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厚樸面無表情地繼續吃飯,一個大男人評論她看起來“圓潤”又“好生養”,她實在不知道是該罵他登徒子好,還是該稱贊他眼光不錯。
不過他說的厲小子,不會是她現在想的那個人吧?
然而這一點疑惑,很快就被解開了。
因為大門口傳來砰砰的敲口聲,而本該開門的門子卻不見人影,反而是那高壯的黑衣男子輕拍了拍衣袖,起身往外走去。
“你們待在這兒就好,我去迎一迎厲老頭的兒子!
厲穆禛一路風塵仆仆的快馬奔馳而來,在薊州知府和王縣令吞吞吐吐的招認之下,證實了的確有人托他們在有人尋莫家三姑娘的時候,行個方便,幫著阻撓一番,那時候他們不知道這真是宮里來的。
這一番說法,乍聽之下似乎合情合理,可是厲穆禛哪里是那么好蒙騙的,馬上就覺得有貓膩,不過他已經找對了地方,也不怕再有人來搗亂,暫時先擱著不收拾他們了。
一路塵土這樣迎著頭面吹,就算是潘安也得灰頭土臉,所以再進入薊州下的荊縣時,他特意先繞去了趟縣令府邸,讓自己和隨行的幾人都梳洗一番,才又重新出發。
到了莫府大門口,即使他今日是微服私訪,也沒有他親自敲門的道理,只是若來人是那小姑娘的父母,他可能還得想想該如何說話才不會嚇到這一家子。
只是一想到那小姑娘的奇思妙想據說都是從她親爹那兒學來的,不知道為什么,他就對見未來老丈人有種忐忑感。
他還沒想個明白,緊閉的大門就讓隨身的內侍給敲開了,只是隨著門慢慢打開,見到來人的面容時,那內侍突然臉色蒼白,渾身發軟,跟見了鬼似的逃回厲穆禛身邊。
“皇、皇上……”內侍猛香口水,連話都說不齊全,“屋里是、是……”“到底是誰?居然讓你嚇成這樣!眳柲露G睨了內侍一眼,覺得自己就不該因為怕長年伺候自己的人年紀稍大,就不讓對方跟著他來,瞧著這年輕內侍不爭氣的樣子,還好沒先抖露自己的身分,要不這面子都讓他給丟光了。
厲穆禛沒再等他結巴著把話說完,直接走上前,把剛剛半掩的門直接推開,看著那穿著黑衣的男人就這么站在門后時,他雖不至于像剛剛那個內侍那般失態,卻也忍不住大吃一驚。
原因無他,只因為那個男人是先帝的忘年之交,也是先帝的義弟,更是朝中唯一被封為異姓王的寧靖王。
寧靖王平日多待在邊關,就是他也多年未見了,可是如今卻突然出現在這兒……他莫名有股不祥的預感。
寧靖王一雙黝黑深邃的眸子看著眼前的少年郎,回想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厲老頭死了,他回去看著這小子登基的時候。
“皇叔,您怎么會在這兒?”厲穆禛知道在這位皇叔面前,不要浪費太多時間玩心機,否則這位要是不耐煩,連先帝都揍過,他不覺得自己可以幸免。
“受人之托,算準了你今日會到,我媳婦兒讓我來看看,哪個人想要把我小姨子納了當小妾!睂幘竿醯f著,一句話就把自己的袒護之意表達得明明白。
他對于小姨子是不是想入宮這點并不關心,畢竟他就算掛了一個皇叔和王爺的名頭,那也是厲老頭怕他丟下邊關的事務,在臨死前特地封賞的。
所以跟眼前的少年天子,他要說有什么感情那也是假的,自然更傾向自家媳婦兒拜托照顧的小姨子這邊。
“皇叔,我最大的誠意是給她一個妃位,甚至允諾除了皇后以外,一輩子不會再有璧人!
寧靖王揮揮手,對于他這番解釋不置可否,只能說這小子想得未免太過天真了,如果只是人數多寡問題,那小姑娘的兩個姊姊會在意成這樣?
寧靖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這話,你覺得能夠說服這屋子里的誰,你就繼續說吧!闭f完,他便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
這倒是讓厲穆禛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自己帶來的人還有可能要跟皇叔的人鬧上一場,卻沒想到這么簡單就結束了。
越是輕易解決,越是讓人覺得不安。
可之前找人所遇到的困難,還有薊州知府和王縣令都面有難色的模樣,他似乎也能夠理解幾分了。
只是理解歸理解,他想要得到的,還是不會放手。
厲穆禛深吸了口氣,繼續屋子里走,當他已經可以遠遠的看見大廳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時,一道人影從回廊走了出來,那人穿著一身棉衣長袍,淡如霜雪的眼神輕瞥向他,讓他瞬間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后還是那個男人先開了口,“皇上,許久不見了,自您登基后,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文先生怎會在此?”厲穆禛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卻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問出了無法理解的疑惑。
眼前這個白衣勝雪、一臉淡然的男人,和以武藝及戰績名震天下的寧靖王不同,他是以不被超越的文名聞名于世。
他三歲通讀經書,五歲連得小三元,八歲成狀元,九歲入朝,與史書上的甘羅相同,十二歲拜相,且在十五歲時成為帝師,二十歲辭官回鄉,在山頭開立書院,成為天下文人共主,如今才不到而立之年。
如此天資卓絕之人,先帝甚至贊過一句“多智近妖”,若不是一片忠心日月可監,任何帝王都絕對無法容許這樣的人如酣睡臥榻之側。
這樣的人,只要他想,配合時運,就是創立一個新朝,也絕對不是難事。
可是他不是在山中講學隱居的嗎?什么時候也下山到這種普通小鎮的屋子里待著了?
