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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郎蒔花 第三章
作者:司徒紅
  或許海棠不是不想回來,而是讓大雪阻在道中吧?  

  他知道她怕冷的。  

  剛到上京的那年冬天,他將惹火他的海棠丟在雪地上,還不到半個時辰吧,她竟在飄著小雪的天氣,幾乎將自己凍成冰柱。  

  去而復返的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怕字怎么寫。  

  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習慣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嗎?還是從那時候起,她的喜怒就已經能輕而易舉地牽動他的心緒?  

  他不記得了,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或許是他刻意不去記得——不愿記住海棠的淚,更不愿記住海棠的恨,他一直以為只要他對她夠好,她便可以忘記他不愿她記起的一切,她便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雪下得更大了,大風狂肆地吹過軍旗,發出獵獵聲響,仿佛嘲笑著他的狂妄,更像嘲笑著他的癡傻。  

  “孛古野,你老實告訴本王,那賊子是拿什么威脅你,才讓你不敢發箭?”厄魯圖問道,仍不放棄為他尋求一線生機。  

  還有什么?當然是他那強自南夏移植回來的海棠花,是他那用盡心力呵護成長的海棠花。  

  他迷惘的目光定在素來疼愛他的兄長身上,卻只能給他一抹歉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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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慶十五年  仲冬  

  東方的天空泛白未久,位于上京的公主府宅院深處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好痛!”杜海棠霍然睜開眼睛,揪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吸氣。  

  怎么又做惡夢了?  

  —定是不祥的兆頭!  

  杜海棠皺著柳眉,揉著摔疼的屁股站起身,見窗外已經透入亮光,便拉過昨夜扔在床邊的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算來,她隨“舅父”住進公主府至今也有兩年的時間了,她還是適應不了烏焱國干冷的天氣,記得她在烏焱國的第一個冬天還差點凍死在雪地里呢!都是孛古野那個臭蠻子害的!  

  想起孛古野,杜海棠便想到他昨日才隨大軍回上京,今日定會過府拜見鐵蘭公主,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孛古野很疼杜嫣柔,有事沒事便會到公主府探望她,為她帶上一堆禮物,順便給她杜海棠帶上一頓好罵。  

  杜海棠再嘆了口氣。她實在不明白她在公主府里已經夠深居簡出,低調行事了,怎么還會這么倒霉每次都遇到他?  

  她穿好衣裳,見木盆里已經沒有水了,便隨意將長發綰起,端了木盆到院子里打水。  

  昨夜才剛下過一場大雪,井上的繩子和木桶已經結了一層薄冰,杜海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桶子拉起,見桶子里只有一些碎冰,知道八成連井水都結冰了,嘆了口氣,很認命地再將木桶丟回井里。  

  她在做什么?“剛好路過”的孛古野不悅地擰起眉頭。  

  她不知道公主府里有丫鬟可以供她使喚嗎?或者,她厭惡他們烏焱國厭惡到連烏焱國的丫鬟也不愿使喚?  

  孛古野駐足院門外,雙手環胸,冷冷地看她一遍又一遍地將空木桶擲回井里,心里的陰郁愈擴愈大。  

  她不是厭惡他們烏焱國嗎?怎么還用他們烏焱國的井水?  

  他深覺不滿,但他也只敢在心里冷嗤,不想再重蹈兩人初遇時的覆轍。  

  他知道鐵蘭公主在后園給杜海棠撥了塊地,讓她自耕自食,而秧苗種子還是杜興邦托人從南夏國邊境買回的。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習慣她的態度,也或許是這兩年,開始隨軍征戰,讓他逐漸明白戰爭的殘忍,他對杜海棠無禮的舉措頂多就是罵她兩句,不再像初相識時那般的在意,但她對他仍是滿懷敵意,不曾有過半點好臉色。  

  他瞇著眼,抿著唇,見她反復試了幾次,終于敲碎井面薄冰,汲滿一木盆的水,眉頭一挑,正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說話,便見她遲疑地將右手探入木盆里。  

  也許是雙手凍僵了,杜海棠覺得水溫并沒有想像中的冷,又想到去廚房將水溫熱,還得走上好長一段路,于是便將肩上的布巾扯下,直接丟進水里。  

  她瘋了嗎?這水會凍死人的!  

  “喂!你在干什么?”孛古野終于忍不住開口。  

  是他!  

  杜海棠身子一僵,沒有回頭,慢條斯理將手伸進水里扭干布巾。  

  “你不能用這水洗臉,會凍傷的!”  

