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皓連燈柱都沒提,單就著月光聽進自己的“月到風來閣”。
他的腳步有些不穩,不禁令他面露苦笑想著,號稱千杯不醉又怎么樣?酒量不好的 人,至少可以借酒澆愁,可以沉醉不醒,不像他,最近無論怎么喝,頂多也只能令他像 現在這樣步履蹣跚而已,離醉啊,可近不知有多遠的距離。
“貝勒爺,您回來了!辈艅倓偺ど鲜A,載皓便聽到朝雨那松了口大氣的聲音。
“不是叫你不用等門的嗎?”他故意粗聲租氣的應道,跌跌撞撞的走進屋里。
“反正我也睡不著!背甑吐曕絿佒,并伸出手來想要扶他。
“不必了,我沒醉,”載皓從剛才到現在,都故意別開臉去不著他!耙院笪医心 別等門,你就別等,知不知道!
“知道了!背甑臏伛Z答應卻不知想地激怒了載皓,使他猛然旋身扣住了朝雨瘦 削的肩膀。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怒吼道,溫熱香醇的酒息直呼到朝雨的臉 上!澳阒恢牢艺f得出,做不到;你只知道我每次出外買醉都醉不得;
你只知道我每回說不回來,結果最后都還是會乖乖的回府;只因為我知道你會等門 ,我不忍心讓你熬夜等我,該死的;”他忍不住開始搖晃起朝雨來!霸撍赖;該死的 ;你不知道,重要的事,你全不知道;”
“貝勒爺,”朝雨依舊維持著他一貫的冷靜道:“您醉了,今晚您真的醉了,我扶 您回房去休息,好不好?”
載皓凝視著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挺直媚秀的鼻梁,那嬌艷欲滴的紅唇,老 天,他是醉了,他非醉不可,如果再不醉在酒里,那他就必然會發瘋發狂。
“是的,”他閉上酸澀的眼眸,放松了緊扣的十指,改而環上他的肩膀,以放棄的 口吻說:“朝雨,我醉了,醉到不曉得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么,醉到連你是誰,都快分 辨不出來了。”
“讓我扶您回房去,好嗎?”朝雨依然輕聲細語的說。
“好,”載皓漫應道:“好,扶我回房,我要睡覺,朝雨,現在我只想要睡覺,最 好還能一覺不起,長眠不醒。”
朝雨默默的扶他回房,為他除下外衣,再讓他上床躺平,接著聽跪到床邊去脫掉他 的鞋子,最后又絞了倏布巾過來幫他輕輕的擦臉。
“朝雨,”載皓從頭到尾都閉著眼睛,唯獨微舉起手來輕扣住她的手腕。
“朝雨,忘掉我剛才所說的一切,好不好?”
“好,”她輕聲的答道:“當然好,因為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您根本 就醉了,醉言醉語,何須放在心頭!
聽到她這么說,載皓整個人仿佛才放松下來,才肯安心的把自己交給席卷而來的困 意!爸x……謝你,朝雨……我……抱歉……醉……醉……”
朝雨幫他把被子拉過來蓋好,自己則順勢坐到床旁的腳踏上,俯視他的睡容,傾聽 他的鼻息。
大約過了三刻鐘,確定他真的已經睡熟以后,朝雨才敢進一步依到榻邊,用指尖輕 描他在進入夢中后,終于緩緩舒展開來的眉宇,無限心酸的低喃,“載皓,我怎么會不 知道你的困惑與掙扎?怎么會不清楚你三天兩頭買醉的理由?怎么會不明白你欲放而不 敢放的情思?”
柔軟聽細的手指輕滑過他的面煩,冊手的滄桑讓朝雨的面龐立即為之凄楚疼借起來 :載皓呵,載皓,為什么你偏偏要是載皓呢?