“同樣也是受人之托,我夫人讓我下山為她作主,聽聞你有意讓我的小姨子入宮?”文先生淡淡一笑,那笑意淺得幾乎沒有,可眼中的縱容和無奈卻是清楚明白,讓這個平日氣質清冷的人,居然在一瞬間也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這樣的說詞總覺得似曾相識,歷穆禛有些頭暈,覺得自己今日是不是打開這間宅子的方法出了錯,要不然怎么他堂堂一個天子,打從剛剛進到這屋子里頭,就一連見到這朝廷上唯二擁有特權,可以見他不拜的人?而且他們都還很剛好的把他想強行帶入宮中的小姑娘稱為小姨子……
厲穆禛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他忽然想起來,為么剛剛寧靖王撤得這么快了。
這兩人從以前開始就是王不見王的態勢,上回見到兩個人在一塊兒,還是他登基時候的事了。
倒不是寧靖王真的怕了文先生,而是文先生這樣的人,最喜歡的就是說道理,可這世上,能把他認定的道理反駁倒的人,大約還沒出現。
厲穆禛知道自己所有的解釋都是白費,他只輕彎下腰,無比堅定的說道:“我愿許她除后位之外的妃位,且至此后宮再無二色,還望先生憐我一片真心……”
“起來!蔽南壬恼f著,清冷的眼神定定地望著他!昂沃^不二色?”
厲穆禛無法回答,他原以為這是他對陸厚樸最好的承諾了,除了后位不能給她,后宮之中除了她以外,再也不會有別人,他是有這樣的自信的,可如今卻被文先生一句話戳破了他所認知的理所當然。
文先生并不想太過為難他,畢竟他是天子,是他一片忠心寄托之人,而這事兒總歸是兒女私情,跟朝廷大事不同,所以他也只能提點他,或者是讓他知難而退。
畢竟他無比清楚這一家子的姑娘那離經叛道的想法,這家的姑娘要求的是這世上絕大多數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他知道自己可以,寧靖王也可以,那是各有各的緣由,可如今眼前的男人卻是掌握天下的天子,他是否能夠做到,或者該說為了這樣做,他又該放棄什么?站在他身邊唯一的女子,又要承受什么樣的罵名?
他不確定眼前人想過沒有,可是他只能告訴他,他想要兩全其美的去討好,最終只會什么都討不了好。
“皇上,我曾說過,這世上,有舍才有得,該斷則斷,別想著過好所有人,否則終究只會落得兩頭空,可現在……你舍了嗎?”
他想要有個皇后安撫前朝后,又想要擁真心愛人在懷,要是能夠接受的話,那陸厚樸還是他喜歡的那個人嗎?
歷穆禛又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的確是太自私了,自私的在知道了那些舊事后再也不想象先帝般,整座官中連個真心對他的人都尋不到,甚至放了最多真心的女人,居然也恨他恨得不如去死。
所謂高處不勝寒,他高坐皇座越久,才越是明白這個道理,也就更渴望平凡的溫暖。
陸厚樸就是在他早已不抱期望的時候,出現的一抹暖意。
“文先生,在質問朕之前,您和寧靖王又是憑著哪一點可以證明自己可以一生不二色呢?”厲穆禛冷硬的望著眼前的男人,他覺得打從進了這屋子的所有隱忍,都因為他的一句反問被激發出來了。
他是自私了,是想要把那小姑娘拉進深宮之中,可是他的心意卻不是假的,可這些人一個個的質問,好似他的保證完全不值得信任,這又是憑什么?
難道就憑他們能夠保證一輩子不二色嗎?
文先生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保證什么,可是我若是真心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就不會做讓她不歡喜的事,皇上,這不是朝廷大事,我也給不了指點,可我和寧靖王的態度是一致的,今日若小姑娘不愿入宮,那么我們兩個人必定會保著她!闭f完,他也離開了。
畢竟兩個委托他們到這兒來鎮場子的人,是他們各自的媳婦兒,現在也都站在后頭偷聽著,不把這個保證給說了,過后肯定又得鬧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