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女眉心深鎖,掌上診著一只枯如殘骨的手腕;那床上的老者早已余氣喘喘,兩眼也未曾張開。媚兒只靜靜的瞅著宿女,朱雀卻是不安的室內來回跺步著,見宿女仍是無話,耐不住性子說了:“到底是怎么樣?好壞你倒是說呀!”
“朱雀,不得無禮!”蒼龍冷冷的: “該說的時候,宿女自然會說!
宿女斜睇了蒼龍一眼,隨即起身,曲膝跪地:“宿女無能,望求蒼龍皇女恕罪!”
蒼龍緊閉著嘴,呆呆的看著跪地的宿女,朱雀望著床上的父親,又看著宿女一臉淡漠:“你這是什么意思?”
宿女抬眼一望:“老族長仙逝了!”
蒼龍面容凄然的: “你不是說……有了紫蓮玉簟,爹爹就有救的嗎?為什么還是這樣?”
宿女看著發怔的媚兒:“宿女確實說過,但……族長本身并無求生意念,藥……可以治病,卻無法治心!”
媚兒看著了無生氣的父親:“你的意思——我爹若無本能求生,紫蓮玉簟也是無用?”
“即是此意。”宿女不待蒼龍命她起身,遂逕自走向床緣,將雪白的被褥一蓋:“族長已死!蒼龍皇女,自現在開始,你正式為寒門的掌門,族人生死,全操在你的手上!
“我不要!”蒼龍顫抖著走向那冰涼的身軀,伸手一揭,只見那瘦骨如柴的面容,白花的發絲一如黯然的枯草,她向那鼻息探去,絲毫未有聲息。
一旁的眾侍兒們齊并下跪。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蒼龍喃喃自語的:“為什么?”
朱雀聽了放聲大哭,一把拉住宿女的手:“你不是說,有了紫蓮玉簟,必定能活嗎?為什么我爹爹仍逃不過死劫?分明就是你不盡心!”
“緋兒,住口!”蒼龍喝道:“不許對宿女無禮!”
星翼冷跟看著蒼龍,卻見她那皎好的素顏未有點淚漬,僅有的,只是更加無情的眼神: “爹爹會死,全是白虎的過錯;若不是他們,我們不會流亡至此;若不是他們,我們不會喪母喪父,千百的寒武族人不會流離失所,無所依靠!”
宿女看著蒼龍:“自現今開始,蒼龍皇女為我寒武族人所歸!”
蒼龍冷笑:“就算要我犧牲性命,我也要滅了白虎全族!”
朱雀看著容顏皆變的蒼龍:“姐姐……你究竟打算……”
蒼龍深看了父親一眼,隨即將白綾布覆上:“你們起來吧!”
她看著雙眼紅腫的朱雀:“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緋兒呆呆的看著媚兒,卻見她不哭反笑:“媚姐姐——”
“敢問蒼龍皇女,現在有何妙計?”宿女問道。
媚兒冷笑著:“既然白虎瑯琊敢踏進咱們東北寒地,我就敢活擒他!”
“蒼龍皇女,若真要活擒白虎,玄武愿意效勞。”星翼曲膝下跪,望著一臉寒霜的蒼龍;卻見她面無表情的:“不用!我自己會處理!
眾人不解的看著蒼龍——尤其是玄武,她那原仍殘存的一絲憐憫,此刻已消失殆盡。
“媚姐姐,”緋兒看著蒼龍:“你要去那兒?都已是夜半了!
蒼龍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多話,安靜些便是!”
緋兒看著她悄悄換上了一襲綠紗衫,又套上了羊皮小靴,忍不住又問了:“難不成你要出洞?”
蒼龍看著天真無邪的緋兒,只是輕聲的:“你別多話,也別告訴宿女與星翼哥哥;我去去就回來。”
“你要去找白虎瑯琊?”