“朝……雨……”突如其來的夢囈讓朝雨驚跳起來,甚至捂住了嘴巴,咽下那差點 奪口而出的驚呼。
等確定那只是他的藝語后,朝雨方敢緩過一口氣來,再癡癡的凝視了他好一會兒, 最后才懷抱著萬般難舍,卻又不得不舍的心情,慢慢放下兩邊的床幔,走到平時載皓充 做書房的東側間,拿起自那日幫他從檀木箱取出來之后,載皓便常拿起來把玩欣賞的那 把扇子。
明月如宙,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朝雨帶著扇子,往外經廳堂出庭院,又是一個玲瓏剔透的明月夜。
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云驚斷。
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偏。
載皓,我不知道這把扇子你竟一直珍藏著,這甚至不是我的傾心力作,充其量也只 鴕算是見舒園夜景悠靜,匆匆畫就的俄作而已。
為什么我會那么淯楚你現在的痛苦?因為你有的困惑、掙扎我也都有,可悲的是, 我卻連買醉的自由都沒有,只因為我不能佼你著穿我的偽裝、我的心事與那份無助的悲 涼。
天涯倦容,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
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
或許我也可以就此一走了之,但留下來的心愿既然尚未達成,我又怎能就這樣離去 ?而且如果我突然不見了,你豈不是會更痛苦?不;我不能那么做,我舍不得、舍不得 再繼續傷害你,寧可自己日日忍受面對你時的心疼,也不能放任你因我而進一步的神傷 。
朝雨仰望天際那輪明月,低吟著「永遇樂”的最后一段,只是不知曾經撫慰過無數 詩人墨客的月兒,是否也能給予自己繼續撐持下去的勇氣。
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異時對、黃樓夜景,為余浩嘆。
古今如夢,或許人生真的只像是一場夢,但為什么老天偏偏要安排我們共作這一場 夢?載皓,就算明知只是一場夢,你可愿意醒來?或者我又可愿意醒來?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月兒啊,你又會為誰而浩嘆呢?
朝雨“唰”一聲合上扇子,按在胸膛,頓覺更加無語,也更加黯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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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一幅松畫枝干彎曲有度,呈高偉凌霄之勢,枝干畫法遒勁粗放,松枝的畫 法也極富變化,朝雨,近來你畫畫的功力迭有進步喔!
驀然聽到載皓的聲音,聽得朝雨飛快擲筆起身道:“貝勒爺,您回來了,我這就去 給您--”
“不忙,”載皓把他按坐回去說:“你還差一筆,不是嗎?”
朝雨低頭一瞧,果然還有一叢松針尚未畫齊!盁o所謂,便算它本來就殘缺不全好 了,也許早就被某個頑皮的小孩用彈弓射斷、射落,這樣反而顯得自然,不是嗎?”
“我看是我的到來[折損]了松針!
聽他說得詼諧,朝雨不禁跟他一起笑了開來,這一笑,倒沖淡了不少兩人之間近來 常常緊繃的氣息。
“朝雨,我著你好像特別鐘愛自然景物,而且一直是以寫生的態度來作畫,從不憑 空想像,是不是?”
朝雨微張著小嘴,想不到載皓會連這個細節都注意到了!班,從我自小習畫開始 ,便喜歡畫確實存在的景物,就算只是畫一株花,也一定先請母親剪折我想主的那種花 來插在瓶中,然后才開始臨摹,總覺得不這么做,得不其活色生香!
“你作畫還另有一個奇兀的地方,你自己知道嗎?”
“奇兀的地方?”朝雨想了又想,終至搖了搖頭說:“沒有吧,近來我畫的大多是 花卉,立春之后,大地一片回暖,王府內的各處庭園漸漸嬌妍起來,堪稱一夕數變,題 材豐富多樣,讓我直恨自己手拙;不過,應該沒有貝勒爺所說的奇兀之處吧?”
“我說的是你從不題名落款的習慣,頂多蓋個朝雨的隸書紅印算數!
朝雨一怔,隨即笑道:“貝勒爺說的原來是這個;我剛剛才在學步階段,題什么 名、落什么款呢?況且我向來不喜大篇幅、大篇幅的題字,既然是要作畫,所有的心情 與感動,便該全部交托給畫筆,無庸畫蛇添足,再藉字句來解說景物的動作,在我著來 ,那根本就是對自己畫作不夠自信的表現!
其實他哪里是什么畫畫不題字的人呢;只是若將字一題,便難保載皓不合立刻認出 他的筆跡來,屆時自己就休想再掩飾偽裝下去了;現在為了暫求自保,也只得胡亂的撒 謊一通。
“想不到我們朝雨還是這么有志氣的人,你是想讓大家以后一看你的畫,就曉得你 想要表達什么,甚至希望大家一看到畫,就曉得是出自你之手的杰作精品,是也不是? ”
“讓貝勒爺見笑了!背觌m謙稱,卻不否認的說。
載皓仰頭大笑道:“好;有志氣,載皓一向喜歡有志氣的孩子!
