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亭子里靜寂得吊詭,竇月芽像是被定住了,怎么也轉不開視線,眼里映滿那慵懶邪魅的男人,直到不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聽見有人高聲喊著——
“別跑!還不趕緊將他拿下!”
那急促的聲音,怎么聽都不覺得是什么好事,也適巧化解了詭譎的氣氛,竇月芽回頭望去,突地聽見姑娘們的尖叫聲。
仔細一看,還有幾個姑娘狼狽地跌趴在林木間。
竇月芽眼角抽搐著,敢情是這幾個假裝離去的女人一直躲在后天偷窺她和華與剎的互動。好好地不當人偏要當狗仔?如今還真是跌了個狗吃屎,她一點都不同情。
然后,更凄厲的尖叫聲響起,從林木縫隙間,她瞧見了一個男人正拖著個女人,要死不死地竟還往亭子的方向退來。
這狀況不用猜也不用問,根本就是有人遭歹徒挾持!
是說,這皇宮不都是禁衛幾步一哨地駐守嗎,竟還讓歹徒闖入,這禁衛會不會太弱了點?
就在竇月芽腦袋運轉間,那男人已挾持人質到亭外,隨即一大票黑鴉鴉的禁衛已趕至,為首的有兩人打扮不相同,頭上還戴著笑金冠。
“大膽惡賊,還不趕緊放開二皇子妃!”揚劍直指的男人正是五皇子華與剛,面貌粗獷,一臉氣急敗壞。
而站在他身旁的男人正是二皇子華與剡,劍眉長目,顯得沉穩得多,銳目從惡賊身上,緩緩掃向在亭內品茗,還不忘敬他一杯的華與剎,教他眉頭微蹙。
“二皇子,救命啊。”被挾持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二皇子妃,手中還抱著出生才六個月的兒子。
“惡賊,今晚你是插翅也難飛,還不快速速就擒!比A與剡話落,亭內的華與剎竟低低笑著。
竇月芽皺緊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哪里好笑了?這可是生死關頭耶!雖說她認出被挾持的人,就是剛剛霸凌她的首腦,但那種霸凌實在是不痛不癢,教她連記恨都嫌累,她滿心只希望對方能夠脫困。再者眼前正在談判,是關鍵時刻,這男人怎么還笑得出來?
“這種說法,只會讓人覺得多殺一個一道上路也好。”許是她雙眼寫滿疑惑,才教華與剎心情大好地解惑。
困疑之間,她已聽到那蒙面賊人已高聲喊道:“既是如此,老子多帶一個上路,黃泉路上好作陪!”
這簡直像是套好招,教她瞠目結舌。到底是歹徒說的臺詞和心思都差不多,還是他在戰場見多,早已見怪不怪?
“王爺,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問。
“護著你!
她呆了下。“我是說——”
“那不關本王的事,只要他不踏進亭內,本王就不管,只要他敢踏進,本王連全尸都不會留給他!彼禽p松的口吻,簡直就像是在說“啊,這茶真是好喝”。
竇月芽呆愣半響,再看向亭外。那惡人距離亭子也不過是幾步遠,要是殺了一個不夠,進亭抓她當人質,好拼命逃出生天,似乎也很合理。
所以這人只管后頭發展,不管眼前的險惡,只要不犯他,他就不犯人?知道他會徹底地護著自己,多少教她的心微暖著。可問題是,二皇子妃……算起來,是他的二嫂吧,是他的家人吧,他怎么不在意?他是不是和他二哥感情很不好?有仇,也不該如此無情吧。
“可是王爺在這兒,應該可以里應外合才是!鼻昂髪A攻下,那人肯定逃不過的,不是嗎?
“哪來的里應外合?成了是他的功勞,敗了倒成了本王的不是,本王何苦來哉?再者他負責統管皇城兵,而五弟更是負責宮內兵馬,竟還能讓人闖進宮……自個兒操練不足,禁衛失責,后果他們得自個兒扛!彼麘袘邪淹嬷|地輕薄的白玉杯,瞧也不瞧亭外一眼,簡直視作鬧劇一場。
“可是這當下,先救人比較要緊吧。”她對這種自掃門前雪的說法并不陌生,可到底是人命關天,熱情點行不行?!
竇月芽正企圖再勸說,亭外又響起談判聲,華與剎邊聽邊笑,簡直像在看戲,被戲中角色對白給逗得大笑。
可事實上,別說亭外人,就連她的心也高高懸起,畢竟這不是戲,這是真實,她已經瞧見那賊人的刀刺進二皇子妃的頸子,而被對峙叫囂聲吵醒的嬰孩發出嘹亮啼哭聲。
賊人氣惱地搶過嬰孩,拎著細弱軟塌的脖子,手中大刀依舊擱在二皇子妃的頸子是,大聲喊道:“讓路,否則我就讓這孩子先上路!”
