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與剎糾正王府主廳等著,喝了一盞茶,就見卓凡領著臉色蒼白的謝祖走來。
謝祖走得極緩,眉頭微攏,仿佛身體不適。
“屬下見過王爺。”謝祖掀袍單膝跪下。
“不用多禮。”華與剎笑與他對視,突地呀聲道:“怎么臉色如此蒼白?”
謝祖顫了下,隨即恢復冷靜道:“屬下許是染上風寒,回頭熬帖藥服下便好!
“是嗎,既是如此,可要好生休養,本王未來還打算重用你!比A與剎笑瞇眼,從懷里取出一枚通寶銀把玩著。
通寶銀是八方王朝通用的錢,一枚通寶銀約莫等于五兩銀,一面雕飾四爪夔龍,另一面則是雕著通寶兩個字,通常為皇族貴胄間才有,民間雖可用,但流通量并不大,反倒成了民間爭相收藏的至寶,價格遠超過實質的兩數。
“多謝王爺賞賜。”謝祖低下頭,額上2早已冷汗涔涔。
“對了,今兒個怎么沒瞧見其他幾個好家伙?”華與剎把玩著通寶銀,看似隨意地問。
以謝祖為首,是他尚在京城執掌皇城衛時,從皇城衛里挑選出的暗衛,會稱為暗衛,自然就是在暗地里為他做些骯臟事,甚或潛伏在其他皇子身邊當眼線,當然偶爾也會出現那種窩里反,陣前倒戈的爛角兒。
謝祖聞言,冷汗幾乎濕透他的背脊。
宮中鬧的事,他豈可能不知?但吊詭的是,被逮的明明只有一人,其他人卻不知道為何也未回來回報……難道王爺早看透他暗地里做了些什么?
華與剎倒也不急,像頭慵懶的豹子,擱下通寶銀,徑自倒了杯茶,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謝祖,你可知道為何本王每每要你們辦事后,回頭與本王飲上一杯茶?”
謝祖不解抬眼,對上他笑得邪魅懾人的眼,心頭狠狠一顫。
“那是因為每每要你們辦事之前,本王都會差人在你們的茶水飯菜里下毒,只要你們來得及回頭,喝上這杯茶,那就什么事都不會發生!边@法子一直以來成效卓越。
“王爺你——”謝祖欲起身,一直在腹間盤旋的疼楚瞬地轉為劇烈,教他踉蹌跪倒在地。
“你是要問本王明明沒發派你任務,為何還這么做?”華與剎笑得愉悅,冠上珠玉瓔珞交擊出清脆聲響!澳愦诒就跎磉呥@么久,難道還不知道本王是個疑心極重的人?本王下毒自是防備,你私底下做了什么,豈逃得過本王的眼?”
“王爺早就知道屬下和大皇子……”
“還不說實話?”他哼笑著。
“屬下該死,屬下不該受重金誘惑,但屬下盡管接受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重托,但也不忘從中挑撥,好讓……”
“唱戲不成?真不知道你唱的是哪出,本王沒興趣聽!比A與剎懶懶打斷他未竟的話語,徐緩起身!澳闶樟硕首拥闹亟,在紙鳶上動手腳,要是上頭的火藥沒被本王先打掉,一旦引爆,毒粉四散,正中本王和其它皇族,那可是絕好的法子,而后聽令大皇子行事,再派人潛入宮中欲殺皇孫,好讓二皇子因痛失愛子失了皇上寵愛,教皇上嚴辦五皇子或本王……這招,挺高招的,一箭數雕啊!
瞧謝祖面無血色,滿臉難以置信,華與剎不禁搖頭失笑!爸豢上,萬事皆敗。你忘了本王性本猜忌,早在你身邊安插眼線,紙鳶一事本王早就識破,再加上皇孫被護個死緊,你根本沒有機會下手,最終還是本王派去的人有能耐!
謝祖聽至此,神色恍惚,喃喃自語,“原來……是武平出賣了我。”
武平正是被王爺所傷之人,謝祖聽說是他將王爺給咬出來的,他驀地意會,追問:“就連他的說詞都是王爺交代的?”
“那當然,最危險的做法,有時最能自保了,是不?”華與剎噙笑反問。“謝祖,你猜本王現在想做什么?”
