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莎發(fā)出一聲輕嘆，將頭倚在他下巴之下，道格抱著她走出谷倉。雨依然下得很大，而他不高興自己沒有什么樣的東西可以包住她的身子，那幢她稱之為家的小木屋約在五十碼外，而當他將她抱到門口時，他們兩人都已濕透了。
屋中唯一的燈光來源是一盞油燈。屋內(nèi)的氣氛十分溫馨，但最吸引他的還是空氣中彌漫的玫瑰花香。門口的右方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覆著一塊黃白相間格狀的桌布，中間放著一只水晶花瓶，裹面插了至少一打盛開的白玫瑰。顯然依莎是想藉此為她悲慘的生活中帶來一些美麗與喜悅，而這個簡單而又女性化的作法令道格為她心痛。
屋內(nèi)十分整潔。一個石制的壁爐面對著門，在壁爐的爐架上有幾幀銀質(zhì)相框。
爐架的左方有一張搖椅，上面放著黃色的格狀椅墊，右方則有一張高椅背的高腳木椅。腳墊上有一團酒紅色毛線，上面插著兩根鉤針，地上則鋪著色彩鮮艷的編織地毯。
“你家很不錯�！钡栏裾f道。
“謝謝。我希望我的廚房更大一些，我用窗簾來將它和客廳隔開。裹面實在太亂了。我本來想在忙完谷倉裹的事后再來整理的�！�
“你別擔心這么多了。”
“你看到那些玫瑰了嗎？很漂亮對不對？它們是野生的，就在屋后的那片樹叢中。派克在屋后又種了一些，不過還沒有長出來。”
道格實際的本性又露了出來�！澳銓嵲诓粦撘粋�人跑出去的，你可能會跌倒“把它們插在屋內(nèi)的花瓶中帶給我很大的歡樂，而且我相信運動對我是有好處的。我不喜歡整天被關(guān)在家里。請你放我下來，我現(xiàn)在覺得好多了。”
道格照著她要求地放下她，但依然抓著她的手臂，直到他確定她已站穩(wěn)�！拔夷軒湍闶裁疵δ兀俊�
“你能生個火嗎？我在壁爐裹放了些木柴，我本來是想等我從谷倉回來再生火的。”
“你扛了木柴進來嗎？”
“孩子提早出生都是我的錯，對不對？今天一大早我從山上扛木柴下來，下午我又上山去扛了更多，晚上這里又冷又濕……我并沒有想太多，現(xiàn)在我的孩子就要道格在她又要激動起來之前打斷了她。“平靜下來，依莎。很多女人在生產(chǎn)前也是做家事的，我只是擔心你會跌倒而已。沒事了�！�
“那么你為什么說……”
“跌倒。”道格再說了一次�！拔抑皇菗倪@個。你并沒有跌倒，所以也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好了，別再擔心了�！�
依莎點點頭，開始向屋子的另一頭走去。道格抓住她的手臂，叫她靠在他身上，然后緩緩地攙著她走。
“如果你再繼續(xù)把我當成殘廢般地對待我，我恐怕得花上一個小時才進得了臥房�！�
道格走在她前面打開了門，裹面一片漆黑。
“等我先把燈拿來再走動，我不希望你──”
“跌倒？你似乎十分擔心它會發(fā)生�！�
“對不起，不過你的肚子大得令你根本看不見腳，我當然擔心你會跌倒�！�
依莎笑了起來。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這樣笑了。
“你必須脫下你的濕衣服�！钡栏裉嵝阉�。
“你右手邊的梳妝秮上有兩支蠟燭�！�
道格很高興能有點事做。他覺得很尷尬，而且不知所措。他在點蠟燭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抖。他點了三次才把蠟燭點燃。當他轉(zhuǎn)過身時，她已經(jīng)將桌上一條色彩鮮購的毯子折起。
“你濕透了。你真的需要先換下你的濕衣服，再去做別的事。”道格說道。
“那你呢？你有衣服可以換嗎？”依莎問道。
“在我的鞍袋裹。如果你不需要幫忙，我就先去生火，然后我再回去谷倉裹照顧馬匹。你的馬喂過了嗎？”
“是的�！彼卮鸬�。“小心“貝格”，牠不喜歡陌生人�！彼皖^看著地板，雙手交在一起。當?shù)栏褶D(zhuǎn)身準備離去時，她喊住他�！澳氵�會回來的，對不對？”
她又開始不安了�，F(xiàn)在她最不愿意去想的，就是害怕會被孤零零地拋下。道格有種預感，今晚將是難熬的一夜，而他要她將精力留給眼前更重要的大事。
“你必須信任我�！�
