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到有點無趣。前五天,她可以賞景、靠營業用的笑容和船上的人打好關系,纏著老資格的水手了解行船的知識;過了第十天,風景看膩了,人混熟了,沒事可做,只好借來幾本書邊看邊打發時間。
如今,一個多月過去了,沿途雖也有停靠其他城鎮,她跟著下船辦了幾次貨,經過段風的解說,對靠岸城鎮的風土民情有了概括性的了解,但行船的時間遠多于上岸,段風一直與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曖昧態度,偏偏闕若煦是個不出房門的閨閣千金,以她男裝的身分根本無從接近起。幸好聽說此次航程頗為順遂,運氣好的話,下午就可以進入京畿水道,傍晚即到達目的地,否則她真的無聊到快發霉了。
“呼——”上官凌掩去一個小呵欠,伸了伸懶腰,抓過一旁沒看完的書,蓋在臉上用以擋住由船窗斜射而入的陽光,準備再到夢中找周老先生再下盤棋。
就在她快奔入周老先生老家時,船身劇烈的震動把她震下躺椅。
“哇!痛、痛、痛……”摔了個結結實實,上官凌貓兒眼微張,漫不經心地左瞟右瞟,見無異狀,伸手搔搔頭,“地震嗎?”她撫著跌疼的臀,回到躺椅上,打算躺回原處繼續睡。
倏地,窗外傳來金屬交擊的聲響讓她睜開一只眼,喃喃抱怨,“嘖,無故打擾人安眠是有罪的。”
艙外走道的腳步聲再次打斷她好不容易培養好的睡意,她隨手推開船窗,還沒采出頭,窗框就遭數道亮晃晃的銀光釘上,其中一道還危險地釘在離她的手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上官凌瞬間精神百倍,跪坐起身,確認沒有其他危險后,小心地拆下一枚把玩著。
“這是所謂的暗器吧!贬斣诖翱蛏系陌灯餍螤钍且黄~子,葉片外緣的部分磨得十分鋒利,至于材質……“有沒有搞錯?用上好的純銀制作暗器,真奢侈!”
她口里抱怨,手沒閑下地快速拆下其他的暗器。
“你在做什么?”深怕她有個萬一,匆匆推門進入的段風愕然立在當場,無論他先前有什么設想,都不會想到她居然無視自己的安危,水眸晶亮如星、手腳并用地在……拔暗器?!
干脆卸下整個窗扇的上官凌見來人是段風,趕緊將已經拔下來的銀葉收到懷里,以防小人的目光瞧他。
被防得很冤枉,段風沒好氣的問:“你難道不奇怪外頭發生什么事?”她的好奇心呢?
“發生什么事?”上官凌從善如流地將他的話重復一遍,在手邊的事搞定前,其他天大地大的事都只是小事,她低下頭,繼續將剩下的幾枚銀葉挖起。
“當心手。”段風皺眉地瞪著她粗魯的動作,忍不住提醒。
“放心,放心!睋]蚊子似地扇扇手,上官凌得意洋洋地將釘在窗扇上最后一片銀葉完整的取下,開心地大叫:“哈哈!入袋!”
“你究竟在做什么?”他有些頭疼地看著她。
“這是上好的純銀制作的!彼靡獾囊灾笍棌棻∪缦s翼的葉面,做得真是精巧,還壓上葉脈紋路,搞不好還是名匠制作的咧,嘖!
“是嗎?”對她手中暗器興趣不大,段風揉揉額角,看著她俐落地把窗扇裝回原處。
“拿去典當不知道能換多少錢喔?”上官凌愉快的奸笑,把銀葉以手巾包好,貼身收在懷里,打算一下船就直奔當鋪!斑@種無本生意實在太好賺啦!”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也不為過。
“典當?”段風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么!昂觅崳俊
“快快快!”上官凌蹦蹦跳跳的跑向他,拉著他的手,“快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得撿,被人拿光就太劃不來了!
“我想,應該沒人會和你搶!蹦冒灯魅サ洚?真是服了她。
“你也不要嗎?”她期待的看著他,叮嚀道:“那你撿到的要給我喔!
段風在她閃閃發亮眸光的強迫下,僵硬地點點頭,疑惑的問:“你很需要錢?”和她逛過幾回市集,除了必需品外,她什么都搖頭不想要,胭脂水粉、衣裳、飾品的魅力還比不上—碗熱豆腐腦、一塊剛出爐的芝麻大餅。
“我沒錢啊,何況……”她搖頭晃腦像在教導問了蠢問題的孩童。“錢是不嫌多的!
