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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桃仙緣 第二章
作者:凌曉潔
  即使知道子虛就住莫愁湖畔,可莫愁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何況,誰知莫愁湖畔有多少桃樹?一株株去找,豈不把人累死!

  我們的雙成姑娘從來不做吃力又不討好的事,當下便打定主意,逢人就問。

  適值早晨,莫愁湖畔人并不多,她站在湖邊東張西望,久久才見一老丈荷著釣竿,神清氣爽地快步前行。

  她連忙搶上前去問訊:“老丈留步,敢問老丈識不識得——個叫子虛的人?”

  天下老頭子也算多了,卻再沒一個像眼前這個一樣怪的。認不認得,一句話便是了,他偏上上下下打量人半日,話也不說一句。打量夠了,一雙眼還是緊盯著人臉上,真把雙成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半晌,老頭子才發話:“你問子虛嗎?他正是老漢鄰居!

  聽見這句話,她真是大喜過望!“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他呢,若不是巧遇老丈,只怕繞遍莫愁湖畔,也見不到他的人!

  老丈呵呵一笑,伸手往他來時的方向一指!俺@兒去,沿湖走,約莫半哩路程就可看到一株大桃樹,子虛就住那兒。桃樹邊只有兩戶人家,應該不會走岔才對!

  “謝過老丈,我這就去找他!”

  哪知才離老丈幾步遠,就聽見他的自言自語:“怎地會有這么標致俊秀的姑娘來找他?唔,兩個倒是郎才女貌,挺登對的;只怕不多時,就有喜酒可吃啦!

  聲音那么大,倒像是故意說給雙成聽的?珊抟略谏,實在沒空計較這些閑話,她只能滿臉通紅地快步朝老丈指示的方向行去。  

  沿湖徐行,還不到半哩路程,她就看見了那株桃樹。

  真是美得令人吃驚!

  那桃樹非常大,樹干約有十人合抱粗,生長在水邊,鮮綠繁盛的枝椏向四周伸展開來,好似撐起一把大傘。此時正疸花開,滿樹嫩紅,清新、活潑地綻放著,映襯著一岸水色天光,更顯得份外嬌嬈。晨霧中,倒影在莫愁湖畔的這一樣美麗,就宛如紅塵中獨立的仙境。

  桃樹下方的周圍有許多散落的花瓣,幽香成徑,引領她走向樹旁的三檐小屋。

  小屋自然談不上奢華,卻有古拙樸實之趣,只是似乎投有人聲。她漫找了一回,才在其中一頂小屋檐下看見一個蒼白瘦弱的小男孩,他正專心地坐在竹凳上給一只白兔兒喂飯。

  定眼一瞧,這小男孩真是漂亮得教人心疼。他面容白皙清秀,雙目如漆,極有神采。但再細看,他卻又一臉病容,眉間有——股隱隱的青氣,身子骨更是削瘦得仿佛受不得一點風吹,顯得非常虛弱,誰都可以看出他必定病得不輕。  

  他一直安靜地、專心地給白兔兒喂飯,直到雙成走近輕喚一聲:“小弟!

  他聞聲抬頭,然后爽朗一笑。“我不叫小弟,我叫周天定。

  他又補充:“我打出生,身上就有種治不好的怪病。我娘總哭著說:這孩子帶病是老天注定,治不好是老天注定,一生命苦也是老天注定,因此給我起個名叫天定!

  誰會想得到他的“天定”二字竟有如此凄楚的由來!但天定并不等她流露感傷,就把白兔兒往她懷中一送,笑問:“它叫可愛,是不是真的很可愛?”

  他的笑容中沒有絲毫痛苦或勉強,顯得又溫暖又快樂。

  雙成笨拙地抓起可愛的兩只前腿,又摸摸它一身雪樣的毛皮,白兔兒在懷里亂鉆,她一來被天定的樂觀感染,二來給鉆得發癢,便也笑答:“嗯,它真的好可愛!”

  天定見她歡喜也很高興,又含笑問:“美人姐姐……”

  她倒忍不住噗吭一笑!笆裁疵廊私憬,我叫董雙成!”

  “喔,那我該當叫你雙成姐姐啦。雙成姐,你到這兒來做什么?”

  天哪!她竟忘了!這才想起此行目的,忙放下可愛,急急相問:“天定,子虛是不是住這里?”