“好……我會試試看�！�
依莎看起來還是很害怕。道格倚靠在門邊，努力想說什么話才能讓她相信他不會拋下她不管。
“已經(jīng)很晚了�！彼f道。
道格站挺身走向她。“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好。”
他從口袋中掏出金表，解開表煉然后交給她。表煉垂蕩在她的指間。
“這是我最貴重的東西。它是我的悔麗媽媽給我的，而我不希望弄壞它�！柏惛瘛笨赡軙邏乃�，或者我可能含在擦干我的馬時，不小心摔壞它。替我好好保管“哦，好的，我會好好保管它。”
當?shù)栏耠x開房間時，依莎將金表貼在胸口上，閉上了她的眼睛。她和她的小兒子又安全了。許久以來第一次，依莎感到平靜與安心。
她變成一個十足的瘋子，但她不在乎。她知道她已失去最后一絲自制力，而在她腦中的一個聲音告訴她，她已失去了理智。然而，她也不在乎這一點。
她想死。這是個懦弱的念頭，但她根本沒有心情為此感到罪惡。至少死亡能夠為她現(xiàn)在所承受的極端痛苦帶來一個喘息的機會。在這個階段中，當一陣陣痛苦的痙攣一個接一個地襲來時，死亡是她唯一直有興趣想到的事。
道格不停地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事的，而她決定要努力活下去，好有機會殺了他。他竟敢如此平靜與理性，他知道個什么？拜托！他是個男人，而她的看法是，他正是她現(xiàn)在痛苦的來源。
“我不想再繼續(xù)撐下去了，道格。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我不想再繼續(xù)撐下去了依莎不是用輕語呢喃說這些話的，她是用吼叫說出來的。
“只要再幾分鐘就好了，依莎�！钡栏裼冒参康恼Z氣柔聲保證道。
她叫他去死。
老實說，他根本一點也不想幫她。他痛恨看著她如此痛苦。他覺得好無助，好笨拙，而且害怕不已。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表面上，他是王一副鎮(zhèn)定的樣子，但他自己也不確定到底能夠偽裝多久。她很快就會注意到他的雙手正在顫抖，然后她恐怕也會跟著害怕起來。他寧愿她憤怒，也不要她恐懼。如果對他吼叫能使她好過一些，他是不會阻止她的。
當她撥開他敷在她額頭上的濕毛巾時，不小心打翻了水盆。
“如果你是個紳士，就照我的話去做�！�
“依莎，我絕不會把你打昏的。”
“只要在我下巴打一拳就好了，我需要休息�！�
道格搖搖頭。
她開始哭泣�！耙呀�(jīng)多久了？告訴我多久了？”
“只有六個小時�！彼卮鸬�。
“只有六個小時？我恨你，柯道格�！�
“我知道你恨我，依莎�！�
“我實在撐不下去了�！�
“陣痛的間隔愈來愈近了，很快你就會抱著你的孩子了。”
“我不生孩子�！彼暗馈！拔乙呀�(jīng)決定了，道格。”
“好吧，依莎。你不需要生下這個孩子。”
“謝謝你�！�
她停止哭泣，閉上了眼睛。她告訴他，她很抱歉用那些粗魯?shù)脑捔R了他。他算了算在下一次陣痛來襲之前，他還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擦干地上的水，然后去拿更多的毛巾過來。當他正要關(guān)上門時，她叫住了他。
“別關(guān)上門，這樣你才聽得見我。”
她是在開玩笑吧？她的叫聲大得整個蒙大拿州都聽得見。他的耳邊還有她上一聲喊叫的余音回蕩，不過他認為最好還是別告訴她。
因此他照著她說的做了。大約在三個小時之前，他就已學到千萬不可和一個身受痛苦的女人唱反調(diào)。要依莎理智起來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哦，是的，同意她所說的每一件事要容易多了，不管那些事有多不合理。
道格把瓷碗拿到依莎用來當做廚房的那個小房間，拿了一疊毛巾，然后回到房內(nèi)。他走過壁爐旁，突然領(lǐng)悟到一個事實：他要接生一個孩子。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扔下手中的毛巾倚在墻上。他蹲下身子，雙手抱住膝蓋，閉上眼睛，極力試著面對這不可避免的事實。
