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相爺府在迎來又送走一批批的客人后,當陪客的羅靖磊也離開,府內終于恢復原有的平靜,下了許久的春雨此時也停歇了。
梅城桓要隨侍的小廝不必跟了,他獨自前往祖母所住的院落,不意外的,見到祖母虔誠的坐在佛堂內,靜靜翻閱桌上的佛經。
“祖母!
齊氏滿頭銀絲,一張雍容的臉,穿著素凈,抬頭看孫子一眼,微微一笑,“回來了!
“是!彼谒龑γ孀。
齊氏定定的看著他,一旁隨侍的何嬤嬤立即過來替兩人倒上一杯茶,再退了出去。
梅城桓拿起茶杯啜了一口茶,“祖母這段日子可好?”
她淡淡點頭,“無恙,你的病全好了?”
他點點頭,齊氏雙手合十,“謝佛祖保佑!彼俅我恍Γ攘丝诓,就將目光放回佛經上,也不再理會孫子。
梅城桓擰眉再看她一會兒,即步出佛堂,問著在門前的老嬤嬤,“我這兩個多月不在,老夫人都是這樣?”
老嬤嬤難過的點點頭,“夫人、兩位姨娘都有過來看老夫人,但來了幾次,老夫人都是淡淡的,她們也就沒過來了,爺,老夫人心里苦啊!
他沉沉的吸了口長氣,提醒老嬤嬤多照顧祖母外,即轉身離開院落。
自從那場宮變,他梅家數十口冤死,他的父母、大哥、大嫂還有侄子無一幸免,原本個性開朗好相處的祖母就變得沉默,對什么事都不上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走經花團錦簇的院落,就見到兩個小妾打扮得嬌俏迷人的朝他走來。
丁棠、梁芳瑜都是世家庶女,但在鄭芷彤的強勢打壓下,后宅的日子過得極為壓抑,也不敢爭寵,明知相爺回府,也只是讓身邊丫鬟去看看正室那頭有無動靜?
得知鄭芷彤連房間門都沒踏出一步,兩人才敢梳妝打扮,歡喜見良人。
“爺身子無恙,真是太好了!
“我跟瑜妹妹一直都在替爺祈福!
梅城桓看著她們嬌羞的模樣,再想到鄭芷彤強勢的嘴臉,不知怎么的,腦海就浮現傅雨柔那張沉靜自若的容顏,還有那日,她小演了一下,那含淚激動的模樣,她怎么演得出來?
說來,她真是讓他一次次的驚艷,除了精湛醫術外,那慢吞吞的磨人心性、不畏他的膽識、惡整他的幼稚、再到嬌羞含淚的動人。想到這里,他忍不住笑了,這一生,還不曾見過這么多面貌的女子,她怎么會這么有趣?
不可思議的,他竟然開始期待她進入他的生活,在面對他的妻妾時,她也能過得云淡風輕,不為所動嗎?
面對他的笑意,丁棠跟梁芳瑜困惑的互看一眼,向來脾氣暴躁又鮮少走神的相爺竟然當著她們的面沉默深思,末了,還帶著抹期待的玩味笑容
此時,鄧風跟段宇走了過來,梅城桓一看兩人眼神,就知道他們有要事稟報,他率先走入書房,他們向兩位姨娘點頭示意后,也快步跟進書房。
丁棠跟梁芳瑜互看一眼,相視苦笑,她們日夜盼著良人歸,但良人心在國家百姓,離京辦差也罷,徹夜待在皇宮十天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一年能有幾回巫云之樂,十根手指來算都足了,但還是比正室強,她們也沒得怨了。
書房內,梅城桓一坐下,看著站在身前的兩名屬下,“說吧,查到什么消息了?”
鄧風一臉興奮的上前,“爺要我們的人在南城傅大夫的屋里,暗中尋找疑似太醫院的診斷病歷……”
春末夏初,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一輛輛馬車抵達相爺府,一名名貴客皆備了厚禮前來參加相爺的壽宴,就連皇上也差來太監送上賀禮,隨著夜色漸暗,燈光亮起,梅城桓與鄭芷彤穿梭在座無虛席的賓客間,敬酒寒暄,氣氛熱鬧,但人們表面上說著祝賀的話,私底下,對這對貌不合神也離的夫妻卻是交頭接耳的議論,尤其是打扮得如孔雀開屏、珠翠環繞的鄭芷彤,在貴族圈可是出了名的不受歡迎,趾高氣揚的模樣,讓人不敢恭維。
月明星稀,在燈火通明的相爺府外,一輛馬車正緩緩駛近。
車內,傅雨柔深吸口氣,看著純稚的女兒,“淳淳可有將娘的話牢牢記住了?”