是他太過敏感嗎?或者載皓在說到“喜歡”及“孩子”兩個詞兒時,都特別加重了 口氣呢?刻意表明他對自己只有“喜歡”,而在他的眼中,自己也只是個“孩子”?
“對了,貝勒爺,您今天怎么能夠這么早就回府里來?”朝雨瞥一眼尚未全暗下來 的天色說:“早知道您今兒個會這么早回來,我就不畫畫了,先幫你備妥一切沐浴用品 要緊!
載皓的面色陡然一暗,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事似的!盎蛟S洗個熱水澡,身子心 里都會舒坦一些,你就去差他們送熱水來吧;”
“貝勒爺,您是不是……”朝雨小心翼翼的問道:“是不是又遇上什么煩心的事了 ?”
“什么事都瞞不過你的法眼,”載皓苦笑一聲嘆道:“是的,今日上海那里傳來一 個不甚好的消息,讓我心里十分不舒坦,總覺得心上又多添了一項負累!
上海?朝雨陡然一驚,本想再進一步問個詳細,但載皓卻己自身后泥出一個長形木 盒,朝雨也直到此刻才察覺原來剛剛覺得他的樣子怪,是他左手一直背在身后的關系。
“貝勒爺?”他其實已隱隱約約猜到木盒里頭的東西是什么了,卻反而更不敢伸手 去承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是嗎?今天因無心辦事,午后我就到琉璃廠去逛了 會兒,從榮寶齋那兒給你挑了樣東西,還不曉得你會不會喜歡呢。”
“貝勒爺,朝雨恐怕您這份禮太貴重,我--”
“若說貴重,人命最貴最重,怎么?你還要我重提三個多月前的往事是不?
或要我再謝你救--”
“不,不,不,朝雨絕沒有這個意思,朝雨收下這份禮就是!闭f完馬上將載皓手 中的木盒給接過來。
“你不打開來著看?”
朝雨依他所言去做,不禁驚呼一聲,“貝勒爺,這……這真的太貴重了。”
“你果然識貨,”載皓極為滿意的笑說:“行了,什么都別再說,收下就是!
“唐時白居易說:“……尖如錐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 城工人采為筆,千萬毛中掠一毫!保终f:“每歲宣城進筆時,紫毫之價如金貴! 您一口氣就送我五支紫毫,朝雨……朝雨怕擔待不起!
“我當然知道紫毫珍貴,兔毛中能制筆的,只有背脊部分,而紫毫在整張兔皮上又 大約只能取出零點零四錢,換句話說,制作這樣一支筆,大約需要十張左右的兔皮,而 且這些兔子還必須長長于崇山梭嶺中的野兔,一般家中所飼養的白兔,是沒有這種長紫 毫的:不過我看重的,正是它的珍貴,普通的毛筆,哪能顯現我對你的心意,”仿佛意 識到自己說溜了嘴似的,載皓馬上又補上一句,“是表示我對你在作畫方面才華的器重 !
朝雨細細撫摸過那五支制工精巧的紫毫筆,顯得愛不釋手,頓覺自己捧在手中的, 已不再只是五支昂貴的紫毫而已,根本就是載皓的隆情盛意。
“怎么啦?怎么又突然不說話了?”
朝雨抬起頭來,眼中竟有淚光閃現,更頗得眼波盈盈流聽!柏惱諣,您對我…… 對我……實在是太好了!
載皓凝視著他,著了好一會兒后才說:“傻孩子,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除了這樣 ,我還能怎么好好待你呢?”
朝雨本想再說些什么,但在嘴唇嗡合了半晌之后,終究只是以一聲長嘆做結。
“另外我還幫你選了些宣紙,稍后紙坊自會幫你送過來,”載皓像是一下子疲憊許 多道:“我累了,你叫他們快點送熱水來!
“是,”朝雨連忙應圭,并接下去問說:“可要我幫您擦一擦背?”