  杜海棠依然故我,仿佛沒聽見他的警告。  

  孛古野氣得捏緊拳頭。很好,不食他們烏焱國米,不說他們烏焱國話,她要硬氣,他何必理她的死活!  

  真的好冰!  

  杜海棠才剛將布巾抹上臉,立刻后悔了,但又礙著孛古野在場,不敢放下,怕會遭他恥笑,誰知她才猶豫了一會兒,布巾突然被人一扯,滑出了她的掌控。  

  孛古野搶過她的布巾,順便一腳踹翻木盆,“你給本王回房去!”  

  這回他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南夏國語。  

  杜海棠挑眉,“你憑什么命令我?”  

  “憑……”憑他是烏焱國三皇子,憑她腳下踩的是他們烏焱國的土地!  

  孛古野深深吸了一口氣,知道此話一出,一定又會出事。  

  他一咬牙,恨恨的改口道:“你回房去,本王讓人去燒水。”算他窩囊,見不得有人虐待自己,即使是像她這般可恨的南夏國人也一樣!  

  “不要!”杜海棠昂首拒絕。  

  孛古野已是滿肚子火,哪容得她拒絕,伸手一拉,便將瘦瘦小小的杜海棠扯進她的房里,隨口吩咐侍衛去取熱水,壯碩的身子便擋在房門口,不讓她出去。  

  “喂,你干嘛進我房間!”杜海棠兇巴巴地問。  

  孛古野也不甘示弱,惡狠狠地反問:“這里是烏焱國,怎么會有你的房間?”  

  杜海棠一時語塞,咬了下唇,不再說話。  

  “喂,本王告訴你,此番我軍大獲全勝,你們南夏國軍隊失了大都,連皇帝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孛古野這話看似在炫耀,其實是在警告她,若要逃回南夏國,可得走過長長的烏焱國國土,以她的身子絕對熬不了那么遠的路途。  

  杜海棠沒聽出他的警告,只聽見他們南夏國竟然連京城都失去了,皇帝也不知所蹤,難道是天要亡他們南夏國嗎?  

  一顆熱淚自眼角滑下,杜海棠突然撲向孛古野,“臭蠻子,我要殺了你!”  

  又叫他臭蠻子!她自己又香到哪里去了?只不過是個亡國奴罷了!  

  孛古野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正要發飆,門外忽然傳來杜嫣柔的聲音,“孛古野哥哥,你在哪里?”  

  他恨恨地松手,柔著嗓音應聲,“我在這兒!  

  對杜嫣柔就是另一副嘴臉,惡心死了!  

  杜海棠朝他扮了個鬼臉,扯下發帶,轉身梳理她的頭發。  

  “孛古野哥哥,你到海棠姐姐房里做什么?”杜嫣柔推開房門。  

  “沒什么!  

  他瞧見杜嫣柔身后跟著一名捧著木盆的婢女,便微側過身讓婢女進門。  

  杜嫣柔見狀,驚喜地低喊,“海棠姐姐,你肯使喚府里的婢女啦?”  

  杜海棠抬頭瞪了孛古野一眼,沒有答腔。  

  孛古野不曾熄滅的心火再次揚高,顧不得杜嫣柔仍在場,大聲罵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嫣柔在問你話,你沒聽到嗎?”  

  沒聽到又怎么樣?關他什么事?他寵杜嫣柔,可不表示天下人都得喜歡她啊!  

  杜海棠索性別過臉去,不再理會他。  

  “你!”  

  孛古野被她激得幾乎失去理智,大步一跨,便想撲向她,杜嫣柔急忙攔抱住他。  

  “孛古野哥哥,你別惱!是嫣柔的錯,嫣柔忘了姐姐聽不懂咱們烏焱國話!”  

  孛古野一聽,怒氣更熾。也只有單純的嫣柔會相信她聽不懂,全天下的人都曉得,她,杜海棠,不屑說他們烏焱國話!  

  孛古野強忍下痛打她一頓的念頭,牽起杜嫣柔的手,恨恨地對杜海棠說:“快梳洗干凈!等會兒本王要聽你彈琵琶!”  

  這臭蠻子又要她彈琵琶!  

  杜海棠柳眉蹙起,不悅到了極點。她可以不吃烏焱國的食物,不穿烏焱國的衣物,也可以不說烏焱國的土話,但她不能不出席宴會彈琵琶,因為孛古野會砍掉她的手——他真的會!  

