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結束后,許樹茵回嘉義一趟向家人報備未來的工作,家人雖然不舍得她一個人在臺北生活,但是為了她的夢想也只能忍痛放手。
她還是和原來的兩位同學住在當初合租的公寓里,沒加班的假日偶爾到左桀那里過夜。
左桀突然到一間制藥公司做起業務,這件事,跌破了他所有朋友的眼鏡,就連許樹茵也很詫異。
“唷,穿襯衫打領帶……這是誰?”在阿達的面攤里,朋友挑挑他松開的領帶,很不習慣他這副“菁英份子”的模樣,不過,口吻是調侃,心里卻很為他高興。
“你不是說你這輩子絕對不會干那種上班打卡的事,受到什么刺激了?”
“阿桀,你一定要為我們爭光,好好干,以后我們都靠你了!”朋友一個接一個發言。
“你們怎么愈來愈像娘兒們,啰嗦!”左桀啐了一聲,將整條領帶扯下收進口袋里。
許樹茵坐在左桀身旁,悶悶的,一直沒說話。
她覺得他沒有以前快樂,經常一個人站在窗戶旁,一根煙接著一根抽,一、兩個小時都不說話。
他有心事、有煩惱也不會讓她知道,就連他為什么會突然去工作,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朋友介紹就去了。
他人在她身邊,但是她卻覺得他離得好遠。
吃完面,一群人吆喝去唱歌,包廂里左桀也是喝酒多,唱歌少,只有被朋友硬拱出來才勉強唱一、兩首。
他不快樂,許樹茵也跟著不快樂了。
凌晨一點,從KTV出來,左桀載許樹茵回住處。
他考了駕照,機車、汽車駕照都拿到了。
“阿桀……明天放假,晚上到你那里,好不好?”
“嗯!甭犜S樹茵這么說,左桀轉了個彎,騎向另一個方向。
許樹茵環著他的腰,耳朵貼在他背上,天真地想,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聽見他的內心話。
左桀上班的那間制藥公司的負責人就是左康生,這是當初為溫怡芬的監護權官司求左康生幫忙的交換條件,到公司上班一年。
主要的原因卻是為了許樹茵,過去,他一個人生活無所謂苦不苦,但是,不能讓她受委屈,不能讓她過那種不安定的日子。
只是,他不想靠父親的關系,但答應了,無論如何他會待滿一年的,一年后,他會憑自己的實力,找個穩定的工作,然后到嘉義登門拜訪,得到師父的認同,也讓許樹茵的家人放心將她交給他。
同期進去的五個業務光是記那些藥品名稱每個人就唉唉叫,面對總是擺高姿態的客戶也是抱怨連連,再加上老鳥拗菜鳥的不公平對待,兩個月過去,居然只剩他一個。
業務的工作對他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只是頹廢自由的生活過慣了,突然進入鳥規定一大堆的公司,綁手綁腳的讓他有種被緊緊勒住脖子的窒息感,但是,他知道,要照自己的游戲規則走,就得先拿出本事,他不會讓自己困住太久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硬脾氣正好符合了左康生的期待,他來日無多,過去未能盡到父親的責任,沒有教他學會一個字,沒有為他簽過一次家庭聯絡簿,現在,打算將在所剩的日子里,教會他所有生存技能。
“阿桀……”回到左桀住處,許樹茵想跟他談談。
“嗯?”門一開,土匪沖過來迎接他!皠e急,幫你帶一堆骨頭回來了!
現在阿達都會把客人啃完的鴨脖子、雞翅、熬湯的大骨留給土匪。
“你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
“為什么這么問?”左桀勾勾唇角。
“感覺你……好像不大開心。”
“呵……”他坐到床上,將她圈在兩腿之間!澳憧催^哪個上班族工作很開心的?”
他的住處依舊家徒四壁,除了工作,什么都沒變。
“如果不開心就不要做了!彼苄奶鬯浪隙o法適應那種拘束的環境。
“不做你養我?”他挑眉,玩笑問。
“可以啊,我有工作……”在許樹茵眼中,她的就是他的,不假思索便點頭。
左桀的眼神黯了下來,松開她,燃起一根煙。
“阿桀?”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你想養小白臉?”他淡淡地笑,笑中有著嘲諷。
原來,她是這么看他?她對他這么沒信心?
“不是養小白臉,我只是希望你快樂,不要勉強自己,如果不喜歡上班,做做小生意也可以,你想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我會認真工作!
他皺起眉頭!拔义X不夠花你去賺,我想鬼混一輩子你也支持,我喜歡跟別的女人亂搞也沒關系,萬一我做生意失敗欠債,你是不是要去酒店工作來還錢?”