他的弟弟寇爾曾教過他一個人在槍戰(zhàn)前的心理準備伎倆�？軤栒f先做最壞的打算，設(shè)想自己身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然后假想自己勝利。道格一向認為他弟弟的心理戰(zhàn)術(shù)是在浪費時間，不過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的選擇，因此他決定試一試。
我做得到。管他的！我做不到。不，不，事情不會那么糟的，我可以處理。好吧，我現(xiàn)在站在漢蒙鎮(zhèn)的湯米酒店前，有五個……不，十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等著我進去。我沒有選擇，我必須進去。我知道，而我也準備好了。我知道那些混蛋的槍都已上膛，拿在手上。不過我可以打敗他們。我會先彎下身找掩護，然后用我左手的槍射五個，再用我右手的槍射另外五個。我會十分從容、悠哉，就像喝一杯上等威士忌一樣。是的，我可以擊敗他們?nèi)俊?br />
道格深呼吸一口。因此，我當然也可以接生這個孩子。
寇爾的伎倆不管用。道格現(xiàn)在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依莎感覺到另一波的陣痛開始，這次令她覺得彷佛要昏厥過去一般。她緊閉上眼睛作好準備，而當她正要尖叫喊道格過來時，她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呼吸沉重，好象跑了很長一段路喘不過氣來一般。是道格嗎？不，不可能是道格。天��！她現(xiàn)在竟開始產(chǎn)生幻覺了。終于發(fā)生了，她的神智亂成一團。
就在她分心的同時，陣痛緩和了下來。幾秒鐘之后，劇痛又襲上了她。她覺得她的身體彷佛被撕裂成千萬個碎片一般。當痙攣愈來愈頻繁時，她的哭泣也轉(zhuǎn)為歇斯底里的尖叫。
突然間道格出現(xiàn)在她身邊，他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抱她坐起靠在他身上。
“抓住我，親愛的。用力抓住我，直到它停止�！�
當陣痛結(jié)束之后，依莎啜泣著。突然間另一波陣痛又開始。
“時候到了，道格。孩子要出來了�！�
她說對了。十分鐘后，他懷裹抱著她的兒子。孩子四肢很長，十分蒼白，而且如此瘦弱，令道格懷疑他是否有力氣睜開眼睛……甚至活過一天。他的呼吸很微弱，而當他終于哭出聲時，那哭聲簡直小得可憐。
“孩子還好嗎？”依莎輕聲問道。
“是個男孩，依莎。等我把他清洗干凈后，我就讓你抱他。他好瘦，”道格警告她�！安贿^我確信他會沒事的�！�
道格不知道自己是否讓她抱著錯誤的希望，他實在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可能存活下去。他小得幾乎只有道格的手那么大，然而他又能張開眼睛，閉上眼睛，以及蠕動。天��！他的手指及腳趾頭好小，令道格不敢去碰，害怕它們會碎掉。他輕輕地換了個姿勢，溫柔地把手指放在孩子的胸口。他感覺到了心跳。他不敢相信這么小的東西卻又被造得如此完美。他很驚訝這孩子竟然在呼吸，但他的確是。
我的天啊，道格想道，如果我不小心一點，可能會弄斷他的骨頭。眼看著這個上帝創(chuàng)造出來的完美生命，不禁令他產(chǎn)生敬畏的感覺�，F(xiàn)在，依莎需要另一個奇跡來讓她兒子活下去。
“你必須要奮斗，小東西。”道格輕聲說道，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感情。
依莎聽到了他的話�！八麜䲟蜗氯サ�。修女告訴我們，每當一個嬰兒出生時，上帝就會派一個守護天使照顧他�！�
道格看著她的眼睛�！拔蚁Ｍ莻�天使趕快來。”
依莎微笑了，因為在她心中，她知道派克的天使已經(jīng)來了。
他正在抱著她的兒子。
道格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將依莎及她兒子安頓好。他必須想辦法找東西來替代她丈夫做的那個搖籃，因為當他的膝蓋碰到搖籃的邊緣時，底部整個就掉了下來。