“你需要多少?”只要別太離譜,他應該供得起。
“你要給我?”她朝他伸出手,見他當真點頭,伸出的手心翻過來拍拍他。“別表現得像個火山孝子,我比較喜歡用自己賺的錢。”花的時候會有痛苦的快感!
“為什么?”她拍他的手勢讓他有在拍路邊小笨狗的錯覺。
上官凌雙手往腰一擦,“女人要有尊嚴,首先經濟要獨立!
“……”
“外面到底在吵什么?”金鐵交鳴和腳步的聲音有近有遠,夾雜著低喝及哀號聲,船身亦隨之震動。
“有興趣知道了?”段風忍不住嘆氣。
“好想知道。”快說快說,上官凌捧場地換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有人劫船。”
“打劫?”呵,第一次遇到呢。她愉快的扳扳手指,很有參一腳的興致,沒辦法,悶太久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
腦海里浮上一抹纖影,她斜睨著他,“你不去保護闕若煦行嗎?”那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家閨秀比她更需要保護吧,他居然還在這兒陪她閑扯。
段風刻意忽略她有些酸味的問句,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不必。”
不必?她側首,食指輕點下頷,推敲他話里的諷意從何而來。
“蒼穹大哥使扇,雖然不知道他使不使暗器,但總覺不是他的風格,搶匪嘛……可以用銀制品當暗器的話,就不用出來打劫討生活嘍,搞不好還會跟我搶著撿咧,莫非……”上官凌妙眸輕轉,依照武俠小說劇情的慣例,那就只有出手闊綽的世家子弟嘍,莫怪他說得那么酸。她呵呵直笑,以手肘頂頂他,一副好兄弟的模樣!坝袆e人英雄救美?”而且一出手就搶走闕若煦的注意力才會讓他這么悶。
這妮子,笑得真賊!部分心事被看穿的段風沒好氣,忍不住輕敲她的頭頂,惹得她撫頭痛呼!靶]良心!
“很痛哪!鄙瞎倭杼鄣泌s緊拍開他造孽的手,可惡,他一定是故意的。
段風笑著收回手,想到方才瞥見的那張臉,笑容一收,雙拳倏然握緊,咬牙道:“是沐天云親自來接他的愛女!
“你未來的丈人啊!币娝莸伤谎,上官凌識相的不再調侃,吹了聲口哨,“銀葉是他的?”乖乖,真是大手筆,只是投射準頭不太夠,否則她“暗坎”的暗器就沒這么多了。
段風搖首,眼中有抹深思!般逄煸啤苑Q’不會武功,暗器來自于他的隨身護衛。”
“一個護衛出手就用銀葉砸人?”好有錢啊!上官凌雙眼里飛快地換上金錢的符號!八谋gS費一定給得很高喔。”否則受雇者恐怕應付不了龐大的開支。
他覬了她一眼,“保鏢費?或許吧,沐天云除了有京城第一大善人的名號外,亦是京城第一大富人,素來與皇親國戚、鄉紳富豪、武林人士交好,據說家產直比高高在上的皇帝。”見她雙眸光亮的程度倍增,唉,這小妮子的腦中裝的不是食物就是金錢嗎?
“不知道沐大老板那邊還欠不欠人手喔。”出手真大方,好像很好賺耶。
沐大老板?她的意圖會不會太明顯?段風睨向躍躍欲試的上官凌,“想會會他嗎?”
水眸轉了轉,她點點頭,“想!痹谇缚蓴档恼勗捴,她發現闕若煦對她義父有近乎神只般的崇拜,船上的人對沐天云也皆是贊嘆之詞,讓她對這個京城第一大善人頗為好奇。
“是嗎?”段風淡漠地轉身走出房間!跋M銊e太早對他失望。”
太早對他失望?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嗎?
。
二十來個男人被捆成麻花狀在甲板上扭動的情景實在有些滑稽;粗布衣裳、黝黑的面孔、枯黃如稻草的亂發,骨瘦如柴的體格……這些就是搶匪?看起來真的滿落魄的。
上官凌摸出一顆糖飴含咬著,看著二十來雙的眼睛饑渴的盯著她,嘴里只差沒流出口水。
“喂!”有點罪惡地將糖飴咽下,她頂了頂身邊的段風,“他們真的是搶匪?”
“嗯!
“我覺得他們比較像災民,需要救濟耶……”拜托,行搶的武器竟都是菜刀、柴刀之類的家用刀,而且那些老舊的刀鈍得恐怕連菜葉都切不斷!耙獙⑺麄兯凸賳?”