不料載皓卻斷然回絕一聲,“不必了,由澡房那邊的小廝服侍我即可,你繼續畫你 的畫吧;”
“貝勒爺……”朝雨的聲音中有著一絲他自己都察覺不清的乞求。
載皓本來已往他東邊寢居走去的腳步,經他這么一喚,倒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到他楚 楚可憐的模樣,終于忍不住嘆口氣道:“罷了,待會就進來幫我更衣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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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萬萬料不到徐百香十萬火急的把她找來,見到的人,竟會是她連想都不 曾想到的如意。
“邑塵;”如意立刻撲上前來,與她緊緊的相擁。
“你怎么會--”
“你為什么穿--”因為兩人同時開口之故,反而又同時打住。
邑塵失笑道:“你先說好了!彪m然她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不過還是硬忍 住了。
“邑塵,你為什么會中途輟學,突然改變住所?現在又為什么會身著男裝,這到底 是怎么一回事?”
“這事說來話長,我倒比較想知道一件事,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三天前夜里!比缫馍裆y掩憔悴。
“就你一個人來嗎?”
“嗯!
邑塵愈聽愈迷糊,但也愈心驚!绊f伯父怎么可能答應讓你一個人過來?”
“我騙他們說是你病了,三哥特地叮嚀我一定要過來看看你,反正有信祥陪著,爹 大可以放心。”
“信祥回國了?什么時候的事?他又怎么會跟你一起來京城?對了,你們既然是一 道來的,那他現在人呢?”
邑塵這問題不問還好,一問竟立刻問出了如意奪眶而出的淚水,和壓抑不住的嗚咽 ,看得邑塵不禁膽戰心驚。
“他……他不見了;”
“不見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不見的?那么大個人了,怎么還會不見呢?如意 ,你又為什么沒看牢他呢?”
“問題是,他并非跟我到這里來以后才不見的,早在杭州時,他就失蹤了,只給我 留下了這么一封信!闭f完就把信拘出來給邑塵。
“你告訴我是怎么回事即可,信是給你的,我想我并不大方便看!
如意卻大搖其頭說:“不,這會兒我心亂如麻,你要我說,恐怕我也說不出個所以 然來,還是你自己看信比較明白!
邑塵本來還想推辭,但見如意一臉淚漣漣,頞然已經六神無主的模樣,就也暫時拋 開了向來堅持的原則,把信拎開來看。
如意:鄒容的元,清廷新軍統領難辭其咎,冤有頭、債有主,我立意找出這名元兇 ,割下他的腦袋,以祭鄒容不朽之魂。
倘若我不幸功敗垂成,你一定要繼承我的心愿,繼續堅強的奮斗下去,那我人雖死 亦猶生,切記,切記。
不論今生來世,不論陽世陰間,不論地下天上,如意,你永遠是信祥唯一的愛妻。
僅祈再見之日。
信祥丙辰年春邑塵握緊了信,先向如意問清一事:“告訴我,鄒容是怎么死的?”
“自年初起,清廷就一再要求租界獄方,將章炳麟及鄒容引渡給他們,以便明正典 刑,所幸租界堅持不肯答應,不久會審公廨宣判章炳聽監禁西牢四年,鄒容兩年,監禁 期間罰做苦工,期滿即逐出租界!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會--”
“你不明白鄒容,他年輕性躁,一進監牢,那還不就像猛虎被胡進了獄中,更何況 他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錯,又是自首進牢里去的,怎么還會被判服刑兩年呢?因此刑期定 案后,他便整天咆哮,坐立難安,健康虧損,以至于活活的病死了;”
“什么?”邑塵大吃一戊,這樣的結果,的確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憐他死時年僅二十一,在革命的原野上,猶如一朵早萎的奇葩,而在得知他被 判監禁兩年時,信祥就兼程從日本趕回來了,他也曾苦勸鄒容百忍為國,撐過那七百多 個日子,但鄒容哪里聽得進去呢;革命情勢如今低迷無力,該做的事是那么的多,每一 思及自己在獄中所浪費掉的,都是可以傾盡心力,發亮發光的寶貴歲月,鄒容的內心便 無法再保持平靜,最后終于……”如意的淚水再度滾滾滑落。
想到一個絢爛的生命,竟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硬生生的給折裂,邑塵亦不免悲憤難當 。
“那信祥又怎么會……”邑塵打起精神來指一指信,繼續問下去。
“也不曉得他是從哪里打聽來的,說鄒容之所以會被判坐兩年的牢,完全是因為清 廷一再施壓的關系,其中又與一名現在正負責訓聽新軍的統領最有關系,所以他才會為 亡友上京里來!
