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盛杏在遂心院吃了午飯才回到渥丹院,一踏進花廳,卻是呆住了,蘇榭居然在她的花廳吃飯,而且丫頭才剛剛要撒下的樣子。
她一時間既高興又因惑,“你怎么在這兒?”
“出了院落,祖母旁邊的老嬤嬤跟上來,把我引到這里吃中飯,大概是想讓我們說說話!
陸盛杏臉一紅,其實她也這樣想過,但怕落人口實,所以只能眼睜睜看他明明在廳上,卻是說不上話。
丫頭已經把桌子收拾干凈,奉上水果。
以前見面總能聊個幾句,現在定下名分,她卻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見狀,蘇榭主動笑道:“你看!
就見他從懷中拿出個荷包,桔底白羊,倒立的蝙蝠,吉祥福到,正是她前陣子送去給他的。
“收到后,我就換上了。”
陸盛杏一笑,“我好久沒拿針了,下次會繡得好一點。”
“這就很好了,我想你大概不是喜歡拿針的性格,不喜歡就不用拿,我不缺繡娘。”“是說……你到底喜_我哪里呢?”
要成親了,陸盛杏想問清楚。
“喜歡你哪里啊……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沒嫌那梢公臟,直接喊他上船,當時我就覺得你跟其它人不一樣!
他見過的千金小姐不少,比陸盛杏美的也有,但她們總用折騰人來顯示自己的高貴,他很不喜歡,下人也是人,除非惡意做錯事,否則不須如此對待。
但陸盛杏不同,她一邊維持大小姐的高度,一邊卻對下人和善,而且他注意到,她的丫頭并不怕她。
還有一點就是,她的“不安于室”他很喜歡。
他不需要一個深宅小媳婦,他想要一個能跟自己同游同樂的妻子,她對傳統禮教嗤之以鼻,這點很對他脾性。
最后就是她聰明,陸大禮那事情要是發生在一般人家,女兒早哭暈了,陸盛杏卻能察覺出不對勁,想辦法解決。
人的一輩子很長,他需要的是妻子,而不是丫頭、繡娘或廚娘,他希望夫妻倆能一起出門散散心,能一起說說話,兩人平起平坐,而不是只想著要怎么伺候他,怎么討他歡心。
不過這些太多太瑣碎,說出來他男子漢面子何存,于是只簡單說了,“我就喜歡你大無畏!
“大無畏?這算是夸我嗎?”
“當然,男裝出門,還開鋪子,嘖嘖,這可沒幾個深閨女子可以辦到,你這么有趣,我肯定要娶回家,這樣日子絕對不悶。”
陸盛杏笑著捶了他一下,“嗯。”
蘇榭反抓住她的手,兩人一下子安靜下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碰觸到對方,都有點不好意思,他過了一會才慢慢放開手。
她的心兒怦怦直跳,“不要緊,我沒生氣!
“我就喜歡你這樣!
“嗯?”她不解。
“不矯揉造作。我們都已經訂親了,等新房布置好就過門,如果這時候不小心握住你的手,你還說我輕浮,我才要傷心!
兩人氣氛正好,門口處卻傳來舜英的聲音,“小姐,蘇大爺,二太太跟三小姐過來了!
要去書房躲也來不及,陸盛杏連忙把他往屏風后面帶,“你等一下!
丫頭堪堪把桌子上的茶杯收下,趙氏跟陸成菊便跨過坎子進來,互相見禮過后坐了下來。
陸盛杏惦記著屏風后面的人,想趕快把兩人打發出去,于是有別于以往的等待,這次主動開口,“不知道叔娘跟二妹過來是有什么事情?”
趙氏滿臉堆笑,“便是過來恭喜你,說了一門好親事!
“謝謝叔娘!薄罢f起來老太太真是睿智,先前大嫂想給你說親,老太太都說再緩緩,看,這一緩,緩出多好的姻緣啊,還是郡主自己上門提的,我們京西這一塊可沒幾個商家姑娘能這般有面子!
“祖母一向疼我,叔娘可是特意來恭喜我的?”如果是的話,她已經知道了,快點回去吧。
“自然是,另外,叔娘在廳上聽蘇大爺說了那番話,回到景明院啊,越想越是不安,是來給你一點建議的!
陸盛杏在心里冷哼一聲,趙氏的景明院是陸家最亂七八糟的地方了,她居然還要來給自己建議?但這種話當然不能直接說出來,只能笑看回答,“叔娘請說!
“不納妾室,生女不嫌,三年扶正,說是容易,但其實困難,別的不說,萬一將來你有孕,不能侍奉丈夫,難不成也不納妾室?這不是把丈夫在花街推去,那些青樓女子手段可好了,你不怕萬一姑爺試過,流連忘返了可怎么辦?好好的姻緣恐怕就會被自己的嫉妒心給毀了!
