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到處一片撻伐之聲。
眾人的目標(biāo)一致對準(zhǔn)藺嬋娟，同為丑聞案主角之一的仲裕之雖然也有人批評，但比起一波接一波討伐藺嬋娟的聲浪來，顯然要緩和上許多。
因此，如果這時你走到金陵的街頭，定能聽見人們就站在街角討論此事，嘴巴熱烈的喳呼。
“聽說那天以后，就沒人去找藺嬋娟辦喪事了�！�
“這是當(dāng)然，誰敢讓那淫蕩的女人主事?祖先都要感到丟臉。”
“你看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你沒瞧那天他們一起走出來?”
“真是這樣的話，那咱們還不把這對淫男蕩女捉到官府里治罪?”
“他們又不是通奸，治什么罪啊?別忘了他們兩個都還沒成親呢!”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表面上雖拿仲裕之和藺嬋娟沒轍，其實(shí)心里早已經(jīng)為他們私下定罪，預(yù)判死刑。
仲裕之煩躁地在家里走來走去，他當(dāng)然知道這個情形，心中也想好因應(yīng)對策，但就是提不起勇氣。
不管了，先去了再說!
他硬著頭皮，不管眾人詫異的眼光，硬是在一片蜚異聲中踏進(jìn)藺嬋娟的店，進(jìn)去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店里竟然只剩她一個人。
“怎么只剩下你一個人，助手呢?”他環(huán)顧四周，偌大的店面空曠得可怕。
“都走光了。”她面無表情的回答�！靶≌涞母改缸騼簛淼昀锇阉龓Щ厝�，說是不能讓她在我這種女人手下做事，其他人也這么想，我就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回去�！�
接著，她頓了一下。
“也好，反正現(xiàn)在也沒事做，多留一個人，就得多喂一張嘴。統(tǒng)統(tǒng)走光，我反而比較輕松�！�
她表面話雖說得輕，但仲裕之知道內(nèi)容沒那么簡單。永平號是她父親留下來的遺產(chǎn)，如今變成這樣，她內(nèi)心一定很難過，或許還會責(zé)怪自己。
“都怪那設(shè)陷阱的混帳，若是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我絕不饒他!”見她如此困窘，仲裕之不禁詛咒起來。
“算了�！彼吹共辉谝��！八麜O(shè)下這個陷阱陷害我，無非就是為了趕走傳教士。現(xiàn)在傳教士走了，他應(yīng)該不會再有動作，又何必去想他。”
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是為了驅(qū)逐傳教士。對方以為有她和仲裕之保護(hù)，就不可能成功趕走他們。所以才會把目標(biāo)對準(zhǔn)她，破壞她的名譽(yù)引起眾人的撻伐，以便驅(qū)逐計劃能順利進(jìn)行。
對方走對了第一步棋，但卻忽略了他們早已布下的暗棋。早在他們落入陷阱之前，就已經(jīng)秘密著手將傳教士遣返的事宜。這會兒他們正安全返回到紹興羅明堅身邊，唯一受損的是她的名譽(yù)，所以她才會說不再計較。
仲裕之當(dāng)然也知道這一點(diǎn)，但還是忍不住氣憤。
“你倒看得開，你現(xiàn)在的名聲已經(jīng)壞得比我還壞，還說不用計較?”說到這個，仲裕之就想打死外頭那些亂嚼舌根的混帳。明明是他和她一起被陷害，攻擊的目標(biāo)卻唯獨(dú)對準(zhǔn)她，真不知道這個社會出了什么毛病!