  “你說子虛哥哥?他就住隔壁,不過現在不在家,他到那邊樹林里……哎喲!雙成姐,你這別去呀,子虛哥他……”

  雙成實在跑得太急了,以致沒聽到天定的最后一句話:“子虛哥哥正在洗澡哪,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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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進了小樹林,沒多久就聽見水聲;遠遠看去,似乎有個水潭。

  雙成于是俏步走向那泉水淙淙、林蔭森森的潭邊,隔著掩映的花叢探看……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

  永遠無法形容出那一刻自己心中的感受,也許只因為她從未見過這樣清晰又模糊,陌生又熟稔的面目。

  該怎么說呢?

  映人她眼簾的,是一個正在洗浴的年輕男子。他的身形修長,眉目俊美如畫,一頭烏亮細密的長發,正隨著水流沖瀉披散在肩上、背上。潭中水氣彌漫,這使得他的身影看來有些朦朧,然而更使人震懾的是他的神情:舒泰、安詳而幽靜,仿佛此刻他在接受的是諸天神祗的洗禮一般。

  雙成無法形容出這一幕所帶來的困惑和感動,竟忘了直視一個男子裸身洗浴的悖禮與羞赧,水聲嘩嘩,但她置若罔聞,在這幕影像前,任何聲響都是要停息的。一瞬間,她竟無法分辨,迷蒙的究竟是他的身影,還是自己的眼。

  他必然已察覺到她,但沒有任何表示,仍專心洗浴。她便在潭邊一塊長滿蒼苔的巖上坐下,等著。

  浴畢,他上到潭邊,在她身旁從容地著好衣褲鞋襪,束發成髻,然后含笑望著她。

  這笑容于她而言竟是如此熟悉!雖然在此之前,他倆從不相識。

  “你……是凡人?”她作夢般地吐出這句話之后,立刻察覺到自己的愚蠢,可惜話已出口。

  怪的是,對于這句話,他居然思索了半晌,方才笑著說出他的答案:“我是人,但應該不算是凡人!

  是人卻又不是凡人?雙成可沒心思猜這啞謎。

  “你就是子虛?”

  “我是子虛!彼恍!澳闶嵌p成吧?”

  她驚訝了!“你何以得知?”

  “你或許不曉得吧,但在人間,不都是這么流傳的嗎?”子虛合上眼,輕輕吟唱了起來:‘我有蟠桃樹,千年一度生,是誰來竊去?須問董雙成!愕闹刎煷笕尉褪钦乒墁幊赝跄笀@中的蟠桃,不是嗎?”

  他又一嘆!拔乙恢痹诘龋皇菦]想到,才過兩年你就找到我了!

  光憑子虛這句話,真相就已大白。

  “你既知道我是誰,就該曉得我是為什么來找你了吧?”想到了蟠桃,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希望你把蟠桃還我!

  子虛不說話,開始沉吟起來。方才那如夢如幻的畫面此刻在雙成腦海中再也不存牛點了,她不得不承認,他這種溫吞的態度實在令人發急。

  好半天,子虛才搖頭發話:“抱歉了,雙成,現在還不行。”

  “你——你——”權成簡直快瘋了,她這么好聲好氣地求他,結果竟被拒?

  他以為他是誰啊,這個盜蟠桃的小偷!

  “聽我說嘛。”子虛溫吞吞地開口:“蟠桃我拿了來,并不是為我自己,而是……”

  “我才不想聽!”她氣得滿面緋紅!疤易舆我!”

  “我盜蟠桃也是為了救命呀。雙成,你不覺得這桃要是能救人一命,總比它空懸在枝上有意義得多……”

  “救命?那么你又知不知道,你再不把桃還我,我就要沒命了!”

  “雙成,你是仙女,總也有慈悲之心……”

  “少說廢話了!”她已經失去理智。“你就以為我那么好騙?不管!你還我桃!還我!還我!還我!”

  ”你安靜點行嗎?”子虛忽地一聲大喝,把她嚇得停了口,呆立當場。

  他用力一甩頭,竟顯得不屑又不耐。“不過是顆桃子,竟比——條生命還重要嗎?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你懂什么!我也有我的難處啊……”雙成委屈地抗議,卻已沒有方才那么理直氣壯。

  許久,子虛才又嘆了口氣。“我也不是不知道這么做干系太大,可是……這樣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盜蟠桃的‘原因’!

  他牽挽住她,但她遲疑;

  “雙成,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等你知道以后,我會把蟠桃交給你,到時候你愿意把蟠桃留下或是要將桃連我一起拘走,全憑你的決定。我保證!弊犹撔⌒囊硪淼乜粗!昂脝?”

  就憑這些話,她早已認定子虛不是壞人,甚至還能大膽地相信,他盜蟠桃必然有相當的原因。

  可是,光憑這些她就要動搖立場不成?再怎么說,她也是桃園掌管者;眼前這個,卻是偷蟠桃的賊呀!

