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蘭桂在傍晚回到夏家。
先去拜見老爺子,老太太——沒錯,祖母從山上念經回來了。
三個月不見,祖父還是很精神,看到她也十分高興,讓她去祠堂拜過祖先,然后就回去休息,其他事情都明天早上再說。
夏蘭桂給老爺子老太太磕了頭,接著去母親胡氏的房間。
要見親娘,她自然不拘謹,推開格扇一下跳了進去,「娘,女兒回來啦。」
胡氏一怔,笑罵,「都這么大了還調皮。」
她嘻嘻一笑,「母親見到女兒,開心不?」
「這還用說,快點進來。」
夏蘭桂一面進入,一面解下貂裘,又把暖手爐放在桌子上,胡氏房中有燒銀絲炭,暖和得很。
胡氏早一個時辰便收到女兒口信說要回來,此刻見到人自然十分喜悅,開心勁過后,問題就來了,「平云郡王真的醒了?」
「那是當然,不然皇后娘娘怎么會讓女兒回來避嫌!
胡氏半憂半喜,「醒來固然是好事,不過腳……」
夏蘭桂摟住母親肩膀,「腳能用,娘不用擔心,太醫院院判親自檢查保證了,只要好好治療,絕對能走!
胡氏放下心,「老天保佑!
這三個月,她每天都在擔心這寶貝女兒。
也不是她壞心,但總想著,女兒入宮照顧是情義,可萬一郡王有個什么好歹,那就變成女兒克夫了,女人一旦被蓋上克夫的印子,要再找對象,就沒那么容易,退后一步說,醒了,可是腿好不了,那也是問題。
懷王府當然不缺照顧的幫手,可是女兒的將來怎么辦,有人不能走但能生兒育女,有人卻不行,萬一郡王是后者,那蘭桂這輩子可怎么辦?老了沒人承歡膝下,死了沒人點香,沒有香火引路的魂魄是到不了佛祖身邊的啊……
她就這樣一直想啊一直想,每次入宮看女兒,都想跟她說,跟娘回家吧,這親事就算了,人怎么樣都拗不過老天爺,無情無義總比一輩子吃苦好是不是?找個平凡夫婿,娘的嫁妝還很多,那些都給你,你就老老實實跟丈夫過日子……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孩子的臉,她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孩子,死了兩個只剩下這個活下來,她想成為一種母親—不管孩子做什么,都盡力去支持她,而不是打擊她。
她能做的就是抄經,希望老天看在她誠心的分上,讓蘭桂的婚事有個好結果。
中午時,郡王清醒的消息傳來,她又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蘭桂不用擔上克夫的罪名,擔憂的是,郡王日后能不能走?
太醫院院判既然說可以,那就是可以,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彌陀佛。
拉住女兒的手,胡氏問得認真,「院判有沒有說,五月能不能好?」
「因為女兒心急,先問了郡王以后能不能騎馬,張太醫說這個不好講,自謙學藝不精,女兒這才想起自己問得太難回答了,后面想說的,便不好再開口。」
胡氏安慰女兒,「就算五月好不了,那也沒關系,最多是把親事往后延,只要郡王能走,延幾個月又算什么!
「女兒也是這么想的!瓜奶m桂靠在母親身上撒嬌,「娘身上真好聞,好香啊!
「又調皮!
夏蘭桂雙手環住母親的肩膀,心里溫暖而踏實。
母女倆靜靜的沒人說話,心里卻是滿滿的。
半晌,牛嬤嬤的聲音傳來,「二夫人,大夫人連同二小姐過來了!
母女倆對看一眼,汪氏跟夏元琴過來干么?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只是人家上門了,也不好裝不在,畢竟燭火亮著呢,不好說里面沒人。
胡氏朗聲,「請她們進來!
母女便從床鋪上移到花廳的梨花木桌邊。
一會,格扇開了,汪氏跟夏元琴一面拍著風雪,一面進來。
門開得太大,帶進一陣風,夏蘭桂一個激靈,冷。
汪氏進了門,老實不客氣在繡墩坐下,滿臉堆笑,「蘭桂可回來啦,家里人日日念著呢,呦,皇宮不愧是皇宮,住了一陣子,氣色都好上很多。」
「大伯娘太客氣了,蘭桂看大伯娘氣色也很好呢。」胖了一圈。
「哎喔,我就別說了,家里事情太多,心里那個悶啊!雇羰蠐u搖頭,「對了,今日是帶元琴來跟你道歉的。」說完,毫不掩飾的暗示著自己的女兒。
夏元琴十分別扭,但還是起身屈了膝,「大姊姊訂親那天,元琴不該那樣出去的,還請大姊姊見諒!
夏蘭桂很想嘖她,說——讓我在懷王府面前丟臉,還想我原諒,想得美!不過自己將來出嫁,母親還要在夏家生活,而夏家是汪氏掌家——雖然父親有俸祿,不用看大房臉色,可是又何必樹敵?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說:「妹妹也禁了足,吃了苦,那就算了,以后別再提起!
汪氏喜道:「就是,姊妹之間又不是外人,自然要親親熱熱!
