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小身子淪落為狂風暴雨中的小舟,隨著風浪起起伏伏,險些沒頂、險些翻覆,她無法用雙手支撐住自己,他并沒有放開她,一手仍鎖在她腕上,一手則鉗制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不容她逃開。方桌承受劇烈搖晃,幾欲解體,咿呀直響,彷佛隨時就會轟然崩裂。都什么時候了,她竟然還有空閑擔心桌子會不會垮掉……
她該擔心的,豈是這種小事?
她的下場,又不會比這張方桌來得好……
她要先擔心自己會比方桌更快崩解才是。
他用著要拆解她的力量,在占有她。
她怕他會寒聲拒絕,無視她的哀求哭泣。
他終于松開扣住她柔萸的大掌,為的是將她從桌面上抱起,移動到通鋪木板床上,她嬌小得無須他耗費多大臂力去挪抱她,卻嬌小得讓他每一步走動都變成了折磨,床與方桌的距離不過五步,他已滿身大汗。短暫的鳴金休兵,是為了下一場更激烈深埋的對抗。床第戰爭,由方桌轉移陣地,這一次,被翻身的她終于得以看見聞人滄浪,但絕大多數的他,仍是隱在板暗之中,只有那雙黑眸,炯然炙熱,她分不清是欲火多一點,或是怒火多一點。
聞人滄浪吻住她的嘴,厚實胸膛摩孿著她的豐盈雪白,身下的交纏,不曾停歇或放緩速度,她不敵他的撫弄,驚慌失措,敏感的身子幾乎快要承受不住這些。
她抽緊、她尖叫、她屏息、她哭泣、她高吟,種種交織圍繞的無形絲網,將她一圈一圈繞緊,她掙脫不掉,獲得自由的發麻雙手,在他的強迫下,環住他的頸項,她圈緊他的,何止是她的臂膀……
夢不懂,這樣的赤身交纏,包含了多少的恨。
一定是恨多過于愛,否則他怎會讓她這么疼痛?她意識恍惚想著。
聞人滄浪不懂,這樣的親密連結,包含了多少的愛。
一定是愛多過于恨,否則他怎會在憤怒之下,仍小心翼翼攬抱她、仍為她哭泣的花顏感到揪心?他在快感層層堆積之中,繃緊臉龐地想著。
她在他懷里,神智崩潰,嬌軀弓起,似喊似泣地仰頭吟喘。
他在她體內,貪婪饜足,火燙盡釋,似鐵似鋼的雙臂牢牢摟著她,不愿松放。
一朵鮮艷盛開的牡丹,綻放于夢的右手臂上。仔細近看,那不是雕青,也不是顏料繪制的花形,而是毒的蔓延。三歲時,魔姑親自在每個圣女備選的姑娘臂上所植下的輕毒,先前它只是指甲大小的一團溉色紅點,宛如含苞花蕾,鑲在雪白色肌膚上,煞是好看。
魔姑千叮嚀萬恫嚇,它是清白象征,提醒著她們,要潔身自愛,雖然它的毒性不強,并不傷身,然而毒性一旦經由男歡女愛的情欲激發,它蔓開的痕跡將永不消失,無法瞞過眾人眼睛,宣告失貞的事實。
經過昨夜,它擴散開來,像是舒展著一片又一片的瓣兒,彷佛花期正至,開得霉燦爛嬌美,變得嬰娃拳兒一般大小,淺淺的熱、淡淡的辣,從臂上透出,輕微的毒性,僅止于此,其余的影響,不在她身上。
“開花了……”她看著它,喃喃自語,用指腹去推,盤踞臂上的鮮紅擦之不去:“真是漂亮,像花兒一樣呢……”
在那朵花兒旁邊,還有更多紅紫的痕跡,與毒無關,是聞人滄浪留下的吻痕,范圍更大更寬,在臂上、胸口、綿乳……看得到與看不到的地方,數之不盡。