“你干嘛這么氣憤?”奇怪的人，竟比她還生氣。
“你都不氣嗎?”他嚷嚷�！澳切┤耸窃谠熘{，說一些我們根本沒做過的事!”什么淫男蕩女?他根本什么都沒淫到，什么都沒蕩到，卻被人說得好像有這回事，簡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你比較氣的好像是你沒占到便宜，卻無端沾惹滿身腥。”至于
“誰、誰說的?”他被說得有些臉紅�！拔耶�(dāng)然關(guān)心你的名譽(yù)，不希望你受到傷害�！边@種情緒當(dāng)然不能硬說是沒有啦，但他最在意的還是她的名譽(yù)。
“誰也傷不了我�！彼鏌o表情的要他放心。
“聽你在胡扯!”就會逞強(qiáng)�！澳憷显缡軅�，而且傷得不輕�？茨愕谋砬榫椭�。”傷心欲絕。
“我的表情和平日沒什么兩樣�！碧A嬋娟不好意思說他的頭殼壞掉，但他的說法真的很奇怪。
“呃……”可惡，還當(dāng)真是一模一樣�！胺凑揖褪嵌媚愕男乃迹阕焐想m然不說，但我知道你其實(shí)挺在意外頭那些流言，對永平號造成的傷害�！�
此話倒是不假，若單單只針對她，或許她倒不會那么在意。偏偏這些流言已嚴(yán)重危及到永平號的聲譽(yù)，讓她百口莫辯。
要是祖先們地下有知，他們辛辛苦苦一手創(chuàng)立出來的事業(yè)，就這么讓她給毀了，恐怕也會在地下跳腳吧!
一想到她已令祖先蒙羞，藺嬋娟就再也說不出任何倔強(qiáng)的話，只能緘默。
“說到底，這錯都?xì)w我。當(dāng)初在接到信時，要能再多想幾下，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發(fā)生�！敝僭Ｖ荒茉徸詡�兒的粗心大意，因而自責(zé)不已。
藺嬋娟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將他這份心意，默默放在心底。
仲裕之的表情突然變得很緊張，拼命清喉嚨。
“所以嬋娟我想——咳咳!”他一副快被勒死的模樣�！八晕蚁搿瓤�!”
他欲言又止。“我想——咳咳!”
“我去倒一杯水�！币娝毂蛔约旱目谒溃A嬋娟轉(zhuǎn)身就要倒茶。
“不、不用了!”仲裕之疾聲阻止她�！拔也幌牒人抑皇窍搿皇窍搿蚰闱蠡�!”
說了，他終于說了。
他咳了半天，支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出口，現(xiàn)在就等她的反應(yīng)。
藺嬋娟看了他非常多眼，多到他以為自個兒長了兩個頭�；蚴巧怂闹谎劬�，她從來沒有這么仔細(xì)看過他。
“傳教士的事已經(jīng)解決，你不需要這么做。”藺嬋娟淡淡回絕他提出來的要求，急得他連聲詛咒。
“這和他們沒有關(guān)系，是我自己想跟你求親。”他急得額頭猛冒汗。
“為什么?”
“因?yàn)椤⒁驗(yàn)槟愕拿u(yù)已嚴(yán)重受損。因?yàn)椤⒁驗(yàn)槲业拿曇膊缓寐�。因�(yàn)椤⒁驗(yàn)檫@樣，我們干脆配成一對，你的意下如何?”
完了!
當(dāng)他噦噦唆唆的把這些話說完，又看見她空白的表情，馬上就發(fā)現(xiàn)說錯話，他不該這么說。
他懊惱的搔搔頭，好想殺死自己。正經(jīng)的話不會說，光會扯些有的沒有的，他這是什么個性?
正當(dāng)仲裕之心想完蛋的當(dāng)頭，藺嬋娟的身體卻突然動了一下，淡淡的道——
“我答應(yīng)�！薄 �
仲裕之揚(yáng)起的手當(dāng)場僵住，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你說什么?”他聽錯了吧!