  沒錯,現在最正確的作法,是揪住子虛逼出蟠桃,然后連人帶桃押上瑤池面稟娘娘——說實話,他的死活干她什么事!

  但是……他的神情那么沉重、那么悲傷、那么……那么讓人不忍,說不定是為了很深刻的“原因”吧?才敢甘犯天條

  她的心在動搖。

  而子虛還在望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沒辦法,雙成悲哀地盯著自己的繡鞋,就算她懶惰散漫,愛蹺班又知過難改……即使她集了一身的缺點,她的個性,還是當不了壞人,她的心硬不起來。

  所以,我們的雙成姑娘也只好嘆了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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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又來到了大桃樹下,天定遠遠望見便朝他們跑來。

  雙成仍然很不安,總是不能確定自己這么做到底對不對。

  “子虛哥,雙成姐,你們怎么這時候才回來?”

  子虛二臉訝異,她只好解釋:“我先前來此,早已和天定見過面了,所以他認得我。”

  才說完,天定又直盯著她瞧!半p成姐,怎么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讓子虛哥給你把把脈?”

  這回輪到雙成吃驚了!澳氵懂醫術?”

  子虛含笑。“我是大夫。”

  “而且醫術高呢!”天定抬起頭得意地望著子虛!拔业牟〗o子虛哥一治,可好了不少哩!

  她聞言,恍然大悟,原來天定的病就是子虛盜桃的原因?

  但繼而一想,她卻如遭雷擊!蟠桃食之雖有療傷續命的功效,卻會令人長生不死,天哪!

  她怒望子虛!澳憧珊λ捞於!”

  子虛拉住她。“你誤會了,我不會害天定的。我們還是進屋再談吧!

  他囑咐天定:“一邊兒玩去吧,我有話和雙成說,你先別過來,知道嗎?”

  雙成跟著子虛進了屋,卻實在難掩心中的憤怒。

  “我這埋沒有好酒好茶,只能以清泉一杯款客了!弊犹撨笑著招呼,為她斟了一杯茶。

  她卻再也忍耐不住,沖口大罵:“天定和你是什么深仇大恨?你竟要這樣害他!”

  身為一個凡人卻長生不死,這是多么可怕的折磨!她無法平心靜氣看待這件事,她不能原諒眼前這個人!

  子虛斟茶的手停了下來,他嘆息,那嘆息聲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被了解的感傷。

  “雙成,你放心吧,我并沒有讓天定吃下蟠桃,喏,”子虛小心地取出一個舊舊的烏木盒子。“你看這是什么?”

  盒子打開,她一看,又驚又喜,一枚紅艷艷的蟠桃就躺在里面!

  但……不對呀,如果蟠桃還在這兒,那天定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子虛,等他解釋。

  “這件事一時也難解釋清楚,”子虛想了一回,慢慢開口了:“我還是簡單告訴你吧。天定身上有病,送你也該看得出。兩年前我遷居此地,因而與天定他爺倆認識,我身為大夫,自然不忍見死不救。何況,天定的病不是不能救,只是少一味藥。”

  “少一味藥?”

  “沒錯,但也是最難到手的藥。天定病人膏盲,除了仙藥,還有什么藥能起死回生、續命延壽呢?”

  “哦?”雙成冷眼看他!八阅憔桶涯X筋動到桃園來了?你有沒有想過我會被你害死?”

  子虛苦笑!罢鎸Σ黄鹉懔。其實之前我曾到東華帝君府求藥,東方道長卻以生死由命不得逆天的理由拒絕了我。當時我深思良久,終于得出結論:那就是必須上瑤池!

  “這算啥結論?”雙成下巴都快掉了。“你怎不直接偷了帝君的還魂續命丹來用,倒要多此一舉地盜我瑤池蟠桃?”

  “我別無它法啊!弊犹摀u頭嘆氣!爱斎諙|方道長的一席話點醒了我,就算用仙藥治好了天定,也不免要害得他長生不死,那后果可難以收拾了。若不是為了解決這難題,我又怎會想要借用瑤池蟠桃呢?”

  她真是越聽越不懂了。  

  子虛大約也知道她不懂,便接著解釋:“我是這么想的:仙物神妙之處,不過是在于其中蘊含了天地靈氣。世間萬物只要積聚這股靈氣,不論是走獸鳥禽、頑石草木,都可以由凡人圣,由圣人神;不獨物類如此,即以人而言,高下清濁之分,也全在于一點靈性?梢娺@靈氣是最至關緊要的!