丫頭端上四干果,天氣冷,蔚房不管做什么點心出來,拿到這邊都冷了,根本不能吃,那還不如直接放一些蜜餞糖果,省得浪費。
夏蘭桂跟胡氏的母女默契還是有的,笑就好,不主動說話,看你想干么。
果然,汪氏是忍不住的性子,「對了,還要恭喜弟妹,主要也是恭喜蘭桂,平云郡王醒了,以后肯定有好日子過!
胡氏心想,還算人話,于是回道:「那就承大嫂吉言了!
「自家人,我當然是希望蘭桂好!
夏蘭桂跟胡氏又恢復原本的樣子,只是笑,不說話。
汪氏跟夏元琴尷尬了一會,最后還是由汪氏這個老娘出馬,「說來日子要過也是很快,等過完年,差不多也該忙蘭桂的婚事了。」
「是啊,不過忙孩子的婚事,總是高興的。」
「就是,子壹成親時,我兩個多月沒睡好覺,真不知道事情怎么那樣多,可是每天晚上都睡得好,身為母親能幫孩子忙碌,心里可真踏實!
胡氏順著她的話說:「子壹現在膝下雨個兒子,大嫂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還有元琴呢,這丫頭沒出嫁,我怎么可能享清福!
胡氏想起懷王府來下聘那日,抬了八十抬聘禮,按照禮俗,夏家也要有八十抬嫁妝,可是夏家沒這么多銀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那八十抬原封不動抬回去,這樣就不會失禮了,胡氏記得,當時汪氏還想扣一半下來,給夏元琴當嫁妝,好厚的臉皮。
汪氏自然不知道胡氏在想什么,就見她神色一下古怪了起來。
氣氛實在很尷尬,但為了夏元琴,身為母親也只好拼了,陪笑說:「蘭桂是郡王妃,按照我們東瑞國的禮俗,郡王妃得帶四個陪嫁,大嫂有個主意,弟妹聽一下成不成!
胡氏想都不想,「不成!
汪氏傻眼,「我,我都還沒說呢……」
「我知道大嫂想說什么,絕對不成!
「可,可我還沒說啊……」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大嫂,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元琴,我就算剛開始不明白,聽到陪嫁也明白了,不用講,不行!
「弟妹,我們總是一家人……」
「元琴推蘭桂下水的時候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元琴出來搗亂蘭桂的訂婚時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蘭桂后腰上那個疤,是元琴用煙花燒出來的,那時候有沒有想我們是一家人!购蠜]好氣,幸虧她的蘭桂命大,要是蘭桂有什么萬一,十個夏元琴也不夠賠她一個寶貝女兒。
汪氏一臉討饒,「那是意外啊……」
「意外就更簡單了,可見元琴跟我家蘭桂八字相沖,不然怎來得這么多意外,既然相沖,就更不要相處,省得麻煩。」
夏元琴眼見母親還沒開口,就被擋了回來,想起訂婚那日見到的平云郡王,那樣的俊秀無雙,是,現在是傷了,但早上傳來消息,已經清醒了呢,可見老天都站她這邊,給她一圓相思的機會,原本以為自愿為妾,看在都是夏家人分上,二房會同意,沒想到叔娘無論如何不讓母親開口。
夏元琴心一橫,便跪了下來,「過去是妹妹錯了,大姊姊別跟我計較,我是真心想侍奉大姊姊的,求大姊姊答應……不然妹妹就不起來!
胡氏被這對厚臉皮母女氣得都笑了,「你要跪就跪,高興跪多久,就跪多久,叔娘我絕對不會阻攔,但是想跟我女兒過門,勸你還是放下這心思,你以為你叔娘傻,還是你大姊姊傻?不好意思,我們母女都不傻,也不吃這一套!
胡氏頓了頓又道:「牛嬤嬤,進來,去跟老爺子、老太太說,大房小姐在這邊自己跪下了,我們勸不走,請老爺子、老太太別見怪!
牛嬤嬤覺得事情詭異,但二夫人發話也不敢不從,連忙去了。
夏蘭桂內心也覺得這母女倆很奇葩,但也懶得跟她們說話了,「母親到女兒房中一起睡吧!
胡氏看到女兒,臉色馬上溫和,「也好!
夏蘭桂又吩咐,「黃嬤嬤在這邊看著,二小姐若是要吃的要喝的都替她張羅,但別讓她動二夫人的什物,懂嗎?」
黃嬤嬤連忙點頭,「老奴知道,一定好好看著夫人的東西!
夏蘭桂吩咐完,便穿起貂裘,也替胡氏系上保暖的兔毛披風,母女倆手牽手一起跨出坎子走了。
剩下汪氏跟夏元琴一臉呆滯。
過了一會,夏元琴才哭出來,「娘,女兒怎么辦?她不允許,那個賤……」想到旁邊黃嬤嬤還在,連忙改口,「大姊姊不允許。」
「我們先回去,娘一定給你想辦法!雇羰舷胫,女兒元琴容貌美,又善琴藝,聽說平云郡王最愛聽琴,到時候還不把平云郡王迷得死去活來,升為良人,甚至把爵位傳給元琴生下的兒子,只是萬萬沒想到,還沒開口就被打回來……
「先起來吧!雇羰险f。
「可是……」黃嬤嬤跟丫頭都看著呢,她剛剛才說絕對不起來,現在馬上起來,那不是自打嘴巴?
汪氏知道女兒愛面子,于是一把將她拉起,「這事情比娘想得還要為難,我們得回去找你祖母說,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