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一夜,無眠到天明,還是想不出該對他說些什么好。
沒有他的床,大得好空洞,怎么也睡不暖,擁著冷寂的鴛鴦被,翻來覆去一整夜,想著他,掉著淚。
天明之際,她匆匆梳洗,走出房門時,隔壁門也同時推開,與她對上一眼──而后,撇開頭,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頭。
他果然──還在氣頭上。
用早膳時,飯桌上氣氛怪異到連兩個小鬼都感受到了,頻頻打量父母,眼神來回傳遞訊息。
哥哥,你看到沒有?爹好怪哦!
看到了,娘也是。
才剛好默契地丟了眼神訊息出去,就看見娘活似中風,筷子抖啊抖的,挾了菜卻僵在那兒要上不下!改,妳手抽筋嗎?」
這句問話,換來陸君遙眼神淡淡地一掃,繼續喝他的粥。
呃……他不理她,孟心芽也沒膽去碰壁,難堪地將食物放進碗中。明明只有一臂之遙,卻沒勇氣遞出。
「那明明就是爹愛吃的……」祈兒喃喃低噥。
這樣的怪異氣氛,持續蔓延到商鋪子里。
「是不是吵嘴啦?瞧主子板著一張臉,平日掛在嘴角的溫煦笑意都不見了!
「八成昨兒夜里求歡不成,心里頭不舒坦!
「我瞧不是,主母不像會拒絕他的樣子,應該是他自己表現不佳。男人嘛,都很要面子的。」
……
手持單據正欲到前頭來的陸君遙,很識相地退回后院,不讓場面更尷尬。
狀態持續了幾天,直言快語的孩子先受不了了!
「爹,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
「嗯哼?」陸君遙挑眉。他要不是男人,今天會有一只小鬼站在他面前?
「是男人就別學女人家別別扭扭的。女人嘛,心胸寬大些,別和她們一般見識就是了,都幾歲人還玩這種把戲,你幼不幼稚?」
「似乎挺有道理的。」陸君遙支著下巴,慢條斯理地回他:「那你怎么不叫那個女人別別別扭扭的?要道歉就快點,挾個菜都活似抽筋,我看不到她的誠意!
「是誰說男人不可以讓自己的女人掉淚的?你這樣我怎么放心把娘交給你?你最近的表現非常不合格!」居然將他說過的話,原原本本砸回他臉上……這小鬼!
「反正你也不大樂意我和你娘在一起,我現在很識相,恭喜你目的達成了。」就他會報仇?兒子是他的,他會鎮不住一只小鬼?
「這……」祈兒啞口無言。那是以前啊,現在他看清楚,娘只有和爹在一起才能笑得那么開心,他真的相信爹不會做傷害娘的事了,可是……這要他怎么說嘛!
祈兒抓抓頭,懊惱、再懊惱,還是擠不出適切的語句。最后他有了結論──爹真是一個小氣的男人。
當真惱她、氣她嗎?不,不是的,他只是在等。
若她懂了,自會明白他在等什么,她會知道該怎么做的。
他以為還得再等一段時間,然而,某日午后,一名意外的訪客,打亂了他原有的步調──
那人是祈兒武藝上的啟蒙師父,每隔半年前來探視,總會待上個月余,指導祈兒武藝,同時也驗收功夫精進了多少。
在他還沒回來之前,也曾有過不太好的流言。畢竟,男主人不在,而女主人留單身男子在府內住下,總免不了會招來些蜚短流長的。
而后,他發現,祈兒不再勸他去找芽兒求和了,反倒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提起,師父的功夫極好,一定比爹強,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一定可以保護好他的女人,要是娘早些認識他,鐵定是英雄美人的佳配……
「是嗎?那真遺憾!顾麅H是回以一挑眉。
又說,師父對娘極有好感,還說他心疼娘獨守空閨,嫁這藥罐子夫君真是委屈了,要是他再晚些回來,娘說不準就帶著他和盼兒改嫁了……
激將嗎?這小鬼功力還太嫩了。
「對不起哦,我回來得太早了,破壞你叫別人爹的白日夢。」口氣依然涼涼的。
偏轉視線,意態悠閑地托著腮遠眺,欣賞起園子里的萬紫千紅。
嗯,今年花開得真好。
「瞧,娘在那兒呢,和師父一道賞花談心啊,真好的興致,娘一向不太搭理別的男人的,和師父倒挺有話聊。爹,你要當心了,一個不小心,娘真會跟別人跑了!
任人在他耳邊聒噪了半天,陸君遙終于捧了人場,表情很認真地對上祈兒!戈懫砭,你真的很想叫別人爹吧?」
「沒有啊。」笑得格外天真無邪。
「那是你娘哪里得罪你了?」
「也沒有!
陸君遙嘆氣!改悄愀擅床贿z余力地陷害她?」
「爹就那么自信,娘不會喜歡上別人?」
這回,陸君遙連哼應都懶。
芽兒要是會移情別戀,這世上還有什么是他能信的?