顯然葛派克是用腐朽的木頭做的。但即使那木頭是好的，道格依然會把這東西丟掉。長知手掌般的釘子從兩旁不均勻的木板釘?shù)綋u籃內(nèi)側(cè)，尖銳而危險的釘頭伸向床板墊。道格一想到那些生銹的釘子可能會傷到孩子，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現(xiàn)在的他疲憊得無法重新修理這個搖籃，因此他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另一條鹿皮長褲，然后回到臥房去幫孩子做一個臨時的床。他用她梳妝秮最下層的抽屜，上面放了一些毛巾及枕頭。
當他完成之后，依莎已沉沉睡去。她臉上的安詳表情深深迷住了他，他無法別開目光。他看著她沉睡，他看著她呼吸。她和她兒子一樣美麗而且完美。她的頭發(fā)散亂地披在枕頭上。她現(xiàn)在看起來像個天使……根本不像剛才她在生產(chǎn)時，他所看到的那個瘋婆子。
一個呵欠讓道格從恍惚中恢復過來，他小心地將孩子抱到抽屜中，正準備走出臥室時，依莎叫住了他。
他很快來到她身邊，忘了自己是半裸的。他沒有穿上衣，也沒有扣上褲子的扣子，但他已顧不了那么多，因為他更在乎的是她現(xiàn)在的需求。
“哪裹不對勁嗎？你沒有……”
“我很好。坐在我旁邊，我要你對我說實話�？粗业难劬Γ@樣我就知道你不是另在告訴我我想聽的。我的孩子活得下去嗎？”
“我希望如此，但老實說我不知道�！�
“他好小。我不該這么早生下他的�！�
“他看起來是個堅強的孩子，也許他只需要吃胖一點就沒事了�！�
依莎顯然放心多了�！笆堑�，他會強壯起來的。他很漂亮，對不對？他有黑色的頭發(fā)，就像他父親一樣。”
“是的，他很漂亮，”她已經(jīng)問了這個問題起碼五遍了�！八娴暮芷痢！�
“你不把搖籃拿進來嗎？”
“那個搖籃不能用了，它已經(jīng)壞掉了�！�
她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澳悄惆盐业暮⒆臃旁谀墓�？”
“我把他放在梳妝秮裹�！�
“梳妝秮？”
道格指指最下層的抽屜。她傾身靠向他，低頭去看她的孩子。她倒在枕頭上笑了出來�！澳氵�真聰明�！�
“是實際�！�
“那也是。謝謝你，道格。你是上帝派來給我的天使�！�
“不要哭，依莎�！彼嬖V她�！澳阈枰�。”
“請你留下來陪我?guī)追昼姾脝帷笄竽��！?br />
道格挪動了身子，把肩膀靠在床頭柜上，雙腿伸直擺在床上。“你決定給你兒子取什么名字？”
“派克�！彼f道�！凹o念他的父親�！�
“那不錯�！�
依莎又聽到他打了個呵欠。他累了，而她不該拉著他聽她喋喋不休，但她又無法開口告訴他，他可以走了。她不想要結(jié)束兩人之間的那份親密。他們一同分享了出生的奇跡，而她感覺和他好親近，這是她過去從未對其他男人有過的感受。她的丈夫會了解的，她知道，而她幻想著他現(xiàn)在正從天堂微笑地看著他的兒子。
依莎的思緒回到道格身上。她正準備問他，他打算睡在哪裹時，她聽到了他輕輕的鼾聲。她沒有叫醒他。她挪動身子更靠向他，拉著他的手，緊緊地握住。
然后她也睡著了。
道格讓自己走入一場夢魘之中。他知道依莎的情況很糟糕。如果她昨天告訴他的事都是真的──他相信那是真的沒錯──那么她的麻煩可大了。她不只是被一個名字叫做鮑力的大壞蛋手下的一群惡棍所威脅，而且她與鎮(zhèn)上完全阻隔，這表示她連補充食物來源的機會都沒有。更重要的是，她剛剛產(chǎn)下一個孩子。嬰兒需要她完全的照顧，而這母子兩人都太虛弱，根本無法離開。
還有更糟的是，雨一直下個不停。從清晨以來，有時是綿綿細雨，有時則雷電交加。當?shù)栏褡叱鑫萃�，在灰暗的天色下看到木屋的所在位置時，他便開始擔心起天氣來。昨晚因為天色太暗的關(guān)系，當他騎下山坡時，又只有山下遠處的一盞微弱路燈，因此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已知道木屋的三面都有山環(huán)繞著，但他不知道的是，依莎的家竟坐落在一片水洼正中央。山中任何溢出的湖水或溪水，若要流到山下的河流中，都必須流經(jīng)她的屋子。