  “那又怎么樣?”

  “仙藥的療效在其靈氣,凡人一經服食便即長生不死,所以我想,如果能只讓天定吸取仙物靈氣而不加以服食,豈不就有辦法解決這難題了?”  

  她心中也一動,這個方法聽來確實可行。  

  “我既想到了這一點,自然就進一步想:什么樣的仙物最合用?這也著實讓我傷透了腦筋!

  雙成忍不住挖苦他:“你倒是很費心挑剔嘛!”

  “事關人命,怎能不謹慎呢!弊犹搮s似渾然不覺,又一皺眉!翱上г谖铱磥,實在少有適用之物。若要用這方法,據我粗估,必須耗時三載,每日辰時以至純至清的靈氣送人口鼻,讓這股靈氣在體內流轉運行,約過半載,病勢可以好轉,三年之后,才能完全斷根。

  “但以金丹而論,雖有長生續命之效,畢竟不是天然生成。要成就一丸仙丹,就得炭燒火炙,不知要歷經多少次煉制煎熬,到得成功,至清至純之氣也早已消磨得差不多了,哪還能用?算米算去,只有瑤池蟠桃,天地化育,自然生成,至清至純、與世無爭,真是再適合也不過了,只可惜……”

  子虛一嘆,居然真的一副很惋惜的表情!拔腋跄阜怯H非故,就算開口向她討,她也只當我是瘋子;若是向她借,我區區一個小郎中,既無人為我作保,也沒東西可以抵押,想得到蟠桃更是癡人說夢——不得已,也只能勉為其難做一回梁上君子了!

  “你居然還敢自稱君子!”雙成依然怒氣不息!耙侨巳硕紝W你,病了就來盜蟠桃,那娘娘的桃圈干脆開放成觀光果園算了!再怎么說,仙界有仙界的規矩,仙物本就不能擅用——想當日,孫大圣不過是踢倒了八卦爐中的幾塊火炭,人間就多了座火焰山,何況是這涉及生死的瑤池蟠桃——擅用仙物,就算現下無事,他日亦必有禍兆!”

  “雙成,我卻不這么想!弊犹摼従忛_口:“所謂禍福無常,就是說禍福之兆神鬼難測,即使微如一念,也可能使福禍對易。既然如此,你所說的禍端,豈不亦有可能就是福兆?我觀天定命相

  嚇!這小子居然還會算命?!

  “天定命相,雖兇而居吉,此劫一過即有轉機。往后豁然開朗,有人前顯貴、一飛沖天之勢,到那時候,無事不成,無往不利,縱有風險,亦必逢兇化吉、遇難呈樣,可以說這場病是天定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而其中兇趨吉、禍轉福的關鍵,我認為就在瑤池蟠桃!

  雙成不說話了,只因實在不知如何反駁。的確,仙物不能擅用,是因其于人是福是禍很難預料,但若天定由禍轉福的關鍵在于蟠桃,那么用了似乎也并無不可……

  “好了,我已經說完了,”子虛把木盒朝她面前一推!艾F在你已可以下決定。如果你要把蟠桃連我一起立刻拘走,我不會有半句怨言。當日蟠桃離枝,我就將之盛人這烏木盒中,故此經年不腐。相信只要蟠桃無損,娘娘也不致重責于你才是。”

  “而如果,”子虛懇摯地望著她!澳阍敢庠俚纫荒,只要再一年,這事就大功告成,到時你還是可以帶著蟠桃和我一起回瑤池覆命!

  “到時候你還會甘心愿意隨我赴瑤池?”

  她心里在懷疑:誰知到時候他會不會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子虛卻失笑!爸灰憧显俚纫荒,天定的命就能保住,那么我陪你回瑤池請罪也很應該,又有什么甘心不甘心、愿意不愿意?雙成,我不但心甘情愿,而且還會很感激你。”

  “天定和你非親非故,兩年前你就甘犯天條救他性命,我實在難以想像!

  “沒什么好難以想像的!弊犹摰恍!拔耶吘故莻大夫,見死不救這種事我可做不來。況且天定這病萬中無一,等閑不易碰上,這么有挑戰性的疑難雜癥,我當然見獵心喜了;治好了他,順便也可以賭口氣,開老天爺一個大玩笑!

  雙成瞧著他,突然覺得妙極了,眼波流轉,忍不住噗啡一笑廣像你這慢郎中脾氣,居然也會有和人賭氣的時候?”

  子虛還不覺雙成在打趣,仍舊笑得溫文!拔业钠?難道你很了解我嗎?”