才六個月大的孩子怎受得了這般對待,啼哭聲轉為凄厲而后無力,小臉漲得由紅變紫。
“住手!”華與剡見狀,沉穩面容徹底崩塌。
這孩子可是第一個皇孫,深受皇上疼愛,斷不能失去這個孩子!然而,眼前他卻是無計可施,一旦退讓,恐怕就要讓賊人揚長而去,妻兒能否脫離險亦不得知,可他要是不退,眼看那孩子就快要咽氣了!
華與剛已沉不住氣地想要沖向前,卻被他擋下,他目光移向亭內的華與剎,仿佛惱怒他竟不出手搭救。
就在瞬間,賊人抓著嬰孩,拖著二皇子妃想闖入亭內。
竇月芽嚇傻了眼,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頎長俊拔的身形已立在面前,就連掛在腰間的長劍也不知何時出鞘,閃耀懾人銀光。
她的心隱隱激動著,長這么大,她向來自立自強,再大的難關她都咬緊牙關度過,從未依靠別人幫助,更不曾想過有人會站在她前頭,替她擋去切身的險況。
“退開!比A與剎語氣輕柔,眉眼間噙著令人不寒而栗的笑。
賊人一見他,將二皇子妃和皇孫給拽得更緊,側身對著華與剡等人,于是眾人逮著他身露破綻的當頭,一鼓作氣向前,豈料賊人仿佛有準備,高高抓起皇孫像是要拋擲在地,但他威脅的話語都還未說出口,華與剎手中的長劍便迅如疾雷揚去,斬斷賊人的手,順勢橫斬,硬是將賊人面前的二皇子妃斬首,賊人的胸口濺上血水。
所有動作,只在一瞬間,他甚至還有余裕接住掉落的皇孫。
華與剡和華與剛愣在當場,只見華與剎微抬眼,笑得邪魅!斑@不就得了?”
竇月芽的視線被他寬大的肩背給擋住,但夜風揚起,她聞到濃厚的血腥味,看見落在地上身首異處的二皇子妃。
不久前,她才盛氣凌人地霸凌她,豈料眨眼間,她已身首異處……一陣反胃,教她不住地干嘔著,慶幸自己并未用膳,否則她肯定肝膽都吐出。
華與剎聽見她的干嘔聲,只是好笑地揚了揚唇,下了階,長劍抵在賊人的咽喉上,只要那劍微挑,他會立刻下黃泉,賊人突揚聲大喊。
“王爺,你怎可如此?是王爺要屬下如此行事!”
那音量足夠讓在場的所有人聽見,竇月芽更是難以置信地瞪著華與剎的背。
然而華與剎只是低低笑著問:“本王為何要你這么做?”
“是王爺要屬下殺了皇孫的!
“殺了皇孫對本王而言,有何益處?”他一臉虛心請教。
“多說無益,四弟還是到父皇面前解釋吧!比A與剡不知何時來到身旁,接過他手中的孩子!皝砣,將賊人押下!
幾個侍衛立刻向前將身受重傷的賊人給架走。
華與剎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有何不可?”收了長劍,回頭笑睨著面色蒼白的竇月芽,他笑瞇了勾魂眼!霸趺矗瓦@么點能耐,你要如何成為本王的妃?”
竇月芽不敢相信他竟笑得出來。面對那不全尸首,他竟能談笑風生……
華與剎哼笑了聲,回頭跟著其他兩個兄弟離去,而竇月芽發現,二皇子根本連看都沒看二皇子妃一眼……這是哪門子的夫妻,哪門子的世界?
她,通體生寒,膽顫心驚。
興和殿內,宮宴早已撤下,五個皇子跟著皇帝來到后頭暖房。
華與剡將方才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稟報。“那賊人要是真與四弟一點關系皆無,又為何口出此言?”
“那賊人呢?”皇帝沉吟著。
“回父皇的話,兒臣已派御醫救治,就為了讓那賊人道出實情!比A與剡說著,目光卻是落在華與剎身上,仿佛非得藉此整治他。
“與剎,你作何解釋?”皇帝坐在案前,銳利眸子直睇著最為倚重卻同等防備的兒子。
華與剎無奈揚笑!案富剩仁巧潋T比試時有人在紙鳶上頭裹了毒粉,而后有有人莫名闖入宮中挾持了二皇子妃和皇孫,父皇理該先論失責禁衛,再論皇城衛,否則又豈會給人下手的機會?”
話落,華與則眉頭深皺,華與剡和華與剛臉色微變了下,立刻雙雙跪下!皟撼际殻蟾富仕∽!