道格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把房子建在這么危險的地方。道格通常不會說死人的壞話，但事實就是事實，而顯然這個老葛派克是個十足的白癡。道格在看到那個搖籃時，還不大愿意下結(jié)論。畢竟，有些男人對做家具不是很在行。這也沒有什么不對，他同意。但把房子蓋在會積水的洼地上可就另當別論了。
但道格依然不想妄下結(jié)論。這房子也許是多年前別人蓋的，而葛派克很可能只是和他妻子暫時搬進來住，直到他在別的地方蓋好較適合居住的房子。
道格希望他的猜測是對的。運氣好的話──她的確十分需要好運──葛派克說不定已經(jīng)在某處蓋好一幢新房子。如果不是太遠，道格可以帶依莎和她兒子過去住幾天。
還好時間還不是太急迫。雖然屋子的后面和谷倉已經(jīng)開始有積水，他腳下的地也泥濘不堪，但道格認為他們應該還沒有到一定要離開的地步。而且雨也有可能會停。加上如果太陽出來，通常很快就會把地曬干，這樣一來，他就有更充分的時間了。
他需要做些能讓他振奮起來的事，因此他到谷倉去照顧馬匹。他急于想再好好看那匹阿拉伯種馬一眼。那匹馬果然像他弟弟所說的一般優(yōu)秀。
這匹馬比一般的阿拉伯種馬大，一身漂亮的灰色鬃毛。道格可以感覺到這匹馬的活力，以及牠的不信任感。依莎說對了，“貝格”的確不喜歡陌生人，但還好道格對馬匹一向很有一套。當“貝格”習慣了道格的氣味和聲音之后，便乖乖地讓他檢查牠的傷口。
牠的伴侶體格較小，看起來有些纖弱，但一副十分有個性的模樣。牠甩著頭，彷佛是個自傲的女人，而這一點令道格更加喜歡牠。
這一對本來就不該被分開的。當?shù)栏癜涯格R帶進馬廄來到公馬身旁時，牠們立刻磨蹭著對方，讓道格為牠們刷毛。難怪依莎想要留下牠們。牠的丈夫?qū)嵲诓辉摏]有和她討論就賣掉那匹公馬，不管他有多么急需用錢。
馬匹的飼料快沒有了。他給了他的馬和兩匹阿拉伯馬，牠們所需的分量之后，然后估計了一下，發(fā)現(xiàn)所剩的飼料已不夠一星期吃了。
屋內(nèi)的糧食也是少得可憐。當?shù)栏駝偳妩c完一切時，他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決定替他換尿布，好讓依莎能留在床上休息。但當他來到房門口時，發(fā)現(xiàn)門是鎖上的。
他敲了兩次門，她才響應。依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請他稍等一下，讓她換好衣服。
“你可以進來了�！�
她站在衣柜旁，穿著一件藍色的袍子，扣子扣到脖子上方。派克躺在她臂彎中。依莎愈來愈美了。道格突然發(fā)覺自己正盯著她看，連忙別開目光，然后看到她放在床上的一件外出服。
“你應該留在床上的�！�
她這才抬起頭來。她眼中依然流露著那份母性的光輝，而她臉上也出現(xiàn)一抹紅暈。不過她并沒有看著他，她的目光直視著他左邊的墻壁。
“有什么問題嗎？”
“不，沒有問題�！彼犉饋砗芫o張�！拔蚁霌Q上衣服，替你準備早餐。”
道格搖搖頭�！疤彀�！你剛生了一個孩子。我來替你準備早餐。你先坐在搖椅，我來換床單。”
他的聲音告訴她，沒有爭辯的余地。依莎因為坐得太快了，不禁發(fā)出一聲呻吟“我想我最好還是站著�！�
道格幫她站起身來，她還是沒有看著他。
“你為什么在我面前這么害羞？”
她的臉更紅了，他猜想他剛才不該這么直接的。
“在那……之后，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所以我才問你。”
“這很……尷尬。我在想我一認識你，你就得……你必須……孩子要出生的時候…”
道格笑了起來，他實在是忍不住。依莎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
“那時我實在忙壞了，我只記得孩子。我怕我會摔下他。”
“真的嗎？”
“對，真的。如果你覺得坐下來太痛，就靠在梳妝秮上，等我把床鋪好。我們現(xiàn)在最需要避免的就是讓你跌倒，你一定還很虛弱�！�
“派克好象很不安�！币郎е嵛岬卣f道，試著改變話題。