“全記牢了。”她用力點點頭,“我跟娘一直住在很多士兵的地方,但我出生后就沒見過爹,這是第一次見到爹,這很重要,因為害爹受傷的壞人還沒抓到,這是為了保護爹,不算說謊!
她贊賞的摸摸她的臉笑了笑,這幾日,她們一直住在近郊的那棟宅第,每一晚,梅城桓都會在夜色的掩飾下,策馬前來,讓她下針解毒。
直到這天,她們母女得演一出戲,正式進入相爺府。
“娘很緊張嗎?”她覺得娘握她的手握得有些緊耶。
傅雨柔點點頭,梅城桓也許認為她是為了能在京城開醫館而進京,但她心里的打算卻是為了淳淳,有了梅城桓安排的身分,她應當有更多的機會觀察朝中局勢,甚至,可以更進一步的確定梅城桓能不能相信?如果可以,也許,就有機會幫淳淳正名。
然而,想這么多,此刻卻得先過這一關,她牽著淳淳的手下了馬車,拿著備好的一盒賀禮,朝張燈結彩的相府大門走去,一踏上臺階,就可見到府第內布置得喜氣洋洋,甚至連外院都擺了筵席,黑壓壓的坐滿了人,不時傳來熱鬧的喧囂聲。
守在大門的兩名小廝看著這一大一小,卻是一臉為難,“姑娘雖然備了禮,可是要有帖子的人才能進來!
“可是……”
傅雨柔眸光盈盈,說話柔柔,讓兩名小廝都不敢太大聲的說話,就怕嚇到她,好聲好氣的說:“這是相府的規定,真的不能讓你們進去啊。”
“可是,我這女兒是相爺的親生女兒!
傅雨柔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因為她長得太美,就連她牽著的小女孩也是個小小美人胚子,兩人甫出現在大門口時,就有不少坐得靠外頭的賓客被她們吸引了目光,其中,更不乏武功高強的人,這一聽,立即交頭接耳低語,一桌傳過一桌,議論紛紛的喧鬧聲愈來愈大,訝異的目光一一落到那對相貌出色的母女身上,終于,這些耳語騷動也傳到梅城桓、鄭正彤所坐的主桌。
梅城桓先是一怔,隨即起身,詫異的目光越過一桌桌滿滿的賓客,看到傅雨柔母女,俊臉上又驚又喜的神情可是演滿了十分,機靈的總管連忙護著這一大一小進了門,穿過一桌桌的筵席,而梅城桓已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
此時,偌大的相府里早已是靜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這三人身上。
梅城桓深邃的黑眸凝睇著傅雨柔,她今日特意打扮一番,美得清新,如池中青蓮,淡雅動人,他眸里的贊賞可不假,“雨柔,你怎么會來這里?這不會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牽著的小女孩臉上,她正仰著頭,小臉發亮的看著自己。
傅雨柔看著高大英挺的他,適時的讓眼眶微紅,再柔柔一笑,哽咽開口,“她是相爺的女兒,淳淳!
梅城桓深情的握住她的柔荑,注意到她的眼神微閃,心里暗笑一聲,拍拍她的手后,他蹲下身來,低頭對上淳淳的視線,含笑的打量起安靜微笑的女兒,“你長大了。”
淳淳用力點點頭,粉臉兒嬌羞,再加上一身粉紅裙衣,小小年紀,美貌驚人。
原本鬧烘烘的宴席如今是更靜了,每個人都是豎直耳朵,雙眸緊盯這一家三口的團圓,尤其梅城桓起身,凝睇著大美人時,那眼神能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仿佛眼中只看到她,不過,成為眾人目光的大美人始終落落大方,凝睇相爺的黑白明眸更是明亮動人。
“雨柔此行太過冒昧,只是我在太鹽城聽到相爺生病多日一事,已是夜難成眠,怎知過些時日,又聽到相爺病逝的消息,”她清麗的臉上浮現哀傷,見者皆可想象她聽到惡耗時的心碎與傷痛,“雨柔不愿相信,卻也害怕相爺要真的死了,淳淳還沒認祖歸宗,所以,才硬著頭皮,忐忑不安的帶著她前來認親,好在,你沒事,相爺沒事!