她手腕上,一圈嚇人淤青,足見他有多不留情,若這力道挪到她頸上,她恐怕早就斷氣了吧。她爬下通鋪,從地板上撩起長裙。破了,不能穿,長裙直接變披風。再勾起肚兜,系繩斷了,只剩一塊綢布完好無缺,拿來做抹布正好。褻褲連瞧都不用瞧,最慘的就屬它了。
棉裳情況也沒多好,領口處裂了個大洞。
她翻翻找找,找到他被丟得遠遠的侖金黑袍,真是差別待遇,她的衣物被蹂躪成破布,他的毫發無傷。
破裂片片的,又何止是衣物而已……
她也像被拆解過一般,渾身充滿疼痛,費勁撿拾他的長袍往身上套,勉強只到他膝上的袍子,直接變成曳地數寸的繡帶長裙,她顧不了太多,胡亂以他的腰帶纏繞好幾圈,收緊,包裹住她的赤裸身軀,衣裳在地上躺了整夜,冰冰涼涼的,溫暖不了她微微的顫抖。
清晨的陽光已輕緩灑進窗扇,屋里擺設瞧得清晰,昨夜害她吃盡苦頭的方桌歪歪斜斜移了位,上頭的茶壺茶杯哈時被掃落地板她不記得了,幸好碎瓷沒有割傷人,衣裳褲裙腳襪四處都有,通鋪上的被子被踢到一角去,皺得像團咸菜干,地板上還有她興高采烈買回來要與他一塊兒吃的芝麻大餅,而折騰她整整一夜的男人,裸著教人垂涎的順長身軀,躺平在木板床上,黑綢長發披散開來,漾著光澤,滑過胸肌及結實臂膀。
“你真可惡……我不是春兒這件事,值得你發這么大的火嗎?你面對春兒時,哪一回像這次一樣失去控制?哪一回你曾用你的蠻力去欺負她?我是春兒時,你待我好,我變回夢時,你就傷害我!你擺明是偏心!”夢氣呼呼爬回通鋪,朝他胸口猛槌一記,他沒醒,不是因為昨夜縱欲過度而睡死,是她身上蔓延的微毒影響,這下應該會讓他昏迷一整天。
她不同情他,他活該!
要不是因為舍不得,她現在就可以毒死他,教他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不楚!
“結果,先死的不清不楚的人,是我吧……”她垮下肩,想起臂上紅花,幽幽嘆氣。
玩完了,她的圣女考驗,找回再貴重的東西也沒有用。
本想在這里多待一段時間,待到不得不離去的期限,現在似乎也沒有法子了,他醒來時,一定仍是在生氣,用著冷冰冰的面容,說出冷冰冰的狠話,撕裂她的身心,就像昨夜難熬的折磨一樣……
他光是現在昏睡時,雙眉擰得像要打結了一般,清醒就更別提了。
她不想面對那樣的他,她會害怕,那種想求饒又明知不會被接受的恐懼,她會很害怕的……
“你以前總是嫌我糾纏你,總是寒著聲要我滾,我現在就走,再也不與你見面!”是再也無法與他見面。
“你開心了吧?如愿了吧?”掄緊的小拳,抵在他心窩上,想再槌打幾回發泄怨氣,拳兒始終沒有舉起,更沒有落下,唯一滴落胸膛的,是無色的溫熱淚珠。
“開心了,如愿了……我要走了,你一定覺得解脫了,沒有我,反正你也沒有損失嘛……”夢閉上眼,低聲輕吐,末了,她下床,套回自己的繡鞋,動作遲緩僵硬地走向門扇,拉開門,踏出他的房,步入嚴家幽雅精致的亭軒園景。
嚴家,她喜歡這兒,她在這兒度過好長一段的愉悅日子,她不用煩惱天魔教或圣不圣女的問題、不用煩惱輸贏勝負,這里沒有老是板臉訓話的魔姑、沒有背不完的毒經藥經、沒有生命之爭的姊妹閱墻,有的只有聞人滄浪,有的,只有快樂。
至少,在他揭穿她的真面目前,她是快樂的。
“夢?”
