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已經知道是誰在后面搞鬼,徐寧安也就沒那么著急去收拾對方了,反正人不死,債不爛,幾時碰到幾時收拾!
“什么?賞雨?”
這是徐寧安充滿懷疑的聲音,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楊府的姑娘請咱們府里的姑娘一起去泛舟賞雨,欣賞雨中的湖光山色!
徐寧安“有病”兩個字差點兒脫口而出。
“老夫人派人來說,讓姑娘也一起去,不許說不去!奔t秀認真傳達老夫人的話,姑娘整日窩在府里,哪里也不想去,不說老夫人看不過去,就是她們這當丫鬟的都看不過去。
本來就是議親的年紀,最近又被傳命硬克夫,姑娘再不積極外出露臉,這婚事可從哪里能看到個影兒啊。
為了自家姑娘的婚姻大事,紅秀和紅英兩個丫鬟也算是操碎了心,奈何她們家姑娘心寬到沒邊,壓根不將事情放在心上,也真是愁人。
徐寧安有些無奈,只能無力地點頭,“好吧,那就去吧!
下雨天,不好好在家待著蒙頭睡大覺,偏要跑去泛舟游湖,這幫京城的閨秀腦子里大約是有坑。
準備了便于雨中行走的木屐,又罩了雨衣,徐寧安這才在兩個丫鬟的陪同下出了門。
閨秀千金們出行,向來是又繁瑣又蔴煩,備用的替換衣物,日常用的小物件,零零碎碎的,沒大半個時辰那是決計出不了門的。
徐寧安這邊已經算是很快的了,等她兩個妹妹上馬車,她都差點兒在車上睡著,可見女子出行有多麻煩,尤其是下雨天!
所以說,下雨天邀人泛舟賞雨,真是有!
徐寧安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缺少文人墨客的詩情畫意有什么好遺憾的,她想當個善通的人,賞雨也不是不行,待在家中憑窗聽雨不就很有趣味了嗎,但是像今天這種聚眾勞師動眾泛舟賞雨的行徑,她是敬謝不敏的。
想必兩個明顯裝扮過的堂妹,徐寧安就顯得樸素居家了,一點兒不像要外出游玩的人。
丫鬟們在另一輛馬車上,這輛車里只有徐家的三位姑娘。
徐寧善照舊跟其他兩人保持著距離,一人獨美。
徐寧慧也依舊挨著大姊坐了,一臉“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大姊是被祖母要求去的吧!
“知道就別廢話了!毙那椴缓玫男鞂幇膊⒉幌攵嗾f話。
徐寧慧笑了笑,略帶調皮的道:“大姊心里一定在想,這下雨天請人、泛舟游湖的多半腦子有病!
徐寧安給二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徐寧慧感同身受地道:“其實,這種天氣我也不想出門!
徐寧安回她一個皮笑肉不笑。
徐寧慧一瞬破功,嬉笑著抱住大姊的胳膊,“大姊,我打聽過了,據說京城里那個什么翰墨詩社每逢雨雪天便要邀請成員賞雨觀風看雪,詩社里有不少的成名才子和名門子弟。所以,每當這個時候,就有人會組織聚會去泛舟游湖!
好來一場才子佳人的浪漫相遇嗎?徐寧安嗤之以鼻。
“最近沒見明宇,他在書院還好吧?”想起自家許久未見的大弟,徐寧安順口問了一句。
“他在書院挺好的,學業也有進益,只是夫子教導嚴格,他便少回家了。”
“學業要緊。”
見她們兩個說得有來有往的,一旁的徐寧善心里就不舒服,大姊是根獨苗,二姊只有一個弟弟,而她有兩個弟弟,但她那兩個弟弟沒一個省心的,她有時寧愿自己是獨生女都好過有兩個要扯后腿的弟弟。
她先前的婚約就是明超扯的后腿才退掉的,明勝目前看來將來的出息也有限,已經被母親嬌慣壞了。
原本想著能讓明勝過繼給大房,明勝得了大房的產業,而三房這邊少一個分家產的,她的嫁妝也能更豐厚些,結果弄巧成拙,大姊直接讓徐家分了家。
如今她的嫁妝倒是豐厚了,可是退親的名聲落下了,議親時便落了下風,被那些當家主母挑挑揀揀的。
每每想到此處,徐寧善都忍不住要生氣,這是她愿意的嗎?明明是那個江志城和姜家表妹的錯,偏偏她卻受他們拖累,親事不順。
大姊現在深受流言侵害,可是大姊這人向來是個混不吝的,完全沒有一點兒擔心的樣子,好吃好喝好睡的,偏祖母還縱著她。
從小到大祖父祖母他們就偏疼大姊,徐寧善心中恨恨,有些怨毒地想,再偏疼有什么用?還不是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女,連外祖家都死干凈了,守著一堆家產又能怎樣?
