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侯夫人!
阮歲年正想得出神,聽見甄蜜喚了人,才回過神,就見萬氏一臉不善地來到面前,冷聲道——
“夏夫人好大的架子,現在見著人不打聲招呼也不用起身了?”
阮歲年這才徐緩起身,向萬氏福了福身,“長寧侯夫人!
其實真要論品級,她是正一品夫人,長寧侯夫人是三品夫人,應該是長寧侯夫人向她見禮才是,只是算了,畢竟是長輩,又是在別人府上,她不想節外生枝。
萬氏上下打量著她,嗤笑了聲,“果然傳言不假!
阮歲年垂著眼,壓根不打算接話。
就連甄蜜也不想搭理萬氏,正想找個藉口和阮歲年離開,只聽萬氏又道——
“先前到幾個人家府上做客,聽說夏首輔的夫人還是處子之身,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阮歲年聞言,白皙的臉皮子微微泛紅,直覺得萬氏果真不是個好東西,連這種話都對著晚輩說,簡直是忝不知恥。
只是這事真有人在外頭傳?這些日子她只有回冠玉侯府,要說有人往外傳,那必定是戚氏,可是這種事看得出來嗎?八成因為知道夏燁是斷袖,才故意酸她的吧,真是不知檢點的長輩。
“夫人是長輩,晚輩本是不想說什么,可長輩不慈,晚輩自然不敬,還請見諒!闭缑壅Z氣平淡地說完,拉著阮歲年要走!霸蹅冏摺!
“給我慢著!”萬氏一把拉住阮歲年!澳愕故歉艺f說,你是哪來的本事煽動夏首輔對付咱們長寧侯府?”
阮歲年被扯得吃痛,按捺著性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請你放手,否則我可要叫人了!
萬氏認定是因為她才會讓長寧侯丟了差事,自然把帳記在她頭上!澳悴乓o我說清楚,我長寧侯府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竟讓你如此對付我們?我自問對你不薄,將你視為女兒看待,任由你和世子書信往來,結果呢,你竟然玩弄世子的感情!你要搞清楚,是你攀上了夏首輔,在御花園的那一天,誰都知道你是故意要他負責才推他進湖的!長寧侯府沒有對不起你,是你嫌貧愛富,另攀高枝!”
萬氏的嗓門很大,附近的姑娘們不禁都朝這頭看來,就連戲臺那邊也有人頻頻轉頭看著。
阮歲年直瞪著她,氣得渾身發抖,偏偏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確實,在她沒嫁進長寧侯府前,萬氏和戚覺自然不會露出真面目,她無法指責她任何不是,更可惡的是御花園湖畔的事,她相信萬氏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戚覺逼她的,如今卻反咬她一口,硬要將這事揚開,讓她難堪。
難道,萬氏忘了她現在的身分嗎?忘了她的夫君是誰嗎?
“長寧侯夫人,還請自重,這門親事是皇上賜婚,你這么說,是質疑皇上嗎?”她咬牙沉聲問。
萬氏頓了下,回想剛剛自己說了什么也有些驚。近來因為長寧侯丟了差事,世子手上的閑差也沒了,一家子只靠些田租度日,逼得她日子快過不下去,才會一時氣上心頭,口不擇言。
“夫人說是我夫君針對長寧侯府,如今你如此待我,我夫君知道后豈會善罷干休?”
阮歲年神情平淡,見萬氏臉色變得蒼白,不禁哼笑了聲,“不過說真的,我真不知道原來長寧侯府竟那般困頓,才會有所謂嫌貧愛富的說法,大概也只有我這種蠢姑娘才會差點被騙進長寧侯府,慶幸的是,我沒上當,就算我夫君再如何,也比個畜牲好得太多。”
“你……”
“歲年,別再說了!闭缑墼谂詣褡柚,看了看四周,瞧戲臺那兒已經有人走來,附近的姑娘家也在竊竊私語,她低聲道:“長寧侯夫人,要是再鬧下去,歲年臉上無光,你也別想討個好。”
在別人府上鬧事,往后不管去到哪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阮歲年趁著萬氏放松了箝制,抽回了手,看了她一眼,隨即跟著甄蜜離開。
在重來的這一世里,憾事已經被阻止,所以她可以平淡看待過往,但不代表她能忍受對方得寸進尺。
然而才走了兩步,背后被人猛地一推,阮歲年差點往湖畔撲去,幸好甄蜜奮力地將她往回扯,兩人雙雙跌坐在地。
“別太得意,往后多的是機會收拾你!比f氏惡狠狠地道。
阮歲年掌心都磨破了皮,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勢,她趕忙查看甄蜜!澳銢]事吧!
“我沒事,倒是你的手……”甄蜜瞧她的掌心里竟還嵌了地上的小石子,眉頭緊皺起來,試著要扶她起身,卻發現她站不起來!澳_受傷了嗎?”