  記得她第一次出席公主府的宴會,孛古野便命她彈琴,她當然不肯娛樂他們這群蠻子,孛古野動了怒,摔了酒杯吼道:“不彈琵琶,留手何用!”  

  她還以為他是說氣話,沒想到他真的招了侍衛進來,亮晃晃的大刀便架在她的手臂上。  

  后來還是杜興邦和鐵蘭公主再三請求,她又識相地彈了支小曲,孛古野才消了氣。  

  但自此之后,只要孛古野興致來了,便會召她出席宴會,像個歌妓為他彈奏琵琶助興,由此可見,人真是一步都讓不得的!  

  杜海棠愈想愈氣,眼角余光瞥見盛著溫水的木盆,想也不想,抄起木盆,打開窗子,便砸了出去。  

  尚未走遠的孛古野回頭一看,差點氣得七竅生煙,“凌海棠!”  

  又叫她“凌”海棠!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是杜興邦的外甥女,而是他的親生女兒!  

  杜海棠再次朝他扮了個大鬼臉,砰地一聲關上了窗子。  

  “孛古野哥哥,不要啦!”  

  窗外傳來杜嫣柔勸阻的聲音,又聽得孛古野重重地哼了一聲,似乎是氣呼呼地走了,杜海棠不禁得意地大笑出聲。  

  好半晌過后,她斂住笑聲,這才發現麻煩大了,摔了孛古野給的熱水,這下她要用什么洗臉?  

  她推開窗子,看了眼開始飄雪的天空,再度嘆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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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孛古野哥哥,你別走那么快呀!嫣柔跟不上了!”  

  孛古野雖十六歲,卻生得高頭大馬,手長腳長,他跨大步伐疾走,小他六歲的杜嫣柔即使邁開小腳,努力地跑,也趕不上他的速度,不一會兒便急得哭了起來。  

  “孛古野哥哥!”  

  幾乎被杜海棠氣瘋心神的孛古野終于回過頭來,一見淚流滿面的杜嫣柔,不禁愕然,“你怎么哭了?”他粗率地用袖子抹去她的眼淚。  

  “你走好快,人家跟不上!”杜嫣柔抽抽噎噎地說。  

  “跟不上就哭啦?”孛古野皺了皺眉,“那我走慢一點就是了。”  

  “你走慢點,人家還是得用跑的呀!”杜嫣柔嘟著嘴。  

  “真是的,你們姐妹倆一樣麻煩!”孛古野蹲下身子,“上來吧!  

  杜嫣柔開開心心地跳上他的背,“孛古野哥哥,你為什么這么關心海棠姐姐?”  

  “有嗎?”他自己怎么不知道有這回事?孛古野挑眉。  

  “有啊!你關心海棠姐姐,才會讓丫鬟為她端熱水,上回你還帶了南夏國的經書給她!  

  “我又不是白給她的,我也拿了她一簍雞蛋。 必霉乓稗q了一句,想想,覺得理由還不夠充分,又道:“我容忍她是因為她是標準的南夏國士人性格,若能摸清楚她的脾氣,便能知道招降南夏國軍吏,統治南夏國官民的訣竅何在。”  

  “我不懂。”  

  孛古野漾開淺笑,“你還小!  

  “那你就不是喜歡海棠姐姐羅?  

  孛古野聞言,差點吐血,“我每見她一回,便要罵她一回,這叫喜歡她?那以后我見到你,也要罵你了!”  

  杜嫣柔笑了,“孛古野哥哥喜歡嫣柔嗎?”  .  

  “滿朝親貴就屬你最會討我歡心!必霉乓爸毖圆恢M,這也是他為何會常往公主府跑的原因。  

  也許兩年前他從偃城回來,就是看在嫣柔的面子上,才會瞞下杜興邦與杜海棠的真正關系吧!  

  孛古野皺了皺眉,想遺忘那雙老愛跟他作對的眸子。  

  杜嫣柔天真地說:“那等嫣柔長大,你要娶嫣柔為妻哦!”  

  她年紀還這么小,懂得為人妻子是怎么回事嗎?  

  孛古野大笑出聲,“我大概等不到你長大了,母后此刻正忙著為我說親事呢!”  

  依照烏焱國律法,男子年滿十六,女子年滿十四,便可成親,烏焱國風俗又傾向早婚,他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自然不能例外,他早就知道,此番回朝,他定會多上一房妻子,只是不知道母后會看中哪家的姑娘。  

  “不要!”  