  “……好像也未必!彼傧肓讼,不得不這么說。

  子虛看似溫吞水磨,做什么都慢條斯理,像是什么事都不會打亂他的步調?墒枪虉唐饋,那也不是普通的牛勁,和天斗氣的事他也做得出,而且一斗三年,真虧他有這耐心!

  再想想,他又博學得可怕,醫術高超兼通星h,對了!還會騰云之術!看他外貌似不過十八、九歲,怎會如此天才?

  雙成愈想就愈覺得他高深莫測。

  就在這時,天定的爺爺周老丈進來了。

  于虛于是引見:“老丈,這位是……董姑娘!

  周老丈呵呵笑道:“方才在湖邊我們已見過了,來找你的不是?呵……看姑娘不是本地人,莫非是特地來此‘尋親’的嗎?”

  說完還意味深長地微笑不已。

  雙成自然不懂他話中含意,子虛卻忙把周老丈往外拉。

  周老丈兀自笑道:“怕什么羞?你這年紀也合該打算打算啦,人家十八、七歲的姑娘家……”

  “老丈,你弄錯了!弊犹撝坏每嘈!斑@位娘子是我的債主,兩年前我擅自從董姑娘家里拿了點東西給天定當藥用,現在人家找上門來催討了!

  “債主?”

  周老丈聞言,定睛瞧了雙成半晌,忽然臉色大變地跪倒在地,顫聲道:“小老兒有眼無珠,多有得罪,還請仙姑見諒!”

  說著竟朝地上連連叩起頭來,且咚咚有聲。

  雙成和子虛都吃了一驚,忙扶起周老丈,但他還是身抖如篩糠,嘴里直叨念:

  “仙姑見諒、仙姑見諒……”

  奇怪?這是怎地?為免節外生枝,她忙安撫:“老丈走了眼了,我并不是什么仙姑!  

  “仙姑莫要瞞我了,”周老丈顫聲:“適才湖邊乍逢,小老兒不曾看得仔細,現下才發覺仙姑這身衣裳半點針線接縫的痕跡都找不到。小老兒雖見識淺薄,總也聽過‘天衣無縫’這句話,你……仙姑著天衣,自然是神仙了,況且仙姑這氣宇容貌,哪里是俗世中找得到的?我老頭子剛才是鬼迷心竅了,那些糊涂渾話頂撞了仙姑,是老頭子該死!只求仙姑莫要見怪才好!”

  說著雙膝一顫,再也撐不住地跪倒下去。

  她這時才明白過來,心想再瞞亦無用,便攙起周老丈,引他坐下。

  “老丈別這樣,既然你已猜著,那我也無須再瞞了。我是王母座下侍女董雙成,這次是來找子虛追回我瑤池之物的!

  “原來是董仙姑……”周老丈望著子虛深深一嘆:“天定的病能一日好過一日,全是仗著你盒中寶物的功效。我雖未曾親見,也早該猜到了。若不是仙藥,哪里會有這等靈效,現在仙姑既然到此,寶物自當歸還。只是……只是……我苦命的天定啊!”

  周老丈老淚縱橫,趴在桌上泣不成聲。

  雙成早巳做好的決定此刻脫口而出:“老丈放心,我并沒要帶走那東西!”

  周老丈聞言,把眼睜得老大,哭聲也陡然止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子虛卻神態自若,似早已料到她會如此。

  “仙姑……仙姑是說……”

  “天定的病據子虛說再過一年就可痊愈,而盒子里的那件東西我看過了,雖然離了‘我家’兩年,卻是絲毫未損,想來就是再放一年,也不致出什么差錯。所以我想,一年之后再把它帶走!彪p成一笑!斑@一來,東西我算是追回了,又可以兼顧天定的病,豈不很好?”

  “這……多謝仙姑救命!多謝仙姑救命!”

  周老丈一時感動得難以自持,又哭了個一塌糊涂。

  她卻橫了子虛一眼。“東西放著本也沒什么關系,只是我偏放心不下你這個人……”

  子虛居然又是一笑。

  “怎么不放心?橫豎這一年你都住這里,那件東西你天天看得到、摸得到,還怕它飛了不成?”

  雙成和周老丈聞言同時叫嚷起來。

  周老丈叫的是:“哦?仙姑果真要住下?”

  她嚷的則是:“我為什么會一整年都要住這里?”

  “因為你也沒什么選擇了啊!弊犹撚靡环N很抱歉的眼神看著她!叭绻悻F在回瑤池,難道你能告訴王母東西找到了,但要一年之后才拿得回來?她會怎么想?”

  雙成恍然醒悟,卻也幾乎魂飛魄散。

  “我要真這么說,娘娘會信才有鬼!”