想是這樣想,可一想到大姊手里的那些財產,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泛酸,比最陳的老醋都酸。
有大把的錢財傍身,大姊怕什么呢?再不濟她還能招個上門女婿,還能把大房一脈的香火傳下去呢。
所以,大姊才能像現在這樣恣意妄為,而她因為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就連婚事都被父母拿來當為弟弟們鋪路的籌碼。
因此,徐寧善不喜歡自己的大姊,一點兒都不!
徐寧安和徐寧慧若是知道徐寧善的想法,只能送她呵呵兩個字,她們從來沒有主動排斥過她,徐寧善私下卻一直刻意跟她們保持距離,她們又能怎么辦?就只能保持距離相安無事了,她們身為姊姊是不會主動去欺負妹妹的,但如果當妹妹的不懂得長幼尊卑旳話,那也不能怪她們收拾她。
這世上一飲一啄,皆有前因,徐家大房和二房的心,是一點一點被三方的人磨得冷下去的,太過貪心不足,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馬車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漸漸駛近嘉湖,細雨中的嘉湖籠罩著一層煙霧,別別有一番詩意,湖畔已經停了不少的馬車,岸邊停著一艘三層高的樓船,租下這奢華樓船用來聚會的閨秀也是大手筆,可見得家中殷實。
徐家幾個姑娘在各自丫鬟的伺候下走下馬車,快速地通過跳板,上了樓船。
即便行走快速,丫鬟們也看護得力,但在雨中行走多多少少染上一些雨絲。
上到樓船的閨秀們若是衣裙沾濕太過便會先去換件備用的衣物,若只是輕微不礙觀瞻的便也就不理會了。
徐寧安便沒有理會裙角濺上的一點兒水漬,在艙中找了個角落隨意地坐了下來。
此時,樓船上已經來了有十幾位閨秀,大家三三兩兩的坐著,相識的、關系好的自然而然地聚成一堆,說著各自感興趣的話題。
徐家位姑娘的到來多少引起了她們的一些關注,尤其是曾經被退過親的徐寧善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過多的關注。
退親,對女子來說,不管過錯是哪一方,女方總歸是吃虧一些,而江徐兩家的退婚又牽扯到了姜家,這種充滿了香艷緋聞的故事想不讓人記憶深刻都不可能。
雖然徐大姑娘在這件事中也出足了風頭,但人們的天性總是欺軟怕硬的,徐三姑娘自然比剽悍的大姑娘更容易成為人們的談資。
從敞開的船窗往外看,雨似乎有漸大的趨勢,這讓徐寧安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窗外的風帶著濕氣吹進來,拂動她發髻兩側金鑲玉步搖上蝶翼的墜飾,顫顫巍巍若花枝輕搖。
美人黛目輕蹙,髻上步搖微晃,偶一回眸的閨秀們猝不及防間被這絕美的側顏震驚。
原來,徐家大姑娘也是一個讓人如此驚艷的女子。外面傳言只說她性情剽悍,言辭犀利毒辣,卻無人說她容貌亦是分外美麗。
而此時她獨坐窗邊,彷佛別人的喧囂熱鬧與她無關,兀自安靜美麗。
閨秀們無法想像有這樣與世無爭氣質的女子,是如何伶牙俐齒說得毅勇伯府的嫡次子潰不成軍落魄失意。
“你就是徐寧安?”
安靜獨美的人被人找上門。
徐寧安有些莫名地看了眼透著不友善氣息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十四、五歲的模樣,明妍嬌嫩如花蕊,她不認識!
沒有第一時間聽到對方的回答,蕭琪玉面露不悅,“你為何不回答我?”
徐寧安閑適一笑,連坐姿都沒有一絲的變動,隨興而傭懶,漫不經心地道:“與人說話,基本的禮貌總是要有的!
“你——”蕭琪玉漲紅了臉,她居然敢說她不知禮?