  背上的杜嫣柔突然放聲大哭,嚇了孛古野一大跳。  

  “你又怎么啦?”  

  “人家不要孛古野哥哥娶別人!”  

  杜嫣柔愈哭愈大聲,兩只小腳亂踢亂動,害孛古野無端挨了好幾腳。  

  他蹙了蹙眉頭,捺著性子勸道:“好,好,好,你別哭了,等你長大,要是我還未成親,一定會娶你過門,這樣好不好?”  

  “真的嗎?”杜嫣柔立刻止住淚水。  

  “我保證!  

  畢竟是個孩子,聽不出他言下之意仍是不會娶她。  

  孛古野笑著,舉步跨入大廳。  

  和他一同過府的大皇了厄魯圖正高坐首位,杜興邦和鐵蘭公主則并肩坐在一旁,一見孛古野背著杜嫣柔進來,不禁大驚失色。  

  “嫣柔,你這是做什么?還不快下來!”  

  孛古野微一彎身,杜嫣柔馬上滑了下來,撲進鐵蘭公主懷里。  

  “娘,孛古野哥哥剛剛說,如果我長大了,他還未成親,便要娶我為妻!”  

  杜興邦夫妻聞言均是一愣。  

  厄魯圖則輕笑出聲,“你打算跟母后說你已挑中妻子人選?”  

  孛古野不置可否地笑笑,沒有答腔。母后向來獨斷獨行,而她會中意的媳婦人選絕不會是像杜嫣柔這般的小丫頭。  

  他是不討厭杜嫣柔,也不排斥她成為他的妃子,但她年紀畢竟太小,要真說起來,杜海棠還比她適合些,她也十三歲了吧?  

  孛古野想起杜海棠,銳利的目光忽然往空蕩蕩的大廳一掃,“凌海棠人呢?”  

  孛古野和杜海棠簡直就是前世有仇,今生結怨,只要一見面,肯定沒有好事,每每累得旁人心驚膽跳,深怕一個分寸沒拿捏好,整個公主府的人全得給這對冤家陪葬。  

  杜興邦自然是不愿意兩人碰面,他擦著冷汗,搪塞道:“大概還沒醒吧。”  

  “醒了,本王方才才從她房里出來!  

  從海棠房里出來?  

  杜興邦一怔,“微臣馬上派人去喚。”  

  “海棠姐姐來了!”杜嫣柔喊道。  

  只見杜海棠抱著琵琶跨進廳來,見了廳里的眾人也不問安,往旁邊一坐,眼睛便直勾勾地看向孛古野。  

  厄魯圖是第一次見到杜海棠,只覺這個小女孩漂亮歸漂亮,卻是大膽無禮。  

  他的濃眉不悅地擰起,“為何不行禮跪安?”  

  這些臭蠻子!穿了龍袍就以為自己是皇帝了,一個比一個派頭大!她是堂堂南夏國子民憑什么要她跪他們?  

  杜海棠美麗的眸子一轉,迎上厄魯圖慍火的視線,仍然沒有答腔。  

  孛古野暗自叫糟。  

  他方才只顧著要挫挫杜海棠的傲氣,便叫她出來彈琵琶,卻忘了厄魯圖今日與他一同過府。他能容忍杜海棠輕蔑的舉止,不代表厄魯圖也能夠。  

  “她……她是微臣外甥,年紀還小——”杜興邦搶著開口。  

  “小到一點禮數都不懂?”厄魯圖射去一記冷光,杜興邦立即噤聲。  

  孛古野端著酒杯的手放下,“皇兄,咱們今天來是為了談正事!  

  “哦?”厄魯圖若有所思的瞅了他一眼,“那好吧,既然人你都叫來了,就讓她彈一曲將軍令吧!”  

  杜海棠低下頭,手按琴弦,彈起了十面埋伏。  

  厄魯圖蹙起眉頭,正要發作,孛古野開口道:“父皇屬意渥爾多出使南夏國議和,由姑父為副使!  

  鐵蘭聞言,訝異地問:“為何要議和?我軍兵威正盛,何不一鼓作氣殲滅南夏國?”  

  高揚的琵琶樂音吱刮一聲,明顯走了音,孛古野皺起濃眉。  

  這個笨蛋,她看不出來厄魯圖命令她彈曲是給她機會嗎?故意彈錯曲目也就罷了,還又慢拍又走音的,全然沒展現出這支曲子該有的壯烈曲風!她真以為烏焱國朝廷里沒人會砍掉她的小腦袋?  