“他太沖動了。”邑塵想都未及多想的便沖口而出,只因為她已在革命陣營中看過 大多“可惜”的例子,熱情有余,冷靜不足,雖說有助于大眾見識到同志們對革命的執 著之深與熱愛之切,卻常常不但會造成無濟于事,難以真正的為革命大業建功的結果, 甚至十之八九沒會令人惋惜的賠上自己寶貴的生命。
“邑塵,你……”如意聞言立即大為不滿的說:“到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指責信梓 ?”
“不,如意,你想差了,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絕非針對信祥一人才這么說, 你千萬不要誤會。對了,他是比你早幾天離開的?”
再怎么說,眼前最重要的,畢竟仍是信祥的安危,于是如意也馬上就忘了方才的怨 懟說:“只早我兩天!
“那你這幾天都沒有打探到他的消息嗎?”
“沒有,百香姊也幫了我不少忙,但信祥好像根本就沒與我們在京城里的聯絡站接 觸,所以我們到處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邑塵愈聽愈覺得不妙,種種跡象都顯示出信祥有意“沖動”行事,而這正是她所最 擔心的一點,偏偏此時此刻,又不能在如意面前稍露憂色,于是邑塵便哄勸道:“在這 種時刻啊,有時候沒消息便是個好消息,至少表示信祥還沒有展開任何行動,對不對? ”
如意愣了一下,雖然這安慰十分空洞,但對于現今愿意相信任何能夠顯示信祥安然 無恙的消息的她而言,已經近似一項保證了。
“對,也對,既然城里不見任何騷動,就表示信祥他還平安無事,他還平安無事。 ”如意多日來獨自承擔的掛心焦灼,好像至此才稍稍減輕了些,心情一松,數日的疲倦 便也席卷過來,使她癱軟在椅榻中說:“但愿如此,老天,他非得平安無事不可,等找 到他之后,我們便立刻返回杭州,絕不讓他再在京城里徘徊!
“如意,你不知道他人在哪里,那他呢?該不會他也不知道你已經到這里來了吧?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算打消了原先的主意,恐怕也不曉得該到這里來找你,反而會逕自 回杭州去!
“不會的,在離開杭州前,我曾向那里的分會交代過自己的行蹤,所以只要信祥一 跟他們聯絡,就會知道我人在京里!
“可是信祥一定會和--”
“會的,”對于這一點,如意倒顯得十分篤定的說:“這是他一向的習慣,真要有 所行動前,他一定會想辦法通知同志們一聲!闭f到這里,如意也仿佛得到了更進一步 的保證,甚至能夠擠出一抹笑容來說:“邑塵,你說的對,如果分會那邊有什么消息的 話,應該也會盡快聯絡我,既然到現在仍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那就表示信祥他的確是按 兵不動!
“嗯,這下你可以暫時安下心來了吧;這間屋子的租金我一直按月照付,所以你大 可以放心的住下來,有什么需要就告訴百香一聲,她會很樂意幫你的!
見邑塵已準備要離去的樣子,如意這才想到自己對她的近況仍一無所知,不禁急道 :“邑塵,你要到哪里去?”
“回我當差的地方去啊!彼桃庋b出輕松的樣子來說。
“你當差的地方?”如意這才又注意到邑塵的一身男裝打扮!皠e只顧著說我的事 ,還沒問清楚你最近一連串奇怪的舉動與行蹤哩,百香姊也是一問三不知的。邑塵,這 陣子你到底在忙些什么?我三哥他知道嗎?”
“我自己的事,干嘛樣樣都讓你三哥知道!边B邑塵自己都被這沖口而出的回答給 震懾住了,連忙打圓場的說:“呃,我是說,順心與我彼此信任,無論對方在做什么, 自己知不知道,應該都無損于我們之間的默契與信賴!
“但他說你有好一陣沒有給他捎信過去了,雖然輟學的事是他跟我說的,不過我還 是覺得很納悶,所以才會想到趁著這個機會土來一并問個明白!
明知道順心是好意,如意是關心,但邑底卻仍然無來由的覺得一陣心煩:不,其實 原因她是曉得的,正因為曉得,所以才不肯去面對,去進一步的談論,甚至思索;
“學堂里有位從法國回來的老師,夫妻兩人都是畫家,而且中、西畫皆精通,反正 畫畫才是我最大的興趣,師母又與我十分投緣,因此我干脆就輟學,好把省下來的時間 ,全部拿來跟他們習畫。”邑塵至此終于明白了何謂“情急生智”,不過以她此刻狼狽 的心情而言,還無寧說是“狗急跳墻”來得更加貼切一些。
“原來如此,那你為什么會改著男裝呢?”