“我說答應(yīng)。”她的表情還是一樣平靜。
“你答應(yīng)?”他沒聽錯�！澳愦饝�(yīng)?!”老天，今天一定是他最幸運(yùn)的日子，但他還是不安心。
“你是不是又跟我開玩笑?”先確定一下比較好，免得空歡喜一場。
“不是�！彼廊幻鏌o表情�！拔沂钦娴拇饝�(yīng)你的求婚。”
她答應(yīng)他的求婚，但為什么她的表情還是——
“可是你的表情一點(diǎn)沒變�！币话闩佑鲋@個時刻，不必欣喜若狂，少說也該含羞低頭，可她卻是一臉空白。
“我天生就這個樣子�！彼蓻]有勉強(qiáng)他一定得接受。
“好吧，這個樣子就這個樣子。”誰叫他犯賤，只喜歡她�！霸蹅兙瓦@么說定，不許耍賴�！�
她居然答應(yīng)嫁給他!
兩個人之間的婚約，就在仲裕之一頭熱的情況下敲定。
至于藺嬋娟這邊呢?
當(dāng)然還是沒有表情。
★ ★ ★
劇情急轉(zhuǎn)直下，藺嬋娟和仲裕之兩個人竟然要成親了。這嚇壞了許多人的心臟，摔破了好幾只茶壺，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于是，街頭議論紛紛。
原先等著看好戲的人，這會兒改為肅然起敬，兩大怪人的結(jié)合引人側(cè)目，自然制造出不少話題。
人們談啊談的，說啊說的，話題全集中在仲裕之多有錢身上。他們并且討論這些錢的來源，還無聊的打賭，等他們成親以后，藺嬋娟會不會也跟著被克死掉，畢竟他是不祥之人，專門克親戚。
有關(guān)他們倆的傳言，五花八門，各式各樣都有。一會兒說他們是因?yàn)檎诔蟛判枰捎H，一會兒又有人發(fā)誓，他們是因?yàn)橄鄲鄄艜呱匣橐鲞@條道路，反正從頭到尾流言沒斷過，依舊熱鬧得很。
就在眾說紛紜的情況下，鑼鼓隊敲敲打打，一路打進(jìn)永平號，將藺嬋娟迎進(jìn)仲府，成為金陵最新的神話。
酒過三巡以后，合該是新婚夜。新郎趕忙送客，暗示眾親友該滾的都滾、該跑的跑，別想要鬧洞房一沒門兒!
事實(shí)上不是他小器不讓別人鬧洞房，而是怕他們被新娘子嚴(yán)肅的表情嚇到，天曉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新嫁娘，只得一直在房內(nèi)踱步。
以前他上青樓的時候，都是怎么和那些個鶯鶯燕燕同樂?他忘記了。他太久沒上妓院，而且把那些玩樂的招式拿來對待自己的妻子，好像也不太對，那會嚇著她。
他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妥。玩樂了一輩子的風(fēng)流大少這會兒竟像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小伙子，怎么也不敢接近自己的妻子，拼命踩穿地板。
他拼命踩、用力踩，踩來踩去就是踩不到喜床，就是不敢前去掀開藺嬋娟的紅頭蓋巾……
不行，男子漢大丈夫，怎可畏畏縮縮?
仲裕之下定決心要闖過這一關(guān)，于是毅然轉(zhuǎn)身，怎知轉(zhuǎn)著轉(zhuǎn)著，赫然給他撞見一具僵直的軀體——
“哇啊!!”這下子仲裕之嚇得魂都快沒了，他的新娘子哪里不好窩，竟然站在他后面。
“嬋、嬋娟!”他嚇得魂飛魄散�！澳愀陕铩⒏陕锵駛�幽靈一樣飄到我后面來?”輕盈的腳步完全不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嚇?biāo)廊艘病?br />
“因?yàn)槟阋恢痹谀沁呑邅碜呷�，我好奇�！彼幻靼椎匕逵惺裁春貌鹊�，他已�?jīng)足足踩了一個時辰。
“好奇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嚇人啊!”他抗議。“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biāo)廊说膯?”