  不能回瑤池了……天!她竟在發顫!

  “所以于今之計,只好委屈你先在這兒躲上一年了。一年之后,我們再一起赴瑤池。”

  子虛說得云淡風輕,雙成卻只覺全身僵冷,活像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

  她回不了瑤池了?以后還回得去嗎?真是前途茫茫。

  周老丈這時跳出來說話了——

  “為了我們爺孫倆的事害得仙姑受累,老頭子實在不知道怎么報答您才好。現在仙姑既不便回返仙鄉,就暫且住下吧。我和天定的住屋雖小,倒也還整潔……”

  “不須如此費事,”子虛插口:“我已盤算過了,這里三檐木屋,除了我們住處,馀下的一間本是我用來堆放藥材的,現在只要將之稍作清理就能住人。待我搬過去,我這屋子就能留給雙成用了。”  

  周老丈想了想,還是覺過意不去:“實在該我們爺孫倆搬的

  “不是這么說。一則天定久病諸多不便;二則搬我一個也比搬你兩個簡便些。倒是只怕得麻煩老丈幫著我收拾收拾,否則弄到天黑,恐怕還未必能好!

  “很應該,很應該!”周老丈一口子地答應著:“我這就去幫你收那間草藥屋子!”

  一面說著,周老丈—…面搶先出了門。

  “老丈慢來,不急。”

  子虛朝著門外周老丈的背影喊了幾句,才轉身對她。

  雙成仍恍惚坐著,方才聽著子虛所作的安排,從頭到尾她呆若木雞,直到現在,腦子里還是一片空白。

  這打擊對她來說著實不輕。

  瑤池之上,她固然每日無所事事,日子清閑、無聊得可以,但是卻從未想過,離了瑤池會是什么景況。

  二時心頭火起,一切的——切,全是這個蟠桃小偷惹起的!

  ”你在算計我!”

  她惡狠狠地瞪著子虛,心中同時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委屈,登時紅了眼。

  “你盜蟠桃,逼得我不得不下界,諸多波折之后,居然鬧到回不了瑤池!我……而我竟然還以為你是個好人!”

  “雙成,”子虛一貫的好言相向:“我的確抱歉,但請你相信,我盜蟠桃的目的只是救天定,至于后來的發展,卻不是我所能苧控的,我絕沒有算計你的意思。我向你保證,一年之后,王母跟前我會一力承擔,不會令你為難。”

  “你承擔得起也就算了!”雙成冷笑著,已經恨得口不擇言“你就只顧救你的人,半點沒考慮我的處境!說起天定,誰知你是不是算準了我不忍心天定吃苦,才編出那一堆話,讓我聽了心軟,好跟你一起鬧!現在鬧得我無家可歸了,你害我倒也害得夠徹底!”

  她一時氣話,自己也曉得說得重了些,反正無以解恨,干脆狠罵一場,也省得自己心里不痛快。

  豈料子虛聞言卻似震撼得很,他沉默了許久.四下氣氛因而緊張不安起來、

  “雙成,”他終于溫溫慢慢地開口:“天定的病是真的,我的話也不是編的,我沒騙過你!

  “所以?”她試探著,不免心虛。

  “所以沒有所以了,”子虛忽然顯得很疲倦!安还芪以趺凑f,只要你心里認定我在騙你,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不是嗎?我又何必再多費唇舌?”

  “不過有件事你說得對。盜蟠桃的當口,我的確是只考慮到天定,半點沒想到你的立場——只有這點我難以自辯。對你,我于心有愧!

  “所以,”他一手挾起烏木盒,一手挽住她!斑@就上瑤池吧!

  “上瑤池?那天定的病怎么辦?”不知怎地,兩人立場對調,雙成竟比他還緊張。  

  “天定的病漸有起色,就算不能全好,總也是護住他一條小命。想來天定他爺孫倆還不致怨我;但現下不同你回瑤池,卻是愧對你了。早去晚去,總是得去,我不如瀟灑點,這就走吧。”

  他又自嘲:“再怎么說,偷人東西,不抓我見官,用了兩年,不算我利息,我也算夠本了!

  讓子虛拉著走,她卻沒有一點高興,心頭映出的,是天定的病容、白兔兒亂鉆的光景……還有周老丈感激的眼淚。

  她這一走,豈不……

  不安的感覺回蕩胸臆,久久難平,瞬間她明白了子虛的心情:他不愿負她,正如她不愿負天定和周老丈。

  思慮至此,雙成又有了決定,這回,不容動搖。

  她甩開子虛的手!澳悄憔腿グ,一個人去!”

