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千百個不愿意,上官向陽最后還是陪看龐月恩上王爺府共享午膳。
王府穿庭外的石頭亭里,飛云花石桌上一早已布滿了夏日涼食及冰鎮的杏酒。
“龐月恩見過王爺!饼嬙露飨蚯耙徊剑飞硇卸Y。
坐在亭內的趙甫笑瞇了眼沒說話,視線落在完全沒有行禮,甚至還瞪著自己不放的男人身上。
龐月恩察覺,立刻扯了扯身邊人。
上官向陽輕嘆口氣,收回視線,垂眸,“見過王爺!甭曇舨槐安豢,不慍不火,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趙甫離座,走到他面前!昂雾毴绱舜蠖Y?”
上官向陽視線落在一步外的青石地上,心里忖著,不就是他正等著他行禮的嗎?他不是經商之材,并不是因為他不懂賬房,而是他受不了商場那種爾
虞我詐,如今更討厭打官腔。
“進來吧!
龐月恩趕緊扯著他踏進亭內,她落坐,但上官向陽卻是站在她身后,戒備地看著趙甫。
“怎么不坐?”趙甫笑睇著他。
“一介草民,如何與王爺平起平坐?”
“怎會是草民?從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義弟,當然可以與本王平起平坐!
話一出口,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他,龐月恩面有錯愕,上官向陽則是神情戒備。
“怎么?本王說的話,沒人相信?”趙甫搖頭失笑。“聽說你們就快要成親了,若你能成為本王義弟,本王賜宅授地,從此以后——”
“請王爺恕罪,無功不受祿!鄙瞎傧蜿柕驍嗨。
龐月恩鼓起嫩頰,回頭示意他不要太沖,圓滑一點,隨和一點。
趙甫倒也不惱,依舊笑容可掬!氨就蹙褪切蕾p你的為人處世,你的忠心耿耿,你的重情重義,若能將你收為心腹,本王等于多了一只臂膀!蹦侨,他單槍匹馬夜闖王府,未傷半人,卻能踏進水榭,讓他更加欣賞。
“……道不同不相為謀。”他無心將自己攪入更復雜的境地里,他要的是一份子穩和幸福。
“別這么說,也許他日你會發現,多個權勢,好辦許多事!
微挑起眉,上官向陽不否認他的說法。那日拿到令牌,他已經趁夜交到凜手中,若不是有七王爺相助,計劃斷然不會如此順暢。不過,這份令牌,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也費了他不少心力和惱火。
“你可以好好考慮,就算不當義弟,不愿當本王的心腹,本王也真心誠意要交你這個朋友!壁w甫舉起了青瓷酒杯敬他。
龐月恩見狀,趕緊塞了一杯酒給上官向陽。
看著手中的酒杯,他問:“為什么?”盡管他未曾從趙甫眼中讀出敵意,但想交他這個朋友,也未免太突然了。
“還不簡單?若你成了本王的發人,往后本王想要再見月恩一面,也不會太困難,是不?”他呵呵笑著。
紅粉佳人配良才,他翻手一把抓,還不痛快?
聞言,上官向陽失控地捏碎了青瓷杯,拉起龐月恩就走,身后立即傳來趙甫爽朗痛快的大笑。
離開了七王爺府,上官向陽帶著龐月恩從御街出了朱雀門,直挺挺地往南過了龍津橋,再拐向西邊十字街上的一家茶樓。
清風樓四層樓高,以亭臺半鏤建筑,一樓的茶堂是兩層式,每個席上皆以竹簾分隔,而正中央有曲信揚琴唱曲,里頭幾乎高朋滿座,一曲方歇,便有人砸著碎銀打賞。
“我好餓!币贿M清風樓,瞧里頭坐無虛席。
龐月恩紅潤的唇嘟得高高的。“都是你啦,干嗎這么沖動?王爺不過是逗逗你罷了!