激了半天,口都渴了,眼前的男人還是沒什么表情的死樣子,祈兒終于決定,他要生氣了!
「當人丈夫當成這樣,爹,你像不象話!」他也太冷靜了,讓人忍不住要懷疑,他到底在不在乎娘?
「不然你期許我有什么反應?如你所預料的,暴跳如雷?還是捧醋狂噴?別白費唇舌了,我說的信任芽兒,不是口頭上說說而已,是真的打心底深信,她不會背叛我!
「可,娘不會,別人有那個心,會來搶。
別人想搶,就一定搶得成嗎?
「護,就一定得動刀動槍動蠻力嗎?祈兒,我不是莽夫。」
說完,他緩步走下亭子,熏風吹起衣襬,還真有那么幾分風雅,意態悠然!
……氣死人的意態悠然!
*
天氣正好,心情也不差,正是賞花的好時刻。
賞花,他真的只是賞花罷了……
心底默念數遍,靠在曲橋邊,瞇眼望住園內交談的身影。
一片樹葉落在發上,男子不著痕跡地為她撥下,側身擋著光,不讓陽光直接曬著她的肌膚,那樣的保護姿態,不會單純。
祈兒不全是誆他,這男人若對芽兒無意圖,他就不叫陸君遙。
他對芽兒是有絕對的信心,可信心是一回事,情緒又是另一回事,有人覬覦他的妻,他不可能無動于衷。
淡淡的酸味冒上胸口……該死,話說得太滿了,他現在悶火直燒!
「妳看起來,比我上回來時還不快樂!
「……」孟心芽無言。這類「閨房事」,很難對外人解釋。
「他對妳不好。他回來了,妳卻更不快樂!箤O無涯直言不諱,自認看得夠清楚了,陸君遙辜負了她一片真心!
她微愕,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結論。「不,他待我極好!
「到現在妳還在替他說話!他要對妳好,會對妳如此冷淡?從我來到現在,見過他對妳說上幾句話了?這樣叫好?」
那是……那是她自己太傷他的心,害他擔憂難過,是她不好啊……
她張了張口,無從說起。
「有些事,不能看表面!褂绕涫欠蚱揲g的家務事。
「那我該看什么?以前,妳說他溫文儒雅、飽讀詩書,妳說他待妳溫柔、體貼,妳說他是妳一輩子的夢,所以妳無論如何都要等他,可是結果呢?妳等到了,卻是一個冷漠無情的夫君,他根本無視妳這些年為他做的犧牲,值得嗎?如果妳是我的妻子,我絕不會讓妳受這種委屈!」
類似的話,他已經暗示過無數遍了,卻沒像這回,如此地直接、熱烈。
「心芽──」
「你該喊我陸夫人,我已嫁予陸家!辜m正數回,他總是聽不進去。
「妳嫁的是陸家,還是他?」這墳墓似的婚姻,埋葬了她大好的青春,她何苦守著?
「一樣的。」
「不一樣!」
「對我來說,一樣!咕b屬于陸家,她早已認定與他有關的一切,守著陸家就等于守著他,一樣的。
「他娶了妳,卻不珍惜妳,不配擁有妳,但是我可以!」如果陸君遙做不到,那他就有資格爭取。
孟心芽退開一步,避開碰觸。
「孫公子,祈兒敬重你,我只當你是我兒嚴師,感謝你用心指導他武藝,至于我夫妻之事,不勞費心。」
「妳為何如此死腦筋?」孫無涯滿心懊惱,失態地扣住她只臂,看能否搖醒她!笂吤髅骺梢杂懈玫倪x擇──」他簡直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頭都裝了什么。
「放開我!」
「請解釋何謂『更好的選擇』?」
兩道聲音同時交迭。
孟心芽訝異地望去,趕緊掙開他!妇b──」
陸君遙沒看她,目光停在孫無涯身上!负门c不好,如何定義?罔顧她的意愿,強求姻緣,就是好嗎?孫公子,您未免太自以為是。」
孫無涯被堵得啞口無言。「我……再如何,都比你這一再辜負她的混蛋強!」
「是她親口對你說我辜負她、在我身邊不快樂了嗎?若無,又憑什么身分斷言人家夫妻之事?您,依然太過武斷!
「……」他現在相信陸君遙是讀過書的了,他一介武人,論口舌功夫又怎敵得過?可論武就難說了,這文文弱弱,又天生藥壇子的男人,如何保護她?他連與她白首都辦不到!
「我不必向你證明什么。」聽到這回答,孫無涯才發現他不自覺說出了心里的想法。
「你怕輸!」
「贏又如何?輸了又如何?」不再多言,陸君遙回眸淡淡掃了眼呆立在一旁,始終不敢看他的妻子,很輕、很輕地丟下一句──
「如果妳是想挑惹我的醋意,那么孟心芽,妳成功了,我現在非常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