梅城桓見她淚光閃動,心還真的被揪疼了一下,他幾乎要忘情的將她擁入懷里,但只是幾乎——理性拉住了他,他只是伸手將她的雙手牢牢握住,深深的凝睇著她,眼神熱烈。
鄭芷彤看著這刺眼的一幕,心里又妒又恨,但她更相信這個大美人是害怕什么都沒有了,才會風塵仆仆的趕來相爺府。
“聽到沒?竟然是相爺的女兒啊!
“太鹽城不是過去相爺當大將軍時的駐地嗎?”
“是啊,是啊!
在場賓客終于忍不住的議論起來,你一言我一句的,更有人說,太鹽城離前線十萬駐軍不遠,是邊疆之境,是在場大多數人一生都不可能前往的大漠之地,但那里卻也是梅城桓立下輝煌戰功的地方。
既是邊疆之境,普遍的窮困,那里的百姓聽聞都是些鄉野村姑,只想嫁給士兵們,看看有沒有機會離開那兒,難道這位叫雨柔的姑娘也是如此?
“不對,從那里來的一定是個市井民女,要說井底之蛙也不為過,但這位姑娘怎么看都像大家閨秀。俊
眾人議論的聲音太大,讓傅雨柔也無法忽視,她斂著裙,向梅城桓及眾人盈盈一福,“擾了相爺壽宴,是傅雨柔失禮了,還請相爺跟各位貴客見諒。”
這個行禮優雅而從容,眾人又是一臉好奇。
“其實啊,傅姑娘不是那里的老百姓,而是隨行駐軍的軍醫之女,不僅飽讀詩書,還有一手好醫術!绷_靖磊坐在主桌,笑笑的說了句。
他與梅城桓的好交情是全京城都知曉的,面對眾人好奇的探問,他順勢說出梅城桓曾跟他提起過,五年多前,他在太鹽城前線駐軍打仗時認識一名大美人兒,只是,她乃軍醫之女,身分低了些,所以,能近身侍候大將軍,她也就知足了,后來生了個女兒,但五年多前那場宮變,先皇急召他回京,他也就將她們母女留在那里,留了一大筆錢供養,這時間久了,也沒再回太鹽城,莫怪美人兒帶著女兒尋親來了。
“是軍醫之女,莫怪了,如此出色,甭說在那里,就是在京城,也絕對是君子好逑——”開口的寧國公在對上同桌鄭芷彤隱忍怒火的目光時,尷尬住口。
但羅靖磊一向就是有話直說:“沒錯,行禮如儀,婀娜卓絕的風姿,有股天生的馥蘭氣質,過去,曾聽相爺說她有多美,我還笑說又不是沒見過美人,看來,我還真是沒見過美人呢!
他話一說完,梅城桓已經大方的帶著傅雨柔母女走到主桌,“今日是本相爺的壽宴,老天爺給本相爺送來這么一份大禮,這是爺在邊城駐軍時,貼身侍候的美人兒,還有我的女兒,”他再看著一直有禮貌且安靜的站在傅雨柔身邊的小人兒,“淳淳,你該叫我什么?”
“爹!甭晕A潤的小人兒俏生生的喊了句。
梅城桓輕拍她的頭,笑道:“好、很好!哈哈哈……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當是本相爺納妾的大日子,日后,我相府內就多了名傅姨娘!
此話一出,也不知是誰先拍手的,總之,眾人用力鼓掌,就連鄭芷彤被這氛圍影響,也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拍了兩下。
但梅城桓給這小妾的面子可真大,要知道有的官家納妾,不過是將人直接抬進門而已,但今日冠蓋云集、皇親國戚等受邀的朝臣皆不少。
“恭喜、恭喜啊!绷_靖磊站起身,主動向傅雨柔介紹自己,“傅姨娘,在下羅靖磊,與相爺是拜把的好兄弟,聽聞你的事不少,耳朵都可以長繭,足見相爺有多么惦記著你!