“抱歉。”她聳肩�！暗乙詾槟阍谖业昀锘炀昧耍瑧�(yīng)該相當(dāng)習(xí)慣這種氣氛才對。”
他是滿習(xí)慣看那些紙人和棺材，但從來沒被活的紙人嚇過。
“你先去床上坐好，我馬上就來�！彼貌蝗菀撞排囵B(yǎng)出來的決心，被她這么一鬧，這下又得重來。
“可是我悶。”藺嬋娟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昂裰氐念^蓋巾覆得我喘不過氣來�！�
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已過了七、八個時辰，她當(dāng)然會受不了。
“我知道你不舒服�！彼蚕脍s快行動，但他還沒準(zhǔn)備好�！安贿^你還是先到床榻上坐下，等我……”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藺嬋娟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唬弄過去的人。
“毛、毛病?”冷不防被捉到小辮子，仲裕之手忙腳亂。
“哈!”他笑得很尷尬。“我哪有什么毛病?我可是征戰(zhàn)過無數(shù)女人的多情種子，不可能有毛病的……”仲裕之手足無措的搔頭，同時慶幸她被紅頭巾蓋著看不見，要不然就糗、大了。
“是嗎?”紅頭蓋巾底下的人頓了一下。
“當(dāng)然是了……”他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勉強(qiáng)。
紅頭蓋巾忽然無預(yù)警地掀開，露出藺嬋娟清麗的容顏。
“我想你最好解釋清楚這是怎么回事�！�
仲裕之萬萬沒想到藺嬋娟竟會自己抽掉頭蓋巾，驚訝到一時口吃。
“你、你怎么自己掀掉紅蓋巾?”這是他的權(quán)利……
“因?yàn)槲覑灐！彼�是那句老話�！澳悴幌胂�，我只好自己掀了。”免得活活悶死。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我只是想先冷靜一下……”
“你干嘛需要冷靜?”她接著問。“你不是說你是多情種子，什么狀況都能應(yīng)付�！�
“我沒有這么說過�！彼凰频糜行┘�。“我只是說……只是……”
“只是說什么?”藺嬋娟不容他逃避。
“我只是說……好吧!我緊張，我緊張到幾乎快跳樓，這總行了吧!”在她平靜的眼眸下，他老實(shí)招認(rèn)。
“你為什么緊張?”她不覺得他的誠實(shí)有什么值得贊揚(yáng)的地方，反而覺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彼L長地吐了一口氣�！按蟾攀且�?yàn)檫^去我交往的對象都是煙花女子，不曉得怎么跟一般人相處的緣故吧!”
“我不是一般人�！碧A嬋娟作夢也想不到他竟是為此而不安。
“我曉得你不是一般人。”他莞爾�！叭绻闶且话闳耍乙膊粫⒛�。”正是因?yàn)樗厥�，所以更加珍惜�?br />
“但是這個時候你應(yīng)該把我當(dāng)成普通人，否則我們會就這么僵持一輩子�！庇肋h(yuǎn)不會有機(jī)會了解彼此。
“我同意你說的話�！彼蜕︻^�！翱墒俏艺娴牟恢涝撛趺撮_始�！备杏X上他這一生沒這么笨拙過。
“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
她大膽的宣言，差點(diǎn)沒嚇掉他的眼珠子。
“嬋、嬋娟!”
“你怎么對待你那些老相好，就怎么對待我�！笔〉脟倗偹羲簟�
這回，仲裕之是嚇掉舌頭，呆愣了半天，才急急忙忙的撿回。
“這怎么可以?”愛說笑�！澳闶俏业钠拮�，怎么可以拿來和那些青樓女子相比——”
仲裕之到口的話，倏然消失在一道火辣的熱吻里。他眨眨眼，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他的新婚妻子竟然主動吻他!