阮歲年輕點著頭,覺得腳似乎扭傷了,榴衣趕忙扶著另一邊,痛得她掙扎了兩下才站起來。
“別以為夏燁能護你一輩子!比f氏哼了聲正要走,卻感覺有抹影子迅如疾電般地閃到面前,嚇得她倒退兩步,不小心踩到石子,狼狽地跌個四腳朝天。
夏燁瞧也不瞧她一眼,只看著阮歲年,就見她一身狼狽,衫裙都沾上了泥土,手心還滲著血,腳跟根本不敢踩著地。
他濃眉攢起,惱意化為憤怒在胸口竄動著。
甄蜜一見他,趕緊側過身,而阮歲年仍愣愣地看著他。
“……大人,你怎么跑來了?這邊都是女眷,你……”
話未竟,夏燁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驚呼了聲。
“去跟老夫人說,我帶夫人先回去了。”他淡道,隨即踏出朝一旁小徑走去。
榴衣愣了半晌才趕緊去通報。
夏燁的腳程快,連走帶跑,費上一點功夫就將她給抱上馬車,快到阮歲年連掙扎都忘了。
一進馬車,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馬車才剛駛動,他就動手要脫她的鞋,嚇得她趕忙掙扎。
“別動。”夏燁低斥道,不容置喙地脫下她的鞋襪,看上頭的紅腫并不明顯才微松口氣,目光隨即落在她的掌心,怒意張狂滋生著。
“我沒事!彼÷暤剜挥上胫麆倓偸鞘裁磿r候來的,是不是聽見萬氏說的那些不堪的話?
“我有事!
“咦?發生什么事了?”難道男客那邊也出了事?不對啊,依他的身分,誰敢在他面前造次來著?
“我的妻子被人欺了,還不算有事?”
阮歲年怔愣地看著他,小臉微微發燙,眼眶微微發熱。
“很疼?”他問,直盯著她的手。
她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抿起嘴,然后緩緩地往他肩頭一躺。
夏燁瞠圓了眼,渾身僵硬得不敢動彈。
兩個時辰前還對他張牙舞爪,兩個時辰后竟投懷送抱,教他不知所措。
半晌,他長睫微斂,瞅著躺在他肩窩上的阮歲年,她閉著眼,小嘴抿得緊緊的,像是受到了滔天委屈,教他心疼不已。
原本是想著能多赴宴透透氣也好,他認為大部分的女眷都會討好她,就算有一兩個不提眼的,頂多是言語上討點便宜,誰知道長寧侯家的竟如此大膽,是嫌近來京里太平靜,野火燒不進長寧侯府嗎?
他心里暗暗有了計較,伸手輕撫著她的頭,一路上,誰都沒再開口。
回府后,夏燁親自幫她挑出了掌心里的小石子,細心上了藥后再包紮,腳上更是由他親自推拿。
“今天讓你受委屈了!彼馈
“沒有!币稽c委屈如果能換來他的溫柔,其實很值得。
凈了手后,他輕撫著她的頭!吧笛绢^,你不需要忍,誰敢對你無禮,罵回去推回去就是,不要傻傻忍受!
“如果對方是皇后呢?”她不禁打趣道。
她知道他肯當她最大的靠山,可她也想要當他的賢內助,不給他扯后腿。
“打回去!辈患偎妓鞯囊痪湓。
“……別亂教我,我要是上當了怎么辦?”話是這么說,她心里還是甜甜的。
這天底下有什么能甜過相公的甜言蜜語?就算是假的,她也很一受用。
“有我善后,怕什么?不管怎樣,不能教人欺了,欺了你,就等于踩到我頭上,知道嗎?”事實上,簡直是比將他踐踏在地還要教他不能忍受,要不是眼前還有個局等著收網,哪里容萬氏放肆。
聞言,她心暖暖的點頭。
之后一整個晚上他都陪在她身邊,即便就寢時,他沐浴完仍在床邊坐下。
“大人?”阮歲年疑惑地看著他。
“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阮歲年眨了眨眼,隨即笑瞇了眼,像個執拗討糖吃的孩子終于嘗到了她想要的糖。
那笑意燦爛如驕陽,教他幾乎看直了眼,不由自主地勾彎了唇,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睡吧!
原來,她喜歡他作陪嗎?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搬回房里與她同床共寢了?
阮歲年應了聲,帶著笑意閉上眼,心里決定,明天開始定要對他很好,凡事都以他為主,再也不跟他置氣。
夏燁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睡臉,彷佛難得可以這么光明正大地看著她,哪怕要他看上一整夜他都不覺得累。
這是成親后她頭一回笑得這般開心,他不禁想,他得要趕緊處理完手上的事,才能有多一點時間陪伴她。
翌日,四更時夏燁進宮上早朝,散朝時易珞讓他留下,一道去了御書房。
“聽說昨兒個輔國公府上,你夫人受委屈了?”易洛問著。
“一點誤會罷了。”夏燁笑道。
“是嗎?”