傅雨柔適時的羞澀一笑,她跟他是第二次見面,這個人相貌俊逸,但整個人就帶著一股慵懶的邪魅氣兒。
“既是相爺跟傅姨娘的大日子,寧國公,咱們移個位置,讓一家三口同桌坐啊!绷_靖磊退后一步,也不管鄰座的寧國公愿不愿意,一把將人拉起來,湊到別桌去坐下。
傅雨柔仍有些無措,但梅城桓大手一拉,已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連帶的讓她牽著手的淳淳順勢的坐在她身邊。
這一桌坐的除了鄭芷彤外,還有幾名要臣皇族,但眾人都清楚梅城桓的狂野不羈,他向來行事無度,才能強悍的與太后一派對峙,對太后硬以賜婚方式入主家門的鄭芷彤視若無睹,眾人更是早已見怪不怪。
所以,盡管鄭芷彤也在座,眾人仍是大力鼓掌,出聲恭賀。
鄭芷彤就算一肚子悶火,在此狀況下,也得表現大器,她起身,笑盈盈的看著傅雨柔母女,“相爺在邊關,多謝妹子隨身侍候,還為我梅家添了個漂亮的孩子,日后,咱們姊妹可得齊心持家。”
傅雨柔款款起身,落落大方的行禮,“姊姊賢淑大度,雨柔若有不懂之處,還請姊姊包容,不吝教導!
一個出塵飄逸,一個風姿嫵媚,來赴宴的眾人還真是羨慕,何況,另兩名沒現身的小妾聽說也是美貌過人。
梅城桓揮揮手,笑著要大家坐下,好好喝杯酒,但一向不羈的鐵漢竟細心地要下人換了杯盤碗筷,讓傅雨柔母女吃點東西外,還親自為傅雨柔的杯子添上茶,“敬敬大家!
她柔順的照做,梅城桓伸手拍拍她的手,凝睇她的眸光可熱切了,還不時的為她及女兒夾菜,讓眾人在笑鬧之余,對僵笑在座的鄭芷彤也抱以看戲的心思。這正牌夫人要是識相,就該借故離席的,誰教她在貴族圈中頗討人厭,時不時的便以相爺夫人的身分來壓人,半點也不討喜,這會可沒多少人同情她。
鄭芷彤不是沒有感受到自己有多么礙眼的眸光,但她怎么可能離開?!她是正室,合該坐在這里,但坐在這里,也是自虐,她好妒嫉傅雨柔,她更恨她竟有相爺的孩子,今日她刻意不許兩個妾室出席,卻讓這憑空冒出來的女人搶盡所有風頭,讓她如此不堪,叫她怎么不恨?
“今兒個,既是相爺的壽宴也是喜宴,咱們就別壞相爺好事了!绷_靖磊撩袍起身,拿起酒杯向眾賓客玩味一笑,仰頭就是干杯。
眾賓客笑咪咪的跟著舉起酒杯,同樣一飲而盡。
傅雨柔羞澀低頭,但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更為誘人。
梅城桓明知她是裝的,但他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某種陌生又無法分辨的情緒暖暖的在胸臆間悸動著。
當一小綹落發垂落她臉頰時,他沒有多想,伸手將那柔柔發絲掠到她的耳后。
她心臟陡地漏跳一拍,怔怔的看著他深邃的黑眸,不會太入戲了?
他的手順著她的耳畔摸著她的臉頰,喃喃低語,“莫非爺醉了?雨柔在爺眼中愈來愈美了!
在眾目睽睽下,旁若無人的說起情話,梅城桓沒想到自己說得如此自然,更沒想到,她肌膚的觸感如此滑膩,他竟舍不得移開手。
傅雨柔粉臉羞紅,對上他那雙毫不掩飾對她渴望的黑眸,她心跳加劇,他粗糙大掌的輕撫莫名令人酥麻,更讓她心驚驚,她只能慌亂低頭,掩飾心里悸動。
這當然不是演的,就因為這么自然,讓看到的每個人,都不會懷疑她跟梅城桓是情投意合的一對璧人。
鄭芷擦在桌下的手握得緊緊的,仍強撐著臉上輕顫的笑意,不愿失態。
不久,梅城桓笑容滿面的讓奴仆先帶傅雨柔母女到銀松齋去住下。
聞言,鄭芷彤臉色一變,心更是一痛,他竟然將她們安排住到銀松齋!
傅雨柔母女離開后,梅城桓仍從容應對,大方喝酒,鄭芷彤一直保持臉上笑意,直至宴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