媚兒嫣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說完,她隨即出了房門,緋兒緊跟在她身后:“我跟你去好嗎?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媚兒掌心向著封印,石門洞開,她看著緋兒:“你別管這些,聽著宿女與玄武的話!
緋兒來不及說什么,只見蒼龍的身影隱沒在深沉的夜里。
蒼龍在茂密的白樺林里飛躍著,卻突然聽見一陣低沉的聲音:“你還是出現了!”
媚兒冷光一掃,只見黑色的身影倏忽而過,她冷笑著:“是白虎瑯琊嗎?”
那黑影自林中緩步而來,月光映在他俊秀卻略帶傲氣的臉上: “能讓寒武的蒼龍記得,實在不敢當!”
“少廢話!”媚兒自腰間取出軟劍: “今日不殺你,我也不會活著回去!”
瑯琊深沉的看著眼前的女子……這張臉,不該是如此殺氣騰騰;瞬間他魅惑一笑——她會是他的,就在這月光輝映的白樺林里,他絕計白虎降龍。
瑯琊直視著一身白衣的蒼龍:“讓寒武門的族長親自出馬,真是備感榮幸!”
蒼龍微微一笑:“殺你……尤如探囊取物;今日若不能為我千百族人討回公道,我豈不辜負族長之名?”
瑯琊望著她的容顏,那映在月光下的臉龐,更是顯得玉塊冰心——她該是屬于夜,屬于雪,屬于他的;那一如寒梅的身影——他更想要這個女人,即使她是敵人。
蒼龍見他臉上僅是掛著笑,卻動也不動,心里不禁起了疑竇……難道這片雪地里另有他人?在驀然里,她想起在白玉塊交手的瑯奸。
蒼龍旋一轉身,手中的利劍尤如飛雪向瑯琊刺去,他嘴角一揚:“只怕你殺不了我。”
“那可未必!”她眼里布滿了深仇——她憶起母親是如何含恨而終,而父親又是如此悒郁而亡,而自己,又是得背負多大的使命:“寒武門落得今日下場,全拜你們白虎所賜!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瑯琊縱身一躍:“想不到這么漂亮的姑娘,性子倒是烈得很哪!”
蒼龍聽了他的話語,竟是有著幾分調侃,臉上的表情更是不屑了:“死到臨頭了,還耍嘴皮子?白虎全是像你這種敗類嗎?”
“敗類?”瑯琊哈哈大笑:“恐怕你連我這個敗類也殺不了呢!”
蒼龍眼若星子的盯著那狂妄的臉——他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殘暴的痕跡,那略帶笑意的嘴角甚至有著若隱若現的溫柔,怎么看,都不像宿女口中兇狠至極,非致人于死地的瑯琊。
“瞧夠了?”瑯琊戲謔的看著她:“想不到——冷若冰霜的蒼龍也會對我有興趣!”
蒼龍聽他說出的話,實在不堪入耳,不由得飛紅了臉:“你下流!”
“是嗎?”瑯琊看著她那帶著小女兒姿態的神情,內心更是動了三分,嘴里也不安份了起來:“只怕下流的事不只這些呢!”
才一說完,那數枝金身飛刀猛然射向蒼龍,她卻不疾不徐的躍上枝頭,臉上仍是淡然的看著眼前獵物。
“傳說蒼龍的‘龍吟云步’了得,我倒想見識見識……不知我的‘煙波凌月’能否勝得了你?”
“只怕你不夠看!”她猛然旋身,那刀光劍影襯在銀白的月光下,竟如蛟龍般眩目;瑯琊卻仍是含笑著:“若能馴服蒼龍,想必寒武族人皆歸我白虎門下,這倒也是不錯的主意!”