有人喊了她,在嚴家里,僅止兩個人知道她的真名,一個還在床上沒醒,一個,便是公孫謙了。
他清早起來,準備到練武場去動動手腳,卻見夢一身男裝,披頭散發,怔怔環視嚴家的樹木、花草、亭池,像在回顧無比珍惜之物,于是,他出聲喚她。
“謙哥……”
“你怎么了?你的臉……還有唇,是紫色的!惫珜O謙輕觸她左半邊掀開的假人皮,一邊是春兒,一邊是她的本來面容。是什么理由讓她連容顏都顧不及要打點好,便出房外晃蕩?而她的唇色,很明顯是中毒跡象。
“呀,掉了!彼,將破損的假人皮硬扯下來,她的易容假皮向來黏合密實,要取下它,必須以藥劑溶化掉它,才能摘下,此時被她使勁一拉,換來薄嫩臉皮的泛紅刺痛。
不知它是何時給弄破了,是聞人滄浪把她按在方桌上之時,還是他在通鋪間奮力沖刺之際,抑或是他狠狠吻住她嘴兒那時?
“你不用先回房去重新戴上嗎?”
她搖頭,淡淡說了一句“不需要”
“你中毒了!钡仙缴,可見好幾處被咬破的傷口。
“小毒而已,不礙事的,多喝點水就能淡化掉!彼苤x謝還有公孫謙關心她呢。公孫謙就不會因為她是夢,不是春兒,便對她惡言相向。
“鋪里收了一個藥人,要解毒的話,可以請他助你!
“鋪里有藥人呀?你怎么不早說,帶個藥人回天魔教,圣女我就當定了嘛……”藥人耶,那種只在書里見過的字眼,能拎一個回去,魔姑和教主定是驚呼連連,恭請她上座繼任圣女大位。
“可惜,晚了……帶藥人還是帶神仙都沒哈用處了!
“晚了?”
她假裝沒聽見他的反問,又道:“謙哥,我去把春兒放回來,快的話,晌午過后她就能到家了,慢一點,也不會超過晚上!眽袈冻鲂θ,眸里那層淡淡水霧,公孫謙沒有忽視。
“你要離開?”放回正主兒,那她自然只有消失一途,一個嚴家,不容兩只春兒。
“嗯,他知道我不是春兒了,他很生氣,我猜,他不會再想看到我,也正好,期限將至,我一路慢慢晃回天魔教,差不多泠姊她們都回家了吧。”夢雖然很想裝出無所謂的嬉笑口吻,但每個字都好沉重,像鉛塊,梗在喉間。
“你不是仍未找到任務所需的‘東西’嗎?就這樣回去,你豈不是……”要面臨圣女備選落敗的下場,一道賜死令。
“找到了也一樣啦……”她苦笑,卻沒再多說,她總覺得,聰明如公孫謙,多多少少能看出端倪。
的確,公孫謙瞧明白了。
她的模樣,很明顯就是與男人在床上廝磨一整夜,她的唇腫了破了,寬大的男性黑袍屬誰所有,公孫謙很清楚,這些款式的黑袍,還是他要小紗替挑剔的聞人滄浪找來。衣裳密密包住她的身軀,遮不住的頸部戰況激烈,全是紫紅色吻痕。她身上,充滿男人的味道。圣女必為童女的鐵則,真是考驗人性吶。她說過。此時看來,她方才那句“晚了”,說明一切。
“謙哥,我要走了……后會!”有期兩字,梗著。
她想,要再“后會有期”,應該很困難,聽起來多像烏鴉嘴在詛咒公孫謙早死,才能與一腳踩進棺材的她再見面。
夢沒將話說齊,笑著,向公孫謙揮揮手,邁步離開這個她好喜歡的地方。
像家的地方。
不說再見。
這輩子,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