“王爺要殺要剮,屬下沒有二話!彼麖耐鯛斈晟俦闩闶淘谂,見過背叛王爺的人是什么下場。當初他會鋌而走險,也是因為他打內心畏懼著王爺,想借他人之手將王爺除去。
“說那什么話?你好歹也跟在本王身邊那么多年,本王豈忍心動手?”
那輕柔的笑音,彷佛一條絞繩,絞上了謝祖的喉嚨,教他驚懼莫名。他不怕死,就怕王爺可怕的手段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樣吧,你跟本王賭一把,要是賭贏了,本王就放過你,要是賭輸了……就別怪本王。”華與剎從桌面拾起通寶銀,回頭看著他,彈起通寶銀,收在掌心。
“謝祖,你要賭哪一面?”
謝祖直睇著他,嘴角扯出苦笑。有什么好賭的?賭與不賭都是死!王爺把玩通寶銀時,便是他拿人命玩樂之時,他又不是不知道。
“謝祖?”他噙笑再問。
“……夔龍!
華與剎攤開掌心,訝道:“可惜了,是通寶……不過本王可以給你機會,給你百步的機會。”
謝祖面色不變,之因這把戲他是見識過的,真正逃過的……沒有。
“從現在開始,給你百步的機會,百步之內,本王不發箭,但是百步之外,生死立見。”華與剎一彈指,卓凡將早已備好的弓遞上!爸x祖,走吧!
謝祖閉了閉眼,突地轉身就跑,就見亭外不知何時聚集了十數個暗衛,一張紙熟悉的面容,全都是近澤三十萬大軍里的精銳,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華與剎早有防備,就連今晚的事,華與剎都早已知情,甚至趁機一網打盡,說不準還能把罪嫁禍到其他皇子身上。
于是,他拔腿狂奔著,拼著一百步外的一線生機。
而華與剎早已走出廳外,將八尺大弓拉得飽滿,突地掀唇問著身旁的卓凡。
“卓凡,你猜本王想射他身上何處?”
“屬下難揣王爺心思!弊糠驳吐暤。
“也對,你要是能猜中本王的心思,那就麻煩了!痹捖。箭翎凌空而去,饒是謝祖早已跑得只剩一抹影子,他依舊準確無比地射中他的肩頭。
謝祖哀號了聲,腳步壓根沒停。
“王爺,要追嗎?”卓凡微瞇起眼,知曉主子的箭并沒有要了謝祖的命。
“本王說過,只要他沒死就由他去!比A與剎把弓遞給他!氨就醮蛞婚_始就沒要他的命!
“可是他……”
“本王留他,自有用處、”華與剎笑著,回頭睨著他從近澤三十萬大軍挑出的精英暗衛道:“本王惜才愛才,但是包藏禍心者,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必定碎尸萬段,你們可要記清楚了!
“屬下遵命!
華與剎笑睇著眾人,他不允眾人背叛,可卻是打心底不相信眾人。這是他的天性,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
他早知謝祖的心性不定,早晚叛亂,如今不過是提早處置罷了,由著謝祖去投靠其他人,而身上的傷足證明他事跡敗露,但要是投靠大哥,大哥斷然不信他會失手留謝祖一命,要是二哥的話,肯定照單全收,如此一來……就從二哥先開刀吧。
屆時謝祖又能投到誰的麾下?最終,他會讓謝祖知道,留他一命,不過是他早預測到他最后的落腳處。
這并非是因為有當初的記憶,而是他太熟知人性……就算這一回繞了遠路,他一樣可以用實力證明,他會再一次君臨天下,徹底將八方王朝鬧個天翻地覆!
竇月芽病了。不是身體上的病,而是內心的病,盡管過了多日,她依舊忘不了夜色里,惡如羅剎的華與剎,那邪魅得教人畏懼又不自覺沉迷的笑。
太可怕,太可怕了,皇宮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得想個法子離開,要不至少也不要嫁給那個可怕的男人!
想起那滾落的人頭,一股反胃感又沖上喉頭,然而這兩日她怎么也吃不下東西,就算想吐,也只是干嘔折騰自己。
“盛蘭,聽說你又病了。”華與剴擺了擺手,示意寢殿外的宮人免禮,徑自入寢殿,瞧她又干嘔了下,他微皺眉回頭道:“碩公主病了,怎么沒找御醫?”
“奴婢——”
“不關她們的事,我不是生病,是……”她抿了抿嘴,低聲喃著,“是被嚇的!
