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窮奇聞言,突地笑瞇眼。
“你笑什么?!你快走,你既已經(jīng)走了就不該回頭,快走!”他一身鮮衣爽颯,面如冠玉,相形之下她是如此狼狽可悲,一如當(dāng)年,殘花敗柳的自己面對青年才俊的他,教她自慚形穢極了。
如果可以,她并不愿意讓他看見她的狼狽,可命運偏是如此擺弄她。
但,已經(jīng)夠了,她跟老天多偷了三年的時間,她覺得已經(jīng)足夠,如今老天要收回她的命,她不會埋怨,就是不愿拖累他。
“我不走,如果我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你瘋了!”
“也許吧!彼麩o所謂地笑了笑。
“你不要這樣……快走!”他的前途似錦,更是肩負(fù)任務(wù),他不該為她曝露形蹤,招來殺身之禍!拔也欢銥槭裁匆@樣?!”
“因為我愛你。”他啞聲喃著,捧起她的手親吻。“因為愛你,所以我要保護(hù)你……原諒我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不在你身邊,但我跟你保證,從今而后,我會隨侍在你身側(cè),我不會再任人欺你,而今天這一筆帳……我絕對會替你討回!但是你必須給我線索,我一定要替你洗清冤屈,讓你光明正大地離開這里。”
祝湘怔怔地瞪著他半晌,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在這當(dāng)頭聽見他的表白!澳忝髅骶鸵呀(jīng)有心儀的姑娘,還對我說這些話,你簡直是——”
“她死了,除非她能重活,否則怨不了我,而你……我就喜歡你這性子,就喜歡你清淡又熱情的性子!
“你!”
“祝湘,我要迎娶你為妻,我要帶你回京!
祝湘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澳恪瓑焊鶝]問過我!
“我現(xiàn)在正在告訴你我的決定,我說過,你有無婚配一點都不重要,因為我要你,哪怕是要我背上罪名,我都要定你!
祝湘不敢相信他竟對自己有這般狂熱情癡的一面,就算想勸退他,但瞧他那堅定的樣子,恐怕她再說什么也沒用。
輕嘆口氣,她低聲道:“死去的那個關(guān)家丫鬟,我?guī)滋烨霸趶埣宜庝伬镉鲞^她,那時掌柜的正在替她包類似打胎的藥!
“喔?”
“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么多,雖然我不認(rèn)為關(guān)秀才會為了毀婚而要一條人命作陪,可事實上他是真的要置祝涓于死地!彼钦娴陌偎疾坏闷浣。
袁窮奇點點頭,探手輕撫著她的頰!白O,別怕,明日我會將這事給辦妥,接你回家!
“你要小心,要是苗頭不對,就趕緊離開!
“我能去哪?來來去去,我只會留在你的身邊!睉z惜地親吻她幾乎變形的十指!暗任,我一定帶你回家!
祝湘注視著他未置一語,心隱隱顫動著,突地不遠(yuǎn)處傳來衙役的叫喚聲,“喂,有人來了,快上來!”
“有人來了,你快走吧!彼Φ。
“好!彼麘(yīng)著,手卻未放。
“記得替我照顧祝涓,要她乖乖的,別為我擔(dān)心。”
“我知道!币酪啦簧岬胤砰_她的手。“把長襖穿上。”
“嗯!彼龖(yīng)了聲,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光,籠罩著他,隨他離去,黑,隨即降臨,將她圍繞。
他似光,她似影……卻在這瞬間交會了。
“大人,祝大夫的狀況如何?”
袁窮奇一踏出衙門外,龐得能立刻上前詢問,卻見他神色冷肅,教他不禁微愕住。他幾乎可以算是和大人一起長大,兩人同樣世襲父親的位職,情同手足,對彼此了解甚深,而他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到大人如此的狂怒。
記得大概五年前吧,他的性情突然有所收斂,像是在一夕之間變得成熟沉著,揚起笑意不讓人看穿深藏的怒火,可如今他卻藏不起怒火……他想,祝大夫的傷恐怕不比祝涓來得輕。
“得能!痹F奇低聲喚著。
“屬下在!