“嬋、嬋娟!”他像只九官鳥吱吱喳喳個不停，主人見他噦唆，又把他的頭拉下來重吻一次。
這一吻，吻得是鬼哭神號，風(fēng)云為之變色。要不是親身體驗(yàn)，仲裕之根本不敢相信，外表看起來冰冰冷冷的藺嬋娟，吻起人來竟然這么熱情�！ �
“你、你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喪失了語言能力，只會耍癡呆。
“你不是一直抱怨我像紙人一樣，今天終于讓你開了眼界�！彼柤�。
對，他是開了眼界，但方式太過于刺激，他的心臟有些負(fù)荷不了。
“你、你這招是跟誰學(xué)的？”他不是有意講話結(jié)結(jié)巴巴，實(shí)在是因?yàn)榭酥撇蛔 ?br />
“跟你。”
她的回答又是讓他一陣目瞳口呆，幾近木頭人的狀態(tài)。
“跟、跟我?”天可明鑒，他可從來沒碰過她。
“嗯。”她點(diǎn)頭�！澳阌洸挥浀靡郧�，咱們經(jīng)常在青樓的門口相遇?”
他當(dāng)然記得，他們老在不該碰見的地方碰上。有一次他在戲棚子 ’的陰暗處和一名青樓女子打得火熱，正巧她從那個地方經(jīng)過，兩個人還著實(shí)互相嘲諷了一番。
“你該不會是……”他的臉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黑。
“沒錯，我就是在那個時候?qū)W起來的�！彼c(diǎn)頭�！懊恳淮文愣妓翢o忌憚的玩，一會兒在樓梯，一會兒在門口，一副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回我上青樓，要是恰巧經(jīng)過你的房前，我都會多看幾眼，看你又有什么新鮮把戲。”好學(xué)起來。
事隔多日，藺嬋娟終于讓仲裕之明白她有多注意他，他卻快要不支倒地。
造孽啊!
他痛心疾首。
以前他當(dāng)著她的面游戲，心里想的只是刺激她，沒想到竟刺激過頭，把她的興致集中到另一件事上去。
難怪她的吻這么火辣，他都這么吻人。每個和他接吻的女子，哪一個不是飄飄欲仙，緊緊攀住他嗲聲說還要，緊接著就是……
“你……”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緊張地猛吞口水。“你該不會連接吻以后的把戲都學(xué)起來了吧……”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阿彌陀佛，祈禱她別連接吻之后的撫肩、揉胸、脫衣、除裙等等諸多動作，都一并留神。
藺嬋娟只是看他一眼，面無表情的走過去，雙手搭上他的肩，按照程序，一樣一樣忠實(shí)重現(xiàn)。
老天，她真的都學(xué)起來了。
被按例在地的仲裕之一邊呻吟，一邊落淚。
他真是造孽……
★ ★ ★
嚴(yán)酷的冬夜，竟升起了一輪皎潔明月。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圓，像個銀盤籠罩在金陵的上空，倒映在秦淮河如銅鏡般的河面上，既神秘，也美麗，又相互輝映。
月是如此的迷人，待有心人昂頭探訪。可惜有這等心思的人不多，多數(shù)人仍選擇關(guān)上門、吹熄燭火睡覺，一如安靜的仲氏大宅。
偌大的仲府，靜得沒有一點(diǎn)聲音。只有相擁的人們，互相依偎在彼此的懷里，乘著睡意入夢。
忽地，房間的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奇特的聲響。那聲音窸窸窣窣的，似有人潛入，打擾了藺嬋娟的睡眠。
好吵!
她不悅地皺起眉頭，翻身想要換另一個方向逃避聲響，不期然撞到她丈夫的肩膀，接著被擁進(jìn)懷中。
“怎么了?”仲裕之睡意甚濃，眼睛開了條縫地問�！八煤煤玫�，干什么半夜醒來?”