  他微側過頭,瞥見杜海棠紅得不太正常的臉蛋,忽然明白了。她摔了熱水,又不愿意使喚奴仆,最后一定又是汲冰冷的井水洗臉,連手指也凍僵了。  

  真是笨蛋!  

  孛古野一口飲盡婢女斟上的溫酒,決心不再理會別扭的她,轉向鐵蘭解釋道:“興戰總是勞民傷財,再說南夏國幅員遼闊。我軍長驅直入,未必占得了便宜。”  

  “三殿下計量得是!倍排d邦忙接口道。  

  “這么說,你是肯擔任議和副使羅?”厄魯圖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與南夏國的戰事打了十多年,雖然烏焱國連戰皆捷,獲得不少土地,但也犧牲了許多士兵,因此朝延主和派與主戰派向來斗爭激烈,而像杜興邦這種降臣夾在中間最難做人。若是傾向主戰派.于情于理說不過去;若是偏向主和派,又教人懷疑他們心懷舊國,隨時可能出賣烏焱國。  

  因此厄魯圖一個眼神,杜興邦立即跪下,“臣惶恐!”  

  “沒什么好惶恐的,只要說你肯是不肯!倍螋攬D說。  

  “皇上瞧得起微臣,肯將此等重責大任交予微臣,微臣自當肝腦涂地,竭誠以報!”  

  “倒不用你肝腦涂地,只要你忠心為國也就是了!倍螋攬D意有所指地掃了杜海棠一眼,“南夏國宰相石翰,你可認得?”  

  “是微臣舊時好友!  ‘  

  “此人腦筋太死,轉不過來,你跟著渥爾多去,可得好好勸勸他。”  

  “微臣遵命!  

  “父皇的意思是青州無險可守,疆界難明,最好是以大汝嶺為界。”  

  大汝嶺以北至青州,肥田沃土綿延數幾百里,南夏國皇帝再昏愚,也絕不會割了這塊地,但若不應承,隆慶皇帝怪罪下來,可不是他擔得起的。  

  杜興邦無奈,只得拱手道:“微臣謹遵圣命。”  

  “你瘋了嗎?以大汝嶺為界!你為什么不勸皇上雙手將江山奉上算了!”杜海棠突然開口喝斥,清脆的聲音響徹大廳。  

  眾人聞言均是愕然。  

  被女兒當眾指責的杜興邦—見她正氣凜然的臉就害怕,仿佛見到了死于非命的爹娘和妻子,一時無語。  

  孛古野則是臉色鐵青,怒道:“國家大事豈有你插嘴的余地!”  

  杜海棠站起身,“你們談的是我們南夏國土地,而我是南夏國子民,比你們這些蠻子和降臣更有資格管!”  

  “你——”  

  “孛古野!倍螋攬D阻止他開口,轉向杜海棠問道:“你就是那個不食不言的凌海棠?”  

  “你知道我?”杜海棠微感愕然。  

  他不只知道她,他還知道三皇弟對她很“照顧”。  

  厄魯圖勾起一抹神秘的笑,走近她身邊,“聽說海棠是南夏國名花,過了揚水不開花,過了庸關不成活,而你能活著到上京,實在是很難得呀!”  

  此話殺機已現,孛古野也站起身,“皇兄!”  

  厄魯圖抬起手,再次阻止他開口,彎下身子,對著杜海棠道:“本王確實很想叫南夏國皇帝雙手將江山奉上,已成為烏焱國了民的你倒是教教本王,該怎么做才好?”  

  杜海棠聞言大怒,“臭賊蠻了一—一,”  

  “大膽!”孛古野搶在厄魯圖之前開口,“來人,將她押下去!”  

  廳外侍衛聽令,立刻沖進來架住杜海棠。  

  從來孛古野不管如何氣杜海棠,頂多也只是罵罵她而已,不曾叫人縛住她,杜海棠自然是被嚇了—跳,杜家其余三口人也是臉色大變,杜嫣柔甚至嚇得哭了出來。  

  “孛古野哥哥,別抓海棠姐姐呀!”  

  孛古野回眸,見她哭了,不禁略略地皺了下眉,倒是厄魯圖溫言笑道。  

  “你先別慌。你孛古野哥哥說了要押下去,可沒說要押去哪,這‘押’可以打入天牢,也可以送回房里呢!”  