“你都不曉得老師家那三個十來歲的男孩有多調皮,為了平常與他們嬉而時方便, 再加上畫酉洋畫常常得到外頭去寫生,所以我就跟著他們穿男裝啰;民智尚未全開嘛, 老師為著安全考慮,早就要師母每次出外畫畫時扮成男人了,這些衣服便全都是師母借 給我的!
“但這幾天為什么都不見你回來?”如意又有了新的疑問。
“哦,那是因為老師他們從來不肯收我的學費,說他們因觀念新穎,自前年回國后 ,常生寂寞之感,好不容易碰上我這么一個愿意學習新事物的學生,等于多了個畫友一 樣;但他們客氣,我可不能隨便,對不對?所以平時就常自動幫忙做些雜務,久而久之 ,便好像成為他們家中的一分子了,偶爾還合忘了我另有租住的房子呢,都虧百香還記 得不時過來幫我整理一下,順便也代收些信件。”
如意聽到這里,總算完全釋疑道:“我猜她一定沒想到這回收到的,竟然會是我這 么大的一個真人!
見如意好不容易露出跟過往一樣活潑的笑容,邑塵也才跟著笑道:“是啊,你一定 嚇了她一大跳!
等用老師夫婦最近將舉行聯展,所以更需要她幫忙為由脫身離開租處后,邑塵便在 外頭的弄口碰上專程等著她出來的徐百香。
“我原本以為你只有畫畫這項才藝呢,賀邑塵,想不到你嘴上的“話”遠比手中的 “畫”更精采!卑傧愦蛉ぶf。
“別取笑我了,行不行?”邑塵封饒式的苦笑著說:“我現在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
百香也適時收起玩笑的表情道:“她未婚夫要找的人,會不會就是你心煩的“來源 ”7”
邑塵的臉霎時褪去所有的血色,連身子都跟著打顫起來。
百香見狀,馬上一臉不忍的走上前來握住她的肩頭說:“別再管能不能為會里打聽 到什么機密軍務了,邑塵,你還是趕快讓本來就不存在的“朝雨”消失吧;
除非,”她旱就感覺異樣,早就覺得不對了,可是老天;那是真的嗎?那會是真的 嗎?“除非你已經對他--”
“不,”邑塵慌忙低圭打蜥她說:“別說,百香,我求求你別再說了!
她的懇求已經給了百香所不愿得到的答案,早知如此,在邑塵最初跟她聯絡,跟她 說明自身的計畫與想法時,她就該阻止邑塵那樣做的,就算當初料想不到會有今日的結 局,也該在她的神色開始變得迷蒙,口氣開始轉為溫柔時,要她及時懸崖勒馬,以保全 身而退的,現在這樣……一切可退來得及?
“邑塵,別忘了你們才相處三個多月,別忘了你們的理念不同,別忘了里頭那女孩 的哥哥是你的未婚夫啊;”
“如果我忘得掉那些,你想我還會像現在這么痛苦嗎?”
“難道說你真的已經愛--”
“不;”邑塵再度迅速打斷她說:“我不知道,我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如 果信祥信中的“新軍統領”真是他,那我就是拚卻了自己現今所有的一切,也要想盡辦 法保住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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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子,你有沒有看到朝雨?”載皓一進陳家人自據一隅的小小三合院,便忙不 迭的問道。
“朝雨?沒有哇,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他怎么沒會在這里?”杉才應道:“怎么? 他沒待在“月到風來閣”?”
“如果他在,我又怎么會來你們這里找他?”載皓難得煩躁的說:“黃昏時要過去 香晉齋那兒時,他明明還在的,只說等我到額娘那兒去后,他也就要到你們這里來!
“他是來過沒錯,”小蘭跟著出玨道:“可是在跟娘說了一會兒話之后,就帶著娘 到您的居處去,接下來便沒再看見他人了。”
“福嬸跟他說了些什么?又跟他到我那里去做什么?”