“我懷疑有壞人潛入�！彼f出她的擔(dān)憂。
“壞人?”這下他睡意全沒，連忙坐直身環(huán)看房間的四周，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狀。
“沒有啊，哪來的壞人?這房間只有你跟我而已�！笨峙率巧窠�(jīng)過敏。
“不，我真的有聽見聲音�！彼钢块g的某一個角落，十分堅持�！熬驮谀莾�，窸窸窣窣的，我絕對沒有聽錯。”
起先她還以為是在作夢，可她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仲裕之隨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頓時笑出了聲音，那兒的確有聲音，不過不是她說的壞人。
“那是蟹�！彼忉�。
“我們在吃的螃蟹?”她懷疑地看著他。
“難不成還有別的?”他挑眉。
“可是現(xiàn)在不是產(chǎn)蟹的季節(jié)�！鼻锾觳攀�。
“所以你才應(yīng)該覺得感動�！敝僭Ｖ傻靡饬��！耙�?yàn)檫@些蟹是我托人從南方的一座小島帶回來的，聽說那兒很溫暖，一年四季都有蟹賣�！�
“你特地請人帶螃蟹給我吃?”藺嬋娟沒想到他會這么做，這得花不少錢。
“現(xiàn)撈的。”他點(diǎn)頭。“我請人先撈了以后，用水養(yǎng)在船上，再走水路運(yùn)回。所以你才會聽見窸窣的聲音，因?yàn)樗鼈內(nèi)腔畹模@會兒正在桶子里吐泡——啵啵!”
除了解釋之外，仲裕之還外帶表演，生動的表情惹得她都忍不住想下去看那些蟹。
“我看看。”她直接越過他翻身下床�！拔胰タ纯茨切┬�，是否真如你說的那樣，在吐泡。”
結(jié)果那些蟹真的都在吐泡，活生生的一只也沒死掉。
“都說了它們是活的你還不信!”仲裕之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后，為她披上一件外衣，笑著搖頭。
她倚著他的胸，心中有說不出來的感動，特別是這一大桶蟹。江南人都愛吃蟹，她也不例外。只是蟹期短，一般來說多集中秋天，所謂菊紅蟹黃，指的正是秋季吃蟹的情景。
只不過現(xiàn)在是冬天，他居然能弄到這么一桶活生生的蟹，著實(shí)難能可貴。
“謝謝你。”她細(xì)若蚊蚋的聲音幾乎被他寬闊的胸膛淹滅。
“不客氣�！彪m然她說得很小聲，但他還是聽見了。
她默默靠著他的胸，和他一起凝視窗外。意外地發(fā)現(xiàn)月很圓，而且很亮。
“原來今兒個是十五夜，難怪月特別圓。”透過窗欞，遭逢月影，藺嬋娟方才想起今日的時序。
“是啊!”仲裕之亦有所感�！斑@么大的月亮，倒讓我想起一首我很喜歡的詞，也是和月亮有關(guān)。”
“哦。哪一首?”她沒想到他竟也如此風(fēng)雅。
“蘇東坡的水調(diào)歌頭�！彼⑿��！懊髟聨讜r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fēng)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藺嬋娟在他才剛說完前半段之后，便接著說后半段，說完了以后才笑著說——
“我也喜歡這首詞，很有意境�！痹谠鹿獾恼找�，她露出燦爛笑容，看得她的丈夫都呆了。
“再笑一次，這是你第一次對著我笑哦�！彼d奮地對著她眨眼睛，快樂的模樣，宛如一個得到至寶的孩子。
“胡說，我以前就對你笑過。”她好笑地睨著他。
“但那是在黑暗中，而且是唯一的一次�！彼瘩g。
沒辦法，她只得對著他再笑一次，笑容一樣明艷動人。
“你好美，嬋娟!”沖動之余，他把她擁入懷里，抱得緊緊的。
“真的好美……”感謝老天爺把她賜給他，讓他獲得別人無法獲得的喜悅。
“你確定我的笑容真的很美嗎?”她仰起頭要他再確認(rèn)一次�！澳阋郧袄险f我的表情像紙人�！�
不動也沒反應(yīng)，那倒是。不過那是以前的她，自從成婚之后，她已改善許多……呃，至少和他單獨(dú)相處的時候，是好一點(diǎn)了。
“就算是紙人，也是最漂亮的紙人�！毙液盟郧芭蓠R子的那套沒全忘。還可以拿出來應(yīng)付一下�！皠e忘了你家號稱全金陵最厲害的杠房，扎紙人的功夫一流�！�
他這馬屁，顯然拍得有些過頭，不過她原諒他，誰教他說她是最漂亮的紙人，還設(shè)法弄了一桶蟹給她吃。
藺嬋娟她大人有大量，決定不和他計較，只管倚著仲裕之，和他一起賞月。正賞得有趣之際，忽地感覺仲裕之的胸膛起伏，似乎有什么話要說。
她直起身，好奇地看著她老公，發(fā)現(xiàn)他又是咳聲連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模樣煞是尷尬。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彼粫䞍悍鲎∷募�，一會兒把手?jǐn)[在自個兒的背后，表情僵硬得可笑。
“問啊!”盡管她很想發(fā)笑，但她還是裝出一臉平靜的樣子。
這讓他更加坐立不安。
“呃，咳咳�！痹撍溃暮韲翟趺赐蝗贿@么痛?“我是說……咳咳。”他停頓了一下�！拔沂窍雴枴瓤取！彼智辶艘幌潞韲怠！拔沂窍雴枴�(dāng)初你怎么會答應(yīng)我的求婚?!”