  見心思被識破,孛古野狼狽地紅了臉,只得接口說:“當然是押入天牢!”  

  杜海棠沒去過天牢,不曉得天牢是何等可怕的地方,她只曉得這孛古野真不是個君子,逮著了機會便想惡整她。  

  孛古野瞧見她眼中的憤恨,心頭莫名地一陣冷和疼,蹙眉道:“還不快押下去?”  

  “遵命!”  

  侍衛扯了杜海棠出門,杜興邦心里著急,卻也不敢當著兩位皇子的面為她開口求饒,只得看向鐵蘭公主。  

  鐵蘭公主會意,輕聲說道:“她還只是個孩子……”  

  “本王自有分寸!  

  怕只怕厄魯圖不肯善罷干休。孛古野的眉幾乎打成死結。  

  厄魯圖自然沒放過皇弟臉上精彩的表情,笑了笑道:“被她這么一鬧,什么心情都沒有了。孛古野,咱們還是回宮吧!  

  “不留下來吃個便飯再走?”鐵蘭公主有些著急,怕杜興邦好不容易到手的差使會這么飛了。  

  “不了!倍螋攬D忽然想起一事,轉向杜興邦,“你明日退朝后到清雁宮,本王再與你詳談。”  

  “微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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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匹拖著皇家寬敞華麗的馬車,踏著閑散的步伐,在大雪紛飛的上京街道緩緩而行。  

  馬車內,孛古野三度張口欲言又三度合上嘴。  

  終于在他第四度張開嘴時,一上車便開始閉目養神的厄魯圖睜開了眼睛。  

  “有話對我說?”  

  孛古野一愣,“沒、沒事。”  

  “是嗎?”厄魯圖笑著道:“那個凌……凌什么來著?”  

  “凌海棠。”  

  “你說該拿她怎么辦呢?”  

  “皇兄,這事怪不得海棠,她也是受害人!  

  “哦?怎么說?”  

  “都說南夏國的文教發達,民風優美,但依我看來世間最殘忍的民族莫過于南夏人。在民族大義之下,任何犧牲都是理所當然,君死臣殉,夫死妻殉——你能相信竟有親娘因為不能接受家中有人歸順我國,而殺女自裁嗎?”  

  “你說的是凌海棠的娘親?”  

  孛古野點頭,“南夏遺民反叛無常,素來難治,若不究本歸因,釜底抽薪,今日斬了一個凌海棠,明日他們照樣會再教養出千千萬萬個凌海棠!  

  “這么說也有些道理!倍螋攬D摸著下巴,“然后呢?”  

  “我打算奏請父皇查禁幾本不適宜的南夏國經書!  

  “那么凌海棠呢?”厄魯圖沒讓他慷慨激昂的言論轉移了談話的重點。  

  孛古野一愣,“自然……自然是放了!  

  “放了?”厄魯圖揚起一抹淺笑,將目光調向車窗外飄落的雪花。  

  孛古野只覺得一顆心快跳出喉嚨,“大皇兄……”  

  厄魯圖看也沒看他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將手伸出窗外,接住一朵雪花,“罷了,你瞧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孛古野松了口氣,“謝皇兄!  

  厄魯圖的唇角彎起愉悅的笑,回眸看向同胞弟弟,攤開手掌,“你瞧,雪融了!  

  那又如何?雪花落在暖熱的手掌本就該融。  

  孛古野投給他疑惑的一瞥。  

  厄魯圖接過婢女遞來的手絹,拭凈雙手,“雪花雖美,遇熱則融;海棠迷人,但離了土也是要凋零。孛古野,你能阻止南夏國人培埴出另一株海棠,但你如何能將生長于溫暖南國的海棠移植到冰天雪地的北方來?”  

  孛古野一怔,好半晌之后才道:“總是會有辦法的!  

  厄魯圖搖頭,“我瞧不出有什么辦法。”  

  “我會讓她融人烏焱國。”孛古野不悅地皺起眉頭,心里卻也明白這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海棠的脾氣固執得像牛,但再不容易,也得去做,今日是厄魯圖不與她計較,要是她的脾性不改,明日得罪了他人,難保她會有這么好的運氣。  

  “孛古野。”厄魯圖突然喚他。  

  “嗯?”孛古野仍處于怔忡狀態。  

  “你知不知道在南夏國……”厄魯圖瞥了他一眼,嘴角重新染上笑意,“只有煙花女子才會當眾彈奏樂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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