她看得出來趙甫確實是極為欣賞他,可他不領情,她也沒轍。
上官向陽省略她的問話,只想趕緊填飽她的肚子,朝柜臺里的掌柜招了招手,掌柜隨即眸色一亮,快步上前。
龐月恩看掌柜喜形于色,不知道上官向陽跟他說了什么,只見掌柜忙不迭點著頭,立刻招來跑堂,招呼他們入座,隨即忙得像陀螺似的,不知道在張羅些什么。
“……那掌柜的,對你好客氣哪!北慌芴玫乃蜕隙䴓菓遗_式的雅座上,兩面薄面竹簾雕著祥獸錦花,位置極為隱密,卻又能夠一探窗外蔡河河面粼粼,畫舫如畫的風光。
“嗯。”上官向陽替她添著涼茶。
“嗯是什么意思?”她接過涼茶,淺嶸一口,依舊抓著問題不放,“我可不認為你是這家店的?。”
他是個忠心護主的人,以往要不是待在上官府,就是幫忙巡視鋪子,哪可能在外頭隨意逗留,甚至成了??
上官向陽視線落在窗外!斑@家清風樓,是我和凜開設的!
“咦?”
“凜喜歡吃不同的美食,鐘情糕講,又善廚技,于是便湊合兩人的t向銀弄了家店,幾年下來,成了今日的風貌!闭f穿了,不過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罷了!八撠煷螯c店內一切,而我負責統籌,所以這家茶樓,我和她一人一半!
“……既然你有自營的茶樓,為什么不跟爹說?”龐月恩鼓起腮幫子。
“若說了,不就得要立即成親?”他懶懶地挪回視線。
“……你就這么不想跟我成親?”
“若不想跟你成親,我又豈會碰你?”他支手托腮瞅著她羞赦嬌態,緩緩扯出笑,“你明知道我掛心什么,不是嗎?”
“知道,到時候事情全部擺平,我就成了這家茶樓的老板娘。”她呵呵笑開,隨即又瞇起水眸耍狠!翱汕f別跟我說,老板娘是上官凜呢。”
敢這么說,她立刻翻臉。
他笑得墉懶,輕掐她軟嫩的桃頰。“你不當我的老板娘,誰當?”
“哼,算你識相!彼Φ玫靡猓婆芴玫膭幼黠w快,送來一道又一道的當季限量糕餅和冰鎮烏梅汁,待跑堂下樓去后,她才看向他!啊阋詾槲蚁矚g吃這些玩意兒?”
“你不喜歡?”上官向陽頓了下。“可我以往瞧你挺喜歡搶凜的糕拼啊。”
龐月恩翻了翻白眼,有點難以啟齒,支吾了半晌,才說:“那是我在欺負她,你看不出來嗎?”
“欺負她?”
“因為她老粘在你身邊呀!我討厭她可以那么光明正大地跟在你身邊,向陽、向陽地叫個沒完沒了,聽了就厭,看更討厭!辈环裾J當年那么做實在是可笑得緊,只是如今要她承認,她也真不想承認自己曾經那么幼稚過。
“……”上官向陽恍然大悟,總算明白為何凜后來再也不去龐府,也才明白為何凜看得出月恩喜歡他。“你的心眼真多!
“都是為了誰?”她嘟著嘴!斑不是因為你都不理我。”
“誰要你老是逗我。”
“那是喜歡你才逗你。”
“那七王爺逗我也是喜歡我?”他冷曬。
“嗯!彼昧c頭。
上官向陽抽動眼皮子,渾身爆起雞皮疙瘩,完全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你想到哪去了?王爺是欣賞你,真的欣賞你是個人才。”她笑覷他發沉的眉眼,又喝了口涼茶,“這茶真是清醉回昧呢,打哪來的?”
她看看杯中黃帶綠的晶透茶澤,湊近一聞,茶香不絕。
“江南碧螺春,這條線是凜接上的,聽說京城的達官貴人都頗喜愛。”
“哇,那你擺在茶樓里,一壺要賣多少錢?”她不是經商的料子,只覺得上等茶實在不是一般尋常百姓喝得起的。
“這不是放在茶樓買賣的茶,是我和凜來店巡視時喝的。不過我已經有一陣子沒到這兒,聽掌柜的說,凜更是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踏進過!
龐月恩揚起眉,嘿嘿笑!八哉f,從此以后,這也是我能喝的?”
“當然,只要你跟掌柜的盼咐一聲即可!眲偛潘呀浉乒竦膰诟肋^了。
“你在寵我嗎?”她愛嬌地貼在他肩上。
“這樣就算是寵嗎?”他笑意若春水,柔潤忙人。
“嗯——”她嘟起嘴,琉璃陣瞳轉啊轉的,用很任性的口吻,很撒嬌的語氣喃著,“既然想寵我,那么……我要吃麻飲細粉!