陸盛杏只覺得羞窘,這這這這這種事情居然讓他聽去了,好丟臉。
趙氏卻以為她是在沉思,趁勢又道:“你這舜華舜英,乖巧有余,面貌卻是普通,蘇大爺想必也看不上,我倒是有個主意,你聽聽!
陸盛杏一直在意著屏風后的人,沒注意到陸盛菊的眼神,只順著趙氏的話道:“叔娘請說。”“我想著讓盛菊跟你一起過去,姊妹同心,你覺得怎么樣?”
陸盛杏一口氣不順,咳了起來。她聽到了什么,盛菊跟她過去?
趙氏以為自己說得太含蓄,她聽不懂,干脆說白了,“盛杏,我就直接跟你說吧,盛菊對蘇大爺的人品很滿意,你過門是貴妾,三年后扶正,她愿為妾室,三年后為平妻,從此你們姊妹同心,一同侍奉蘇大爺,既不用擔心外人爭寵,也不用擔心孕后服侍問題,你看可好?”
陸盛杏只覺得丟臉死了,拍拍臉頰,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屏風后的人了,“我看一點都不好!
趙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噎了一下,“哪里不好了?姊妹還是以你為尊啊,何況盛菊是嫡女,又不是庶女!
“蘇大爺既然答應我不會有妾室,他就一定會做到,我能獨占丈夫,又何必跟人分享,叔娘你說是嗎?”
“男人的話哪里能信了,別的不說,當年大伯上門求娶大嫂,也說過不納妾,后來還不是收了三個姨娘!
“那是我娘主動開臉的,哪里一樣了,叔娘別再說了,我天生小肚雞腸,萬萬不允許夫君有安。”
一心企盼而來到渥丹院的陸盛菊此刻十分失望,她今年已經十四歲了,皇帝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死,萬一他拖個半年,自己不就要等到十七才能成親,那又能許到什么好人家。
卻沒想到這時侯傳來大姊姊跟蘇家再度結親的消息,母親便跟她提了這主意,她原本也不肯的,她堂堂嫡女,何必給正妻倒茶端水,但今天見到了蘇大爺,他俊秀氣度不凡,引得她芳心悸動,心想,別說妾室還能再抬成平妻,只要蘇大爺疼她,就算一輩子當妾室也愿意。
可沒想到來到這里,大姊姊居然不愿意,陸盛菊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脫口道:“大姊姊你好自私!
陸盛杏含笑,“倒是請教二妹,我哪里自私了?”
“你自己嫁得好夫君,就不管妹妹,平常說什么對我們好,也都是想讓祖母喜歡你,故意裝出來的吧,遇到妹妹真的要求幫忙,卻是一口回絕,二姊姊是庶女,你卻對她比對我好,我美貌、多才,你樣樣都輸給我,所以怕我過門贏了夫君的寵,對不對?”
陸盛杏忍著想要大笑的沖動,“妹妹你真心覺得自己比我好。俊
“那當然,我會琴棋書畫,別的不說,女工就是一等一,繡娘就說過,我的針法可比那些三十年老經驗的師父還細膩,不用兩天時間就能繡出一只孔雀,大姊姊的手藝還停在繡繡白羊跟兔子吧!
“可是郡主府又不缺繡娘!
“你——我還懂得下廚,從小學習各種養身之道,夫君咳嗽了,該點什么菜,夫君睡不好,該點什么菜,天氣燥熱,天氣嚴寒,都有不同的飲食之法,這些大姊姊可知道?”
“郡主府也不缺廚娘啊。”
陸盛菊氣結,“你什么也不會,憑什么說上那樣好的親事,那應該是我的,我才配得上蘇大爺,才配得上福泰郡主府,娘,你看看,她只不過比我早出生,就什么好處都拿去了,當年祖父跟蘇家太爺只說兩家孫子孫女結親,又沒說哪一房,我也是嫡女!若當年嫁入郡主府的是我,肯定早就三年抱兩了,才不會輪到變成下堂妻,還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讓蘇家再來求親,她什么都不會,哪里配了?”
陸盛杏只覺得大開眼界,原來盛菊是這樣看她這個大姊姊啊,難怪祖母說她這種不會喳呼的個性要吃虧,因為你不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就有人認為你不會。
那些東西誰不會了,她不想做而已,因為很無趣。
陸盛杏不咸不淡的道:“不管你配不配得上,都是我嫁進去,所以二妹啊,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陸盛菊哭了出來,“娘,你看,你看,大姊姊這么自私,這么驕傲,她憑什么嫁得那樣好?我都委屈答應當妾了她還不滿足,難不成要我當通房嗎?為什么要這樣糟蹋我?我怎么說也是姓陸,難不成就我比她好,比她更像個主母,就要這樣千方百計打壓我嗎?”