他伸手一彈,蒼龍手中的劍剎間折為兩截,媚兒心里一驚,遂棄劍自白袖中放出暗器,那銀色的七星飛鏢一如雪花,紛至瑯琊四周。
“嘖嘖!果然最毒婦人心哪!”瑯琊一一閃過襲擊:“不過……這是小孩子的把戲,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他縱身一躍,佇立在蒼龍面前:“女孩子,別那么潑辣才好!”隨即出手抓住她的皓腕: “殺了傳說中美麗的蒼龍未免可惜,不如帶你回姬城當侍妾!
媚兒聽出他話中的調戲之意,杏眼怒視著他:“我說過,別隨隨便便碰女人的身子!”掌心使力,瑯琊未料她有此一著,頓時震退了兩三步。
媚兒見機不可失,腳上一蹬,那飄飄羅袖瞬時展開:“今兒這白樺林就是你瑯琊的葬身之地!”
瑯琊還來不及反應,那白綾竟如同長蛇般纏住他的頸項,他抬眼一望,只見蒼龍那凄美的容顏浮現著一抹冷笑:“若殺得白虎瑯琊,真不知白虎族長做何反應?今兒個是你,下一個就輪到瑯奸!”
“那可不見得。”瑯琊也隨之登上枝椏:“讓我教教你——女孩兒家該有什么樣的禮數!”
蒼龍睜大了那雙晶瑩的美眸,只見那一身紫衣的影子如風一般向自己撲來,她急急閃身,仍是聽見他那低沉的嗓音說道: “龍吟云步果真俐落,但……比起我的輕功,只怕略遜一籌!”
媚兒沒料到,原本欲取瑯琊性命的白綾,反倒成了絆腳石;瑯琊手勁一使,蒼龍整個身子被他拉了過去。
“怎么樣?”他邪魅的一笑:“我說過,要取我的性命可沒那么容易!”
兩人的距離不過咫尺,他輕柔的聲息吹拂在她未施脂粉的臉上;蒼龍嘴角一揚.“你以為……你贏了嗎?”
她自袖中抖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瑯琊目光一掃,即將她手中利刃打落:“看來,你還真是學不乖啊!”
他雙手緊箍著她的身子,媚兒猛然抬頭:“放開我!”
瑯琊看著她那絕麗的臉龐,意志動搖了——他殺不了這女人——殺不了這女人——
他猛然吻住她那微啟的朱唇,只隱約嗅得寒梅清香,那瘦削但柔軟的身軀,竟像是一種蠱惑;蒼龍睜大了眼,只覺得身子又如同上回一樣不聽使喚,腦子也暈頭轉向,只能任他的唇舌予取予求。
媚兒沒有辦法再思考了;他那霸道的氣息一如她使出的白綾,纏繞在兩人之間……就像這漫無人煙的雪地里,就有她與瑯琊的存在。
當他戀戀不舍的離了她那可人的櫻唇時,
卻見蒼龍那雙迷蒙的雙眼,只是發怔的瞅著他;
瑯琊端詳著她的神情,再也不是方才那咄咄逼人的寒武族長,而是嬌俏不過的女子。面對著如此的蒼龍,瑯琊忘了——她是宿敵。
瑯琊不禁伸手輕撫過她額上的紅梅烙:“為什么……你會是寒武門的人?又為什么,你會是蒼龍?”
媚兒聽到他那溫柔似水的嗓音,頓時腦袋清醒了,顧不得是站在白樺樹上,雙手奮然一推:“你對我做了什么!”
瑯琊見她雙頰泛紅,淚水在眼里打轉,心里沒來由的一擰,雙手仍是環抱著她:“我們不該是敵人……”
媚兒依在他那寬闊的胸膛上,只聽見那沉重有力的心跳……為什么明知他是寒武人們得而誅之的白虎,這懷里卻有著份外的寧謚與安全?
當瑯琊輕撫過她那烏亮柔順的長發時,媚兒剎時才驚醒過來:“不要碰我!”