“我去幫你買!彼谒缴贤迪懔讼,隨即起身。
“咦?這茶樓里沒這道菜嗎?”她眨眨眼。
“這茶樓單賣的涼食,全都是凜愛吃的,里頭沒有麻飲細粉,我到兩條巷外的唐家食堂去幫你買,很快就回來,等我一下!鼻扑龑ψ烂娴母怙瀯右膊粍,他忍不住想要買點她喜歡吃的寵寵她。
“啊——”來不及阻止,他身影一飄,已閃出竹簾,她不禁撇起嘴!皠幼鬟@么快干嗎呢?我又不是非吃不可!
不過,他動作那么快,急著想要買點她愛吃的討好她,嗯……就給他討好吧,就讓他寵溺吧,把她用絲線緊密纏上,讓她哪兒也去不了,一輩子賴定他。
龐月恩喜滋滋地想著,余光瞥見有人掀開了竹簾,以為他的動作快到這種地步,笑逐顏開地探去,“向陽……”驀地,笑意卻僵在唇角,冷汗從背脊爆出,她幾乎是狠抽口氣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上官向陽才剛踏進唐家食堂,點了道麻飲細粉,回頭瞅著河面風光,卻突地瞧見西街那邊有人快步跑著喊著,他瞇眼定睛一瞧,發覺竟是清風樓的掌柜,心一緊,幾個箭步沖向前。
“富貴,發生什么事了?”他一把掐住掌柜的肩頭。
“爺兒,龐姑娘被人給帶走了門富貴氣喘吁吁,臉色發白再轉青,只因眼前的上官向陽眸色冷肅,狠戾殺氣。
“是誰帶走的?”他沉聲喝問。
“不知道,是兩張生面孔,不知底細!
“人往哪走?”他急聲問。
“往東邊走,已經搭上船了!
“船?”心弦緊抽,他松開雙手,快步朝幾步外的拱橋而去,回頭急問,“是哪一艘?”
富貴趕緊跟上前,瞇起眼睛在河面上尋找,瞧見一艘急行的商舶,高喊著,“爺兒,是那艘!船身插有旗幟的那艘!”
上官向陽微瞇黑眸,揚手掩去刺烈的陽光,將船身的特征和旗幟記得一清二楚,隨即拋下富貴,動作迅捷地跳下青石路面,沿著河面追逐著,豈料那船迅速出了東邊水門,揚長而去。
“該死!”他緊握的拳頭重擊在橋墩上頭,硬生生碎了一角,他跑得再快,也無法在河面上輕點,只能眼睜睜看著船在河面滾開白浪,急速離開他的視線。
可惡,為什么要帶走月恩?
他神色倉皇,六神無主,卻努力自持,穩定心神。
印象中,龐家上下并無與人交惡,有誰會有此惡心,光天化日之下擄人?
他皺眉細思每個可能,高大身形驀地一頓,魅眸狠瞇,難道是趙甫?
不對,那是艘商舶,并非皇室紅底漆金的旗幟……那么,到底會是誰?在這情況底下,他要怎么救得出月恩?
他無勢無權,一身武力也派不上用場,就連對手的底細都摸不清楚,連要上哪去找人都不知道……他還能做什么?回頭享告龐老爺?這怎么成!人是他帶出府的,怎能回頭再請龐老爺處置此事?
但若要他靠己力追人,是絕無可能的,如今有誰能幫他?
有誰?他沉吟看,握緊的拳頭微松開,心里浮現一個人選。
只要他肯幫他,不管要他怎么跪求他,都無所謂。
上官向陽不敢多作停留地趕到七王爺府,守門侍衛未加通報,立刻放行,此舉讓上官向陽雖感古怪,但也未加多想的直接踏進大廳。
“發生什么事了?弟妹呢?”
大廳里,除了七王爺趙甫以外,尚有幾位穿著官服的男子,一見上官向陽疾步而來,他掛在臉上的懶懶笑意隨即斂下,起身拂退一眾官員,回身要上官向陽先進大廳里頭。
“草民求七王爺相助!