說了，不，應(yīng)該說是吼了。要是每次他一有個不好意思說出來的事，都用這一套，那她敢保證要不了幾年，就得完全失去聲音。
“那個時候你不是就已經(jīng)知道答案?”她不給他正面回答，反逗他。
“是啊，是為了挽救你的名聲和事業(yè)，我怎么會這么笨?”他像顆泄了氣的鞠球，頃刻頹廢下來。
“但我以為你至少對我有一點(diǎn)感情。”他的表情如同一個被丟棄的孩子�！半m然是因?yàn)榉奖憬Y(jié)合，但起碼應(yīng)該有點(diǎn)好感，否則怎么繼續(xù)走下去……”
仲裕之嘮嘮叨叨，字里行間滿是傷害，還有他的表情也是。
“大多數(shù)的夫妻，先前也都沒有感情，還不是一樣攜手走過人生。”藺嬋娟淡淡反駁。
“話是這么說沒錯。”他被堵得有些難堪。“但我還是希望我們的婚姻能有感情做基礎(chǔ)……”
“我若對你沒好感，是不會嫁給你的�！�
“咦?”
“我若對你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不可能答應(yīng)你的求婚�！鼻扑歉卑V呆的蠢樣，唉。
“你是說……”他的表情依然呆滯�！澳愕囊馑际�，你早就對我有感覺，才會答應(yīng)我的求婚?”他不是作夢吧!
藺嬋娟點(diǎn)頭。
“天啊!”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澳闶鞘裁磿r候開始對我有感覺的?”原本他以為這是權(quán)宜之計，沒想到其實(shí)不是這么回事，她早喜歡上他。
“不知道�！�
正當(dāng)他興奮之際，她當(dāng)著他的面，潑下一盆不小的冷水。
“嬋、嬋娟!”他揚(yáng)聲抗議。
“這很重要嗎?”她用反問撫平他臉上的難堪�！跋矚g就是喜歡，什么時候開始?從哪里開始?都不是重點(diǎn)。最重要的是要彼此能夠確定不會輕易結(jié)束，這才是婚姻的真諦�！�
藺嬋娟這一番見解，霎時有如棍棒一棒打在仲裕之的頭上，使他茅塞頓開。她說的對，喜歡上就喜歡上了，誰還管他何時開始，最重要的是能確定不會結(jié)束。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在意——
“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天會不會突然改變心意，說不喜歡我了?”他委屈地嘟起嘴�！跋衲氵@種沒感覺的人，答應(yīng)得快，拒絕得也快，我實(shí)在很沒安全感�！�
說的也是，她的確沒什么感覺，相對地，也不容易給人感覺。
“我可以給你安全感。”她決心多付出一些。
“怎么給?”他懷疑的看著她。
“這么給�！彼挷徽f，拉下他的頸子，用實(shí)際行動保證；他們絕對能夠攜手走完人生。
窗外明月高掛，窗內(nèi)戀人私語切切。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