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書又在繪畫了。
他現在畫的是油畫,想要畫出塞納河游艇上的林雅文。
他右手舉筆對著書架,左手夾著香煙,吸吐又吸吐,滿室都是煙霧。
他在思索,想著林雅文的模樣,可是,怎么想,都印象模糊,根本想不出一個輪廓。
她在艇上畫他。
他也要畫艇上的她。
不過,畫架前沒有模特兒,手中又沒有她的相片,這教他如何畫起呢?
還是先畫塞納河吧,他開始畫了,塞納河熟悉得很,不必憑空杜撰,很快地畫出了美麗的塞納河,再來,遠景是拱形橋梁及兩邊的古宅,還有她搭的那艘大型游艇。
近景是她,林雅文,占了一半的畫面,這必須慢工出細活,他打算花上一星期時間畫好。
他先把近景擱在一旁,先為遠景、游艇著色,一筆一筆地畫,畫得毫不費力。
其實,塞納河的風光,他已畫過上百次了,所畫的都賣給臺灣來的觀光客。
幾天后,他開始畫林雅文特大的焦點,可是,他想得腸枯思竭,還是無法下筆。
他猛抽香煙,仍然無濟于事。
他很后悔,沒問她住在何處,至少應記下她的電話號碼才對。
若有她的電話,他可請她來當模特兒,可是,已成過去,他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干嘛畫她,巴黎的東方人多的是,既使臺北飯店也有兩個香港女侍。
他扔下煙蒂,正要撕去畫了一半的畫時,樓梯響起了腳步聲。
會是誰?他猜想一定是那個勢利眼的飯店老板,一定是來拉他去飯店招呼客人。
他沒撕畫,也沒回頭,只是一臉不高興地吸煙。
「唉唷,煙味好重,烏煙瘴氣。」
說的不是法語,是閩南語,又是女人的聲音,一定是她,是林雅文。他轉頭一看,果然是林雅文,她笑盈盈地走過來,瞧瞧畫架上的畫,說:
「塞納河,好美的畫,哦,是游艇,艇尾的空白處要畫什么?」
「畫妳!雇趺鲿o緊注視著林雅文的臉孔,深怕她一下子就溜走,而想把她面貌烙印在他腦海里。
「畫我?」林雅文露著不相信的神色。
「我想了一星期,就是想不出妳美麗的面貌!
林雅文什么也不說,就坐在畫架前,做她的模特兒。
「好極了,不要動,我現在就畫妳!雇趺鲿e筆沾油彩,開始在畫紙上畫近景人物。
林雅文很合作,擺出很好的姿式,讓王明書畫個痛快。
也許是油畫,他畫的時間很長,可是,林雅文坐得并不覺累,她兩眼一刻不放地凝視在作畫的王明書。
她覺得他不像導游,也不像飯店侍者,是百分之百的畫家。
不是嗎?他老遠來此,絕對是來此學畫的。
她偶爾會把視線投向對面墻上所掛的十幾幅畫,顏色十分強烈,意境也十分抽象,水準相當的高。
而她自己呢?不同路線,她是學水彩畫的,不過,看了他的油畫,她倒有畫油畫的沖動。
王明書全神貫注地看著林雅文,他不但要注意線段,也要強調東方色彩,更要畫出她的溫柔和美麗。
雖然,他兩眼盯著她,腦中也浮現很多問題,諸如倆人偶然相遇于游艇,同樣是來此學畫,不過,他是特地來巴黎學畫,而她僅僅是來此繪畫而已。
其實,他在巴黎學畫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為了掙一口飯吃,為了要住一幢獨立的房子,他淪為飯店侍者,淪為導游,甚至淪為街頭畫家。
所以說是淪落為什么,就是沒有一份固定工作,導游、侍者都是臨時兼差的,有做才有錢領,至于街頭畫家,他實在不愿意跟幾十國畫家擠在小小的廣場,因為,說不好聽的,簡直是文化乞丐,往往為了幾個法郎,還要跟客人討價還價的。
他想,像他這樣會有出頭天嗎?像他這樣的畫家,巴黎滿街都是,更糟糕的,巴黎人都不知道他有這號畫家。
畫林雅文,可說是他幾年來最認真的畫作,他不敢馬虎,畫了幾小時后,他宣布休息。
他倆就在畫室休息,他拿出二條面包,二杯咖啡,就這樣充當午餐。
「我以為妳不會再出現。」
「其實,我來過好多次,就是找不到你這里!
「這也難怪,妳剛來巴黎嘛!」
「對,你今天怎么沒有上班?」林雅文問。
「我的職業很有彈性,可以不上班。」王明書沒有多加解釋。
林雅文本來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現在,她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來巴黎已有半個月了,仍然還住在飯店里,若再住下去,頂多二個月,她帶來的錢,便會用得一乾二凈。
另外,她是學畫的,可是,直到現在,她不但還沒拜師求藝,也還沒真正畫過一幅畫。
巴黎,人地不熟,她又不懂法語,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她。
可是,她跟他只有幾面之緣,求助于他,會幫忙她?她實在無法啟口。
「林小姐,妳來巴黎已有很多天了,開始畫了嗎?」王明書啃完了面包,抽起香煙問。
「還沒有,我,我想拜師學藝!
「拜師?這個嘛,妳想拜那個畫家學藝?也許我可以介紹!
「其實,我已找到這個畫家了!
「是誰?」
「是你!沽盅盼闹钢趺鲿。
「哈,哈,笑死人了!雇趺鲿怕暣笮ΓΦ醚蹨I都擠出來了。
「笑什么?」林雅文困惑地問。
「告訴妳,我是巴黎最潦倒的畫家,妳別以為我是什么了不起的畫家!
「不,你的畫已告訴我,你是我要找尋的畫師。」
王明書不再狂笑了,他又叫林雅文坐回原位,繼續畫未完成的畫。
他邊畫邊想,林雅文是肯定他的畫藝才想拜他學畫,他也該肯定自我,他是巴黎流浪畫家,吸收歐洲畫風,而且,他自小習畫,鍥而不舍,又有豐富的人生歷煉,雖談不上大畫家,小畫家應當之無愧!
不過,他不務正業,兼了導游又兼侍者,這又怎能夠教她畫呢!
傍晚時,王明書終于把畫畫好了,倆人品賞良久,才一同出門找尋小餐館吃飯。
是在塞納河邊的小餐館,安靜而高雅。
「王先生,今晚,你點菜,我請客!沽盅盼南燃s法三章。
「為什么要妳請客?」
「因為,我已拜你為老師了,非請不可!沽盅盼暮軋猿值氐馈
「我真的夠資格做妳的老師?」王明書仍然半信半疑地。
林雅文點頭。
「好吧,我問妳,妳來巴黎作何打算?」
「我要在巴黎畫一百幅畫,然后回臺北舉行畫展!
「多少時間?」
「二年!
林雅文說完又后悔了,她的盤川頂多再撐幾個月,怎么可能在巴黎滯留二年呢!
「不瞞妳說,繪畫是我最愛,不要說向我學畫,倆人互相研究、鼓勵就是了,不過,我要兼差,不常有時間繪畫,亦就是說不常在家里。」王明書說出真話。
「是不是可以這樣,我是否可以借你的畫室,你不在的時候,讓我也可以在妳的畫室作畫。」
「可以!雇趺鲿斓卮饝。
「來,我們干杯,謝謝你收我為徒!沽盅盼呐e起一杯紅酒,愉快地笑著。
「干!雇趺鲿桓啥M,他快活極了,今后,他有伴作畫了,他相信她會鞭策他不斷創作,畫出更好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