“這事朕會處理,倒是你,還沒跟朕解釋個詳實。”
“父皇,如果一切皆是兒臣所為,在兒臣拔劍時,兒臣便不會留他一絲殘命來指控兒臣,這栽贓的手法著實拙劣,求父皇徹查,兒臣也愿意與那賊人當殿對質。”華與剎笑意不減,好似對皇帝的猜疑無動于衷。
“查是必定要查的,但四弟也不該一劍斬了皇子妃!”華與剡話題一轉,反口咬住這事。
華與剎神色不變地反問:“在那當下,我只能選擇救一個,而我該救的是誰,若判斷失誤,可能一個都救不了,面對那險況,二哥,換作你是我,你能怎么做?”
華與剡被問得無法反駁,又見華與剎看向華與剛問道:“五弟,你也在場,你認為呢?”
華與剛看了看始終沉默不語的大皇子,只能沒轍地撓撓鼻子。“我沒辦法說四哥做對,但也無法說四哥做錯!碑吘鼓钱斚拢缿以谝荒铋g,能做何反應?
他是真的被華與剎那一劍嚇著,他完全沒猶豫,舉劍就斬,劍法凌厲狠絕,不留后路,好似不管今兒個是誰被挾持,他的做法都不會變。
那狠勁,教他頭皮發麻。
皇帝聽至此,乏力地擺了擺手。“這事明日再議,倒是與剎……朕決定你的屬地在近澤,今日你既已贏了比試,碩公主自然就指給你……下個月大婚后,帶著她一道前往近澤!
華與剎抬眼,目露驚詫和惱意,而同時,華與剡怔愣后垂眼暗抿笑意,華與剛和華與則對看一眼,華與剴則是眉頭一皺,只覺得父皇在這當頭提這事,像是壓根不信四哥。
只因要是連屬地都決定了,就代表著皇位繼承的名單,不可能出現四哥的名字,將四哥趕往屬地,表面上是拔擢,實際上卻是將他發派北防。
心思微轉,他看了華與剎一眼,瞧見了他眸底的怒意,也瞧見了二哥落井下石的笑臉,五哥撇唇冷哼了聲,唯有大哥始終垂目無表情。
“你們都下去吧,朕累了。”
“兒臣遵旨。”
幾個皇子分別退出暖房外,臨行前華與剡得意地笑睨他一眼,華與剛則拉著始終沉默的話語則先走一步,留下拖著牛步的華與剴。
“四哥。”他想了想還是啟口換住兄長。
“有事?”
“四哥的劍夠快,就算不殺二皇嫂,肯定也救得了皇侄和二皇嫂,為何……”
到嘴邊的話突地頓住,只因瞧見他四哥表情。
“誰教她欺辱了盛蘭!睅еσ鈷佅逻@句話,華與剎徑自舉步離開。
華與剴渾身爆開惡寒,不敢去想象四哥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雖說他是打小和四哥一塊在坤和殿長大,可他和四哥卻不若外人以為的那么親,他總是看不透四哥在想什么,如今四哥這抹笑,好似早已不把人命當命,砍一個人,就像是割一把菜……
可難道四哥會不知道二皇嫂娘家可是兵部尚書家?他斬了二皇嫂,難道就不怕鬧出大事?再者,他根本不認為四哥會為了替盛蘭出口氣而賭這么大。
如今,父皇因為這事將四哥調往近澤……四哥還是笑了,盡管臉上有怒氣,但他卻直覺那怒氣是假的,是演給別人看的,笑意才是真的,似乎他達到了某種目的。思緒在心底轉了幾回,他無聲輕嘆。
華與剎來到宮門外,王府馬車正等著。“卓凡,回府!
“是!
坐進馬車里,華與剎止不住臉上笑意。
到手了,近澤三十萬大軍的兵符!在上一回的人生中,盛蘭死了,他留守京城,近澤三十萬大軍的兵符被剝奪,在桂皇后死后,他迎娶了首輔之女為妃,身為首輔外甥的華與則遭他使計中傷而被流放,之后他再挑撥華與剡和華與剛互相殘殺,最終再借定國公桂子玦的東北兵,一舉殺進宮里,得到皇位。
如今,盛蘭未死,得到她,他一樣可以得到桂子玦的支持,但是為了得到桂子玦的兵力,他不該再迎娶首輔之女為妃,造成和桂子玦之間的嫌隙,為了未來完美的登基,除了東北軍,他要得到最精銳,而且完全聽令于他的近澤大軍。
而今晚的鬧劇,就是為了讓皇上猜忌,將他發派北防,唯有如此,他才能重掌大軍!
一進睿王府,他忍不住笑意地道:“卓凡,去把謝祖找來!
“是!弊糠部戳酥髯右谎郏牡浊宄,有事發生了。
他的主子是個愛笑之人,然而當主子噙笑時,總是有所圖謀,有人命要消失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