道格靠到她身邊，低頭看著那個沉睡中的嬰孩。他絕不會用不安來形容這個孩子。
“在我看來，他看起來挺平靜的�！�
他們互看一眼，然后微笑了起來。道格先別過了頭，但他仍注意到她的眼睛有多美。與其說它們是棕色的，倒不如說是金色比較恰當。該死！如果他再繼續(xù)站得如此靠近她，那些雀斑就會一直令他分心。
她也有一雙纖美的手，他在她陣痛時，便注意到了。那時她用雙手掐住他，因為他不肯把她打昏。
道格很快地一邊換著床單，一邊聽她列出所有她確信她兒子會有的優(yōu)點。她先告訴他派克已經(jīng)證明他是個聰明的孩子，而當她把所有的優(yōu)點都列出來之后，她已把他捧為天才。
道格不懂她是如何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這個孩子甚至還不滿一天大，而她對他所知道的只有睡覺和尿濕尿布而已。
依莎靠在衣柜上，道格把脈克從她手中抱開。
“我可以跟你一起到廚房去弄早餐�！�
“你不需要這么做�！彼f道。“派克吃夠了嗎？”
“他會的……等一下�！�
“請你試著克服你的尷尬，我需要知道他的情況�！�
“好，他的情況很好。醫(yī)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我解釋過一切了，我今晚應該就可以喂他了�！�
道格點點頭�！叭绻汩_始流血，就告訴我，知道嗎？”
“道格……”
“我是在擔心派克�！彼忉尩馈！耙苍S我該去找醫(yī)生過來，好讓他看看你們。我可以在晚上躲過鮑力的耳目帶他過來�！�
“沒有必要這么做。我保證，如果有事我會告訴你的。”
在他把孩子放回他的床上之后，他幫依莎脫下袍子。她的手顫抖著試著解開衣扣，同時又抗議，說她可以自己更衣。他還是幫了她。
“我一點也不累，我睡了好久了�！�
依莎一直爭辯著，甚至在道格把她安頓在床上之后。在她的堅持下，他再一次地看了看派克才離開房間。而當他關(guān)上門時，依莎已經(jīng)沉沉睡去。
那天傍晚她吃了晚餐。道格喂她吃了烤焦的吐同和結(jié)塊的甜燕麥粥。他覺得還不錯。
她覺得難吃極了。但因為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準備的，她還是盡量吃了下去，忍住不吐出來，而且大力地謝了他。
當他把盤子拿走之后，他在床邊坐了下來，和她討論情況�！拔覀冃枰勔徽勔郎巡徒矸旁谙ド稀！澳阋吡��！�
“依莎…”
“我了解�！�
她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道格搖搖頭�！安�，我不是要走。我要去想辦法補充你所缺的食物�！�
“真的嗎？”
“是的。”
“我需要一些面粉和糖，我?guī)缀醵加猛炅��！币郎f。
“我要到鎮(zhèn)上去�！�
“他們不會讓你回來的�！�
道格把手放在她手上�！奥犖艺f，你現(xiàn)在的狀況不能擔憂太多。我并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走進雜貨店，這點常識我還有。”
“那么你要如何……”
他微笑了�！拔乙谕砩先�。”
依莎似乎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你要去搶古先生？”
“我們需要食物，而我也想去買一些衣服。我只多帶了一件襯衫和一條褲子來。我會把錢留在柜秮上�！�
“哦，你不能這么做，古先生會知道有人進了店裹，而他會告訴鮑力的。他什么事都告訴他。這太冒險了，道格，他們可能會有人猜出你在幫助我。把錢藏在古先生桌上的文件下面，他總會找到的，而他知不知道錢為什么會在那裹就不重要了。我們知道我們沒有偷竊，這樣我們的良心才會安。對，你應該要這樣做�！�
“為什么古先生什么事都告訴鮑力？”
“他就是這樣，”她回答道。“其它有些人也是。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是反抗鮑力的，席醫(yī)生是其中一個。他甚至為了我而騙他，告訴他說，我的孩子要到九月底才會出生。他是想多給我一些時間，好想出辦法來躲鮑力�！�
“很好。我們盡可能讓鮑力繼續(xù)相信這個謊言。醫(yī)生有沒有來過這裹？”