  “一個人去?”子虛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她故意板著臉!半y道要我和你一道?想我幫你清你那間草藥屋子?門都沒有!”

  子虛聞言怔了一會兒,不由得發笑,笑得暢快至極。

  她可不讓他輕松,佯罵道:“笑什么?還杵著!天黑之前不打掃妥當,你就準備睡樹上了,還笑得出來廠

  子虛還是自笑自的,未了,他輕道:“雙成,真的很謝謝你。”

  她正色回答:“不用謝我,我并不是為你。”

  “我知道,我是代天定他們謝你的!

  她又難道是為了他們?雙成嘆了口氣:“你再不走,只怕真要掃到天黑了。”  

  “那,你呢?”

  “我就在這附近隨處溜溜;既要住下,總該先到處看看,琢磨琢磨!

  “讓天定陪你去吧。”

  “不,讓天定休息,我自己去。”  

  當下兵分兩路,子虛自去掃屋,她則到處溜達。

  漫無目的地走走逛逛了好一會兒,她發現這里真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綠草如茵,朝陽映得莫愁湖水晶晶亮亮,微風中只聞鳥嗚花香,再無半點塵囂,幽靜婉麗之處,與仙界相差幾何?

  愈是賞玩,愈覺莫愁湖風光美不勝收,雙成竟忘了時間,直到夕暮將至,才漫步走回桃樹下。

  桃花在夕陽照映下,一樹火紅,宛如亭亭一華蓋。天定遠遠望見,便歡躍地朗她跑來。

  “雙成姐,”天定雙頰通紅,眼睛發亮!“我午睡醒來找不著你,卻看到爺爺他們收拾屋子。子虛哥說你要住下,是真的嗎?”

  “是真的!彼Α

  “雙成姐……”天定有些欲言又止!盃敔敽妥犹摳绨涯愕氖赂嬖V我了,你……你真的是天上的仙女嗎?”

  “我是!彼枺骸澳闩聠?”

  天定搖頭,簡直笑逐顏開廣一點也不怕!我從沒看過仙女,不過你好漂亮,對我也很好,我很喜歡你,雙成姐!

  “唉廠天定居然嘆起了氣,顯得很失望。“可是子虛哥說你的事不能對別人提起,我若真告訴人家我們家里來了個仙女姐姐……”

  雙成一聽這話可緊張了,連忙耳提面命一番:“天定,這話再也別說了,我在這里的事要是讓人知道了,我們大家都有麻煩?傊阌涀。谶@里我是董姑娘,不是董仙姑,我的身分也只有你們知道,你可不能告訴第四個人。”

  天定拍手大笑廣我只是嚇嚇你罷啦!瞧你那么緊張。這些子虛哥早警告過了,我才不會笨得說出去哩!

  “好哇!你這鬼靈精廠她心頭一松便忍不住笑罵:“居然敢嚇唬我?看我不告訴爺爺,讓他訓你一頓!”

  天定一吐舌!拔也贿^嚇你幾句,就要被爺爺訓一頓哪?雙成姐姐對我可真不錯!

    雙成忍不住一笑,看來天定雖然身體病弱,性情卻是活潑伶俐得很。

  “屋子都收拾好啦?”

  “嗯,剛剛收好。”天定語帶興奮:“今天子虛哥心情似乎很好,居然親自下廚呢。子虛哥燒的菜最好吃了,我們進屋去看看吧。”

  看天定那么興奮,她也不免心動起來,當下攜了手,往天定的小屋走去。

  才一進屋,果然聞到香味滿室,雙成不由得一雙眼四下搜尋,一下子便看到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四色萊。

  天定一聲歡呼奔向桌邊:“哇!炒鮮菇、燉雞蛋……紅燒魚咧!還有專菜羹,好豐盛啊!”

  “還有一碟素燒茄子,一碟涼拌鮮筍。”子虛笑著走來,端了兩碟子,正是燒茄子和涼拌筍。

  “開飯了,去把爺爺叫過來吧!

  天定巴不得這一聲,又出屋去尋周老丈。

  “天定真開朗,”雙成憐惜地看著他瘦小的背影。“也很堅強,真看不出是五、六歲的小孩兒。”

  子虛卻一嘆:“天定今年十歲了……這場病,對他的身體實在是很大的折磨。”

  “可是并沒有消磨掉他的活力!彼穆曇魪奈慈绱藴厝幔骸八麜闷饋淼摹!