她猛然推開他的懷抱,瑯琊反應不及,卻仍是穩住了腳步;他看著輕喘微微的蒼龍,只見她香腮帶赤,那銀白的長綾仍纏在他的頸項。
“你不應該對我做這種事!”媚兒的淚在眼眶打轉:“你憑什么?若你是想羞辱我,那你的目的達到了!”
瑯琊濃眉深蹙——他為什么會這么做?自許孤冷無情的白虎,他的確不該動情——尤其是對蒼龍;當初在姬城見到那畫里的她時,仍認為自己該會是無動于衷。
他緩緩解下項上的白綾:“我絕不是羞辱你!
媚兒看著他的舉動,仍聽見他說:“你不該是蒼龍,我也不該是白虎!
“既是宿敵,多說無益!”媚兒冷冷的:“當你們強霸南方領域,殘殺寒武族人時,有沒有心存憐憫之心?”
瑯琊直逼近她:“我承認,白虎的確強占寒武領地,但這與你我無關——”
“怎會無關?”媚兒冷笑著:“否則你又怎會被派來殺我?”
瑯琊凝視著她的雙眸,縱然她的聲音有如這嚴寒的冰雪,但那原本布滿仇恨的眼神卻不復見;他突然一伸手,將媚兒拉進懷里:“我殺不了你,我殺不了你——”
媚兒訝異于他的舉動,他依附在她的耳畔說道:“因為……我愛上你了!
“——皇女——蒼龍皇女——”
媚兒慌張的看著四周,只見宿女一臉疑惑:“你怎么了?有些魂不守舍?”
“是啊!”緋兒也盯著她的臉: “你是怎么搞的?最近老怪怪的?總是在發呆?”
“沒這回事兒!”媚兒含著笑:“什么事?”
“我們在談是否要另遷他處的事!本p兒白了她一眼:“看來……你完全沒聽進去嘛!”
玄武不安的看著蒼龍:“是不是那兒不舒服?我看你這兩天老是在發呆;還是有什么事?”
媚兒起了身:“我很好!宿女,關于另遷他處的事……待你觀了星象再說吧!”
聽了蒼龍的話,緋兒與宿女等三人不禁互看了一眼;宿女看著一臉蒼白的媚兒: “族長,遷移的事,我認為不應再拖延了!還是……你另有打算?”
打算?媚兒呆了呆,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宿女見她總是沉默著,只得恭敬的說:“既然族長心內另有盤算,不如咱們緩些時候吧!宿女告退了!”
蒼龍也不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的寒梅發愣;宿女遂拉著玄武出去了。
“蒼龍究竟是怎么了?”星翼看著宿女說道:“不像平日的她。還是……因為老族長的死,她至今還平復不過來?”
宿女冷冷一笑:“你的推斷完全錯誤!”
星翼瞇起了雙眼:“完全錯誤?”
“蒼龍皇女的失常,完全和族長無任何關連,也和咱們族人毫無干系!”
“我不懂!”
宿女深看了玄武一眼,才娓娓的說:“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若為保全咱們寒武全族的性命,恐怕非得有所犧牲?”
玄武雙手抱胸:“我記得,但——這與蒼龍皇女有什么關系?”
宿女嘴角一揚,那浮現的笑容竟顯得有些邪惡:“若依我的觀測,蒼龍皇女必是愛上某人了。”
星翼聽了,內心不禁一慟,那聲音也顯得嘎啞,他困難的說:“愛上某人?”
“你自然無法明白!”宿女羅袖一拂:“她的眼神——與以往大不相同!那是一種迷惘,一種無助;她那肅殺之氣,已了然無蹤!
“不可能!當族長仙逝時,她那決然之氣,怎可能……”
宿女微微一笑:“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也提醒過你,多關注一下朱雀皇女,當然是有道理的!
宿女看著玄武:“別愛上蒼龍皇女!”
星翼看著絕艷的宿女:“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最好是這樣,”宿女別過頭,看著皚皚雪地,被月光映成一片泛銀:“她不會是任何人的;包括你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