“陪我走一趟殮房,讓其他人在外頭守著。”
“……我知道了!饼嫷媚芸戳搜瞄T一眼,隨即跟幾個校尉說了聲,跟著袁窮奇繞到縣衙后方,直接翻墻而入。
殮房就位在縣衙的最北角,房前無人看守。
“大人,你是對那位丫鬟的死起疑嗎?”龐得能小聲問著。
“嗯!彪m說祝湘給的線索相當(dāng)有限,但不管怎樣,總是得先從死者的身體找出死因,解開所有疑點。
說著,他踏進(jìn)殮房,殮房墻上有兩盞燈亮著,而房內(nèi)數(shù)張長板桌上只擱上一具尸體。
他走到尸體邊,掀開覆蓋的白布,尸體的臉部呈赤紫色,沒有血障,反倒是手腳末端和背面有血障,教他不禁微瞇起眼。
“大人,有問題嗎?”龐得能撝著嘴,懷疑袁窮奇喪失的可能不只是聽覺,恐怕連嗅覺都沒了,要不怎能忍受這股尸臭味?
袁窮奇沉默不語,看著尸體剪得圓潤的指甲,而指縫里卡著皮屑,他抽出布巾裹著手,翻動尸體的眼,只見尸體的眼早已經(jīng)模糊,而皮膚上薄覆一層雞皮疙瘩,他輕觸頸間,尸體僵化不變,乍見頸部有片烏青掌印,而唇兩側(cè)則有血漬,就連衣襟亦有,他不禁哼笑了聲。
“大人,你到底在笑什么?”他以往也老跟著他到殮房走動,學(xué)著如何從尸體上找出答案,可這尸體就他所見,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假設(shè)這丫鬟真是被人給毒死的,這臉色無異,口角有血漬,甚或衣襟有血漬都是再正常不過。
袁窮奇壓根沒瞧他,自然不知道他在問什么,只是繞著擱放尸體的長板桌走,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有人說,秘密只有死人不會說出口,殊不知死人的身上通常藏著許多秘辛,就好比——他的目光落在尸體身下的一灘血跡,血跡早已干涸成漬,更加確定他的推測是正確的。
“走了。”袁窮奇蓋上白布,雙手合十朝尸體一拜。
“大人,你不試銀針?”龐得能驚奇地跟上。
“這尸體早已死亡多時,銀針再試也不準(zhǔn)!
走到殮房外,將手上的布巾丟棄,一會便翻墻離開縣衙。
“大人!遍T外守候的校尉立刻向前!巴鯛斉尚〉念I(lǐng)大人先回祝家!
袁窮奇看了眼方才跟著齊昱嘉走的這名校尉,沉吟了下!耙埠,先回祝家再說!
時候已經(jīng)晚了,就算想到張家藥鋪一趟,恐怕也已經(jīng)打烊,倒不如先回祝家,看看祝涓的狀況,再問些線索。
可惜的是,他回到祝家時,祝涓早已沉沉睡去。
齊昱嘉見他回來,便帶著他到外頭的廳里坐下,開口便問:“查得如何?”
“王爺,我已經(jīng)查出一點眉目!
“有把握把祝湘帶回來?”
“當(dāng)然!
“那就好。”齊昱嘉松了口氣,可臉色始終凝重。
“祝涓還好嗎?”袁窮奇看他臉色不對,不禁輕聲問著。
“她能好到哪去?被打成那樣又淋雨,現(xiàn)在渾身燒得可怕,先前已經(jīng)差人找了大夫替她醫(yī)治,現(xiàn)在正沉沉睡著!币幌氲剿贿^離開幾天她就落得這個下場,他不禁怒從中來。
“混帳!以為天高皇帝遠(yuǎn),在這兒就沒有王法了嗎?不過是個七品縣令,手段竟這般兇狠,栽贓嫁禍……本王非辦了他不可!”
“這事,我會辦妥!
“祝湘呢?”齊昱嘉這才想起祝湘。
“她同樣不好,雙手腫脹烏青,她說沒傷及骨頭,就算如此也沒好到哪去,尤其她身上也異常燙著,就怕是地牢太冷,染上風(fēng)寒了!
龐得能聽著,總算能夠理解為何他踏出衙門時,臉色會鐵青成那地步。
“簡直是混蛋!”他受祝湘照料解救,這份恩情是擱在心里的,要他怎能忍受祝家姊妹蒙受這不白之冤,甚至還被屈打成招。
“明日趕在午時三刻之前,我會把該查的事查清,再到縣衙擊鼓申冤,非要替她倆討回公道不可。不過,咱們得先想好事成之后的應(yīng)對之策!