  想著天定的苦難與堅強,她慶幸自己今早選擇留下。

  這時,天定拉著周老丈進來了。

  四人圍桌坐下,準備享用熱騰騰、香噴噴的晚餐,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那些菜肴雖不是奇珍異喂,香氣卻著實吸引人,雙成正準備動筷,卻見子虛和周老丈直盯著她。

  “怎么啦?都瞧著我!

  “雙成,你能吃人間煙火嗎?”

  這倒把她問住了。

  “我也不知道,從沒吃過呢。不過,”她才不擔心!澳阕鞒鲞@一桌好菜,任誰看了也心動,還管什么煙不煙火的,今日我一定要吃個盡興!”

  子虛微笑!霸囋嚨篃o妨,若不能接受,也別太勉強了!

  哼!誰不能接受?立刻夾起一片鮮菇,吃給大家看!

  那菇實在鮮甜,一入口便覺齒頰留香,她嚼了好一會兒,還舍不得咽下肚,又吃幾口米飯,也是香噴爽口,令人回味。

  當下忍不住稱贊:“你們實在好巨帽,能時時吃這樣的好菜。這菜我要是多吃幾次,只怕連瑤池都不想回去了!

  天定停下筷子搖搖頭。

  “雙成姐,那你就錯了,這種好菜我們也不是常吃到。因為子虛哥很懶,平時懶得連飯都很少吃,更別說下廚了!

  “所謂‘君子遠庖廚’嘛,要想做君子,就不能太顧及口腹之欲了!弊犹撔χ,不動聲色地替自己辯解。

  天定可不服氣!翱桌戏蜃舆說‘食不厭精、燴不厭細’呢,難道孔夫子就不是君子了?比起孟夫子啊,我還是覺得孔夫子說得有道理些!

  天定的話引起二陣笑。周老丈愛憐地望著天定,好似拿這個小孫子沒辦法!疤於,孔夫子這句話不能這么斷章取義地亂解呢……”

  “我知道,不過孟夫子那句話,也不全是子虛哥說的那意思啊!

  雙成俏問子虛:“原來天定也讀過書?”

  “嗯,周老丈以前是塾師,天定這兩年身體好些,便也多少讀些典籍!

  說說笑笑,很快一餐飯兒便結束了;她又陪著天定和可愛玩鬧了一會兒,便到了就寢時分。

  就寢前,子虛又到她住屋搬走一些用物。

  他帶走了醫書、藥罐、衣服、被褥,獨獨留下那烏木盒。

  雙成看了不免發笑,自然知道是為什么。

  “盒子你不帶走?”

  “交你保管就好!

  她淘氣一笑。

  “不怕我‘監守自盜’嗎?”

  “雙成,”子虛一面搬起一床被褥一面緩緩說道:“你既旨為天定他們做到如此地步,又哪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我是很相信你的!

  “哦?難道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雙成先是打趣,而后自己卻嘆了口氣!拔視粝,只怕也不是為了他們,還是為了我自己吧!

  “怎么說呢?”

  “我若一走,自然一了百了,但心理又哪能不內疚?似你們凡人倒好,再怎么牽掛也不過幾十年,到時兩腿一伸,也就沒事了。我的內疚卻要跟著我幾千幾百年,直到我能忘掉為止,這還不算煎熬嗎?所以與其長痛不如短痛,好歹撐過一年再說了。何況,以你一介凡人,尚且不愿負我,我身為昆侖山西王母座下侍女,也不能太失格了,是不是?”

  子虛的眼中又流露出那種難以言喻、不被了解的感傷。

  “難道,你竟還沒察覺嗎?”

  “了什么?”

  雙成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子虛的反應只令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算了,這樣也好。不過雙成,我希望你了解,一旦有負于人,背負永世歉疚的,不只你而已。”

  雙成更是一頭霧水了,這幾句話聽來似有禪機。

  見她茫然不解,子虛又是淺淺一笑!皠e多想了,我只不過隨口說說。天色已晚,你還是早點休息吧。”

  看他轉身要走,雙成忙把他攔住,將烏木盒往他手棒著的被褥上一放。

  “盒子還是你收著吧,每日辰時都要準時報到,我可沒這耐力。再說,你為人比我沉穩心細,東西放你那兒,我還比較放心!

  子虛看著那烏木盒,溫文一笑。

  “定不負你信任。”

  待他出了屋子,雙成合上門,環視四周。

  屋子不算大,隔成內外兩間,進門是客室,再人內是臥房,內外都整理得整潔停當,用品也很齊全。

  真是無可挑剔。  

  她躺在床上,心滿意足地望著屋頂,腦海中編織著往后一年的生活藍圖;愈想就愈是興奮。娘娘的責罰,早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天……明天會發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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