“一次。”
“他有沒有告訴你，鮑力的手下在哪裹？”
“我記得他告訴我說他們很懶，因為他們就待在鎮(zhèn)外的山路上，把往這里來的路堵起來。他們輪流往返甜溪鎮(zhèn)�！�
“我到這裹來的時候，曾經(jīng)看到過那些人。我在想鮑力是否有派人監(jiān)視你家附近。當我走上最后一段坡路時，天色已經(jīng)很暗，我怕我可能沒有看清楚�！�
“我不認為這附近會有人。他們實在沒有理由監(jiān)視這幢房子，他們知道我不可能到山裹面去。如果我想往西邊走，至少得花上一個星期才到得了下一個城鎮(zhèn)。以我的情況，我是不可能冒這個險的。不，唯一安全的出路是經(jīng)由甜溪鎮(zhèn)�！�
“如果他們沒有在監(jiān)視這幢房子，那倒是個好消息�！�
“為什么？”
“愈不會有人看到我愈好。如果他們不在這附近，我可以常常進出谷倉，帶馬匹去散步。不過，我會先確定鮑力的手下沒有變更監(jiān)視地點�！�
“你什么時候要去雜貨店？”
“等到天一黑就去。你自己一個人不會有事吧？”
“是的。不過你要在黑暗中騎馬，卻是相當危險的�！�
“這根本不是問題�！钡栏窨淇诘�。他試著抽開他的手，但她緊抓著不放�！案嬖V我關(guān)于鎮(zhèn)上你所知的道路及商店位置。”
依莎的記憶力相當驚人，她仔細地描述了每一幢建筑物，她甚至還記得古先生店裹東西的擺設(shè)位置。
“現(xiàn)在，告訴我席醫(yī)生的家在哪裹。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在監(jiān)視他�！�
依莎回答了他的問題，然后說道：“除非你駕馬車去，否則你無法帶回太多東西。但這么做又太危險了，鮑力的手下會聽到車輪聲的�！�
“這點我會想辦法，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可能要到早上才會回來。我會在你床邊留下獵槍和一些子彈……以防鮑力的手下出現(xiàn)。天啊，依莎，我實在不愿離開你，但是我……”
她用手臂抱住他的脖子�！罢埬阋欢ㄒ貋�。我知道這一切都不干你的事，我很抱歉把你扯進來�？墒�，道格，我真的還是希望你會回來�！�
他用手臂緊緊地抱住她�！捌届o下來。我會回來的，我保證�！�
依莎似乎不愿放開他，她恨自己如此依賴他。她以前從未依賴過她丈夫，但那是因為她知道他的軟弱。道格和他截然不同，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在我恢復體力之前，派克需要你�！�
“我會回來的�！彼俅伪ＷC道�！澳惚仨毞砰_我�！�
“我可以幫你做些什么嗎？”
“當然。給我一張清單，寫下你需要的東西。我不想丟三忘四的。”
“在廚房的抽屜裹有一張清單，我上個星期寫的�！比缓笏行┘拥卣f道：“我叫它“愿望清單”�！�
他不知道她竟然在哭，直到她放開他，向后靠在床頭柜上。
“哦，親愛的，別哭。”
“我只是今天的情緒有點激動而已，沒什么�！�
他必須想辦法讓她信任他。他看了看小派克，然后拿起他的懷表，告訴她現(xiàn)在的時刻，把它放在梳妝秮上。當他再次看向她時，他看到她眼中依然帶著恐懼。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嗎，依莎？”
“都寫在清單上了。”她回答道。
“我不是說那些補給品�！�
“那么，不，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信心。當我不在時，試著找到一點信心，否則等我回來時，我可要好好地訓你一頓。”
他聲音中的嚴厲并沒有令她感到沮喪。事實上，她反而還感到安慰。他會回來的，只為了教訓她竟然懷疑他。他是那種自大、驕傲到會那么做的人。而且，哦，他責怪她的感覺真好。他表現(xiàn)得好象他屬于她和派克一樣。
“我不是故意侮辱你的�！�
“你還是做了。”
她試著露出懺悔的樣子，她不希望他這樣不悅地走�！拔視业叫判牡模冶ＷC�！比缓笏难壑新冻鲆还晒饷⒄f道：“你要小心，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