齊昱嘉垂睫忖著!叭绻覀冞\氣夠好,也許可以趕在巡撫到杏花鎮(zhèn)之前離開,但不管怎樣,你既是想替她們申冤,必定得表露身分,如此一來還是會引起東廠番子注意,屆時要離開確實是個問題。”
問題并非在他們身上,而是祝家姊妹,這一點袁窮奇也很清楚。
他們可以快馬趕路,但祝家姊妹身上皆有傷和病,這當(dāng)頭不適宜奔波,必須好生靜養(yǎng)才行,而且只要與他們扯上關(guān)系,祝家姊妹也會成為東廠番子的目標(biāo),這正是他們難為的主因。
“大人,王爺,不如這樣吧,我先雇好馬車,等結(jié)束之后,立刻帶著她們走山道離開!饼嫷媚艹烈髁藭俚溃骸霸蹅兊娜朔殖蓛膳,一批同樣雇輛馬車走官道,引開東廠番子!
“這也是個法子,但會讓兄弟們身歷險境。”袁窮奇嘆了聲道!拔也辉敢庾屝值軅儫o端……”
“大人說那什么話,咱們要是怕了,當(dāng)初還會來嗎?事實上要是指揮使不派咱們來,咱們也會搶著來,你們說是不?”
龐得能話一出,站在廳外的錦衣衛(wèi)眾校尉異口同聲地答道:“當(dāng)然!
“大人,祝家姊妹是救助你倆的大恩人,要是棄她們于不顧徑自回京,咱們可真是枉為錦衣衛(wèi)了!饼嫷媚苡芍缘。
袁窮奇不禁感謝地拍了拍他的肩。“得能,讓兩個兄弟輪守,其他的皆去休息,明日有活要忙得養(yǎng)點體力。”
“知道了。”龐得能應(yīng)了聲,朝兩人作揖后便到廳外分配工作。
“王爺,你也去歇會,畢竟咱們趕回大風(fēng)村已一日未歇!痹F奇催促著。
“不了,祝涓病著得有人照顧!饼R昱嘉說完,不禁自我厭惡的又道:“早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我寧可不走東諸城一趟……一個那么愛笑的姑娘,哭得教我的心都快要碎了,真是不可饒恕的狗官,竟將她欺凌到這地步!
袁窮奇垂著臉不語,想起三年前與三年后,他無比慶幸自己提議快馬趕回大風(fēng)村,否則要是再多耽擱一日,結(jié)果他真的不敢想象。
“你歇著吧,我去廚房看祝涓的藥熬好了沒。”齊昱嘉起身輕拍著他的肩,但才走了兩步,祝涓竟從通廊走來,他趕忙向前扶著她!澳氵@是在做什么?不是睡著了嗎,還爬起來做什么?”
“姊姊、姊姊呢?”祝涓抓著齊昱嘉問。
“祝涓,你放心,我已經(jīng)把長襖交給祝湘了,她沒事,你別擔(dān)心!痹F奇趕忙說著,寬她的心。
“那……明日……”
“放心,我會把她帶回來!痹F奇見齊昱嘉將她扶到面前坐下,他索性問著,“祝涓,這事是關(guān)秀才買通縣令要栽贓你倆的,對不?”
“嗯,還有關(guān)秀才的母舅方丙均,竟假造桂花涼糕……衙役到我鋪子把齊大哥教我的蜜釀都給帶走,結(jié)果竟是方丙均仿造桂花涼糕……虧我愛弄糕餅就是因為從小吃了方記的糕餅,豈料竟會落得這個下場!
袁窮奇沉吟了聲,將線索和幾個人聯(lián)結(jié)在一塊,推敲出事情的真相。
“袁窮奇,你在想什么?難道這事和我教祝涓糕餅有關(guān)?”齊昱嘉問。他很難不作此想,總覺得有所關(guān)聯(lián)。
袁窮奇沒正面回應(yīng),只是冷冷的說:“明日,我會用同樣的手法逼出真相,牽扯在內(nèi)的每一個人都別想逃過!
不管是為圖私利或是為掩飾殺人,全都得接受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