才剛坐定,便瞧上官向陽單膝跪地,垂首沉言,趙南雖不知始末,但也猜得到事情絕對和龐月恩有關。“先起來吧,告訴本王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上官向陽快速將兩刻鐘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插著沉香色魚飾的商舶?”趙甫沉吟著,睇向外頭。“來人,立即跟上幾位大人,傳本王旨意,要他們立刻追查插著沉香色魚飾的商舶究竟出自何家,一查知出處,馬上前往查探到底有無龐家千金的下落。”
“是門廳前侍衛隨即領命而去。
“坐會吧,馬上就會有消息的。”趙甫身后的貼身丫環伶俐地轉去廚房,換了壺涼茶,替上官向陽斟上一杯。
上官向陽手捧著冰鎮的涼茶,心底卻若沸騰的滾水。
他從未如此惴惴不安,從未如此恐懼難遏,得知上官府劇變時,他依舊沉著,老爺亡故,他謹守遺愿,不曾茫無頭緒,但眼前……他垂下長睫,看向空無一人的身旁,仿佛那老膩在自己身邊的倩影還在,她鬧著笑著、氣著羞著,還揪著他的袖角不放,跺著腳撒嬌……
不過才兩刻鐘沒見到她,為什么他會感覺如此惶恐慌張?
她不會有事的,不是嗎?
她無害而甜美,誰狠得了心對她下毒手?又會有誰惡意要傷害她?
肯定是哪里出了誤會,只是誤抓錯人罷了,沒事的,她一定會沒事的……
他不要思考,不要往糟處想!可是心念卻難以忍遏,不斷失控,逼得他心漸煩躁,血液在體內逆沖著,滾燙的焦慮催促他必須行動,此刻跟前一片猩紅,腳下開始傾斜,他不該只是站在這里,應該要做些什么、做點什么……
“義弟,坐下吧!壁w甫沉暖的嗓音在他耳際響起,邊輕拍看他的肩。
失控的念頭被這個聲音抓回,上官向陽緩緩抬眼,無神黑眸好半晌才凝了焦!岸嘀x王爺不計前嫌,愿意伸手援助!贝藭r。他沒了淡漠,卻也沒了與生俱來的內斂沉潛,反倒像是被抽走魂魄的無主娃娃。
看他一眼,趙甫戲謔勾笑!霸趺吹苊貌辉冢憔统闪嗣月返耐迌毫?”
上官向陽露出苦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竟然會嘗到張皇失措的滋味。
“別擔心,本工是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弟妹出事的。”趙甫硬是將他拉到身旁的位置坐下!霸谙骰刂埃扰惚就鹾葲霾璋。”
被迫靜心等候,然而他嘗不出涼茶是什么滋味,只嘗到漫長難耐的苦澀,直到天色整個披上夜幕,成為深沉而無星無月的純黑,才總算有了消息。
“屬下經幾位大人指示,確定那沉香色魚飾商舶是南方的商船,商船在東水門停泊,在水門登記了的是揚州茶商陸正,投宿在城東喜招客棧。我等領人前往客棧,得知與他同船臣擄人之人,乃是城東夏侯懿,而被夏侯懿擄走的龐家千金,早已被帶回夏侯府!
上官向陽猛地瞪大魅眸,拳頭緊握得關節泛白,指端幾乎要掐入掌心。
“夏侯戴?”趙甫沉吟了下,看向他!傲x弟可知道這夏侯懿到底是哪號人物,究竟與弟妹有何過節?”
“不,是他與上官府有過節則他沉眉將上官府和夏侯懿之間的莫名牽連說了一遍,卻皺起眉,“若說他要趕盡殺絕,找的也該是我,抓月恩做什么?”
他無法理解,完全沒有想到兇手可能會是夏侯懿!
趙甫支手托腮,懶坐在棗木雕獸團椅上,尋思片刻!耙辣就蹩,也許他不過是想要利用弟妹來傷害你,又或許……他誤會了什么,抓錯了人。”
“他豈可能會誤會什么,他——”上官向陽驀地頓住,回想起那日在街上,他曾脫口喊出小姐……難不成他誤以為月恩是凝主子?以為他只會守在凝主子身邊?
夏侯懿不曾見過凝主子,卻對凝主子懷有非分之想,曾有幾次闖進上官府,都被他擋在外頭,才未讓他得逞。
思及此,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他驚愕地垂下眼。
難道說,這一切是他自己造成的?是他讓夏侯懿誤以為月恩是凝主子,所以才會讓月恩陷入無法預料的危險之中。
從她被擄到現在,已經快兩個時辰,天曉得在這兩個時辰之內,她會遇見什么歹事?