徐寧安拿過一旁高幾上的茶盞掀蓋輕抿了一口,微笑如故,“以咄咄逼人之態質問而來,敢問姑浪是何許人?是否需要我頂禮膜拜方顯得不失禮數。”
“你大膽,”蕭琪玉勃然大怒,“我是鎮北侯府的嫡女,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焉敢對我如此不敬?”
徐寧安難得認真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只道:“禮敬于人。”
她的未盡之言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明白了:我懶得對不是人的以禮相待。
不過,確實是蕭琪玉失禮在先,倒也不能怪徐寧安說話難聽,大家都是官宦千金,誰還沒個小牌氣?
顯然,徐大姑娘的脾氣半點不比鎮北侯嫡女來得小。
兩人針尖對麥芒,針鋒相對,旗鼓相當……哦,不,明顯徐大姑娘從氣勢上就直接碾壓了蕭琪玉,勝得不費吹灰之力。
看著蕭琪玉氣得發抖,徐寧安突然覺得有點勝之不武,雖然這姑娘不討喜,其兄更惹人煩,但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可別真弄哭了。
怕什么,來什么。
下一瞬,蕭琪玉的眼眶便泛了紅,一臉怒容地瞪著徐寧安,強行挽回尊嚴地說:“你別以為你命硬就可以嫁給顏哥哥!
什么情況?徐寧安有點懵,她什么時候要嫁人了?她怎么不知道?要是定了親,祖母不可能不告訴她,更不可能還硬逼著她出來參加什么閨秀聚會啊。
徐寧安心中念頭電閃,可是臉上表情卻是沒有絲毫變化,十分誠懇地求解惑,“請問你的顔哥哥姓啥名誰,我認識?”
她這里全程困惑,但是有人卻已想到了什么。
衛國公府的嫡次孫,世子的嫡次子文景顏,其母與鎮北侯繼妻乃是同族姊妹,故而蕭琪玉與文景顔便也是表兄妹的關系。
而文公子最為京城權貴圈津津樂道的就是——克妻!時至今日,已經定過三門親,可哪一次未婚妻都沒能熬到婚期就香消玉殞了。
而徐大姑娘命硬克夫的傳言也廣為流傳,說不定文家會有意給文公子定下她,以硬對硬,以毒攻毒。
不過,目前看來,徐大姑娘對此一無所知,就算文家有向徐家試探,想必如今徐家的態度也尚不明朗。
在雙方意向都不明的情況下,蕭琪玉冒貿然地將此事公開,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議親之事,若非十拿九穩,不可以提前示人,一則顯得不莊重,二則有失謹慎,萬一兩家婚事沒成就得罪人。
蕭琪玉卻是想不到那許多,或者她想到了也顧及不了,她已然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怒不可遏地道:“你裝什么?文家都已經請人去問過……”
“蕭姑娘慎言。”
大家看向發聲的人,是徐寧慧。
徐寧慧一臉嚴肅地走過來,看著蕭琪玉冷聲道:“婚姻大事豈可信口開河,我大姊的婚事我們自家人尚且不知,蕭姑娘這個外人難不成反比我們知道更清楚?你若對那什么顏哥哥心有所屬,自可去請你家長輩替你做主,何苦來找我大姊麻煩。我大姊既不是你長輩,也不是文家之人,可管不了你們這兒女之事。”
眼見二妹動怒,徐寧安不由得失笑,“二妹何需為不相干的人和事枉動肝火,來,過來坐,喝杯茶降降火!
徐寧慧一臉不贊同地看大姊,道:“大姊便是對自己婚事再不上心,也不能任人如此敗壞閨譽,我徐家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由得他人如此輕慢。”婚事未定便到處宣揚,是存了何心思?
徐寧安臉色一肅,認真地道,“二妹說得對!比缓,她轉向正氣得臉色陣青陣白的蕭琪玉,義正辭嚴地道:“蕭姑娘,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未經佐證便不要信口開河,你心有所屬,自可毛遂自薦,但請莫要疑鄰盜斧,枉做小人!
略頓一頓,徐寧安又認真建議道:“或者你可去讓人測下八字,說不得正好適合那位公子,這樣豈非皆大歡喜!
