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
歐洲的黃昏,跟臺灣不同,八點多,整個天空還亮晃晃的。
林雅文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邊走邊看旁邊的商鋪。
她在找尋一家可以供應可口菜肴的餐廳。
來巴黎已有好多天了,為了節省盤川,除了吃過一次蝸牛大餐外,其它都是啃粗長的硬面包,難吃死了。
哦,是一家中國餐廳,不,是家臺灣餐廳,店名是臺北飯店。
就看臺北兩字的招牌,進去吃道地的家鄉菜吧!
飯店簡陋而狹窄,不過,生意好得很,幾可說座無虛席,她被服務生帶至近同倉庫的地下室,那兒只剩下一個小桌。
「就只有這么一桌嗎?」林雅文有點失望地問。
「是的,我們的店生意好得很啰,我們服務生都忙不過啰!」服務生說的是香港國語。
「咦,你說的北京話不像臺灣國語!」
「哦,我是香港人啦,我們的老板也是香港人啦!」
「奇怪,那你們的招牌怎么寫臺北飯店呢?」林雅文不明白地問。
「哦,是這樣的,臺灣來的觀光客多,店名取臺北,可招徠觀光客,妳看我們的生意太好了,座無虛席啊!」
林雅文隨便張望一下,她并沒有發現說閩南話的臺灣人。
「要是來的是不會說北京話的臺灣人,你們該怎么辦?」
「哦,那簡單得很,我們這里有一位道地的臺灣人,他會周到的服務!
「那你是不是可以請他來?」
「沒問題!
服務生去招呼其它餐桌客人了,林雅文則四處張望,想要找尋繪畫的焦點。
沒多久,一個侍者來了,當倆人四眼相碰時,林雅文訝異得幾乎叫了起來,而他一點驚奇神色都沒有,輕松地:「小姐,我們又相遇了,妳不覺得歐洲太小嗎?」
「你怎么在這里?是帶團來此用餐嗎?」
「小姐,妳要搞清楚,我現在是臺北飯店的服務生!
「你簡直把我搞胡涂了!
「有機會再給妳解釋,現在我忙得很,妳要點什么菜?」
林雅文認真地看他遞來的菜單,看了老半天,也點不出一點菜來,索性不點了,詮著閩南話:
「我看不懂菜單,你幫我點幾樣道地的臺灣菜吧!」
「好,沒問題。」他也以閩南話回答。
他走了,她卻墜入五里霧中。
他是導游?還是侍者?
當導游嘛,東奔西跑,怎么可能當侍者?
當侍者嘛,可能從中午忙到晚上,又怎么可能有時間帶團旅游呢?
干嘛想那么多,她是來吃飯,他什么身分,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她莞爾一笑。
他端菜來了,幾樣份量不多的臺灣菜,不油膩,精致得很。
「好極了,謝謝!沽盅盼臐M意地說。
「要不要來點酒?」他親切地問。
「好哇!顾斓卮饝。
「要什么酒?」
「我初來法國,不會點酒。」
「這樣吧,我替妳點波爾多紅酒,酒性溫和,很適合女人啜飲!
「好哇!顾忠豢诖饝恕
很快地,他拿了一瓶紅酒及一只高翹杯子,替她開瓶蓋,并倒了半杯酒。
「先生,我不大會喝酒。」她張大了眼睛,看著桌上的大瓶紅酒。
「隨興喝,高興喝多少就多少吧!」
他一切安頓后,一溜煙不見蹤影了。
她舉杯啜一小口,有點澀澀,不怎么好喝。
不過,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啜飲。
她吃得很慢,幾乎客人走了大半,她桌上的菜肴才吃了一點。
紅酒酒精似乎不怎么強,可是,它的后勁卻很強,她自覺臉孔熱熱的,胸也熱熱的。
這也難怪,她在臺灣頂多喝一點啤酒,且不常喝,多半在宴會時才沾一點酒。
在這里,不是臺灣,沒有親朋,她不能胡里胡涂地喝下去。
她不再喝了,正要起身付帳時,他來了,殷情地引她上一樓。
她欲走向柜臺,可是,他笑笑地道:
「小姐,帳,我付了!
「那怎么可以。」
「他鄉遇故知,就給我這個機會吧!」
林雅文不再堅持,說聲謝謝,步出臺北飯店,豈知,她走沒幾步,便覺得后面有人跟蹤而來,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是替她付帳的侍者。
「先生,有什么事嗎?」她一本正經地問。
「我已向老板說了,提前下班,想陪妳走一段路,可以嗎?」他尷尬地笑笑。
林雅文不知要如何回答,若是拒絕嘛,人家替她付了飯酒錢,太不近人情了;若是答應了,他,不過見兩次面而已,仍然陌生生的,他陪她散步,不知安什么心?