段風明白她的意思,譏諷的點頭!般逄煸埔呀浥扇送ㄖ玻瑧摵芸炀偷。”
“喔!鄙瞎倭柘蚯白吡藥撞剑瑥澫律,雙手托腮,與搶匪平視!澳銈兊纳獠惶门?”不然怎會一窮二白,沒力到連刀都提不太起來。
被一個白白凈凈的年輕人羞辱,為首的搶匪瞬間面紅耳赤,低咆道:“不用你管。”
“我是不太想管啦!”她摸摸鼻子起身,看向段風道:“當真要送官嗎?你曾提過近幾年京畿周圍不太平靜,部分百姓因無法營生只好當起盜賊,這群恐怕是其中之一吧!
“凌公子的意思是要放了他們?”柳蒼穹來到兩人身邊,打開折扇,不能茍同的搖頭,“一次不成,他們還會再搶,若無因應之策,豈能因一時的不忍而放任?”
“因應之策啊……”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上官凌思考著其他的可能性。
一道低沉男聲插入他們談話之中——
“到沐家莊工作如何?”
“沐老。”柳蒼穹轉身面向來人,有禮地拱手,“闕姑娘好些了嗎?”
沐天云笑道:“微受驚嚇而已,正在老夫船上歇息!
沐老?這個人就是人稱京城第一大善人沐天云?不像電視劇中的員外、善人長得圓胖福泰的模樣,沐天云的身材碩長,斯文溫和的臉上雖蓄胡,但仍可看出年輕時的風采,穿著及佩飾雖未將財富形于外,但仍可看出所費不貲,一舉一動有種成功者的霸氣;與其說是善人,他的氣勢更像一個商場上的霸主。
見沐天云將目光轉向她,上官凌收回打量的視線,問向柳蒼穹:“闕姑娘怎么了嗎?”
瞥見上官凌和段風的面容,沐天云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但飛快隱去。
“這幫賊人以闕姑娘做為人質要脅,闕姑娘雖無皮肉傷,但受了極大的驚嚇。”柳蒼穹答道,正因此他不能依己之見處理擒住的搶匪。
“感謝柳公子及時搭救小女!便逄煸瞥灰尽
柳蒼穹趕忙搖手,“蒼穹不敢居功!彼赶蛎鏌o表情的段風,“若不是風公子發現得早,恐怕無法及時將闕姑娘毫發無傷的救回!
“風公子?”沐天云瞇細一雙鳳目,笑道:“老夫先謝下了。”
段風淡漠地應道:“不敢!
上官凌瞪了段風一眼,輕哼。果然闕若煦還是排名第一位!
柳蒼穹接著向沐天云介紹道:“風公子和上官公子是蒼穹在芙蓉城結交的朋友,上官公子在那次意外中救了闕小姐一命!
“芙蓉城之事小女已以飛鴿傳書告知老夫!便逄煸茡犴毢呛切Φ溃骸皟晌徊粌H是小女的恩人,更是老夫的恩人,連番兩次救小女性命著實是……不知以何為報啊!
上官凌下意識的搓搓手臂,沐天云明明是充滿感激的笑,卻讓她莫名的發毛。
“方才沐老提到,要讓這些人到沐家莊工作?”瞥見遠處的船只飄著京畿水巡的旗幟,柳蒼穹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沐天云撫須點頭,“如上官公子所言,近幾年百姓的日子著實不好過,他們若愿意從此金盆洗手,倒是可以依資質安插在我名下的產業工作,薪餉雖不多,但應勉強溫飽!
若真的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又要通知水巡來抓人?很矛盾喔,大叔。不過,首先要讓水巡無法逮人才行。上官凌順水推舟的說:“以德報怨,沐老不愧為京城第一大善人啊。”
沐天云撫須而笑,一雙眼別有深意地看著她,“老夫只是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您謙虛了!边种鵂I業用笑容,上官凌雙手在背后搓著雞皮疙瘩。
見水巡已到船邊,沐天云朝兩人拱手道:“老夫這就跟他們說說,看在老夫薄面上,此事應該不難,改日再帶小女登門致謝!
柳蒼穹回以拱手,“沐老太客氣了!
“屆時請風公子和上官公子務必讓老夫盡點心意!便逄煸埔笄诘乜粗瞎倭琛
老實說,她不想再見到沐天云,他的目光讓她極不舒服,但她仍有禮地拱手笑道:“一定,一定!币欢ú粫ダ。
得到首肯,沐天云深深地再瞧了眼段風和上官凌方才離去。
看著沐天云遠去的背影,上官凌喃道:“沐天云真是京城第一大善人?”
耳力極好的段風薄唇一抿,拍拍她的肩,指向依稀可見的陸地,“咱們快到了。”
“是嗎?”伸伸懶腰,她踱步至船首,眺望著那片極為陌生的土地。
夕陽的紅霞映紅了河水和大地,似乎預告了即將到來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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