蕭琪玉羞怒交加,手指發顫地指了指她,最后猛地一個轉身沖出了船艙。
見此情形,徐寧安輕嘆一聲,“這明明是個很好的建議啊。”
其他人:“……”
這個不和諧的小插曲,在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默契下被抹了過去,大家繼續今天的主要目的——泛舟賞雨。
但顯然,有些人并不打算讓此事就這樣泯然消失。
樓船上的眾家閨秀聽到鎮北侯世子找上門來的時候,俱都面面相覷。
蕭世子跟異母妹妹的關系有這樣好嗎?
這是許多人心里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繼而才會想到,這到底事關蕭家的面子,身為世子,蕭展毅出頭也在情理之中。
而聽到蕭世子過來的徐寧安眼中卻是閃過了一抹冷意,她還沒有找他算帳,他倒是敢出現在她面前。
雨,越漸大了起來,湖面上已經很難視物,這種天氣,這種場合,不良于行還趕來替繼妹出頭的蕭展毅,讓許多閨秀不禁唏噓。
不過,很快,她們就知道蕭展毅并不是為了妹妹專程趕來,而是今天他本是在翰樂詩社租的樓船上,雙方并沒有離得太遠,他能這么快得知消息也就沒什么奇怪了。
蕭展毅指名要見徐寧安。
所幸樓船上地方也大,大家把二樓讓給了出來給他們解決問題,閨秀們全都避讓到了樓船三樓。
蕭展毅身邊只帶了一名長隨,而徐寧安的兩個丫鬟都留在了身邊,雙方見面的氣氛并不太友好。
看著對面的人面沉如水,目光漠然,蕭展毅心中輕嘆,果然,她查出流言的源頭,對他已經沒什么好感了。
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不管好感也罷,惡感也龍,總歸先讓她對自己有感覺,將自己從路人的范圍中分離出來。
當年他隱瞞身分從軍,她女扮男裝上戰場,同袍多時,他沒能發現她的性別,恐怕也沒留給她多少深刻的印象。
正如蕭展毅的揣測,在蕭展毅散播流言之前,徐寧安還真把他當路人。
對她不在意的人,她的關注少得可憐,而他就是她不在意的那一類。
公正的說,蕭展毅生了一副好相貌,當得起“公子如玉”的形容,只是周身氣質過冷,帶著幾分不容親近的疏離,當年在行伍中便不合群。
如今想想鎮北侯府的那個情況,他長成這樣的性格也在情理之中,有后娘便有后爹,自古如是,但是她并不想同情他,而他大抵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憐憫。
孤傲的人自尊心都強,否則當年這位世子也不會隱姓埋名地跑去從軍了。
想想她都有些牙疼,這種權貴人家的少爺果然是琉璃心,一碰就碎,年少輕狂被有心人激上幾句便熱血上頭,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全然沒半點數,當年他若是死在戰場,如今鎮北侯只怕就要絕后了,他那個繼母大約也沒料到自己生的兒子竟然會捱不過一場風寒夭折了。
這大概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她自己并不欣賞這樣的性格,當年也只把他當作尋常下屬、同袍一般,怎么也沒想過如今居然又扯上了關系。
雙方都不開口,氣氛一時凝滯,兩個人身后的人都有些莫名的緊張和壓抑。
她實在是太沉得住氣了,最后蕭展毅只能自己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在下替舍妹的不當言辭給徐姑娘賠不是了!
“哦?”那你自己的不當造謠呢?
蕭展毅忽視她那飽含深意的目光,從容淡定地道:“姑娘想要要什么樣的補償?”
徐寧安忍不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嘲諷而又冷漠,“不愧是身體里流著一樣的血脈。”
蕭展毅深切地感受到對方對自己不喜與厭煩,頭頓時有些疼。
徐寧安伸手轉著面前那盞茶,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地道:“我不需要沒有誠意的道歉,若無他事,蕭世子還是請回吧!
蕭展毅當然不是為了繼妹道歉來的,他只是一直等不到她找他算帳,所以只能自己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而且,他也是今天才知道衛國公府有意替文景顏聘下徐寧安,這種事他怎么可能讓它真的發生,死都要阻止的。
“你……”蕭展毅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很討厭我嗎?”后面一句他壓得極低極輕,只有她能聽到。
徐寧安覺得好笑,難不成她應該喜歡他嗎?無緣無故地造謠敗壞她的名聲,不知道壞人姻緣天打雷劈嗎?
真要說起來,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結果他這是恩將仇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