衣服,馬上喊道:“貝勒爺,敵暗我明,還是您先走 ,我留下來斷后。”
“別在那里惺惺作態了,我就讓你們一個都跑不掉;”身著紅、黃色衣褲的壯漢各 一,掄著大刀朝杉才便是一陣亂殺亂砍。
杉才因一要顧著載皓的安危,二要乘機扯毯子覆住鴻良兄弟,以免昏睡的他們遭刺 ,最后還要靈活的閃避,只因在倉卒之間,根本無暇捉刀拿劍,很快的身上便多了好幾 道刀口子,熱血四濺。
“貝勒爺,您快走,快走;”即便已掛了彩,杉才仍一心一意惦著護衛主人的職 責。
“不,我不走,我怎么可以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由著這兩名跳梁小丑胡鬧!闭f著 他已捉起被褥下的弓箭,在大家似乎都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前射出第一箭。
“咻;”的一聲,被射中胸口的那名匪徒瞪大了眼睛,連聲音都尚未來得及出口, 就已經在為愕之間丟了性命。
“你……你……”眼見載皓箭術如此高明,另一名匪徒似乎立時慌了手腳,難以決 定下一步該怎么做,而載皓卻已趁此再搭上一箭。
“這顆大腦袋我要定了,你也快砍死那個狗腿子啊,還在發什么呆;”
“貝勒爺,小心后面!”
在乍聞另一個聲音響超時,載皓也聽到了杉才的警告,但同時目睹原先沖進來那名 匪徒已恢復狠厲,正要朝無暇自顧的杉才腦袋砍下去的當口,他實在也沒辦法再多想什 么,只能專心一意的瞄準他的腦門放箭。
雖然這一切鄱在短短的一瞬間發生,可是等載皓聽過身來,意欲化解來自后方的襲 擊時,那把大刀卻已經直朝他眼前劈來。
“狗官,你連殺我兩名師弟,西楚霸王絕饒不了你;”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全大大出乎載皓預料之外,原本以為自己一定躲不過的一刀, 在這位身形高大的匪徒首領突然痛號一聲后,竟然是劈到了猛然撞過來,想要護衛主子 的杉才背上。
“小三子;”載皓一腳踢飛了那名匪徒,扶起全身迅速浴血的侍從!靶∪樱弧
“貝勒爺,”他蒼白著臉,玨如游絲,表情卻乎和的說:“你……你該謝謝那位… …”他拚命的舉起手來,指向載皓身后。“那位……及時刺中他……他的小兄弟……”
載皓猛然扭頭往后一看,才發現帳內尚有一人,那人瞪大了眼睛,正盯住自己的雙 手看;載皓再往前一瞥,赫然見到那被他踢飛的匪徒已然斷了氣,插在其頸側上的鋒利 匕首,猶自發出森冷的光芒。
刺中?她殺了人了?她竟然殺死了一個人?還有剛剛那個顯然是“狗官”手下的人 說她是什么?說她是--“小兄弟;”載皓吼道:“你遝在那里發什么呆?快過來幫我 救人;”
小兄弟?他們竟然都叫她“小兄弟”,望著自己一身為方便寫生而特地換穿的男裝 ,邑塵已經不知如何辯解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