可是,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因為,路是屬于法國的,她沒權利不準他人走在她旁邊。
他跟上來了,還是一臉興奮的笑容。
「你是大忙人,怎么會有時間陪我走路呢?」林雅文隨便找個話題跟他搭訕。
「哦,我現在一點事也沒有,一直到天亮都沒有事。」
「你帶的旅行團呢?」
「我已交差了!顾滤涣私,停了半晌,又說:「旅行團是由臺灣的導游帶的,我只負責帶他們看凡爾賽宮,順便游覽塞納河,如此而已,簡單極了!
「可是,你不是在飯店上班嗎?這樣不是會影響你導游工作嗎?」
「哦,一點影響也沒有,并不是天天有旅行團可帶,而且,飯店是兼差的,有上班才有錢,簡單講,按餐計酬!
「到飯店兼差,不會很累嗎?」
「哈,哈,輕松得很,妳知道嗎?到飯店兼差是混飯吃,有工資可領,又有免費飯可吃,棒極了!
林雅文轉頭望望他,她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太像香港人了,不過,他講的閩南語卻絲毫沒有香港腔。
「先生--」
「我們已見了那么多次面,現又走在一起,叫我先生不會太失禮嗎?」
「好,請問尊姓大名?」
「王明書!
「王先生,你府上在那里?」林雅文問。
「妳是說臺灣的家?還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現在的家!
「當然是在法國的巴黎啊!」
林雅文心想,有問跟沒有問一樣,他在巴黎當導游又兼侍者,當然是住在巴黎。
不過,若他說出住址又是多此一舉,因為,她根本不知巴黎的東西南北!
「小姐,我該如何稱呼妳。俊雇趺鲿鴨枴
「林雅文。」
「林小姐,我就住在附近,妳愿意到我家坐坐嗎?」王明書停下腳步,望著一條狹窄的小巷。
林雅文猶豫了一下,心想,他是她來巴黎第一個認識的人,且又同是臺灣人,多認識一點也無妨,于是,她點頭答應了。
巷子長而彎曲,來到盡頭,又轉個彎,終于來到一幢獨立的二樓木屋。
「林小姐,這就是我租的房子,整棟,有三個房間,一個客廳。」王明書掏出一串鑰匙,邊開門邊說明。
「太太、小孩在家嗎?」林雅文小聲地問,她突然覺得來他家十分唐突。
「妳看我多老?告訴妳,租房子已不容易,那來錢養妻子?」
林雅文松了一口氣,至少不會尷尬見到人家的太太。
門打開了,燈光也亮了。
所謂的客廳,只不過幾張破舊的沙發罷了,衣服、襪子亂七八糟置放在桌椅上。
不過,讓林雅文眼睛大亮的是,墻上掛了不少的油畫,其中一幅畫是塞納河風光,非常顯眼。
「是買的?是誰的作品?」
王明書沒有回答,引著她上樓,打開靠巷道的大間房間。
林雅文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滿屋都是畫,滿地都是畫具,不用他說明,她已知道他除了是導游、侍者之外,還是個畫家。
她雙眼逡巡著墻上掛的畫,不是擺設,是一幅挨一幅,密密麻麻排在一起,而且,掛了二排,有水彩畫,也有油畫。
很讓她不解的是,樓上的畫泰半是裸女畫,算起來應該有二十多幅。
「王先生,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你還是個畫家。」林雅文敬佩地說。
「妳我都是,彼此彼此!雇趺鲿坏卣f。
林雅文想贊美他的畫藝,可是,她不敢說出來,她怕說得不妥貼,不過,她還是佩服他的毅力,問:
「你怎么會有時間繪畫?」
「飯店打烊后就是我繪畫的時間!
「這樣不會太累嗎?」
「沒辦法的事,吃飯要緊!」王明書擺擺雙手聳聳肩。
林雅文并沒停留多久,瀏覽一下后,下了樓,由王明書送出大門,并陪她走出巷道。
「林小姐,妳住那里?要我護送妳回去嗎?」王明書問。
「不必。」
「我們會有再見面的時候嗎?」
「我也不知道,再見!
夜色朦朧,林雅文回到飯店,并沒有直接上樓進房間休息,而在樓下咖啡室,買了一杯咖啡,邊啜飲邊聽音樂邊想著那個叫王明書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