“不就是跟他說您快大喜了嗎?今晚福晉請君大學土千金過府來做客;難得貝勒爺 您終于肯考慮婚姻大事了,福晉差點沒樂翻了天,這些日子經她慎選下來,免得最恰當 的人選便是這位君大小姐,所以要我娘找朝雨拿些他前陣子制的什么“碎瓊”、“云英 ”、“醒心”、“凝和”等等的合香過去,好裝填在香囊荷包內,充做四色見面禮中的 一項。”
載皓聞言臉色不禁為之大變,立刻什么也沒說的便往外頭街去。
“貝勒爺;您要到哪里去?您忘了您的傘,外頭近下著大雨呢,貝勒爺;”
杉才急急忙忙的想跟出去,卻被妻子給硬忙下來!靶√m?”
“你重傷初愈,怎好再淋雨?近是讓我去吧,我跟過去看看。”
“貝勒爺健步如飛,你哪里追得上?”
“至少府里我跟你一樣熟,再不然,我也可以出聲喊人一起找;”
杉才何嘗不知妻子說的全屬實情,便應允道:“好吧,你去追他,不過非萬不得已 ,你可別扯著嗓門大叫,你也知道貝勒爺他是最不喜--”
“我知道,”小蘭已經打開一把傘,又夾著一把傘,同時往外走說:“貝勒爺是最 不喜手下大驚小怪,勞師動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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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皓顧不得滂沱大雨,一口氣便奔到后花園里,雖然不曉得自己的直覺準不準,但 他卻記得朝雨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心情不好或太想念爹娘的時候,我就到后花園去,假山頂層不是建有一座小閣, 叫做“晨星”嗎?朝雨配晨星,剛剛好,往那兒坐上一陣子,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現在的他也有煩惱嗎?所以才會突然消失不見?其實打從昨天傍晚他出外一趟回來 后,神情好像就不大對勁了,甚至還連連說些讓他聽了只覺滿頭霧水的話。
“貝勒爺,以后您出府還是別騎馬,改乘轎子,好不好?”
“貝勒爺,您位高權重,難免樹大招風,若是……若是再碰上他人圖謀行刺,像上 回那樣,您是不是可以原諒他們或許對您了解不深,或許對您有所誤會,或許像那些拳 民一樣是被人利用的,恕過他們一回呢?”
“貝勒爺……”
那聲聲開懷、句句叮嚀,簡直快令自己為之瘋狂,不;不行;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沉 溺于那種異常的情愫當中,所以他才會狠下心來,毅然決然的稟告額娘,說他愿意論及 婚事了。
然而做下那樣的決定后,心情卻依然不得平靜,所以今晚他過去香晉齋用膳時,才 會無心與那君家千金交談,甚至連她的長相如何,現在想來都是一片模糊,只覺得心神 不寧,恨不得能趕快回住處去,仿佛唯有朝雨的笑店,才能撫慰他焦躁不安的心似的。
而他也因為自己即將娶妻而懊惱生氣嗎?為什么?只因為自己沒有事先跟他提起此 事,所以他覺得不受尊重?唉;連這樣也可以生氣,真是個孩子。
然而自己又為什么會因他在乎自身的婚事而感到一絲竊喜呢?載皓告訴自己是該遣 走朝雨的時候了,否則再這樣發展下去,連他都沒有把握會不會--“朝雨;”晨星閣 上那個人影果然是他,他真的在那里,看來沒已經淋了好一陣子雨了!俺,你在那 里發什么呆?雨大得很,你知不知道?”
朝雨聽頭著清楚在大雨中叫他的是什么人后,似乎大為驚恐,竟直往后縮。
“貝勒爺?貝勒爺,你別上來,”但載皓早已開始登閣了。“我待會兒我回去,貝 勒爺,我求求您別上來;”
載皓理也不理的仍逕自往上走。“朝雨,你現在就跟我回--”
對視的兩人均震懾住了,尤其載皓更像尾離了水的魚,兀自微張著嘴,卻是連一絲 聲音也吐不出來;不;這絕不可能是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對,一定只是他的幻 想,是他朝思暮想后的結果,看來自己真的是瘋了,老天爺……“貝勒爺,我求過您, 求過您別上來的!毖矍暗娜算挥,由于頻頻后退,竟不曉得自己已退到了閣臺邊 。
“小心,朝雨;”載皓瞬即沖過去將他攔腰抱住,總算及時化解了墜山之險,并把 他整個人緊緊摟進了懷中:老天;他瞪大眼睛俯規著臂彎里的人兒,是真的,原來這全 是真的!俺辏恪
朝雨一咬牙,便猛然反手鎖緊他的腰低嚷:“是的,是的,我是個女人;載皓,你 根本不知道眼睜睜著著你去跟別的女子相親,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