“唉。”趙氏摟著女兒道:“盛杏,也不是我偏心女兒,做人真的不能這樣子,叔娘已經很退讓了,你不能欺負好人。”
陸盛杏很確定自己是被瘋狗纏上了,想到這兩母女一口一個自私,真不舒服,人家的東西不愿意拿出來就是自私,怎么不說自己喜歡占人家便宜呢,所以她能跟盛梅、盛桃相處得好,卻跟盛菊合不來,是有原因的。
“我懶得跟你們說了,請你們離開,這件事情以后不準再提,否則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陸盛菊大哭大嚷,“娘,我們走,我們走,我要去跟祖母言明今天在渥丹院發生的事情,大姊姊欺人太甚!”
那兩母女一走,陸盛杏就尷尬的從屏風后請出蘇榭,但因為她自覺羞窘,沒再多談,很快就把人送出垂花門外。
稍晚一點,寧嬤嬤來跟陸盛杏說,那兩人去了遂心院跟老太太告狀大姑娘如何自私,只想著自己,還欺負妹妹,然后老太太罕見的動了怒,趙氏進門快二十年,第一次被賞了板子,陸盛菊禁足三天。
雖然距離過門沒幾天,陸盛杏還是把握剩下的時間——她的茶點鋪子已經萬事俱備,雖然福泰郡主說不禁止她出門,但總不可能像住在家中一樣自在,她打算趁著好日子把鋪子開了,只要熬過前頭的兵荒馬亂,后面自然會順刑。
審視著這鋪子的一切,柜門、木柜、油紙疊、小食盒,陸盛杏覺得很滿意,耳朵彷佛聽見算盤撥弄的聲音。
就等著明天了……
叩叩叩,有人敲了鋪子的門。
陸盛杏上前打開了門,“抱歉,小店還沒開始營……”
福兒?她是蘇榭書房中領頭的女丫頭,說來好笑,在郡主府她雖然沒見過蘇榭,但福兒卻是見過數面,彼此都知道彼此的。她來這里做什么?
“陸大姑娘在這里真是太好了,有件事情少爺剛剛知道,命婢子過來告知一聲。”
陸盛杏把門拉開,“進來說話!
福兒點頭進門,后續道:“少爺剛知道表小姐打算對鋪子下手,為了不要惹官非,大姑娘的鋪子可得晚點開了!
陸盛杏皺眉,“朱光瑤?”
“是!
“把事情跟我說清楚。”
她都快忘記這號人物了,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做作的哭泣,表哥嗚嗚,表哥咽咽的,當時就看得出來她十分喜歡她表哥,對啊,三番兩次跟在后頭,完全不管場合就要哭,這么喜歡蘇榭,知道他要成親這不抓狂?“表小姐知道少爺要娶妻后大鬧了一頓,郡主說,她是皇室宗親,不能以妾室過門,這才勉強把她按捺下來,但終究是不愿意,前陣子都在打聽姑娘的事情,知道姑娘要開點心鋪子,打算買了糕點回去摻點藥,再送給人吃,讓人身體不適,若是告官,自然能查出余下的點心有藥物,到時候姑娘可難洗清!
“這哪里算按捺住了,她根本不甘愿啊。”
福兒只能陪笑,“表小姐自在慣了,做事情比較少考慮其他!
這句話說白話一點就是朱光瑤任性慣了,想怎樣就怎樣,自己不能嫁,也要搞得人家雞飛狗跳才甘愿。
她就不去想,如果這樣一鬧,連帶福泰郡主都會臉上無光,那要福泰郡主如何喜歡她?
“福泰郡主不送她回臨辨郡主那邊嗎。”
福兒還是露出面有難色的笑。
陸盛杏懂了,因為是臨辨郡主唯一的孩子,從小無法無天慣了,她想跟表哥一個屋檐下,誰也拿她沒辦法。
這不對啊,那等她進了郡主府,不就危機四伏了嗎?
福兒很會察言觀色,馬上猜出她心里所想,安撫道:“姑娘放心,新房不是在原本的舊院子,而是在少爺的書房那邊。”
蘇榭自幼聰穎,福泰郡主于是買下隔壁宅院,整治做為蘇榭的書房,再將兩院打通,雖然如此,打通的卻不是墻壁,而是只有月門大小,當時怕府中宴客,客人誤闖,月門還有一道木門,之前蘇榭為了安靜讀書準備科考,那木門鎖了數月不曾打開。
如果蘇榭把新房置在書院,只要把木門闔上,也就寧靜了!吧贍斪罱絻擅,時間比較少,少爺說,等過陳子他會親自跟臨辨郡主提表小姐的事情!
“我知道了!
“還有一件事情!
福兒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登時陸盛杏很想找個地洞鈷進去。
送走了福兒,又把申姨娘跟焦姨娘叫出來,講了得延遲開店的事情,兩姨娘雖然錯愕,但也只能接受。
看著買來已經訓練好的六個丫頭,陸盛杏忍不住想:桃花男,快點把你那表妹安撫下來,不然這鋪子跟人力都在空轉,她的發財夢要什么時候才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