有個女人打算一輩子無怨無悔地為他付出,他應該高興,但是,他卻冒出怒氣,他就這么不值得依靠,得讓她費盡心思來安排他未來的路?
既然對他這么沒信心,又何必跟著他?
“不是這樣……阿桀……”面對左桀的冷嘲熱諷,許樹茵慌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你知道我以前過的是什么生活?身邊的女人多到你無法想象,這你也知道?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單純,有愛情就夠了?”
許樹茵哭了,因為她不知道阿桀在說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生氣,只是被他那種摒棄的口吻給傷了。
“不要哭——”他抓抓頭發,被這莫名其妙燃起又壓不下來的怒火給搞煩了。
現下,是他的生活模式產生變化的轉折處,他是不習慣,是煩躁,但是,他正在克服,需要的不是她來告訴他,要他放棄。
這輩子,他最會的不就是放棄嗎?
“我是想了解你……但是你愿意讓我了解嗎?”許樹茵說出了擱在心頭許久的不安!澳闶裁炊疾徽f,什么都悶著,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
“不高興就滾!”他將煙蒂扔進飲料杯里。“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
許樹茵一時感到萬般難堪,一直是她眼巴巴地巴望他的青睞,他從來就沒說過喜歡她,他也是無法拒絕才勉強跟她交往的吧!
她拾起地上的皮包,沖向大門,哭著離開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
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她哭,但是,她還是不懂,不懂左桀。
許樹茵離開后,一陣涼風灌進屋內,左桀的怒氣頓時冷了下來。
他怎么了?!
怎么會把過去那些壓抑、不平的情緒全摻雜在一起了?
她成了他宣泄情緒的出口,她的關心被他下意識的抗拒給扭曲了……
土匪縮在墻角,用烏黑圓滾滾的眼珠子望著他,似乎也在責怪他的不是。
他又點起一根煙,懊惱著。
算了……他彈彈煙灰,如果她因此而看清他是怎樣的人,想離開他,也好。
他揉著酸澀的眼窩,覺得好累。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符合所有人的期待,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讓大家都開心,他天生帶塞吧!
總是讓身邊的人痛苦,總是讓人失望,所有人都應該離他離得遠遠的,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算了……
。
左桀到便利商店買了幾瓶威士忌,將自己灌個大醉,他知道自己說錯話,傷害了許樹茵,壓抑下找她的沖動,心想也許她也需要好好思考,他想給她時間,讓她想清楚她愛他什么?
想清楚未來還愿不愿意跟著目前尚看不到什么成就的他,想清楚跟他在一起究竟快樂多還是痛苦多。
或許,她內心也有沖突,也有掙扎。
讓她決定吧!如果想走,他不會攔她……
無力的手拿起玻璃酒瓶,灌下最后一口,左桀倒向床面,腦中只剩暈眩,他不后悔過去選擇背離世道的人生。
這是他的決定,他能承受,只是……他正在改變,卻不知道許樹茵愿不愿意等他。
他沒有權利要求她,但若真的放開手讓她走……他可以預見有多痛苦。
醉了,睡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爛醉如泥的左桀在一片混亂中睡著了。
夜半,有抹身影順著鐵梯登上左桀二樓住處,輕輕地打開門,走進他的房間。
土匪聞到空氣中的氣味,微微抬眼,是熟悉的味道,嗚咽了一聲,又趴下睡覺。
那身影蹲在床邊凝視左桀,許久,才緩緩地躺上床,挨向他。
蒙眬中左桀察覺身旁有人,接著觸碰到了柔軟的身體,卻無力起身。
勉強抬起手將身旁的人摟進懷里,內心感動莫名。
“笨蛋……還回來干么……”他干啞地發出聲音。
許樹茵并沒有放棄他。
他趕她走,是因為對生活的不安,對自己的缺乏自信,然而,這樣的他,她卻依舊回到他身邊。
這份愛,是對他最大的鼓舞。
喝得太醉的他并沒有發現那人其實不是許樹茵,而是溫怡芬。
溫怡芬在理智與情感沖突中忐忑不安,低聲地啜泣起來。
聞到空氣中的酒氣,知道左桀醉了,將她誤認為是許樹茵,她該離開,卻忍不住又想再多留一會兒。
她是惡女,做了不該做的事。
“別哭了……是我不好……對不起……”他拍拍她的背。
懷里的人搖搖頭,還是傷心。
“睡覺吧……別胡思亂想了,我沒事的……”睡意摻著醉意,左桀又陷入沉睡。
夜,又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