華與剴揚眉,總算意會!耙彩,那場景連我瞧了都覺得心里不舒服,更遑論是嬌生慣養的你!
是是是,和他們相比,她確實嬌生慣養極了,對那種場面一點都不習慣也不打算習慣。
“那就是四哥!弊诖睬暗母吣_椅上,他語義不明地道。
可是竇月芽一聽就明白。她忍不住想,和她同樣目睹那一瞬的姑娘們,不知道還敢不敢靠近他,如果膽子夠大,麻煩把他打包回家吧。
“你怕四哥了?”
竇月芽撇撇唇角,苦笑不已。那已經不是怕,而是……就算沒看到他,那一幕還是在他腦海里不斷地重演,令她本能地排斥那個人。
“我也有點被四哥嚇到!彼f著,懶懶地靠上椅背!八母缒莻人桀驁不馴,行事向來憑心情,但事情輕重緩急,四哥向來拿捏得極好,可是這回他竟出手殺了二皇子妃,這實在太不智。
竇月芽眼角抽搐著。怎么聽這說法,好像他在意的只有華與剎的行事動機,而不管那條人命?
華與剴逛憑她的表情,就將她的心思猜個七八成!笆⑻m,這就是皇族,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不明白!彼靼走@些干么?她要回家,她會找到方法的!
“宮宴那日逮著的賊人,聽說當晚就死在御醫館,御醫驗尸,確定那賊人不是傷勢過重而是中毒身亡,可他在御醫館昏迷不醒,里里外外又都有禁衛守著,誰能喂他毒?”
竇月芽對這事真的一點研究的心思都沒有,可瞧他說得那么認真,之能配合著追問:“結果呢?”
“我二哥和五哥成了最大嫌疑者,因為二哥統管皇城衛,五哥掌管宮中兵馬,是宮中軍司頭,而統管禁衛的太尉是二哥的舅爺,岳父更是兵部尚書,你懂這其中關系嗎?”
他眉頭微皺,稍稍組織他說的人事脈絡,推測地道:“造反?”
華與剴微詫地看著她!白兟斆髁!
他悻悻然地哼了聲!拔沂钦嫒瞬宦断!眲e把她當成那個養尊處優的正主盛蘭,她是個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中打滾過的人。
“所以四哥沒事了!
繞了一大圈,竇月芽總算是搞清楚狀況了。那晚,賊人說是華與剎所指使,如今算是沉冤得雪,可喜可賀。
“幫我跟他說聲恭喜!边@么點小事,她不會吝于表示。
“你不相見四哥?”華與剴不解地瞇起眼。
“我這兒誰都能來,他想來自然會來,我想不想見他……不重要吧。”他住在華麗的鳥籠之內被豢養著,這兒門禁有不嚴,他要真想來,她能對他說“滾”嗎?
她的勇氣不會用在這種地方。
“你沒了記憶,整個人都不同了!
竇月芽神色不變地睨著她!安蝗晃疫能怎樣?全都忘了對我何嘗不是好事?一切重來嘛。”
“不見得,因為已經洗清四哥的罪嫌,所以皇上已經下旨,下個月你將嫁進睿王府,并且隨四哥前往屬地近澤!
竇月芽瞪圓水靈杏眼,像是聽到多么不可思議的話,半響之后,她試圖鎮靜地問:“敢問抗旨的下場是——”
“論斬!
華與剴打趣的口吻壓根沒有安撫到她,她又回想起那一幕,好似又看見二皇子妃的頭掉落在腳邊,死不瞑目地瞪著自己,教她不禁又干嘔出聲。
“盛蘭,你不要緊吧?”華與剴探手欲拍她的背,卻又縮回去。畢竟兩人雖親如兄妹,可四哥警告過了,往后他得喊她一聲四嫂。
“我很要緊……”她想大哭一場抗議老天的惡作劇。
就算你忘了四哥,但相處過后,也許你……“
竇月芽嘴角抽了兩下。不可能的,她光是想到他就想吐,怎么可能喜歡?
對他短暫興起過的欣賞,已被他一劍砍碎了!
“可是圣旨已下。這婚事是萬不可能——”
外頭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開門聲,硬生生打斷華與剴的話,只見來者誠惶誠恐地跪下!皢⒎A八皇子、碩公主,皇后娘娘……病重!
“什么?”華與剴驀地起身。
竇月芽眉頭一皺,才兩天沒見面,皇后怎會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