“都是一家人!
這個答案讓易珞滿意之余也讓他心生警惕,猜疑他是否真的和萬家走近。
“夏夫人是朕作主賜婚的,愛卿可不能因為是一家人就讓夫人受委屈。”易珞點到為止地暗示著。
“臣明白!彼σ獠蛔兊氐馈
易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不痛不癢就算了,他還看不出他笑意底下的思緒,這一點最教他厭惡。
思索了下,易珞切入主題,道:“朕在想,唐閣老致仕這么久了,內閣也該添個人,不知道愛卿心里可有人選?”
“皇上,羅閣老的年紀也不小,聽說也有意致仕,臣認為不如一次添進兩人吧,兵部侍郎萬更年是個不錯的人選,吏部侍郎馬喻也不錯。”夏燁笑意不變地道。
易珞微揚起眉,打量他半晌,心里五味雜陳。
夏燁當過他的老師,他很清楚他不只是個驚才絕艷的才子,更是個熟悉兵法和治國策的奇才,懂得如何拿捏百官平衡,還相當洞察人心,深知圣意。
如果他不是跟睿親王走得那般近,自己也不致于這般防備他,想拿捏他。
但,如果他愿意一心一意地為他所用,他可以前嫌盡棄。
“……就這么著吧!币诅蟮馈
“臣遵旨。”夏燁彎了唇角。
把皇上想要的人塞進內閣,在他掌控之下,而其他六部的缺額就能填進他暗地里培養的人,這般算來他還賺了。
光是這幾個月來,六部已全塞進他的人,如此就能實質上的管理六部,杜絕貪墨和賣官鬻爵,就不知道他這般用心,皇上何時才能看見。
夏燁回到內閣處理手邊公文、擬票、起草詔書,光是等這些事告個段落,天色都黑了,他看著疊成好幾座小山的各地奏疏,想了下,收拾了幾份較急迫的奏疏,決定帶回府處理。
如果今天能再陪她用膳,她定會開心的。
他想再瞧瞧她昨晚的笑容,那般滿足,那般牽動他的心弦。
一回府,果然如他所想,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悅,那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說有多俏就有多俏。
“我馬上吩咐廚房備膳!彼。
“我先去書房一趟再回來梳洗!
見她點了點頭,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一路抱持著好心情朝書房而去,但遠遠的,他瞧見一個眼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十步外他就停下了腳步。
那個男人站在書房廊檐下,身形挺拔,眉目清朗,一身打扮和衛崇盡有七八分的相似,教他不由微瞇起眼,喃喃道:“可千萬別是我想的那樣!
身后的夏煜聽見了,立刻跑去將總管給拽來。
開玩笑,聽大人這口吻,心情定是瞬間惡劣到極點,他可不想獨自承受。
總管來到夏燁面前,不等夏燁開口,便道:“那位小廝是夫人親自挑的,說是要伺候大人的!
夏燁輕點著頭,唇角笑意愈勾愈彎,最終忍不住放聲大笑。
夏煜見狀,不著痕跡地退上幾步。
“好!很好!”夏燁突吼道,嚇得總管臉色發白!叭顨q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
話落,他拂袖離去,夏煜趕忙跟上。
而阮歲年這頭還開心地在廚房里指揮著,備的全都是夏燁喜歡的菜,待她回到主屋這兒才知道夏燁竟然出府了。
“怎么會這樣?”
“總管說,大人看到書房外頭的小廝后,大笑著說了很好,又說了‘阮歲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然后大人就出府了!绷褚聦⒖偣苻D告的一字不差地說完,接著便垂著臉不敢看她。
業障?阮歲年聽得一頭霧水,不是說很好嗎?不是笑了嗎?為什么說她是他的業障?
這分明是在埋怨她。
……為什么?她本來就預定再幫他挑個小廝,這個小廝是她花了好幾天的功夫,終于在今天才拍板定案的,心想他和衛崇盡聚少離多,要是身邊有個相似的人服侍,該是可以解相思,她都這般賢慧地做到這種地步,還不夠嗎?
她到底是哪里錯了?還是他對衛崇盡的愛意深到不愿一個替代品伺候?
這個想法像尖銳的刺狠狠地扎進她的心窩里,痛得她幾乎有些站不住。
“榴衣,有沒有問總管大人上哪了!
“奴婢問過了,可是總管說不曉得!
“去吩咐車夫備馬車。”不管他去了哪,她今晚都得去問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省得她多做多錯還惹得自己心痛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